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倾澜-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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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电梯门缓缓合拢，原容与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如同走下舞台的小丑，摘掉矫笑的假面，露出一张木然空洞的脸。

林锐峰走进特助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他年轻的老板窝在办公桌后面的旋转皮椅上托着下巴双眼发直，心思不知飘向了何方。纸篓无辜地倒在地板上，废纸撒了一地。

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原先生？”那人充耳不闻，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地上的废纸，仿佛那些不是废纸团，而是一朵朵绽放的鲜花。

不知怎的，那灰暗的脸色忽然间又重新焕发出光彩，精致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似讽刺，又似玩味，眼眸闪动着猎人般狡黠而锐利的光芒。

“原先生？”林锐峰莫名地有些不安，再次出声唤他，“十分钟后您和齐悦李经理的会面要不要推迟？”

原容与回头冲着他倏忽一笑，然后说出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瞧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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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打饭？”叶倾澜把盛满油乎乎香喷喷的麻辣烫的饭盒放在餐桌上。

“有人请客，总算今天不用吃‘猪食’了。”李纳真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正在用蜡纸除腿毛。

“呃，原来如此。”

李纳真皱着眉头咬紧牙关，“撕拉”一声猛地用力揭掉蜡纸，同时痛得大声骂了几句粗话。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她忿忿不平地说，“为什么男人长腿毛就是他M的性感有男子气概，女人长腿毛就是粗俗恶心呢？哪个混账规定的！他奶奶的！”

叶倾澜摇摇头，不知如何评论。

“天哪！我没看错吧？！”李纳真忽然怪叫一声，从床上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左手，差点打翻叶倾澜那碗油乎乎的麻辣烫。

“你这算是在为我高兴吗？”叶倾澜扫了眼自己的订婚戒指，自嘲道，“呵，迄今为止，我一个正面的回应还没得到呢。”

李纳真伸手摸摸她的头顶，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这孩子看着也不傻呀，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叶倾澜苦笑了：“结婚真有那么可怕？”

李纳真看着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要我说这女人呢，一旦结了婚，这辈子就毁了一半了，再一生孩子，这辈子就算全毁了！”

“你等等啊。”李纳真蹬蹬蹬跑进厨房，又蹬蹬蹬地跑回来，桌上便多了一大沓罐装啤酒，“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咱们边喝边聊。”

“好啊。”叶倾澜微微一笑。李纳真惊讶地看着她三口五口便消灭了一罐啤酒。

“你并不开心。”李纳真得出结论。

叶倾澜愣了一下，本能地摇头否认：“我没有不开心，邵京一直对我很好，各方面条件也很合适，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邵京是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结婚？”李纳真难得一脸的严肃，“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女人究竟为什么要结婚。她们恋爱结婚生子，因为她们的前辈这样做，因为周围的人这样做，所以她们觉得自己也应该这样做。她们随波逐流，麻木不仁，她们一代代重复前人的命运，从来不曾认真思考过，自己是不是还有其他选择。”

“因为怕寂寞吧——”叶倾澜沉思地说，“人生的路太长，有一只强壮的手牵着，总好过一个人独自上路。”

“那是菟丝花型的女人，自个儿活不了，只能找棵大树依附。出嫁前靠父母，出嫁后靠丈夫。她们害怕独立，所以受制于男人，即使男人背叛了自己，她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倾澜，你和她们不一样，你独立坚强，有才华有抱负。”

李纳真诚恳地望着好友：“倾澜，你有没有想过，传统的婚姻模式可能根本就不适合你？”

“说实话，以前没想过这么多，最近开始想了。”叶倾澜再度苦笑，“纳真，你觉得，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自私？”李纳真大笑，“哈哈，干嘛不自私？你看看古今中外能成大事的人哪个不自私自利？男人更是自私透顶，他们如果不自私，女人十月怀胎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为什么要传承男人的姓氏？别傻了，你如果都不为自己着想，那更不会有人替你着想了！”

“中国男人最喜欢赞美母亲，可他们赞美母亲什么？他们赞美的是母亲的苦难，母亲的艰辛，母亲的只管付出不求回报。在他们眼里，所谓‘传统女性的美德’就是无休止地付出和奉献。男人一面理所当然地享受女人的牺牲，一面给女人洗脑，让她们也认同这样的价值观，放弃独立性，成为男人精神上物质上的双重附庸。”

听完李纳真的长篇大论后，叶倾澜若有所思地说：“虽然你的观点偏激，但确实有些道理。　‘贤妻良母’四个字的背后是无数女人的默默牺牲。”

她咽下一口酒，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难怪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旦女人受了教育，就会变得‘计较’，女人一开始‘计较’，男人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来，让我们为天下懂得‘计较’的女人干一杯。”李纳真提议道，两人相视一笑，碰了碰手中的啤酒罐。

叶倾澜又喝光一罐啤酒，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纳真，你说，这世上总还有家庭和事业都经营得很好的女人吧？”

