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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陷碧海黄沙-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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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依路佧侬



☆、1水晶菜

一九七四年夏天,阿尤恩,西属撒哈拉。

天热得透不过气来,我戴着大草帽,穿着包住全身的亚麻白袍,双脚每挪动一步,便感到额边的汗顺着脸颊直往下流,源源不断。

队伍如蚯蚓般缓慢向前移动,站在我前面的两个黑人女仆的聊天声在耳边显得有些空洞:

“今天的西红柿贵死人…”

“…干奶酪…”

嗡――

我的耳鸣如此严重,在这毒日头下,我还能坚持多久?

喜洋洋的人们抱着纸盒,提着篮子,满载而归地离开了我的视线,时不时有汽车扬起的灰沙在空中肆意旋转。

在沙漠里,新鲜的蔬菜水果是那么珍贵而稀罕,本地人几乎一年都吃不到几次,而我们之所以可以在这里排队购买,完全是凭了手中的一张卡片――军团供需部的购物凭证。只有有一定地位或特殊关系的人才能拿到这样的购物卡。象我这样一个磷酸盐矿公司的小秘书自然不可能拥有如此特别的东西,我手上的这张卡片不是我的,而是我上司的太太的。

我上司的太太的之所以会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用,那是因为上司一家都回西班牙度假去了。我可以享用整整一个月的新鲜蔬菜和水果,还有同样新鲜的牛奶和牛排,还有…

虽然只有两个礼拜没有吃生菜,可回味的感觉如同盼望了一年。脑中想象着它淡绿的叶子,水晶玻璃般的色泽,心底一片清凉。

“下一位?”

我猛然惊醒,提步向前。

卖菜的小兵个子矮矮的,胖胖的圆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

“我要――”我还未来得及完成句子,小兵突然挺起腰杆,朝我身侧敬了一个严肃的军礼。

“乔依中尉。” 小兵道。

我侧过头,身边多了一个身着草绿衬衫的男子,身材高大,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干净的下巴,样子很是英武。

“水晶生菜还有吗?” 乔依问。

插队的军官,我对他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但是,他的声音还不坏。

在我嫉妒的眼神中,小兵恭敬地将一个纸盒搬上了柜台,“还有四颗,您要多少?”

纸盒中的生菜刚被洒了水,一颗颗晶莹剔透。只剩四颗了,难道我一个多小时的辛苦等待都要化为乌有?

又一颗汗珠滑下脸庞,脖子里腻极了。我愤怒而哀怨地看向了高高在上的乔依中尉。

上帝都知道我的哀怒,中尉先生偏过头,似乎目光从我的脸上扫过,他淡淡地开口道:“两颗。”

提着篮子,我脚步有些虚浮,全身湿透后又被晒得半干,口干得不行,干脆停在路边,将刚买的大瓶橙汁取了出来。

仰头大灌一口,酸酸甜甜的,不尽兴,再来一口。

“砰”,身体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一个黑黑的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汽车刹车声。

橙汁顺着我的下巴流到我的脖子里,衣服上,沾满沙土的轮胎边躺着我的宝贝,两颗沾满沙土的水晶菜。

欲哭无泪。

握紧拳头,我迈了一步,脚步却踉跄了一下,脚边晃动着我半空的篮子。

“哈哈哈哈,桑妮,你这模样可真傻,如果我带着相机就好了。喀嚓,大漠哭女。”

椰树图案的花衬衫,半遮额的马球帽,夸张成O型的嘴巴,兰斯的戏谑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鼻头一酸,眼泪哗哗而下。

“哎,说你哭你就哭啊,真矫情,算了,我送你回家。”他踢了踢轮胎边的生菜,两颗水晶菜滚到了一起,彻底地裹上了一层沙衣。

兰斯是我得罪不起的人,他有天使般的金发,碧蓝的眼睛纯净得如同阳光下的爱琴海,可拥有如此容貌者,却非善类。我只隐约知道他在公司有不小的后台。在我所在的生产调度部门里,除了我的正式上司,兰斯是人人认可的所谓副职上司,也是人人惧怕的小霸王。

