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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中的养蛇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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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为适应石凳的长宽,他的身体便弯成这样。

从殡仪馆归来,我问众人与他初识的情况,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说自己当时心情不佳,小坐在花园,此时一人过来主动聊天,那就是他。那个为五条马路交叉、围拢着十一个公共汽车站的花园,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清晰,回想当年所画的速写,那个花园中多是失意的人物。

他在花园中向人宣讲逻辑学,散发着智慧的光芒,对失落的人有特殊魅力。也有人说这一光芒随着与他的深入交往而日渐暗淡,他和他的口才一样,好似充满智慧,实则糊里糊涂。

我听着,渐感胸闷,最终跑到外面。

在宾馆外坐了一会,两个人影向我走来,怯懦地坐下,试探着和我说话——是陪他夜出的两男。

对于出事的当晚,两男作出解释,之所以他跑起来后没去管他,是因为他平时常喝多,对于他的撒酒疯已经见怪不怪。

我打断他俩的话,询问旅游为何选择这里?两男说,他俩从报纸上看到一个新开发的风景区营业艰难,那里在古代有著名的温泉,如果能找到温泉就能将此地完全开发。

寻找温泉令旅游多了浪漫,而且营业艰难的地方收费不高,基于种种考虑,反正来了这里。出发前他曾兴致勃勃地说,他以前找到过一个温泉,但一入此地,却再没听他提过温泉。

户外的交谈结束后,我回到房间后,他们给我安排的是单人间。在深夜十一点,有人敲门。来的是陪他旅游的三个人中的女子,谈了一会,我知道了当年他带我去师范学院所要找的就是此人。

她已经成为一名青年教师。

她说,他在高中是一个优秀学生,门门高分,个性激昂,许多同学都崇拜他。但在考大学前夕,他忽然失踪,据说浪迹在一个花园。他的父母在那时离婚,也许他想通过作贱自己来挽回父母的婚姻——很长时间,女生们的话题主要是他。

他没考大学,跟着父亲过。他父亲后来买下一家破旧餐馆,他请高中同学来帮忙打扫,当时不但男生去了,还去了好多女生。

高中时代,他以课外知识丰富而闻名,于是有同学问他现在看什么书。他说,在看一本借来的大学代数,人生就是一道数学题,总有作对的方法。

我认为这是他喜欢逻辑的嗜好使然,而女教师讲,同学们认为是他对自己没上大学作一点心理补偿,今日看来,那道数学题他没有作出来——说到这里,女教师便哭了。

她哭泣时向我靠拢,被我避开。

对自己的失态,她解释说我在一瞬间恍若是他。我说,按照逻辑,即便我真的像他,如果你跟他只是一般同学,也不会有如此反应。

女教师对我的分析能力十分钦佩,说在帮他打扫饭馆的那天,她比所有同学都多出一个夜晚。

装修直到天黑,她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一直送到车站。等车时,她问,你是不是住在附近?他说,对,你要回学校晚了就住我那。她说,有点晚。

他跑回餐馆跟父亲说了句话,把她带回了家。那天晚上,他父亲住在餐馆里,几张椅子一拼睡了一夜。

他父子二人租的是间平房,几天前下过雨,街上的积水淌进屋里,至今未干。她那晚睡在牡丹图案里,那是一张有着浓重咸味的大被,不知有多久没洗。

由于嗅觉作用,她躺在里面有一种沉入海底的幻觉,在那张被子里她献出贞操,但明显的他有着经验。

第二天醒来,闻着被褥的汗腥,她陷入恍惚,向他问明公共厕所的位置,独自去了。那肮脏的厕所令她恐惧,不是恐惧肮脏,而是恐惧每日上这样厕所的人所过的生活。她上完厕所后,没有回他家,径直地去了车站。

后来听说,他和饭馆中的一个服务员好上了,叫“迎迎”。男生们讲,有一度他很爱讨论“性”的问题。

由于辍学,他在知识上和同学们拉开距离,当时大部分男生还没经历过女人,谈论性是他保持优越感的唯一方式——男生都这么想。她想,也不知他口中的性,是那个迎迎多些,还是她多些?

