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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夜侍寝-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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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的,怎么过来……”我放下书随口问上句,话音没落,已被她撞得趔趄好几步。
她眼泪像开闸洪水倾泻而出,一直不停哭,不停哭,比上次莫名其妙掉眼泪还汹涌激动。
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头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
我觉得不对劲,硬扯开她瞥眼一睨,见她双唇鲜艳欲滴,唇线外红肿一片,薄薄的下唇擦伤,结出一块糜烂诱人的痂疤。
我总算知道玠梧姿势哪里奇怪了——他在龙椅上横来侧去,却始终用手掩着嘴和下巴。
我无可奈何叹气,安慰的话尚未出口,一人未经通报,出现在我寝宫门口。
他的气息我过于熟悉,方圆十里就能察觉出来。我回头看他,他朝我颔首,径走到身边,不由分说把青鸳打横抱起。
事情来得突然,青鸳失声惊呼,待定睛一看,发觉来者何人,面色陡如死灰,泪水却硬生生遏住了。
她抽吸着,强自压抑情绪,身子抖作一团,十指把玠梧胸口衣服掐得皱巴皱巴。我瞅她那模样,随时能把玠梧掀翻落荒而逃,可她偏偏摁下所有恐惧害怕,瑟瑟任他抱着。
我几乎百分百笃定,青鸳必有所打算。
玠梧寒星般黑眸扫过我一眼,淡道:“你早些休息罢。”
说完,抱着青鸳径直出门。我心底有些发毛,在原地呆了片刻,远远跟上他们。
玠梧穿过廊庑,一脚踹开青鸳寝房门扉。
我和青鸳的寝房只要一入夜便掌灯。玠梧甫合上门,就着跳跃的烛火,我就看见隐约黑影,他把她抱举过头,延着脖项一路吻了上去。
心中沉甸甸地,我不担心玠梧,只忧虑青鸳——
今夜势必是个无眠之夜。我在窗前坐了一宿,提心吊胆盯着青鸳寝宫方向,仿佛她随时会从里面狼狈逃出。
我和青鸳的寝宫隔着一片院子,兀屠抱胸立在当央,血目紧闭,不动如山。
我跟在玠梧身边这么久,从没见兀屠睡过觉。平日里总觉得他行踪飘渺不定,然只要稍微留神,就能发现他几乎片刻不离守在玠梧身边,像尊永远不需要休息的石雕。
如今我对此魔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瞅着他那双眼睛就头皮发麻,看到他那柄剑就脊柱透凉。
好不容易与此魔相看两厌互不理睬度日如年熬到天亮,总算侯到玠梧推门而出。
他一袭紫黑色金纹龙袍,头戴白玉珠冠,肌若玉瓷,唇彩流脂,雍容雅步,绝胜其姿。
估计是自力更生穿戴整齐,到出门掩扉,才站在殿门外令左右宫女上前为他重新洁面牵整,又低声叮嘱几句,龙骧虎步离去。
玠梧离开,兀屠亦消失不见,我鞋都顾不得穿好,无视宫女阻拦,一气冲进青鸳寝宫。
她双手撑坐于床沿,披头散发,素颜惨淡,双目无焦,赤足落地,三魂都似去了六魄。
一旁的几榻上挂着团皱着的衣服,最上面勾勒玉兰花纹的月牙白肚兜明晃扎眼。属于帝王的紫黑色丝绸亵/衣勉强遮盖住她上身与腿部,暴/露在外的精致玉项上布满深深浅浅淤痕,触目惊心。
我险些不敢靠近她。
使劲儿擦擦眼睛揉揉鼻子,确认房间中没有雌雄交/配后的刺鼻气味,这才缓缓靠近她,凝目细察。
蛾眉贴肤,面色惨白但轮廓粉润,气秀如兰,清而不妖,分明依旧处/子之相。
她疲惫不堪地软靠着床柱,轻悠悠斜来一眼,十分憔悴道:“他如今待你如兄妹?”