“这样的女人当然有，可你看看她们付出的代价有多大？”李纳真冷笑道，“我妈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念医科的时候和我爸是同班同学，据说成绩永远拿第一，我老爸快马加鞭也撵不上。等到他们结了婚，我哥和我先后出生，为了照顾孩子，我妈放弃了好几次出国进修的机会。我妈那人又好强，工作起来不要命。结果呢，不到五十岁身体就垮了，大手术再也上不了了。满腔壮志豪情都成了浮云……”

“相比之下我爸有了我妈这个贤内助，那个后劲十足啊。可是呢，事业蒸蒸日上，心也跟着野了。呵，”李纳真讽刺地笑了笑，“后面发生的事老套得很，你大概也猜到了。我妈多骄傲的一个人，说什么也不肯原谅。两人分居了好几年，后来被大家死活拦住没离婚，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这就是一个中国女强人的一生……”

听完李纳真母亲的故事，两人都沉默下来，各自喝着酒，想着各自的心事。

这时李纳真的手机响了。按下接通键，她刚才“女中豪杰”般的豪迈劲儿顿时消失无踪，语气也变得娇婉了许多：“知道了，我还不饿呢，你小心点开车……”

叶倾澜微笑地看着她结束通话，“男朋友？呃，我还以为你讨厌男人哪。”

“谁说的？恋爱中的男人绝对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大方的物种，你让他往西他绝不会往东！”李纳真笑着做了个鬼脸，“不过，千万别误以为结婚后他们还是同一副嘴脸，也别以为恋爱中的甜言蜜语婚后会兑现。你想，渔夫会在已经上钩的鱼身上浪费鱼饵吗？男人可是无比现实的动物，为了爱情，赴汤蹈火要死要活抛爹弃娘的，那是看多了琼瑶小说的傻女人！”

“记住，尽情地享用鱼饵，但永远别咬钩。”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兄弟，学着点吧！”

麻辣烫剩了大半，空啤酒罐倒是积了一堆。叶倾澜起身把空罐头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又给自己和李纳真各倒了杯热水。

“纳真，咱们认识这么久，今天才知道你是独身主义者。”

李纳真接过水杯。“发达国家女性选择独身早已是普遍现象，根本没有所谓‘剩女’这种侮辱性称谓，独身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就像有很多人用养宠物来代替养儿育女一样。人嘛，说到底还是要为自己而活，怎么开心怎么活，不求活的长久，但求活的精彩！”

“像咱们这样自力更生的女人根本没必要结婚，单身多自在啊，尽可以享受男士们的殷勤，何必找个‘大爷’回家全天候伺候着呢？我是不可能再走我妈的老路了。”

“那你想过老了孤零零的怎么办？”

“很简单，年轻时尽情享受人生，等年纪大了就买栋大房子，找几个谈得来的独身女人合住，相互照应。如果嫌不够热闹，可以去孤儿院领养几个孤儿。我也不指望他们养老送终，就当回馈社会了！”

“有道理。”叶倾澜笑了，“难得你想得开。”

李纳真打了个酒嗝，仰面倒在自己的床铺上，郁郁地望着天花板：“有时我很好奇，那些女人，平常的女人，她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开始操心——今天晚饭做什么好，冰箱里的牛奶是不是过期了，儿子外套上的污渍怎样才能洗掉，现在把被子晒出去会不会下雨，婆婆又在背后嘀咕我了，最近老公总是加班，会不会是小三出现的征兆……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老去。没有时间为自己而活，甚至连仔细照镜子的时间都没有。她们的世界如此之小，前半辈子相夫教子，后半辈子含饴弄孙，成为某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就是她们一生最大的心愿……这样的人生，真的快乐吗？”

叶倾澜摸了摸发胀的额角，唏嘘道：“幸好，她们中的大多数，终极一生，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谜之钥

第39章

“我当班主任？”

叶倾澜怎么也没想到，院教务处的吴主任一早把她叫到办公室，竟是要求她担任建筑设计系二年级一班的代理班主任。

“小叶啊，这只是临时性的安排，一班的班主任顾老师得了心肌炎，要住院疗养一阵子，院里一时也找不到合适人选。考虑到你现在正在给二年级的学生当助教，反响很不错，所以院里决定让你临时担任一班的代理班主任。时间不会很长，最多一个月顾老师就可以恢复上班了。”

“吴主任，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叶倾澜眉心皱起，“我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

吴主任当即打断她：“小叶，没有人一开头就有经验的，这对你也是一种锻炼嘛。博士研究生担任本科的班主任不是没有先例的，你就放心做吧。何况，大学的班主任事情不多，最近也就是一班的学生秦季，他是游泳运动员你知道吧？秦季马上要参加亚洲游泳锦标赛，你的任务就是组织班级同学给他去当啦啦队。这应该不难吧？”

秦季？啦啦队？叶倾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难道代理班主任这件事跟秦季有关？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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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叶倾澜将拟好的问卷调查E…mail给原容与，十分钟后即收到他的回复：谢谢你。还是头一次收到你的E…mail，值得纪念。

