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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伊-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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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也罢,那就传召准备采选吧,不过一切从简就是了。

嘴角隐然一苦笑,我的两个大醋坛子,一个没了,一个过了这十几年经过了三次选秀,早没了那酸劲儿。

沈丞相道,陛下召臣来,不会就为了这些事吧?

我笑道,怎么,天晚了,误了沈大人喝花酒?今晚是楚语轩还是凤仪楼?

沈丞相笑道,原来陛下是念旧了。

我叹道,已不知现在楚语轩的流云阁、寒葳阁住的是什么美人儿。上林公主寄情江湖去了,范将军也不知还肯不肯理我,只剩下你和孟翔,什么时候咱们能再喝一次花酒?

物是人非,当年一场变故之后,孟翔和沈霏先后归降新朝,一个仍是右丞相,一个迁任大理寺掌院,范将军虽早已隐退,但是忠心老将对我这种人已是不屑一顾。而我没有提兵部侍郎文致远,因为文家所有成年的女子,皆在十四年前殒命了。

沈丞相道,陛下千金之躯,实在不合适出入烟花之地了。

我道,那你去跟孟大人说一声,明晚,就在她府上,备好美酒,朕会亲自过去。再去请一趟范将军,她要是实在不愿意,也就罢了。

沈丞相沉吟道,不如在老臣府上——

我笑道,不必了,你只要能带着楚语轩或者凤仪楼的头牌过去就好。

又留沈丞相晚膳,她推辞告退了。

宁侍君从屏风后出来,小脸微红,我只轻笑着命传膳。

这晚批折子至深夜,就在养心殿歇了,陪侍的仍是宁侍君。

第二日黄昏时,按着我的旨意一顶朴素的轿子便出了宫门。孟府正门大开,一路抬到三进院子,正堂门口方才落轿。初秋天气,我穿着家常石青锻大袖长服,绣着金丝柳叶湖蓝紫葳大团花,颜色沉稳淡雅,秋香色云缎长裙无声委弋于地,一身装束便透出我已不再年轻了。

孟大人和沈大人接驾,只行常礼。按着我的吩咐,沈大人只说我是进京述职的外放大员,将我引见给了两位妙龄公子。

我像当日的文人雅客一样,文绉绉的和他们二人见礼,一个名唤林之墨,一个名唤严清棠。

推杯换盏,酒是美酒,喝酒的人早不是当年滋味。只是那把盏陪酒的人,醉眼迷离间依稀有旧时的影子。

酒过三巡,我问身侧的之墨,道,公子竟也姓林,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却啐了一口,道,不过是糊弄你们这些人罢了,不知生身父母姓甚名谁,一个师傅教养出来的都姓林,二十来年了,楚语轩姓林的孩子总有二十来个吧。

我隐约感到沈大人不安的眼神,只是干了一杯酒,笑笑便不说话了。

渐渐酒多了,两位大人也不再拘束,我已经几乎沉默了一晚上,忽然端起酒杯,对孟大人道,我想见见轻寒。

孟大人猛然一惊,酒醒了一半。她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沈大人勉强笑言,大人醉了……

可是我只是盯着孟翔,盯得她毛骨悚然,忽的转身命道,去请大爷来。

之墨道,可是当年花间三绝之一莫轻寒?今日奴儿有幸了。

清棠道,听闻另两绝曾服侍当今圣上,但是都早逝了……

我忽的打断二人之言,道,沈大人,夜深了,麻烦你打发人送二位公子回去吧。

屋子里立时就静了,孟府家人伺候两位公子离开,只留下一室清香,片刻的功夫,轻寒就到了。

他平静的行了一礼,我却连头也不敢抬。

他唤我肖大人。

我不开口,席上便没人开口了。

他却执壶满酒,亲自奉到我眼前,道,多年不见了,奴儿先干为敬。

他抬头饮酒,玉颈的曲线仍是那么好看,如玉的白色,似乎一下子就把我带回了十几年前。

饮毕,他的眸子也有些许晶莹。一身清素,不施粉黛,眼角已经有细纹,想来他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

