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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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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于是又闭上了眼。
他们两个人一路上都是空着肚子,什么都没吃,终于到岸的时候感觉简直如同重生,跌跌撞撞地就下去了。
薛覃霈根本就是在躲着靳云鹤,他从一开始就躲,躲到现在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窝囊。然而虽然内心也清楚,他偏偏就是下不了狠心给二人一个痛快。他有时候希望余绅可以出来管管,可余绅如今虽然在他身边,实则对于他的事基本不过问,也不多管,甚至话都不多。
也是奇怪,几个人明明在生活里纠缠在一起,过起来却总像什么关系也没有。
那锁直到人都快走光以后才被打开,二人憋久了以后重见天日,都有些喜悦。
薛覃霈没来过香港,四处环望了几眼,觉得有些新奇,但安排的车已经到了,他们便没有耽搁直接去了新家。
要说薛家在香港的私宅似乎并没有比在上海的差了多少,香港如今繁荣昌盛的,飞机大炮都不往这儿打,那路上的人一看就没内陆百姓的苦大仇深。
薛覃霈的十几年都是在英租界混大的,没受过什么苦,没法理解。余绅倒是知道贫穷的滋味,但是一贫穷了就想着富的好,一直在薛家的庇护下,其实也没见过什么深重的苦难。
如今到了香港,几乎又是另一个世界。有钱人的好啊,这就体现出来了。
靳云鹤跟着休斯医生的车走了,休斯医生说要带他去医院。
薛覃霈朝余绅看了一眼,余绅没转头,但是知道,于是便问他:“你去么?要不我回去收拾收拾家里,等你回来好休息。”
余绅根本就不想管任何事。
薛覃霈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行。”
于是也随着休斯医生去了。
靳云鹤虽然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但意识十分清醒,浑身上下的痛从来没有这么真切过,简直像被汽车从头到脚碾过了一遍,他想到哪儿哪儿就痛,并且痛得胆战心惊。他很想呻吟,可是身边没有人能让他依靠听他呻吟,他也太累了,哪里还有力气呻吟呢?
休斯医生以前没见过靳云鹤,都不敢承认自己一路上被他的脸吓得够呛,不过惊吓之余,他还是粗略地检查过了靳云鹤的身体,断定除了外伤严重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决定带靳云鹤去医院,也是想要负点责任,毕竟医院的条件实在好了太多。
薛覃霈一路尾随在休斯医生后面,也不说话,只让休斯医生知道他的存在。他本来想从口袋里掏根烟出来抽的,无奈点了很久都没点燃,这才发现是潮了。
休斯大概曾经来过香港,直接租车就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一路走得干净利索,一点都不拖沓,到了以后又开了间病房让靳云鹤先住着,自己去找医生交涉了。薛覃霈在病床边站着,眼看来了两个护士把床上的靳云鹤摆好,开始给他脱衣服。
那件黑色大氅一拿走,便露出了满身狼藉。
其中一个护士似乎年轻一点,接着便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到后面变成了一句轻轻的啊。
另一个护士倒是没停手,只转过头看了一眼薛覃霈说抱歉。
可薛覃霈哪还关心她们两个啊,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靳云鹤,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靳云鹤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外套脱下来了,里面的衣服便开始变得有些难脱——全都和着血粘在了皮上。
薛覃霈没看见靳云鹤的脸,也不知道他此时正硬咬着牙不出声。
那两个护士此时进行到这里,不再动手了,而是拉上帘子统一出去,没多久又带了个医生回来。
薛覃霈被赶了出去,再回来时,靳云鹤便已经换了衣服,安静地躺在床上。
薛覃霈以为他在休息,便离开了病房去找休斯医生。
那边休斯医生和医院的工作人员交涉完了,正在借用医院的电话,然而打了几次都没打通,就不打了,开始皱着眉头焦虑地踱步。
薛覃霈哪里知道休斯一路这么痛快是因为他爸给钱给得痛快,现在他联系不上薛文锡了,就开始着急了。
“薛先生,”休斯医生一见到他,急忙就赶了过来,“你看人都送到医院了,我是不是也能走了?”
薛覃霈皱着眉看他,双手掐在腰上:“我记得当初合约一签就是十年,现在薛家搬到香港来了,要不您家也挪个窝?”