“嗯。”我坐到她身边,轻轻顺抚她背部。
“那就好。”她低喃一句,滑回床榻,“槿儿,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站起身来,帮她牵好被单,又看了她会儿,退出寝宫。
自那以后,玠梧夜夜宿于青鸳寝宫,而青鸳,只是一味隐忍,逆来顺受——
我的预感果然没错,很快就出了大事。
南桑国使者离开炤国京都后不久,青鸳的大姐,美人雨燕毒发身亡,玠梧立即责令刑部与内务府严查此案。
玠梧为安抚青鸳,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后宫一时腥风血雨。原本郁郁寡欢的青鸳几近崩溃,玠梧将她暂时迁入炤阳帝宫,日夜守侯,寸步不离,莫说朝纲荒废,即便鬼车亦求见不得。
我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第三日子夜时分,青鸳蓬头乱发,衣衫血迹斑斑,手里握着把匕首,鲜血淋漓,一步一步走进公主殿,惊吓一殿宫女太监。
我立即下令谁敢多舌,格杀勿论,挥退所有人,走到她身边,沉色道:“你干什么了?”
她面容苍白无丝毫人色,直到我晃了她好几下,才缓缓抬起没有焦距的眼睛,呆滞道:
“他……不是人。”
她是陈述一个事实。
玠梧,不是人。
半人半魔之躯,非人亦非魔。
我面色凝重,重复:“你干了什么?”
她恍恍惚惚,僵硬地回答:“我趁他睡觉,拿匕首插进他的心脏。”
我无言。
我知道她怨他,恨他,可我从没想过,青鸳会真地下得了手。
她瞳孔睁得极大,在脸颊血污的衬托下有些狰狞,仿佛自言自语,又有些疯疯癫癫:
“他问我,‘解气吗?’,伤口自己愈合……我又捅……他面无表情,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她不停重复这句话,走火入魔,然后抱着头蹲地上呻吟叫嚷,不管我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槿儿,我报不了仇,我杀不死他,我一辈子报不了仇,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削铁如泥的匕首被她拽得紧紧地,伴随她嚎哭的颤动胡乱挥舞,我怕她误伤自己,小心翼翼去夺,夺不下来。
我只好把趴在地上的她抱进怀里,不住拍着她的背,她伏在我膝上痛哭流涕,原本美丽的面容污秽不堪,眼泪鼻涕乱涂一气,这种崩溃的哭法毫无美感可言。
我耐着性子哄,她断断续续道:
“……我杀不了他……我好想拿这把匕首捅进自己的心脏……”她咕哝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他杀我大哥,把大哥的头……用,匣子装着,送,送到父王母后面前……母后急火攻心,大病不起,他,他又把我二哥的头……我,父王的头颅……我都看过,都看过啊!”
我紧紧抱着她,那样的场景我想不出来,却知道任何语言都安慰不了这个孩子。
“……我以为,我忍辱负重,我能报仇的,可是……我杀不了他,还赔上了姐姐……”
“你为了复仇,连你姐姐也……!”我狠狠捏住她肩膀,痛心疾首,几乎不敢相信她是我所认识的青鸳。
她纵泪满腮,闻言拼命摇头,泣不成声:“我……我没有……我没有想害死她……我不会连累她,我没有……我在等机会……可是,她,她看出来我想刺杀,皇,皇帝……我没想到,她为了不拖累……会……她会自杀……我,我杀不了他,姐姐,呜……姐姐,就,就白死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心海巨浪滔天,这两姐妹,身负血海深仇,还都是这么刚烈的性子……
“一定要,一定要执着于仇恨吗?青鸳!”
42血海深仇
她周身力气被抽干似地往地上滑,哭得死去活来,全靠我抓着她双肩。
“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定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痛苦吗?”我难过地看着她,大声呼喊,“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啊!”
青鸳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摇头,不住地抽噎,几乎换不过气来。
我用力掐她肩膀,嘶吼道:“你报不了仇的!就算你杀得死他,你怎么敢杀他!你杀了他,你不怕炤国铁骑践踏你南桑无数子民!?”