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他却又轻声叹道,刚才看见两位公子出去,真是岁月不饶人啊,简直想不起自己也有那样明媚的时候。

我大概已经醉了,不然深宫里泡了这十几年,我怎会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怎会失控至此?我说着迷离的酒话,想来还是楚爹爹是对的,只有你才有了最好的归宿,嫁给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垂首笑道,当日奴儿有眼无珠,要是跟了大人去了,如今也是一宫之主。

我苦笑道,你不擅说这种话的,今日借着酒劲儿,看你一眼,知道你还好,也就罢了。

他忽然望着我的眸子,似乎对眸子里如斯多的苦涩不解,转过头去却又道,话不宜多说,奴儿有一事相求。

我不解的看向孟大人,复又转过头来,道,公子尽言。

轻寒道,奴儿与妻主膝下唯有一子,今日陛下宣诏采选一事,奴儿已经惶恐半日了。幸得大人今日亲自过府,只望大人能听奴儿一言,顾及旧情。

心里忽的一痛。

依着轻寒的性子,我要见他也罢,孟翔命他前来也罢,只要他不想都是枉然。可是他来了,却只是为了他的孩子。

我只能点头,饮酒,浑浑噩噩的过完这一夜。

回到宫中,是夜仍是宁侍君侍寝,我波澜不惊的后宫,这已经算的上是小波澜了。

次日中午在倾城的关雎宫用膳,他不浅不淡的问起了这件事。

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君而已,你可从不过问这种事的。

倾城道,小小侍君?他可已经把十几年的旧例都破了,昨儿头一次在破虏那里见着他,倒是不怎么起眼的样子。

我道,他竟没来给你请过安吗?

倾城道,封了平侍的时候来过,我懒怠见。封了侍君之后一直随侍,他能抽工夫去破虏那里请安已经是不错了。

我道,他有不妥当的地方,你们多教导他就是了。

倾城忽然沉声道,陛下既是怀念旧人,去看看不就是了,何苦……

我忽的把筷子扣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倾城便收了声。我道,那些旧事,别再传到我耳中。

倾城终不是胆小怕事的,抬头道,后宫之中,多是富贵闲人,传的最快的便是闲话。从府中跟着您上来的口风再紧,这几日已经有闲话说这位新主子长得像极了皇子殿下,眉眼与太女也是一样。

我没有开口驳斥。我的朵儿长得像极了他的父亲,跃然的眉眼,也和子云的一样和顺。

这夜宿在倾城这里,重重的月影纱里我紧闭着双眸,倾城却对着假寐的我道,对个影子尚且有意,何不去看看故人呢?

第四卷 搏· 番外•;兰若寺

离选秀还有三日,自下诏之日起已逾三月,如今已是深秋。

想必现在京城熙熙攘攘都是待选公子了吧。宁侍君已经升为侧君,赐号韵,我宫里十数年没有新人得宠,如今终有一位得圣眷,也算是让那些年轻孩子有了希望。

午后在养心殿批折子,批了两三本,终是看不进去了。

折子一扔,听见身边人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忽然怔怔的看着韵侧君的脸,他也被我吓得定在了那里,好容易缓过神来,羞涩的唤了一句陛下,我叹了口气,道,去传暮春进来。

暮春现在是我的侍卫长兼总管大臣,一直是殿外候着。

韵儿下去,暮春旋即进来。

我立在窗前,明媚的秋日阳光有些晃人,许久才开口道,你安排一下,朕要微服前往兰若寺。就黄昏前后吧。

暮春迟疑了一下方才接旨,我又道,命太女随驾。

暮春领命,见我不多言语,便躬身退下了。

又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墨宇道,有一会儿了,陛下在出神,便没有打扰。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着他,道,已经十四年了,为何你从未提过这话呢?

墨宇却反问道,其他人又问过这话的吗?