“这……”休斯医生似乎也想起来了这茬,为难地挠挠头,“我得问问家里人。”
事到如今,薛覃霈也懒得和他瞎扯淡,张口不提钱的事儿,就想看看他能干什么。
趁着休斯医生打电话的空,薛覃霈搬了椅子坐在床边,终于认真地把靳云鹤看在了自己眼里。
靳云鹤的头上用白色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不见,身上也换了白色的病号服,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什么。但是薛覃霈已经知道他受苦了,并且知道地深切。要不是这次他受了这么大的苦,所有事情也就不会那么突然地变化了。
其实说不在乎,他怎么可能不在乎。毕竟眼前这个人算得上和自己一起长大,长得好看,口齿伶俐,怎么着也不能说讨人厌。
他只是因为知道了靳云鹤对自己的莫名情愫而感到惶恐。
薛覃霈红了眼圈,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掏烟,掏了一半想起来医院里不能抽烟,便住了手,握住靳云鹤的。
“对不起……”
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怕这颤抖通过自己的手传到靳云鹤身上,便又想抽回去。
然而那手却动了一下,似乎想握住,病床上同时传来一句轻微的呻吟:“痛。”
第38章 叁拾捌 香港
靳云鹤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大肆呻吟的机会——现在身边只有薛覃霈一个人,他安心。
因此便把之前硬吞下的所有痛楚统统又吐了出来,嘴里嗯嗯啊啊的,像在唱戏。
他倒是不那么难受了,殊不知薛覃霈却是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
薛覃霈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折在家里三个人手里了,无论在外面怎么作威作福,面对家里人,他总是软弱。更不消说这靳云鹤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人。
“你很痛?”薛覃霈内心挣扎了半天,问出这么一句,问完又觉得是废话,于是继续说道,“我去问问医生,你能自己待会儿么?”
靳云鹤仍旧是呻吟,也听不清呻吟了些什么。
薛覃霈便起身出去了。
他问了问医生有什么办法能减轻疼痛,那医生瞥了他一眼,推推眼镜,心不在焉道:“镇痛剂,吗啡杜冷丁什么的。”
薛覃霈也挺着急,因为靳云鹤才刚送过来并没有检查出什么结果,此刻又躺在那里痛得不行,便按着医生不让他走:“有办法就用啊,钱不是问题。”
那医生其实不想负责,但是吗啡这种药一用起来很容易就没个头,要是给富人用了,利益就是长久的,因此上下打量了一眼薛覃霈,说道:“那你得让我看看病人,要是把他转到我这里治,有要求的话,是可以用的。”
那医生看出来薛覃霈什么都不知道,也看出来他不像是没钱的样子,因此含糊其辞,也听得过去,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跟他去了病房。
薛覃霈走了以后靳云鹤又安静下来,仿佛是睡了,医生走过去,解开衣服粗略看了几眼,又抬头看薛覃霈:“伤是挺严重的,如果病人受不了可以要求镇痛。”
薛覃霈松了一口气,两手一摊:“行。”
于是这两人协商愉快,私自达成了协议,在当事人昏睡的情况下为他做了决定。
后来看靳云鹤真的睡了,薛覃霈找到休斯医生,联系上老王,也回去了。
当时老王载着余绅和两条狗回家,到家了,小白死了。余绅开始还没发现,后来见它一直也不动,才意识到它已经死了。
倒是没哭,挖了个坑埋了,他抱着大黄坐在门口。
这处私宅并不是独立的,周围有邻居,大多也是有身份的人。有的开车经过了看见余绅抱着只土狗坐在门口,也会多看几眼,余绅也不理会他们,静静等人回家。
薛覃霈和休斯医生一路回家,路上休斯自己找房子住去了,薛覃霈一个人还迷了路,走错好几回。休斯倒是决定留下来了,他说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想来香港,于是改了主意。
他们二人回来时租了辆车,薛覃霈开起来觉得不顺手,决定买辆新的。
快到的时候薛覃霈就在路上远远看见了余绅,看见他抱着条狗坐在门口,也不嫌脏,于是熄了火,跳下车来说道:“怎么坐在这儿?”
大黄乖乖地坐在余绅怀里,把目光投向薛覃霈。
“等你。”
薛覃霈有点开心,他上前拉起余绅:“地上多脏啊,还冷,怎么不进屋等?”
余绅摇摇头,把钥匙给他:“屋里什么都没有。”
“啊?”薛覃霈开了门,发现真是这样,整一个大房子,基本是空的,“这他妈怎么办啊?”
难不成还睡地上?
薛覃霈懊恼了一下,后悔自己早也没想到这点。
于是他想出去买床被子回来先凑合。
余绅点点头,没有异议。毕竟他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异议。
“船上那么难熬我们也都熬过来了,别担心。”薛覃霈笑了一下,余绅却不笑,他把大黄放下来,一个人站着。
薛覃霈此刻注意到了小白的消失,便问了一句:“小白呢?”
