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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棵小草我压力很大-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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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佳愣了愣,怒火中烧,她尚且娇嫩无比,居然被人认为是孩子已经上幼儿园的小少妇,这种打击是致命且屈辱的。她忍住心头的剧痛,说,不是,我只是来看看的,我小时候也在这里上幼儿园的。
我姓廖,你记得我么?我在你这个年龄时就在这里做老师了。
廖老师,我是戴佳啊。
中年老师盯着戴佳看了一会儿,把铁栅栏门打开,示意她进来。戴佳跟着她走进去,小孩子们都停下手里的事情,抬起头望着她,齐声喊,阿姨好。她嘴里应承着,心里却稀里哗啦地流着鲜血,童言无忌,更加致命。
你是哪一年升小学的?中年老师问。
一九九三年。
老师从相簿里翻出一九九三年的幼儿园结业照,照片上是两个老师和一群孩子,两个老师年轻漂亮,而围坐着的孩子穿得花红柳绿,唇上抹口红,额上画红点,乍一看就像一群幼儿时期的如来佛。
你是哪一个孩子?
这个。
哦。
您想起来了?
没有,很多女孩子来看自己以前的照片,一开始都说这个小女孩是小时候的她们,因为这个小女孩看上去最可爱最漂亮了。
为什么要这样?又没有奖励。
一般她们都是和自己的男朋友来的,当然不希望让男朋友看到自己小时候流鼻涕哭鼻子的模样了,真是孩子气。
我只上一年幼儿园,小班以后就去上一年级了,廖老师记不得我也很正常。
哦?这个孩子确实是唯一的一个小班就拍结业照的,看来你还真是了。她把照片从塑料纸夹层里抽了出来,翻到背面,对应小女孩的地方赫然写着“戴佳”。
就是我,就是我。
我看也是的,比小时候还漂亮,有时候我就想呢,真正的小戴佳会不会什么时候回来看,不过你只在这里呆了一年,没想到你还想着那个时候。
戴佳盯着小时候的自己,用手指轻轻抚摩着照片,说,我真后悔少上了两年幼儿园,现在我超想上幼儿园。
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顺利了,现在毕业了吧?
毕业了。
在哪里工作?
还没有找到,不怎么顺利。
廖老师让戴佳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安慰道,年轻人嘛,别心急,心情不好时到小时候玩耍过的地方转转,就会好很多。
戴佳原本想很矫情地扑进启蒙老师的怀里嚎啕大哭一场,又觉得这样会吓坏外面玩耍的小孩子,也会有损阿姨的高大全形象。
前天也有一个小伙子来这里的,也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叫小白的,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人家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孩长开了以后变化更大。
戴佳心里一惊。
你不会还记得吧?
是,记得,一点点,他来这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也就看看照片,转了一会儿就走了,反正情绪不太好,对了,他还指着你的照片说小时候常常挨你欺负呢。
外面忽然响起音乐铃声,廖老师站起身说,下面是我的课了,你要不要去见见其他老师?戴佳刚要点头的时候老师又自顾自地说,算了,老师已经换了好几批了,只有我一个是元老了。
不碍事,我也有事要走了,老师您忙着吧。
小白经常对戴佳提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因为他需要同样稀奇古怪的答案,其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死是什么感觉?”。戴佳也给出各种各样的解释,例如坠入黑渊说,精神瓦解说,如沐暖阳说,灵魂离体说,然而每次小白都继续保持冥思苦想的姿态。
现在戴佳终于明白了,那种冥思苦想的姿态其实是在憧憬和向往,她怀疑小白在现在的处境下变得脆弱,他可能有轻生的念头。小白说过,如果哪天他要面对一次平静的死亡,他就会去见每一个他深爱过的人,去吃每一个他喜欢的食物,去每一个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然后沐浴更衣,羽化而去。她掐指一算,不好,小白危在旦夕,他已经开始做第三步了。
她不敢直接惊动小白,生怕他情急之下提前跨鹤西去,所以只能在电话里说找他谈重要事情。小白裹着一条薄棉被就跑了出来,被一阵风吹得牙齿打颤,他冲着戴佳喊道,什么事情这么急啊,我刚才在洗澡呢!
啊,你现在就到了沐浴更衣的程序了?
我下午陪我女朋友逛街去,洗一下澡总不为过吧,我还喷古龙水呢,怎样,你管得着么?
那个叫努努的小萝莉?
是啊,又可爱又漂亮,真是仙女下凡。
你真是堕落了!
你找我啥事儿,你还没说呢。
戴佳有些慌了,稍稍想了一下,忽悠道,没什么,只是过来提醒你洗完澡不要着凉,后天要一起去招聘会上碰运气。
哦。好。要不要进来坐坐,参观一下我更衣时的曼妙身姿?