我又道,开始一二年还有,后来便没有了。

墨宇道,陛下刚才命暮春的话,奴儿盼了十四年零六个月,如今又是一年冬天将近,终于盼着了。这种事,只怕是多说无益吧。

我转着指上的多宝戒,道,不然你陪我去一趟吧。

墨宇道,奴儿不合适,但是奴儿有一事相求。

我转过身来,道,你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说就是了。

墨宇缓缓拜倒,道,奴儿求主上准许奴儿搬出紫英殿侧殿,奴儿贵为臻贵君,当得起一宫主位了。

我惊道,你这是怎么了?朕怎么离得……

墨宇截住我的话道,陛下如何离不开奴儿?转过年来,奴儿已经四十岁了,陛下,奴儿不想让您一天天看着奴儿老去。

我叹道,你竟以为朕只爱你的容颜吗?以后朕头痛的时候,你离朕那样远,如何是好?

墨宇道,奴儿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手法,就是一般宫人也做的好,以往都是陛下给奴儿面子罢了。

说着他缓缓拜下,道,陛下当年留奴儿在紫英殿侧殿居住,这样的恩典,奴儿此生无以为报。但奴儿实在不宜日日出现在陛下身边,还请陛下体恤奴儿素来体弱,不能再随身侍奉了。

我只得点点头,道,你既坚持,朕总是应允的。不过你是贵君,合乎礼制的宫殿只剩下庄毅院了,空了许久,总要整理修缮,年后再说这事吧。

我亲自把他扶起来。

墨宇笑道,奴儿带了点双色桂花糕过来,这些日子多是韵侧君侍候,奴儿们一个个都懒透了。

我笑着看了一眼早已立在旁边的韵儿,道,可说呢,破虏以前隔两三日总要来一趟的,现在总有一个月没来了。

墨宇淡淡的道,得罪了人还不知道,那日你夸韵侧君安静,破虏问他可算的聒噪,您竟说还比不上盛夏的知了。

说罢瞟了韵儿一眼,吓得他连忙拜下,道,奴儿当去昭隆殿向皇夫请罪。

我笑道,罢了,你便受些委屈去给破虏磕个头,说是替我谢罪。

韵儿最是个胆小怕事的,这样一说,旋即就去了。

不一会儿,暮春来报,墨宇也就退下了。

我更过衣,换了件湖水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衣,批了蜜蜡黄折枝牡丹披风,宫里已经没多少低调的衣裳了,卸了满头珠翠,只用嵌珠双龙点翠簪盘起长发,面无表情的上了青色小轿,泣血残阳透过轿帘映在我的脸上,直教人心里空虚的难受。

那日我在梦中惊醒,梦的是那年初三,众人在绿蚁院设宴,赏月吟诗,烤肉喝酒,最后倾城抚琵琶非烟舞剑,忽然早走的妩君又抱着流年来了,琴声响起,梦碎了一地。

轿子忽然停了,替我掀起轿帘的是跃然。十六岁的她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是个聪颖孝顺的好孩子。她下午学习骑射,着了一身鹦哥绿暗纹绫衫还未及换过,朴素的很。

虽是和子云一样的和顺眉眼,瞳仁深处却是我的影子。

她不知道今日为何要来这里,但是她没有多问。

灵珊迎了出来,如今她已是白眉老人了。

屏退众人,只有跃然跟着我们两个,一步一步蹋在枯黄的梧桐树叶上。

那年登基后一月,我曾来过一次兰若寺。是因为我封的碧源主人来了,子苏要灵珊为他落发,那是我最后一次涉足兰若寺,最后一次见子苏。我并没有多劝,只是求他答应留在兰若寺,如此可保安危,然后命人将子云、妩君二人移出地牢,关押于后山禅院终老。

然后我下令,除非是有人死了,兰若寺的消息,一律不得传入皇城。可是八年前追随子云、妩君而来的丝雨病逝,直到他撒手人寰消息才得以传到我耳侧,又是我心头一痛。命人以贵君仪葬入皇陵,追封惠宜贵君,知道人死后哀荣都是虚无,只是想让他能与我相伴皇陵,地下有知,也不致孤苦。

要想做个狠心人,先要对自己狠心。

我问道,他们都还好吗?