忍气吞声,我用衣袖抹了抹脸,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这是我的错吗?这根本不能怪我!你就馋成这副样子,抱个大瓶在路上豪饮,还有那个小黑鬼,该死的!乱窜一气。” 兰斯动手拉我袖子,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喂,你想怎样?” 兰斯收起了笑容,一脸冷色。

我竭力地压制住自己,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怪你,只怪自己不小心,我自己回去就好,真的。”

兰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跳上了他的大黑车,将收音机调到最大,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飞车而过,毫不留情地扬给我一脸尘土。

我蹲□,竖起篮子,将头埋在了腿间。

“小姐,你怎么了?”有人站到了我的身前。

我抬头,戴墨镜的脸离我有两步的距离,是乔依。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到底有多槽糕,只是不愿再被人看到。用手飞快地抹抹脸,理理头发,我挤出一丝笑容:“噢,我没事,我很好,谢谢。”

“我不介意吃粘了沙的生菜,祝你周末愉快。” 乔依一手托起两颗脏兮兮的生菜,对我微笑了一下,起身离去。

我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忘记了说话。

篮子里躺着两颗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生菜,我看了下左手,自己居然还紧紧握着半瓶橙汁,盖子呢?

黄土房子的屋檐下,一个小小的黑孩子正双手捧着我的瓶盖,伸着舌头在舔它。

一阵反胃后心中涌起了莫明的心酸与怜悯,我看了看手中的橙汁,对那个小男孩招了招手。

他犹豫不动。

我又指了指橙汁瓶,他终于走了过来。

黑乎乎的手上平放着黄色的瓶盖,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还给您。”

我将瓶盖旋上瓶子,递给了他:“送了你啦,你的西班牙语说得真好。”

他黑色的眼睛中露出不可置信的喜悦,脸上却还是拘谨的神色:“真的可以吗?”

我点头。

他专注地看着瓶子,双手接过,终于笑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穆卡!”

似乎有人在唤他,小男孩飞快地向来人冲去,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那人穿着长袍,裹着包头巾和脸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正望着我。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如同鹰一般犀利,冷漠而无情,威严而凶悍。

我的心瑟缩了一下,他一定在鄙视我,一个将饮剩的橙汁舍弃给可怜的孩子的虚伪女人。

我匆匆提起篮子,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

白色的瓷碗里注了些清水,衬着碗中养着的浅绿的生菜,真是美丽极了。

我将一颗生菜放入冰箱,另一颗当作盆景放在了我的书桌上。

今天经历诸多,我已经记不得乔依说了什么,只感到他温柔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

我的确是个矫情的人,时喜时怒时怨。我的快乐来得如此简单,不过一颗新鲜而洁净的生菜就能让我满足,而我的快乐又如此的不简单,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想要什么来填充我虚空的心。

“桑妮,你哥哥的电话!”

门房的鲁比扯着嗓子喊我,仿佛我是个半聋的老太婆。

我惊喜地跳起来,拿起钥匙就冲下楼去。

哥哥每个月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他不愿意我打给他,总说我挣钱不易,这里到马德里的长途电话更是贵得吓死人,他坚持他给我打就好了。

“桑妮,你过得好吗?”电话里哥哥的声音有些失真,可依然让我激动得想要落泪。

我吸吸鼻子,微笑着告诉话筒,自己一切都好,厨艺也越来越好了,自己越来越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了。

哥哥呵呵的笑声传来,他说:“我可放下一半的心,你一定要多吃新鲜的熟菜和水果,千万别太委屈自己了。”

我说:“经常吃的,今天还买了两颗生菜,水灵灵的,很新鲜。”

顿了顿,哥哥说:“大漠里很苦,做段时间就回来吧。读书的那笔政府贷款,我会帮你一起还的,最近餐馆的生意很兴旺,又正好是夏季的旅游高峰。”

我问:“那个新招的厨师有提什么新要求吗?”