流氓!戴佳鄙夷地轻骂一声,开着小摩托突突地离开。高中时每次班级文娱活动时小白的保留曲目一直是《我还想再活五百年》,那种竭斯底里的模样仿佛被枪决前的恳求一般,这样贪生的家伙怎么可能轻生?戴佳忍不住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感觉好笑,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平安夜,停车回头希望对小白说一声圣诞节快乐,却只看见一扇紧闭的门。
算了,反正圣诞节也没有压岁钱。
努努相当重视圣诞节之类的特别日子,每次圣诞节,情人节和感恩节,她都花大把大把的银子去买节日主题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在小白眼里不过是一次次别扭的COSPLAY。小白怀着一颗花不完不回头的赤诚之心,一共带了三百元去商业街与努努碰面。
小白,你又迟到!
路上堵车……
你才骗不了我,这车怎么可能堵车!
大家都骑自行车上路,所以堵了。
努努撇头望天空,不愿搭理他,直到一只盒子在她面前晃动时,她才笑逐颜开,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撒娇道,我就晓得你是去给我买圣诞节礼物了。小白却丝毫开心不起来,他感觉路过的人都侧目投来鄙夷的目光,甚至能听到他们都在大声地叫骂。
小色狼!
大变态!
老禽兽!
恋童癖!
萝莉控!
坏人!
其实小白只比努努大两岁,可是努努天生是大眼睛,娃娃脸,齐刘海,小马靴,衣服上还绣着一个龇牙咧嘴的海绵宝宝,十足一个卡通形象,小白却憔悴并消瘦,相比之下,小白的确有老牛啃嫩草的嫌疑。
小白送给她的圣诞节礼物是一只软陶娃娃,是努努的卡通形象,是戴佳根据他的口述帮他烧出来的,价值不足一百元。尽管如此,她仍然爱不释手,这正验证了小白的一句论断:穷户后代多学问,富家子弟少见识。
他们今天的路线很明确,一起去逛大街,然后找饭店吃饭,最后各自回家睡觉。小白一时鬼迷心窍,淫荡地把这条路线理解为从散步到酒店,然后从酒店到房间,简直是一条完美的洞房花烛之路,他忍不住在心底狂笑起来。
努努是逛街健将,她从一个店跑到另一个店,永远是满怀欣喜,仿佛这些店全部是她家私有。小白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把目光停在努努翘挺的小臀上,慢慢地在这样的步行强度下,只能狼狈不堪地拖着尸体,目光涣散,气喘吁吁。
他们走了近两个小时,专卖店,小店面,大商场全部逛过了,努努什么都没有买。小白站在商业街的最末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庆幸痛苦已经过去,幸福即将降临。不料,努努调头往回走,小白赶紧喊住她,问道,你干嘛去?
我还是觉得第二家店的那个东西比较好。
现在走回去买?
当然了。
你难道不累?
那你背我。
算了,走回去吧。
那么,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把自行车寄放在那边了吧?你总得回去取车的,否则你今天就走回家吧。
小白瞠目结舌。
努努是准备给小白买圣诞节礼物,一只卡西欧手表,锃亮的银色金属表壳,非常精致。小白按照惯例先看价格标签上的第一个数字,居然是“1”,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目光后移,居然小数点前不是三位,而是四位,立即心虚,他把手表放回柜台上,说,可以不买这个么?
可是你还没有手表呀。
我不需要手表。
你总得看时间吧?
我有手机呀。
看时间时往兜里掏手机多寒碜啊,抬起手腕看才潇洒。
我把手机绑手腕上就是了。
穷光蛋玩手机,暴发户玩黄金,中产阶层玩汽车,精英才玩手表呢!
我什么都不想玩,我的确是穷光蛋嘛。
呸呸呸,你不会永远是穷光蛋的,你以后一定要做精英,所以你现在就要学习做精英。
我还是不要戴这个。小白最终还是拒绝了,拉着努努离开转卖柜台,如果一直停在柜台边辩论,那只表最终必然会戴在他的手腕上。他并非不喜欢那只手表,而是那样的价格会让他觉得沉重和压抑。努努最终给小白买了一枚慈眉善目的玉观音像,价格仍然超越小白的心理价位,但勉强算得上皆大欢喜。基督教的圣诞节,和佛道教的观音,怎么看都有挂羊头卖狗肉的感觉。最痛苦的逛街之旅已经结束,小白心里那个握着长叉,双眼冒火的邪恶小天使又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
饿了么?我们去吃饭吧。
嗯,好的。
是去酒店还是饭店啊?