随着众人逐渐都获得了性经验,他就被同学圈子所淘汰。

女教师泣不成声地离去。

他和迎迎结婚旅游,却带上个曾与自己发生肉体关系的女人,决非常人所能作到。我想起十五年前,他和女兵相约泡澡,还要拉我同去,也许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什么事都要找人分享。

也许只在有人能体会他快乐的情况下,他才能感受快乐的充分。他在30岁结婚时应该是快乐的,所以又一次作出这种疯癫之举。

还有种解释,他是自杀,所以他要带上她,强迫她向自己告别,他死时也许有一丝闪念,是对海洋味被子下的回忆。

唯一不解是,为何我令女教师感到像他?

凌晨一点,响起敲门声,是他的遗孀——迎迎,一个笨拙的农村姑娘。我刚达时,迎迎将我的手抓得很紧:“他总说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决定来,大半原因是对他妻子好奇,一个男人的真实可以由他的女人来判定,迎迎的形象再次让我清醒,他身上的吉卜赛气息是个幻觉。

迎迎说她刚才一直在他丧生的河边溜达,发现从路到河有50米斜坡,说明他是跑了好长一段才跳入水中的。她问我,他该不会是自杀吧?

迎迎带我去了河边。

在没有路灯的山野,我知道自己眼睛反射着远空的星光——这一经验是当年和他夜行时彼此发现的,令我俩第一次感到作为一个生物的喜悦。

但见到迎迎眼中的星光,我极度惊慌,这里的夜晚并不是一团漆黑,他应该看到前方的河水——

回宾馆的路上,我询问迎迎和他相好的机缘。

迎迎说这机缘来得突然。

她从农村来到城市打工,在他父亲的饭馆作服务员,工资可怜,每晚搭板凳睡觉,唯一能让她留下的就是老板儿子,他脏兮兮的但五官清秀,整日骂骂咧咧,对姑娘们散发着英俊歹徒的魅力。

在一个冬日夜晚,他与父亲激烈争吵,最终抡了菜刀。父亲的上衣被划开一道长长口子,幸好没被砍伤。他扔掉菜刀,走到看傻了的店员中,一把拽住迎迎,说:“跟我走。”

他的眼神凶狠之极,迎迎在万分惊恐的情况下,跟他去了。先去了父子二人租的小屋。他从抽屉里搜出大把钱票,但都是一元两元散钱,他握着那些毛票发呆,突然大叫一声“呸!”就将迎迎按在了床上。

之后,他们去了师范学院,当晚他和迎迎分别住进了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这种留宿外人的行为违反校规,称为“蹭床”,为他们安排的是他高中的一位女同学。

他们在师范学院住了十来天,直至被校方赶走。那段时间,迎迎和他只在食堂见面,吃完饭,便回各自的男女生宿舍。直到被赶走,他才又拉住迎迎的手,说:“去找我妈吧。”

刚见他的母亲时,他母亲正在给自己织一顶小红帽,处于和别的男人的热恋中,面对儿子领来的女人,他妈说:“不漂亮。”

他母亲很漂亮,但不久就变成一个昏沉沉的老太婆了,她的情人也从此不见。他母亲在一家蛋糕厂上班,三十年的工作是折纸盒,新机械引入后,只得下岗。

他一次喝醉后,对迎迎说起了父母的爱情:

他所记忆的云南,是一团鲜亮的绿色。此地有抢亲风俗,女知青外出总是结队而行。母亲当年是有名的美人,一天独自外出,被几个傣族男人拦住,看架势便要抢亲。

此时对面山上一声大吼,一个黑影飞奔而来。等了好久,那人才跑到近前,就是他日后的父亲。父亲蹲在地上气喘吁吁,歇了半天,才能说话,叽哩哇啦讲了几句,傣族人就把他母亲放了。

父亲讲的是傣族话,所以大吼一声,能令几个傣族人感到有必要停下。虽然他们总是腰里插刀,其实是一个质朴民族,非常讲理,他们被父亲话中的道理所折服,从而离去。

他父亲反复说的只是一句话:“她,我已经抢过了!”