她恍惚往后趔趄,由跪转而歪坐地面,哭得调不成调,脸不成脸:“是呀……你们都这么说……所以,我连杀死自己都不可以……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我被血海深仇的仇人侮辱了身子,还……不能一刀了结自己……还要认贼作夫……”说到这里,她情绪无比激动,挥舞着匕首一刀一刀插进地板里。
若以往还有一股子执念支撑着青鸳忍耐压抑地活着,那此时此刻的她,彻底生无可恋,一心求死。
我方寸大乱,紧掐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侮辱身子?
她声嘶力竭的控诉传入耳畔,我微微一怔。
走投无路的我死马当活马医,抓住这个小细节急忙道:“谁说你被他侮辱了身子,胡说!”
她哭得乱七八糟,被我当头棒喝,有些懵,抬起红肿涣散的眼睛看我。
我踉跄冲到书架前一顿乱翻,焦头烂额,实在找不到,干脆抓了毛笔现画春宫,然后塞到她眼前:“你看,这才是男女交/欢,你没被仇人玷污,你身子还是干净的。”
青鸳恍恍惚惚,瞪着眼睛看图,又瞪着眼睛看我,面色煞白,像个女鬼似地颤声:
“……他,他以后,还会,这样,对……我……?”
该死,弄巧成拙。
她倒是不嚎了,如遭雷击般,撑着一副破败身躯歪坐发呆。
我眼皮跳了跳,就着飞舞的纱帘发现殿外隐于黑暗中的一抹镶嵌龙纹的月白。
他身形向前动了动,我急忙摇手,冲过去不由分说关紧殿门,复跑回青鸳身边,不及细细思考,劈头盖脸低道:
“你怎么敢杀他?”
崩溃并歇斯底里后的青鸳怔怔忡忡,失魂落魄。
情急之中,思路没理好的我却口若悬河,在她耳畔沉声道:“青鸳,你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你怎么敢杀他!”
她耳朵微微动了动,我继续理直气壮道:“青鸳,我只是个野神,不懂什么恩怨情仇,我就事论事,但求一解。他拿住你我两人,是否曾以我为要挟,强迫你乖乖就范?”
她紧了紧拳头,泪眼濛濛看我。
“你二人争吵,我也在场多次,始终有一事不明。以他不择手段的个性,也曾用你堂兄,你南桑国的子民,甚至狴犴、我、你大姐,还有现在侍奉你的宫女,但凡你认识喜欢的,每个人的性命他都视若草芥,都拿来要挟你不许自残,不许逃跑,是不是?”
她恍惚点头,直勾勾盯着我。
“除了这两点外,你要什么给什么,想什么给什么,你要捅他,他也站着让你捅个痛快,他对你到底有多迁就喜爱,你不会没有感觉的!”
青鸳眸色黯淡,紧紧咬住下唇。
“更奇怪的是,他明知你对我有多重要,明知你对你堂兄有多重要,但他从来不拿你来要挟我们,为什么?”
青鸳垂头不语。
“因为对他而言,什么都不及你重要!因为在全世界所有人中,最爱你的是他!”
青鸳额际冷汗涔涔。
我再接再厉:“你识大体,你为了保住我,保住你堂兄,保住南桑,知道不能自残,你既然知道这点,怎么还敢对他动刀子?你就不怕刺杀失败,他会杀了我,杀了你堂兄,杀了你么!?你就不怕你刺杀成功,炤国新帝会举兵覆灭你南桑国,不留寸瓦吗?”
青鸳惨白的面色已近透明,隐约可见薄细的青涩血管。
“青鸳。”我扶住她肩膀,一字一句沉声道:“下刀子的时候,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到他会不躲不避……?”
她身子缩了缩,眼神骤然飘忽闪烁。
“你是不是……”我凑得更近,“恃宠而骄,心底就觉得,他无论如何不会把你怎样……”
她一把推开我,紧紧捂住耳朵。
我被她推得趔趄往后坐在地上,凉笑:“你明明就能感觉到他对你无止境的宠爱,你就是笃定他不会把你怎样,你才敢这样肆意妄为,你根本没想过他不会躲,所以你从来没真的想杀死他……青鸳,你叫我别背叛你,其实你是想对你自己说,要你自己不要背叛你自己吧。”
“不要说了!”青鸳骤然尖叫,老羞成怒盯着我,“你剖析这么清楚有什么用呢,我活着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你非要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留给我么?!”