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饭店只是吃饭的,酒店嘛,吃完饭后可以……小白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将咸猪手伸向努努可爱的小翘臀上,不料努努狠狠地掐向他的手背,顺时针旋转一百八十度,疼得小白头皮发麻,咬着下唇以免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你又这样,又被我抓到了!努努一脸得意。
戴佳在平安夜里心情有些抑郁,家里又有人前来催债,以前那些点头哈腰的人一下子颐指气使起来。本以为企业转让掉,债务也可以轻松摆脱,没想到还有很多私人名义的借款无法解决。她无意间翻到一个盒子,里面居然全是近半年的有债务,转让,官司有关的文书。
才百十来万而已。父亲仍然一脸轻松的样子。
南郊不是还有一幢房子么?现在卖的话应该可以卖五六十万吧。戴佳忽然想起南郊开发区临江有一幢别墅。
那不行,那房子是以后给你结婚时的嫁妆,哪怕我割肉卖钱都不会把那个房子卖掉的,谁也别动它的主意。
现在家里都这样了,还结什么婚啊!戴佳忍不住要哭。
傻丫头,该结婚时自然要结婚,现在家里还有一些存款是归在你名下的,你别担心以后的生活。
戴佳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一段时间父亲老是索取她的身份证,她原本以为他是要限制她的一些自由,现在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父亲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人,归在女儿名下的存款也只是可以供给她以后的生活,员工的薪水也已经完全结算,剩下的资金全部用以偿还债务。
哪天戴老板东山再起的话,只要需要我们,我们就马上回来。那些老员工们在最后一次全体员工大会上这样宣誓,然后她看见一群老爷们儿哭得稀里哗啦,就像是他们自己家破产似的。
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走,路上一片繁荣昌盛的情景,却全都进不了眼,入不了耳。只是半年时光而已,这样的商业区原本是她的得意之地,现在却忽然沦丧殆尽。物是人非,世态炎凉,她领略得相当充分。
路过一家川菜馆时,她无意向里面望了一眼,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白。他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脸上温和安详,一脸的耶稣模样。她再走一步,绕过窗帘的遮挡,看见他对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小女生。小女生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娇小玲珑,面容清秀,笑颜如花,戴佳仔细地看着她的脸,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努努吧。
她与小白认识了十七年,却从来没有在一起进餐过,这倒是一个不小的讽刺。小白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懒惰,贫嘴,闷骚,一点也不绅士,幼儿园时她就将欺负他作为正义并且神圣的事业来做,现在看见他的对面忽然坐了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居然心里有些不悦。居然在这个时候醉生梦死,沉迷女色,真是该死。她将矛头转向小白,心里舒坦得不少,这也是她舒缓心情的方式之一。
她离开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小白————他像绅士那样给乖巧的小女友夹菜,像绅士那样擦去她面颊上的油渍,像绅士那样对她微笑。平安夜的风从高楼之间猛地吹来,吹得她心里的那么一点点坚强摇摇欲坠。
第四章 你好,招聘会,再见。
戴佳花了一天时间都在整理明天征战招聘会的东西,光各类证书就一大堆:高中毕业证,本科毕业证书,学士学位证书,英语六级证书,计算机二级证书,普通话等级证书,钢琴四级证书,还有小白心中的浮云之物,机动车辆驾驶执照。正当她觉得万事俱备,只等天明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缺少一个重要的道具:二寸免冠照片若干张。
她翻遍自己房间里的柜子箱子盒子袋子,居然一张免冠照片都没有,心里不禁自嘲,她从开始学会打扮到现在,各种艺术照,生活照,自拍照,大头照成百上千地,居然一张证件照都找不到。
到你爸书房里找找,他有时把你到处乱放的照片搁在一起了,你找张高中时候的证件照应付一下就是了。妈妈说。
戴爸爸有一个嗜好,就是收藏家庭与事业里的重要物件,比如他与戴妈妈的情书,他们结婚时又大又丑的金戒指,戴佳小时候第一张口水垫,第一张简陋拙劣的蜡笔画,男生写给她却又被他缴获的情书,各时期的照片,他自己第一次赚钱时的工资单,下海经商的各类手续文书,第一份合同复印件,如此等等。戴佳打开书桌后的红木柜子,在专门摆放照片的格子里寻找,却被最上面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那是四个月之前的一张照片,是在她家企业转让的签字仪式上拍摄的,她当时正站在大厅的角落里,望着签字桌上满面堆笑却又满心苍凉的戴爸爸。接受转让者是信元工艺品公司,其老板是戴爸爸的同行,也是最大竞争者。他们之间尔虞我诈的场景在戴佳眼里已是见怪不怪,她甚至反感爸爸在生意场的虚伪,但当爸爸忽然沦为失败者的时候,她心里也不是滋味。转让金额极其低,仅为内部估价的40%,完全是一次趁火打劫。
戴爸爸在那一天之间就老去了,她看着父亲的身影,感觉不再高大,甚至瘦弱蹒跚,在一个将父亲视为不老超人的女孩子眼里,这是岁月给予的最大残酷。
而更吸引住戴佳的,是那个打劫者身后站着的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她曾经坐在小白的对面,笑颜如花。戴佳知道她是信元工艺老板的女儿,她站在其父亲的身后,满脸都是得胜者的骄傲与得意。
那样的笑容是戴佳永远铭记的梦魇。
她永远不会忘却。
然而仅仅四个月,她却忘记了那张脸,忘记了那一刻的羞耻和愤恨,她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她无法原谅那张脸上笑容,更无法原谅自己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淡忘了。
小白与戴佳约好在一家西点房外见面,然后一起招聘会,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啃了两个芝麻大烧饼,心情十分愉快。如果他这次在招聘会上可以拿下一个职位,生活得以改善,以后的早餐就可以是三个甚至四个芝麻大烧饼了。
约定时间是七点,但七点一刻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等到戴佳的影子,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赶紧掏出手机拨打戴佳的电话,听见一个熟悉并且温和的声音,他不禁虎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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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又等了几分钟,见戴佳还是没有出现,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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