哥哥说:“黄先生手艺很好,即使多加些工钱也是应该的。况且如果不是他自己的餐馆倒闭,他怎么可能出来替人打工?”

人若艺高则心高,我按下隐隐的担心,又和哥哥闲话了几句。

哥哥说一定要帮我买圣诞节的机票,让我等圣诞节到了就回去看他和嫂子。我坚持要自己买,后来争执不下,我干脆骗哥哥说,公司那时请休假的人很多,可不一定能轮到我这样的小人物,还是到时再看吧。

哥哥一直经营着我们父母留下的中餐馆,对公司企业中的人与事知之甚少,他很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话,让我努力争取,但不要为此得罪别人。

父母去得早,哥哥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学业。他对我说:“你一定要有一个更好的人生,爸爸妈妈在九泉下才会安心。”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纠结得疼痛。

我轻轻叹息,哥哥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可我多年苦读出来,如今不过混了一个小秘书的差事糊口而已,更好的人生?更好的人生又是什么?

“喂!你候在这大门口干什么?莫非为了那两颗生菜要找我算帐?”

不过半天的功夫,兰斯的脸晒得通红,只有两个眼睛周围是雪白的,明显是太阳镜的杰作。他一手提着鱼杆,一手提着几条手臂长的大鱼,冲我瞪着眼。

“喂,桑妮,问你呢!”他大叫起来,眉毛也一竖,甚是吓人。

我回过神,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才接了家里电话,想事情呢。啊,好多鱼,你可真厉害!”

“是吗?” 兰斯得意地笑起来,挑挑眉,将几条鱼伸到了我面前,“送你了。”

我吓了一跳,往后一蹦,摇头加摆手,“不,不,那怎么行,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嗯?你又要拒绝?你这人怎么如此矫情?为了两颗生菜就要和我啊,不来往了?”

听他这话说得,我心中暗暗叫苦,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难堪极了。

兰斯抖了抖腿,将鱼伸到了我的眼前,同时总结性地一捶定音:“我不会做饭的,听说你家是开中餐馆的,不如今晚我到你那里用餐,你也算付了鱼的价钱了。就这样,我八点半到。”

这么多鱼,个个这么大,我的冰箱根本放不下。

天气如此热,腌起来有用吗?要买多少香料呢?或者,干脆卖掉几条?

我胡乱想着,提着鱼居然走上了大街,真是财迷心窍啊。

“小姐,你好。”一个轻轻的声音喊我。

小黑孩穆卡怯怯地看着我,黑乎乎的手放在下嘴唇上。

“你好,穆卡,有事吗?”我微笑问他。

“小姐,你知道我的名字?”他有些吃惊跟着又有些惊喜,“谢谢你的橙汁,很好喝。”

他充满感激地对我笑,纯真美好的笑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尴尬,目光停留在我的手上,神情专注。

对了!

我脑子一动,飞快地将系鱼的绳子打开,分出一条自己拿,将其余的原样系好,一股脑儿放到了他的手上:“给,带回去让你妈妈做给你吃。”

“我没有妈妈。”他没有接我的东西,黑色的眼睛里漫上了一丝黯然。

“爸爸?”我问。

他摇头,脑袋也垂下来了。

我这长舌,怎么尽问到别人的伤心事,该如何是好?我可不会哄孩子啊。

我蹲□来,努力地想对策:“那你和谁一起生活,哥哥?姐姐?”

穆卡的眼中闪烁着晶莹,而泪水却终于没有落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接过鱼,吃力用两只手拎起,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远远的,一个身着长袍头裹面巾的男子伫立在夕阳下的街角,他身姿笔挺,我看不到他的容颜,看不到他的眼神,可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无声的注视。

☆、2 刀俎之鱼

破腹,断头,去皮,剔骨。

我手握钢刀,将兰斯想象成鱼,将鱼想象成兰斯。

橡皮手套上鲜血淋漓,白花花的鱼肉已经完整地被我整理出来。案板侧面多了一堆内杂碎,红白相间,湿乎乎粘兮兮,好不恶心。

你想吃鱼,好,我让你吃!