过了七八年,他父母所在的山寨,也没有一个傣族人娶上女知青,倒是有不少男知青娶了傣族姑娘。当知青们纷纷生了小孩,就变得焦躁,连续讨论了四个夜晚,决定找组织要求返城。

他们是带着行李去县城谈判的,孩子留在山寨,嫁给知青的傣族妇女预感到将被抛弃,纷纷跪在寨门烧香。她们的预感在晚上被证实,知青们与组织谈甭了,直接去了火车站。

传消息过来的是他父母,他父母是唯一回来带孩子走的父母——他想不通的是,共经了患难,父母感情本应更深,怎会离异?

到母亲家后,他一直闲着,靠迎迎养活,迎迎又找了家餐馆当起服务员。他买了许多折价书,如《官场厚黑学》、《精明交际法》,每晚写笔记,彻夜不眠,到次日凌晨,他会叫醒迎迎。

迎迎和他在一起后,养成了清晨作爱的习惯,直到他找到工作。他当了报纸校对,阅读量一日七万字,开始兴致勃勃,后来那些错别字惹恼了他,每天下班都气势汹汹。

迎迎又养成了在晚饭前作爱的习惯。他家在大杂院,为掩饰动静,他俩总是打开电视,由于常在新闻联播的时候,迎迎日后只要一听到播音员的腔音,就脸颊发热,浑身酥软。

对于他俩的生活方式,他母亲不太在意,只是有时叫一声:“别看电视了!”

三年前,他父亲来了。

他父亲的饭馆倒闭,只好屈辱地投奔离婚的妻子。父亲睡在他俩的房间,每晚用椅子搭床,因经营饭馆多年,作得一手好菜,赢得一致赞扬。

他在那段时间非常高兴,每晚父子俩一块看电视,他俩看的是一部香港武打剧,声音开得很大,俩人眼睛圆睁,神态一模一样。

母亲给父亲织了双手套,一个晚上,父亲没有再搭床,睡进了母亲的房间。那一晚,是自父亲来后,他和迎迎第一次作爱,据迎迎讲,当高潮来临,他已泪水满面。

他梦想家庭复合时,父亲却在厨房摔倒,法医鉴定是自然死亡。

父亲的尸体在家中放了七天,因为他从一本折价书上看到,人死要停尸七天,以备有还魂的可能。他等了父亲七天,但父亲的亡魂没有回来,屋中弥漫怪味,只能及早火化。他给父亲买了新衣服,但不愿洗刷尸体,也许害怕脱下父亲的衣服,便证明父亲真的死去。

母亲也不愿作,交给了迎迎。

洗时,尸体的阳具骤然勃起,迎迎惊叫着把他拽进屋。但父亲没有复活,是一点未凝结的血液所起的作用。

望着父亲挺立的阳具,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由于声音过大,影响了左右邻居,迎迎劝他小声点,他咬住嘴唇无声地哭泣,直至咬出鲜血。

火化父亲那天,他对迎迎讲了刀砍父亲的缘故:

离婚是由父亲提出的,令他对父亲怀恨在心。跟父亲生活后,父亲几次劝他考大学,但他一翻课本就血脉喷张,非要去打十几盘台球才能消解。

他的台球打得越来越好,最终断了考大学的念头。父亲总批评他,一天父亲言辞过激,说:“我要知道你这么不争气,当初就不回山寨带你走了!”

他大吼一声:“都是你害的我!”抄起了菜刀。

迎迎对我说:“如果当初他抓住别的女服务员的手,也一定会带走的。当时有三个女服务员,所以成为他的妻子是三分之一的机缘。”

沉默了许久,她又一次问我:“他不会是自杀吧?”国家规定,旅游单位都要上保险,门票就是保险的凭据,所以死在这里,将得到风景区与保险公司两笔赔款。

我:“你们的门票还留着么?”