叶倾澜整理了一遍那天从远智拿回来的资料，发现缺少一份重要材料，于是又发了一封E…mail说明情况，这次她立刻收到了原容与的回信：我马上派人送去。

半个多小时后她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快递已到楼下。

她失笑地摇摇头，抓起外套下了楼。宿舍楼门前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淡金色的敞篷跑车，俊美非凡的车主两手插在米黄色短风衣口袋里，状似闲适地斜倚在车门上，黑眸亮晶晶地迎着她向自己走来，唇边漾起一丝慵懒的笑纹。

叶倾澜刻意瞥了眼华丽炫目的跑车，心领神会道：“嗨，开布加迪顶级跑车的快递员先生，辛苦你了。”

原容与冲她摇晃手中的车钥匙：“最高时速四百公里，想不想试驾一下？”他按动电子钥匙，鸥翼式车门悄无声息地斜向上缓缓升起，宛如飞鸟展开双翅。

叶倾澜轻轻抚摸布加迪光滑耀眼的淡金色烤漆，纯手工制作的白色皮椅，手感细腻得好像孩童的肌肤，站这么近，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新鲜皮革特有的香气。前一阵因为跟着邵京四处看车，她在网上浏览了一些有关汽车的常识，但布加迪这种号称“每个男人的梦想”的世界著名跑车，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不过，她依旧摇了摇头：“下次再说吧，今天太晚了。”

原容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看自己的手表：“太晚了吗？刚刚九点而已。”

“我睡得比较早。文件现在可以给我了吧？”她向他伸出手。

“急什么。”他眯着眼睛瞅她，理所当然地要求，“我大老远专门跑这一趟，又累又渴的，总该请我上楼喝杯水吧？”

“其实你是专门来show新跑车的吧？”她一语道破。

原容与爽快地大笑出声，并不为自己辩护。

衣着光鲜的年轻帅哥加上超级炫目的名车，即使在路灯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仍旧十分扎眼。附近的留学生们已经在开始好奇张望了。叶倾澜还不想成为焦点，只好让他上楼。

进了宿舍，叶倾澜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又拿了个一次性纸杯给原容与。厨房料理台上还摆着中午新买的葡萄，她拿起一串，拧开水龙头，想了想，又关上。取出尖嘴小剪刀将葡萄一颗颗剪下来，放到不锈钢饭盆里，然后加了几滴专门清洗水果蔬菜的洗涤液，在水龙头下反复淘洗。

原容与把带来的材料放在茶几上，先研究了一番客厅里的盆栽，然后踱到书架前，信手翻看整齐摆放的书册。

“这些书都是你的？”

叶倾澜在厨房里回答：“除了医学专业书以外都是我的。逛书店是我的爱好，房间里还有好几大纸箱的书呢，书架摆不下。”

原容与随手拿起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翻开扉页，上面用端正细小的字体注明购书的年月日。

“你还像过去一样喜欢看推理小说。”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我记得你高中上数学课，把一本《希腊棺材之谜》藏在数学课本的后面，看得那个入迷啊，数学老师走到你旁边了都没感觉。呵呵，数学老师对你可是又爱又恨。”

忆起当日的情形，叶倾澜也不由地笑起来：“数学老师还真是好涵养，足足瞪了我一分钟，最后居然只咳嗽一声就走开了。”

“那是因为你是他的得意门生，换成别人试试看？”

叶倾澜把洗干净的葡萄端到餐桌上：“你去洗个手吃葡萄吧。”

原容与洗完手在她对面坐下，拿起一颗洗得晶莹剔透的葡萄“鉴定”了一番之后，满意地放进嘴里：“谢谢你这么费心。”

“我记得以前你们家的王阿姨就是这么洗葡萄的。不过，这儿没有碗碟，只好将就着用我的饭盆了。”

他报之一笑：“没关系，我不介意。”

“没想到E大博士生的住宿条件居然这么好。”原容与环顾四周，“我还以为是那种楼道里黑魆魆的筒子楼呢。”

“以前住的的确是黑魆魆的筒子楼，不过最近我们撞大运了。这里叫朗秀苑，本来是给外教和留学生专用的。”

“哦？竟有这样的好事？”原容与狐疑地挑起眉，却也没有细究。

吃完葡萄，他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檀木盒子，放到叶倾澜面前。

“这是什么？”

“礼物。”他不动声色地说，“下周三是你的生日，我没记错吧？不巧我明天要去日本出差，不晓得能不能赶回来，所以提前送你生日礼物。”

叶倾澜一怔，生日礼物？

她垂下眼帘，掩去心里淡淡的不悦，用客气的口味婉拒道：“有人记得我的生日我已经很高兴，礼物就不必了，何况，我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谢谢你。”

“不打开看看吗？”他把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眼神热切中带着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

叶倾澜记得这眼神，十年前，还是青葱少年的原容与也曾从书包里拿出类似的盒子，硬要她猜里面放了什么，猜中了便送给她。她不肯猜，他就用这样的眼神缠住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