我将鱼肉抹上海盐和胡椒粒,放入冰箱,开始全力以赴地对付剩下的东西。

晚上八点二十五,门铃响动,客人提前到了。

兰斯换上了正式的衣服,深蓝衬衫,浅灰领带,手里还握着一瓶白葡萄酒。

“天哪,这是什么味道?好刺激!” 兰斯一边使劲地吸着空气中的香料味,一边搂过我,给了我一个传统的西班牙式贴面礼。

“香水真好闻。”他补充道,同时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我来。

“我没用香水!”我为自己申辩,领先走进了房间。

我的房间很小,客厅餐厅卧室厨房都在一起了,另外还有一个可容纳我从容转身的卫生间。

“桑妮,你居然穿着围裙,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兰斯拉开了我的料理台抽屉,开始乱翻一气, “喂,开瓶的放哪去了?你这可真乱。”

我咬了咬牙,笑道:“你来得这么早,这难道就是你的作客之道吗?”

“算了,我找到了。” 兰斯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开瓶工作,他东张西望道:“晚餐呢?为何只闻香味不见食物?”

我不理他,套上棉手套,拉开烤箱的门,将准备好的东西取了出来。

黑色的烤盘上盛放着两个倒扣着碟子的大餐盘,我将它们小心地挪到我清理一空的书桌上。

“太棒了!” 兰斯向我举杯,“去换衣服吧,我等你。”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话口气就好象是这里的男主人。

数杯酒下肚,兰斯渐渐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样子,变得有点失落颓丧。他盯着我的餐盘道:“你知道吗?下午听你说起家里电话的事儿,我有些羡慕你。我的父母,呃,还有那些哥哥们,哈,我一个人苦守在这,他们不许我回去。我知道,他们希望永远把我囚禁在这里,最好我死在这里。”

我对兰斯的豪门恩怨不感兴趣,也没有心情去劝解,沉默不语。

我的沉默让兰斯终止了牢骚,默默地吃起东西来。

看着他那样,我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忍。

唉,我真是个莫明其妙的人,滥施同情心。

直到晚餐结束,兰斯的情绪一直保持着低落的状况,临别之际,他双手搂着我的肩膀,在我的耳边说:“食物很特别,谢谢你的款待,我过得很愉快。”

我诧异而心虚地看着他离开,感到有些对不起他。

我一直想打恶狼的,但如果恶狼对我摇头摆尾,表现得如同一只温顺的家犬,那我还能打它吗?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才到办公室就发现兰斯出乎意外地早到了,他的小间紧紧闭着门,里面时不时传来他独有的咆哮声。

狼就是狼。我竟然还以为自己是个优秀的驯兽员。

冷笑了两下,我开始打字。

不知过了多久,我桌上的办公楼内部通话机响了,兰斯要咖啡。

我将咖啡送进去,跃入眼帘的就是两条交叠架在桌上的大腿,两只大皮鞋有节奏地晃动着。

“噢,桑妮,昨天我们吃的是鱼哪部分的肉,我后来自己琢磨,没想明白。” 兰斯的脸被纸张遮着,看不见表情,但语气很是和蔼可亲。

本来想昨晚喝光酒就说的,到了今天其实不打算说了,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喂!”他等得不耐烦了,放下了文件,正挑眉看我。

“好吃吗?”我问。

“嗯,很有嚼劲,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做法。”他似乎回味起来,目光也移动至别处。

我握了握拳,回答道:“米饭是和着鱼油炒的,主菜是香爆鱼肚和油炸鱼肠。”

一秒,两秒,兰斯扬手,一阵纸片雨向我散落,他咆哮道:“你给我重新打,全部统统重新打!3000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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