灵珊道,子苏已经落发十余年了,如今法号明澈,和明净一起在老身门下静修。另外两位施主禁足后山禅院也有十余年了,数年前林施主落了发,法号明溪,十余年如一日,不过是礼佛静修而已。只是那位随侍的小爷已经殁了几年了。

我点头不语,如今天已经快要黑了下来,灵珊忽然停下脚步,问道,您是要看明澈还是要看另两位施主,现在已经到了明澈师父禅房了。

十几年间子苏的影子从来不曾离我远去,闭上眼睛常常忆起他的一双明眸,可是就站在他的禅房前我却一下子懵了一样想不起他的音容,犹豫了许久,对跃然道,你进去,见过明澈师父,只说你的姓名,说代母问安就是了。

跃然虽不解,仍是领命而去。

不多时她便出来了,我抬眼看了她一眼,跃然恭谨的回道,这位师父正在打坐,女儿代您问安之后,他只说了句知道了。

我从未有过过多的希望,只是凄然一笑,道,咱们走吧。

这时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明净,当年不过是个孩子,如今也落了发,一身僧衣,沉着干净。

他行了个佛理,奉上一串檀木佛珠,道,明澈师兄让我送这串佛珠给肖施主,这佛珠供奉佛前日日诵经已有七八年了,愿肖施主心中常念我佛,化解血仇冤孽。

我久久没能伸出手来,跃然替我接了。横亘在我和子苏之间的,难道是他年了十余年的经都无法化解的血仇冤孽?

灵珊见我失神,轻声道,主上,可要去后山禅院?

我恍惚的点点头,跟着灵珊继续往前。

走了许久,几乎要出了兰若寺的地界了。一个土坯小院,门口守着两个姑子,见灵珊前来,行了佛礼,打开门上一把青铜重锁。

干净的小院一片萧索,灵珊道,东侧是韩施主的寝间,西侧是明溪师父的禅房。这个时辰,他们都该是在中堂用饭。

所谓中堂,不过是坐北朝南的那间土屋罢了。

我抬步向前,跃然也跟着,我轻声道,你在院中陪着灵珊住持。

站在门前,听不见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均匀了呼吸方才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我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来见他们,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十几年,我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了。

一个着青衣,一个着褐色僧袍,我还没有看清两个人的脸便转身关门,借着这机会再躲一刻。

我却听见当啷一声瓷碗落地的声音。

转身,抬头,尽可能的克制。

面对着我的子云一脸惊愕,足下一地碎磁。我轻轻走过去,可是桌前只有二人的两把椅子,我只有尴尬的站着。

子云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散发衣褐,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我看着他,他却又低下头去,颓然跌坐。

倒是妩君开口了,缓缓的道,想是肖施主来了。

我一愣,望向妩君,他的眸子空洞无神,竟是已经盲了。

但是他似乎知道我看向他,转过脸来苦笑道,奴儿原以为盲了也无他,本来这辈子便无缘见您了。

一张瘦削的脸硬生生的挤出笑意,忽然举起手来轻柔的摸着自己的脸,低下头,道,盲了多年,也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如今还有几分颜色,大人见笑了。

子云撑不住了,忽的起身冲出门去,只走了三步,便愣在了那里。

我颤声问妩君,眼睛如何盲的?

妩君轻笑,依稀有旧时模样,道,也许是泪流多了吧,也许是青灯下读经伤了眼,渐渐就看不清了。

此时我的心中只有不忍,道,怎么没有请大夫看看?

妩君道,那时愈发灰心了,便干脆落了发。

我听见子云瘫坐在地的声音,听见跃然犹疑的脚步,缓缓的转过身来,身后的声音尽是苍凉,妩君道,已经十四年了,您要奴儿活着还的债,可还尽了?

我仿佛没有听见,目光只落在掩面低泣的子云身上,跃然不知当扶不当扶,见我出来,忙退到一边。

我看着子云,看了许久,看到最后一抹斜阳落尽,蓝黑色的夜幕降临。

我轻声道,你终是放不下我。

子云愣在那里,我却转过头来拼命眨眼克制着自己的眼泪,对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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