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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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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面对所有这些不怀好意的人,他能说些什么呢?
忍受。唯一的选择就是默默地忍受。
如今,他的眼睛还是盯着地面,就好像那个地方正在向外喷发着能够活命的粮食。他已经没有眼泪了,脸上傻呵呵的笑容,正像一张失去色彩的面具永远挂到那儿。
他的孤寂,犹如漫漫的长夜,连一丝星光也没有。
漆漆的夜,除了寒风呼啸,什么都没有了。绝对的痛苦使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换句话说,他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他能够使她们生活下去。他似乎是没有思想的空壳,可是,他空洞洞的眼睛里只能如实地映现着老母亲无奈的悲泣,以及抽搐于妹妹眉额间无助的忧郁。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因为他的已经变成了无边的荒漠,干枯的生命遭受烈火的席卷。
弟弟永远走出了家门。
父亲的脸上凝固着一个巨大而又沉重的问号终于离开了这个令人翻天覆地的世界,留下了他们三个人相依为命。虽然父亲一直把秋月妹妹当作儿媳妇看待,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妹妹能够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热不是他这个相貌丑陋的男人。也许他真的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却不知如何表达。也可以说,他们三人各怀着自己的心事生活着。
只不过,他们的心牢牢地禁锢着,活像三个被囚禁在黑房子里的幽灵。
他认为,他是能够为她们下地狱的。
后来,当他听说,妹妹和海山相好了,他由衷地高兴,而且内心里不停地为他们祝福。很显然,他已经把妹妹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只要妹妹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他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他还有一丁点奢望的话,那就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祝福他们。
他爱她,像亲哥哥那样爱着她;他祝福她,像亲哥哥那样祝福她。仅此而已。
对于红岩村的人们来说,王伟辰一无是处,一个愚蠢无比的男人,压根儿就没有男子汉的气概,十足的窝囊废。可是,他却有着一个而且也是唯一的一个非常固执的信念,正像某些人那样为了显而易见的利益或是荣誉而抛弃自己的生命,他觉得他应该像父亲那样永远牢牢地盯着土地,不仅如此,而且还要做一个省吃俭用的人,像父亲那样精心算计着第三位有效数字。
在他看来,父亲就是他的榜样,因为他曾经一个钱一个钱积攒了很大的家业,而且使家里人过着不愁吃喝的日子。他的父亲做到了。因为他曾经拿出多年的全部积蓄买下了二十多亩地,然后,他带领家里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挥汗如雨,起早贪黑地操劳着。应该说,在太行人单纯而又固执的思想中,庄稼人就是庄稼人,那是因为你要很好地生活下去,就必须接受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就是这种固执的思想铸定了太行人的生命,而且使他们能够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去。
可天晓得,这块赖以生存的土地把他打垮了。而他的二流子弟弟顺河却从此扬眉吐气,整天价在村子里大喊大叫,好像有许多话要说。是的,他不必低三下四地和他说话,至少能够站在众人面前,骂他是个毫无兄弟情分的守财奴,一毛不拔的老狗。
面对这些眼花缭乱的事实,他的精神崩溃了。特别是二儿子舍他而去,心甘情愿地跟着那个不务正业的叔叔过日子。他无法理解这个变化的世界,正因为这个世界带给他许多弄不明白的问题。因此,他觉得他不小心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做错了什么?他不知道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没有人向他解释什么,但却强迫他接受许许多多可怕的事实。
事实。
事实。
事实。
所有这些接踵而来的事实,正如冲天的波涛向他迎面扑来。事实,每天都在折磨着他,压抑着他。即使他的睡梦里也有一具令人恐怖的幽灵对着他大喊大叫。
最后,周围所有的眼光他都怕得要死。
他死了。
然而,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望着老婆和孩子,似乎期望他们能够回答那些叫他死不瞑目的问题。
王伟辰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无话可说,不久,母亲的眼睛也失明了。
因为她不得不接受一个不愿意接受的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她所疼爱的二儿子永远不会回到她这个家了,是啊!她的老伴大睁着双眼也终于没有看到二儿子的身影。
也许是由于她对老伴说了太多的安慰话,现在老伴的离去,使她的生活一下子茫然了。于是,她的生活失去了目标。
老伴死了,她心里的那些话对谁说呢?她首先想到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过去,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那是因为她有着一个非常固执的自欺欺人的想法——等到家里有了好房子,有了吃不完的粮食,儿子就回来了。
只要想到了他,她就再也放不下他了。
她不能接受她最疼爱的儿子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虽然他曾经明确地对她说过,她不是他的母亲,同她这个家庭划清了界线,而且决不会再走进她这个家门。
从那时起,她就忘不了他了。
她想着他。他曾经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等有了吃的,她要做许多好吃的给他吃。如今,那个老说她不会过日子的人死了,太好了!她没有必要再偷偷摸摸给她所最疼爱的儿子做好东西吃了。然而,更多的时间里,她的心情异常暴躁,竟抱怨伟辰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就是这个窝囊废使全家人少吃少穿,而且也做不成她所最疼爱的儿子最爱吃的东西。
也许是由于她对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的过渡思念,也许是由于她对自己看作窝囊废的儿子的彻底失望的缘故,就这样,几个月之后,这个心力交瘁的女人终于双目失明了。
尽管如此,对于王伟辰来说,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至少他们都是非常勤劳的人。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了。看得出,妹妹过得也并不开心。