“尊严到底算什么啊!”我迅速爬到她身边,使劲儿把她拖到巨大的铜镜前,掐着她下巴道:
“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既然你无论如何都得活着,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你只是过不了你自己这个坎儿!为什么不正视自己的想法,为什么非要反其道而行。”
青鸳狼狈不堪,凄然一笑:“坎儿?”她从镜子中盯着我,泠然轻语,“槿儿,你觉得,这只是个坎,闭闭眼睛就能过去么……”
失去至亲,侍奉仇人的痛苦……我没有经历过,没有立场责怪她,只能一声嗟叹,黯然神伤:
“除了爱上他,你根本无路可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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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头丧气撤开手,曲坐地上发怔。
而青鸳被我说破连她自己都无法承认面对的心思后,抑郁不振,一动不动抱膝埋头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总比刚才拿把匕首乱挥来得安全。
我一靠近她,她就阴阴沉沉往旁边缩,我也就不勉强,离她两步距离盘坐着。良久之后,感觉她似乎靠着柱子累极昏睡过去,我蹑手蹑脚靠近,准备把她搬上床,还没正式动作,就见玠梧无声无息走了过来。
他解开披风裹住她蜷成一团的身子,蹲跪下去,十分轻柔地把她横抱起来,平放软床上。
然后就跟个石雕似地立在床头,不声不响不动不移。
我只好自己挪地,临走前掩上寝房大门,睨着玠梧孤高萧索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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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出兵宋国,玠梧不曾在青鸳面前出现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夜晚的公主殿,唯独能睡好觉的只得青鸳一个。
每晚她睡着以后,玠梧都会来看她。
某日凌晨他悄悄推门出来,见我这边烛火闪烁,还没休息,于是进来小坐片刻。出征前玠梧下令兀屠不得再强迫我吸人血魄,是以这段日子他与我尽量避免接触,但每日聊上一盏茶时间我还是承受得住的。
后来渐渐养成习惯,他夜里过来,先来我房中,问问青鸳白天的情况,然后去她房里。我本来就不需要如凡人那般睡太久,总归是要等到玠梧以后才休息。
当然,有个人比我们都辛苦。私底下我悄悄问玠梧,兀屠是不是从来不用睡觉?
玠梧告诉我,上古之战他灰飞烟灭之际,鬼车拼死保下这一丝剑魂,此后千万年来,兀屠看护鬼车之余,还要不断消耗自身元神灵法来护住这来之不易的一丝魂魄。
莫说玠梧投入凡胎迄今,这之前千万年来兀屠都不曾阖过眼。
我唏嘘感叹不已。
像我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总是特别佩服与我全然相反的,意念强大执着的家伙。
再在寝宫内院中看到那柄双面无刃的骷髅龙纹巨剑时,我掠入院中,施法避开障眼术仔细找,发现兀屠就抱胸斜倚在廊庑门柱旁。
看我向他走去,他冷着血泊红眸直勾勾盯着我,这目光着实令我毛骨悚然。
走到他跟前,我还没想明白自己找他做什么,干脆也不开口,就立在他旁边。他身型本来就比凡人高大魁梧,我又是十岁女童的模样,每次看他总得把头仰得高高地,是以有时甚至觉得他是比玠梧更有压迫感的人。
这么多夜晚,我倒真见过有自不量力的散仙下神途径皇宫,察觉魔气森郁,前来探究的。然大都迷于皇宫结界外的点血幻阵不得入亦不得出,元气生生耗尽而亡。有次来了名自称青丘后人的白狐,闯入幻阵,几破阵而出,惊动了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车。
鬼车骤然出现,拔出泛着碧蓝色幽光的秃木杖,结印做法,重罩点血幻阵,兀屠则闯入幻阵中。我只觉四周气息流动凝滞,若重山压顶,没多久,兀屠出,拽白狐之尸于地,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
千万年来精力消竭尚有如此实力,以我的见识,根本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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