迎迎:“有。”

回到宾馆,迎迎拿出门票。门票上印着一行妇女骑毛驴上山的画面,正是十五年前女兵讲述的典故。门票粘在一个笔记本上。一进风景区大门,他就嘱咐迎迎将门票粘上,说是留个纪念。他保留门票的细节,令他的死亡像早有预谋,我已不敢再想。

掀开门票,发现笔记本上写满数字,是他俩结婚的所有花销,细致到一盒烟、一双袜子。他俩结婚共花两万四千六百七十元,之所以带着这个本子,看来是将这次旅游也看成了婚礼开销的一部分,是要继续记下去的。

他的死亡赔款应该远远大于他婚礼的开销吧?

【四、】

天明后,走进风景区会议室,我惊讶地发现,众人都浮现出满脸皱纹的笑容。

风景区领导询问要多少赔款,他的朋友们一时沉默,女教师叫道:“100万。”

谈判双方同时大笑。笑完,他的朋友们脸色难看,一笑过后谈判已处于了劣势。

他的一生都处于劣势,令人感慨这种劣势在他死后依然延续。朋友们后来提出一个算法,按他现在每月的基本工资,预计五十岁死去,他一生可挣得22万,而弥补他母亲妻子的精神创伤,得给三万,所以风景区一共应该赔偿25万。

这时他的母亲说:“不,我就要100万。”谈判立刻陷入僵局,风景区领导说你们再商量一下,就退席了。

她母亲似乎并非想为自己多要钱,从她的亢奋状态看,是她几十年前在乡下当知青的惯性使然。听说知青一有集体活动便兴奋异常,也许她想配合我们。

刚知道他的死讯,他母亲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哭个不停,不吃不喝,直至高烧39度,但当他的朋友越聚越多,决定集体向风景区要赔款后,便奇迹般地恢复健康,两眼总是发出坚定的目光,吃得很多。

对他情绪热烈的母亲,朋友们劝说道:“这是谈判,不能参杂个人情绪,把此事看成一桩买卖便能看清大局。”

这一说法得到他母亲的支持,叫了声:“我懂!”估计当年知青遇到难事,便有人提出要置身局外地考虑问题,令他母亲印象深刻。

他们的话引起女教师的反感,说她要退出谈判,因为用钱来计算他的生命十分龌龊,虽然他干校对工资微薄,但人的可能性是无限的,比如他在1995年的计划真的实施,那他已是千万富翁。

一说1995,众人立刻七嘴八舌。

他1995年的计划确实恢弘。

当时他还没有得到校对的工作,一天回到流浪过的花园,坐到黄昏时,忽然有所领悟。

第二天他组织了游园活动,带着迎迎和许多朋友。他们去了动物园。在两栖爬行馆中,他宣布了一个发财计划——养蛇。

大家谈论了养蛇场建设与销售程序,一个朋友甚至还算出了投资的准确数额。后来,为进一步讨论,举行了多次聚会,他认为自己将成为一代“蛇王”,说了无数遍他童年床中有蛇的故事,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

此事最终没有成功,他也曾为此奔波,然而稍稍受挫便不再努力。

一些朋友认为,他在花园中所思考的,不是作一件事的逻辑,而是自己生命的逻辑,之所以想养蛇,不是经济考虑,而是他觉得一条蛇伴随自己出生,那是他一生的逻辑起点,他的生活也应靠着蛇而腾达。

他认为这是命之所至,所以稍一受挫,便满是怨气——这是他朋友们的一致看法。但在动物园里,他说过一句话令所有人记忆深刻。

他说,蛇是有高低之分的,那些高级的蛇趴在树枝,是昂扬顿挫的线条,一流的书法也难以企及,而低级的蛇,只是屎一样滩在地上。他是高级的,决不让自己的生命滩在地上。

关于人的可能性,众人讨论了很久,结果认为,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辈子挣22万,然后普普通通地衰老死去。

估计这一可能他也曾料到,以他喜爱高昂的性格,这个结局决非他所能忍受,所以设计了自杀,他要在幸福中死去,也许除了结婚,他生命中将不再有热烈,他决不会错过。

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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