“死了。”余绅伸手指指窗外,“埋在外面了。”
薛覃霈无话可说,把大黄关在家里,带着余绅出去吃饭买东西了。
对于薛覃霈来说,香港和上海并没有什么不同,无法是换个地方吃喝玩乐混日子,毕竟他活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他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但总是侥幸地觉得自己家山高,所以高枕无忧。
但要说不同,其实还是有的,薛余二人都不会说粤语,买东西时便连交流都成了问题,而这时,身处异乡的种种问题也就开始初现端倪了。
好在这日路上刚好有个报童,也是从大陆逃难过来的,会讲香港话,薛覃霈订了他的报纸,他便要跟着他们帮他们说话。
好容易解决了一些问题,他们草草的吃了一顿饭,回家要睡觉。
薛覃霈从头到尾没想过联系自己父亲的问题,因为总觉得他能耐,所以不担心。然而到了晚上躺在被子上想想,他又觉得其实薛文锡并不是刀砍不动剑刺不穿的,虽然如今他的生活还是很好,但薛文锡已经不是从前的薛文锡了。
薛覃霈的动物本能在此刻被激发,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总觉得自己不能工作,他也不是不能工作,是不会工作。他甚至连什么工作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叹了口气,他又开始担心他老子。
又是一番苦思——要找他么?
要,不要。薛覃霈深沉地纠结了一番。
不找到他能安心么?找到了又怎样呢?
……
可他已经找不到了啊。
薛覃霈想了很多,落实到最后一点,猛然醒悟,安安心心睡了。
第39章 叁拾玖 雪上加霜
第二天早上余绅照例早早起了,要出门买东西。
他打开门,发现门口摆着卷好的报纸,便伸手拿起来看了几眼,看完之后,他默不作声,一个人走了。
薛文锡如今在上海可谓走到穷途末路。
他并不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很少给人留下把柄。然而余绅爸爸的报社工作,他是让耿森平知道的,打那一个电话的时候,耿森平也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还有一些到牵涉钱的事情,有一部分也让他接手了。
因此倒台以后,各大报社纷纷落井下石,属实不属实的劣迹全都给他抖了出来,几乎耸人听闻。说起来薛文锡并不是非常意外,毕竟如今的耿森平要是想踩他一脚,这还算轻的。
他都不知道耿森平做这些事的时候两条腿还在不在身上。
于是薛文锡拿着报纸,呸了一口,随手扔了,心道如今还有哪个做官的两袖清风?自己不投靠外国人已经是很大的道德了。
要是真靠着那份微薄工资过活,他倒不如早点下台的好。
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到了今天还有人拿这种东西出来说事,耿森平无非是想证明他的上位上得很有道理,但这种道理就像日本人声称要来帮助中国一样,毕竟他现在投靠的可是日本人。
更何况,虽然如今大多数人都傻,但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看那些青年学生动不动就上街游行,万一到时候真闹大了,就算是当官的也难收场。
薛文锡也不知道如今各省市都是什么样的状况,因为从前的他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地上的人,那就皆大欢喜,什么事儿都没有。如今倒台了,他虽决定不离开上海,但无奈风波又起,还是要避避风头的好。
因此他匆匆买了最近的一张火车票,出发去了南京。
余绅拿着那张报纸出了门,随手扔进垃圾桶,回来的时候拎着包子和粥。
他进家,蹲在一边默默看了一会儿薛覃霈,然后伸手把他推起来:“吃早饭了。”
薛覃霈双目惺忪,又翻了个身:“再睡会儿。”
余绅拿手捏住他的鼻子:“不行,赶紧起来,要凉了。”
薛覃霈耍无赖,又翻到了更远的地方:“困……”
余绅便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开始乱动。
从外面带回来的凉气进了被窝,薛覃霈先是觉得冷,但是冷不足以让他起床,然后他又觉出了痒,痒到后来受不了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打喷嚏。
余绅皱眉,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你不是生病了吧?”
薛覃霈摇摇头,也拿手摸自己:“应该不会,我都多少年没生过病了。”
余绅早就吃过饭了,他现在觉得有很多话想和薛覃霈说,但是真正到了薛覃霈身边,他就又不想说了,脱了衣服又钻回被窝,和没起床的人一起躺着。
他想。自己昨天出去买东西的时间好,恰巧遇到那个报童。那个报童好,恰巧是个大陆人。是个大陆人好,专门给自己送了大陆的报纸。大陆的报纸好,上面全是薛文锡的斑斑劣迹。
其他的劣迹他都没注意,就发现一段小字文章,乃是他爸生前工作的报社所撰,其中把薛文锡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因为私人原因逼走了一个姓余的报社人员,逼走还不算什么,连他妻子都不放过,第二天女人横死,家里的儿子不知所踪。两天之内家破人亡。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余绅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只能不说话。
而他现在默默地抱着薛覃霈,什么都不敢想。薛覃霈又躺了下来,心中无知无觉,不一会儿就睡死过去了。
离这里不远的医院病房里,靳云鹤得到了治疗,疼痛也减轻了许多,特别早上睁眼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开心,因为发现昨天晚上自己居然睡得很熟。
他哪里知道自己不痛了,实则因为被注射了镇痛剂。
而因为这些突然洋溢出来的欢喜,靳云鹤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脸,一个人躺着无所事事的时候,倒是挂念起薛文锡来。
薛文锡此刻正艰难地挤上火车,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他气恼地揉揉鼻子,伸手扒开人群,往车厢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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