他活像一只胆小的老鼠,眼睛永远盯在地上,靠着耳朵倾听四周的微小变化。因为他无法使她们摆脱痛苦,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们。所以他痛恨他自己,千万次地诅咒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人。他甚至觉得她们的痛苦都是他带来的。
是的,他就是该下地狱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生活的唯一乐趣就是干活,不知疲倦地干活。
如果说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那是因为他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即是说,他的全部感情都在默默地为自己的亲人祝福。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任何人,而他唯一痛恨的是他自己,至少他觉得他没有能力使她们生活幸福,生活快乐。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思考过事物之间的各种因果关系,反之,他也决不会像弟弟那样见风使舵,以此躲避生活的风暴。是啊!生活到底不是一帆风顺的,大海上行驶的轮船,是不会避开所有的风暴。即使生活中真有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事情,他也不会浪费一秒钟低头沉思。
这也难怪王伟杰说他是一块死不开窍的老榆木疙瘩,脸上除了傻呵呵的笑容啥都没有了。
母亲现在病倒了。他不能给母亲一点安慰,因为她总是念叨着她所最疼爱的儿子,就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儿子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而他所能做的是给母亲做一碗热乎乎的面条汤。
家里的白面是海燕给的,仅有的一升麦子则是海山送来的。
的确如此,海山兄妹帮了他们不少忙。现如今,他面对着这个贫困的家庭,他终于哭了。
他不明白,而且也自始至终没有弄明白,他这个勤劳的庄稼人每天都在拼命地干活,但是,一家人照样贫困,一无所有。连赖以生存的粮食也填不饱肚子。因此,为了一家人,更为了那个奄奄一息的母亲,他在村外的一个山坡上开垦了一小块荒地,而且把家里仅有的一升麦子播种在荒地里。
从此以后,他全部希望都凝聚在这块荒地上了。
冬天到来了。
凛冽的寒风并没有把他的希望冻死。但是,村里的人们沉默了,就连那些善于搬弄是非的人也都缄默不语了,只因为这些人的眼光一齐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要说红岩村沉默着,那是因为红岩村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就好像平静的大海慢慢地孕育着骇人的风暴。
他们都看到了。王伟辰紧张地忙碌着,活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疯狂地转动。
此时,可怕的厄运之风慢慢地刮了起来,正因为无声无息,所以没有人意识到它的存在。它是在王伟辰开垦荒地的时候刮起来的,更确切地说,这厄运之风是开垦荒地的想法来到王伟辰心里的时候开始刮起来的。他可以把心里话说出来,这回,他终于大着胆子说出来了。
虽然他啥话都没说,但是村里的人们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的村里人才会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们没有说话,保持缄默,最重要的原因是看看(也可以说,他们都想听听)这个人所做(说)的一切。
如今不是在太行山之前,而是在开垦的荒地前面,不是想追逐什么,贪求什么,而是想有几斗麦子,而且是能够多做上几碗面条汤给病倒在炕上母亲喝。这本来就是他单纯的头脑里所闪动的唯一的念头。可以的话,他的妻子,女儿能够吃到一顿饱饭。虽然这座荒凉的太行山带给人们的贫困已经令人习以为常了,但是他无法忍受她们忍饥受饿的样子。因此,他注视着荒地里的麦苗,就像一个母亲用挚爱的目光关注着出生不久的婴儿。
由于冬天的几场大雪的缘故,因而到了春天,小麦的长势很好,也或者说,小麦在他的眼睛里一天天长大,而希望也在他的心中升起。与其说他为了生存而同大自然做斗争,倒不如说他正在战胜自己,他看到了机会,抓住了机会,在贫瘠的太行山上开垦了土地,拥有了土地,反正不管怎么样播种了小麦。是的,在他流汗不止地劳动的荒地上,他仿佛看到了——全家人正过着不愁吃喝的日子。
他走出了孤寂,而且进入了荒野,就好像一个坚强无比的原始人那样,为了生存,而使这荒野在他的精神上永久地留下烙印。他的眼睛所看到的是她们的眼睛永远看不到的东西,他可以不是太阳,可以不是月亮,至少可以是一只萤火虫,能够照亮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就满不错了。
夏天很快来临了。
像往常一样,他依然没有意识到厄运之风已经越刮越大了,而且所带来的灾难,对于他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沉默的人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有的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悬在空中。也许大家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念头,滚滚的雷声过去之后,必将是一场可怕的风暴。事实上,他所接受的只是自己的命运,而且也是太行人的共同的命运。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而不是像程维明那样,靠着公家饭过日子。
这倒是真的,王伟辰觉得非常幸福,因为他和他一直深爱着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而且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也许他已经感觉到厄运之风了。他重新回到荒野上,这个干旱无比的夏天反而加强了他的信心,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抓紧时间抗旱,他顾不得别的事情了。村里人的眼睛却似乎大了许多,而且变得越来越亮了,就好像他们看到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其实,他们有许多话想说出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实际上,红岩村的人还是满有同情心的,要不然,他们的心情就不会那么沉重了。有些人甚至觉得自己对他的确太过分了,
他们最终没有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一个月之后,小麦成熟了。
而这小块麦田的收成原本就是红岩村今年小麦的全部收成。当王伟辰拿着镰刀兴冲冲地收割小麦的时候,却被当作复辟资本主义的典型人物抓起来了
从那个时候起,他天天都要作为被斗争的对象批判着,劳改着。而他没能收割回来的小麦慢慢地道了那些大会上发言人的口中。
有一次,批判大会之前,王伟杰手里拿着馒头,对李胜天说道:“我们吃掉了这条资本主义尾巴不是很好吗?”
李胜天则低着头,慢吞吞地说:
“鉴于王伟辰在劳改中的表现很好,我觉得应该停止对他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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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她!我恨她!”我们走出家门,一声不吭,一直来到村外,在红崖前并肩而立。他终于大声喊道,“我恨她巴不得雷电劈死她!”
偏西的太阳,往我们的脸上喷洒着暑气。汗津津的光线,伴随着知了的噪鸣,使劲煽动着他的怒火。而且他的目光更加咄咄逼人。是的,我了解这个铮铮的汉子,他痛恨自己,因为他没有表现出自己坚强的一面。
他之所以是个男子汉,是因为他非常自信,坚信自己能够捏碎坚硬无比的岩石,而使它变成生长庄稼的泥土。看得出,他有着自己的意志,这是说,他不让自己去从别人的意志。当然,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如果只是满足牵线木偶所做的那几个简单而又幼稚的动作的话,那的确太悲哀了,果真如此的话,人的灵魂必将演化成阿弥陀佛的玩具。
如果我们人类不再是得意扬扬自命为超乎偏见之上的人,有勇气保持自己的真,有勇气正视自己的丑恶,那么,我们就会成为真正有力量的人。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是强者,才是硬汉。不错,经常照镜子的女人,至少自信自己非常美貌。
白云就像片片鱼鳞,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怕一定是由于失去了水分才显得这么皱巴巴的样子。太阳宛如刚出嫁的新娘子,躲藏在一团彩云里,久久不肯出来。田野里,玉米、谷子、棉花、大豆、花生、山药……,所有这些绿油油的农作物呈阶梯状分布着。
如果是秋雨绵绵的时节,那穿过村子的红崖河犹如频频跳动的琴键,为人们弹奏出优美的乐曲。
蝉则千转不穷,鸟则百啼不绝。
大概是这些小生命超脱了生存竞争的法网,并得以在大自然中享受永恒的欢乐。看得出,它们徜徉在柔媚的阳光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我和表哥相处好几天了,但却无法把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合二为一,倒不是说成年的他使我产生了陌生感,而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黑夜般沉默、岩浆般狂怒;冷峻的脸、扭曲的下巴,以及他全身所有绷紧的神经让我无法像从前那样,愉快地说社心里话。
于是,我努力收集那些记忆的片断,试图重新了解表哥。皱巴巴的衣服,脏兮兮的脸,还有被数不清的问号吓呆了的眼睛。我知道,无论干什么,他总是凭着满腔的热情去干,决不半途而废。就连其他小伙伴捉弄他恶作剧,也怀着执拗的热情很认真地对待,那是因为他压根儿不去理会他人的恶意。
在我看来,他就是那种努力实践自己的人。
我的父亲。虽说我找不出一丁点理由非议他,但却老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我的母亲。没错,我父亲特别喜欢他,他还是个小小孩那阵,父亲总是向我夸奖他:
“你表哥的心是金子做成的!”
他没有虚伪的那一面,没有为了一个良好的形象而伪装自己,甚至于不择手段地掩饰自己的丑行。要么相信他人,要么干脆不信,不论什么事情,只要不逆悖自己的良心,就行了。而我却以为,他更相信母亲的话,也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违背过舅妈的意愿。
我没有像别人那样,捉弄过表哥,并非由于惧怕父母的责罚,而是我们两人很合得来。正因为如此,我没少提醒他,而使他摆脱了别人的恶作剧。
“程皓,我弄不明白,我娘干吗那么讨厌敏英呢?”
任何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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