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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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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街角处极热闹,围了不知道多少人在那里指指点点。站在外面的人大多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尽力张望。赵靖不知说了多少个劳驾,遭了多少白眼,才奋力将迟迟推进去。却是猜灯谜。赵靖笑着摇头:“这个我可一点不会。”迟迟一笑:“那样多奖品,你想要什么?”赵靖看看了台上,故意沉吟片刻:“我瞧那走马观花灯最是气派。”迟迟拍了拍手,豪气干云的道:“放心,总不叫你失望便是。”旁边有人扁嘴:“这走马观花灯乃是头奖,看见那灯檐了么?乃是银雕。瞧见那灯穗了么?却是上好的珍珠。”迟迟抬头嫣然道:“将。。。呃,赵大哥,麻烦你将第五号,第七号,第八号,第十一号,第十三十四号,第十九号,第二十一号先取过来。其它的,咱们慢慢再说。”众人皆是不信,嘀咕道:“这姑娘恁的贪心。一气拿了那么多又答不对,可要受罚。”还有人心细,低声嚷道:“这姑娘眼力有这么好么?隔那么老远就看得清啦?一定是胡吹大气。”赵靖与迟迟交换一个眼神,强忍着笑意道:“你且等着,我马上回来。”

过了片刻,他摘了纸条过来,迟迟展开,一一念道:“风雨空中雁阵斜,打一字。可不就是‘佩’字?双钩大戟飞刀剑,马勃车前粤地黄,打一成语。妙极,妙极,可不正是‘草木皆兵’?”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见她说话明显中气不足,说得急了便上气不接下气,但那气势阵仗却一点也不含糊,潇洒自若如行军之将,风卷残云一般将大半灯谜解了。众人俱是灰心,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赵靖上前取了走马观花灯让迟迟提在手里。

待走远一些,仍听到身后一片懊恼叹气之声。赵靖哈哈大笑。迟迟扮了个鬼脸:“也不去打听打听,锦安南城第一猜灯谜高手是谁?我爹说了,我虽不通琴棋书画,歪才倒是有的。”赵靖笑道:“失敬,失敬。要不我今晚可拿不到这走马观花灯了。”迟迟瞧着地上旋转不停的灯影,却是千姿百态的人影与花草虫鱼,栩栩如生,不由赞叹道:“这盏灯做得可真是好。”一时专注,没发觉人声渐低。过了一会方发觉自己已被推到一个小山丘上,正好可以俯视灯市。

却听赵靖悠然道:“这地方虽好,旁人来了也是枉费。”迟迟抿嘴微笑。的确如此,她目力天下无双,站在这山丘之上亦可看清各式花灯,若是寻常人等,却要错过此等精彩了。

二人再没说话,静静的望下去。周围寂静,只听得下面喧闹如沸,似隔着灯壁透过来的光,虽然真切,却觉恍惚。迟迟觉得颊边湿润,好奇伸出手去,掌心一阵冰凉,却不知何时飘起了极细的雪花。赵靖温言道:“你冷么?”一边去取挂在轮椅后的油纸伞。迟迟却阻止道:“不碍事。这雪小,天也不算冷。”雪花轻柔拂过,痒痒的似幼时养过小猫的皮毛蹭过肌肤。呼吸亦觉沁凉。放眼望去,荫桐城中屋顶积雪被月色衬得极为皎洁,再远一些隐隐能看见金水河在月光下奔腾。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靖拂了拂肩上的雪,道:“回去罢。”推着轮椅缓缓下去。原要绕开灯市中心的,却听见有人奔走疾呼之声。一个少年仓惶跑出来,见到二人叫道:“快别再往前去了。杀人了。”赵靖脸色猛然一沉,喝问道:“荫桐城如今法度严谨,如何有人轻易杀人?”那少年被他威仪所震,呆呆的道:“我,我不知道啊。那个人好像是一个了不得的武将,姓胡,喝醉了酒,一言不合便。。。。。”赵靖心中一惊:“我已严令约束众将驻防城外,谁人敢进得城来。”他杀机顿起,脸上却愈显平和,将迟迟推到屋檐下,叮嘱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便回。”

迟迟不能跟了去,眼睁睁的瞧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心头转了好多个念头,既痛恨那人滥杀无辜,又记挂赵靖如何不暴露身份平息事态。却听着前方声浪渐低,不知什么人喝了几句。然后就见赵靖走了回来。迟迟眼尖,在他身后的人群里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想了片刻方恍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这么快通知了那位姓陆的大人。”

赵靖老远就看见她脸上忧急之色,心中本来怒意正盛,刹那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微笑道:“没事了。”他送迟迟回去,亲自将走马观花灯替她挂在床头,又看着她喝了药,方道:“我允诺你带你看花灯,已经做了。你允诺我要好好养病,可不要忘了。”见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自己,不禁莞尔,右手一扬,掌风过处,桌上烛火和走马观花灯一齐熄灭。他转身借着月光出去,将门带上。

自那之后赵靖再没露面。过得两日,迟迟隐约听张婶提到,悠州守军里的一个副将因乱了军纪,被杖毙而亡。迟迟心头打了个突:“这个胡博胆大妄为,凶狠残忍,实属该杀。可我看那个姓秦的将军偏私护短,怎肯将胡博依军纪惩治?赵靖不知使了什么雷霆手段。他这几日失了影踪,只怕正是为了此事。”

蓝田走进屋子之时,正看见迟迟呆呆的支颐而坐。蓝田冷冷哼了一声,迟迟从沉思醒过来,见到是她,大为诧异。蓝田板着脸道:“将军命我给你送衣服来。你自己试试合不合身。”迟迟扫了一眼她手上大大的包裹,只淡淡道:“且放在那里罢。”

蓝田见迟迟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眼珠子一转,突然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将军没有亲自来么?他最近可忙得很,有位故人来访。”迟迟眼角早瞥到她的神情,不动声色的看着窗外,果然听她又道:“来访的却是灵岫郡主。郡主同将军青梅竹马,情谊非同寻常。”话还没说完,就见迟迟霍的转过头来扮了个极丑的鬼脸,她被惊得一怔,却听迟迟大笑道:“我小时候只会故意去气我爹爹,寻常路人我可犯不着处心积虑。蓝教主你这么看重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蓝田见她竟然得意,不由大怒。正要发作,不知怎的,还是笑了起来,瞪着迟迟道:“我不信你心里不猜疑,不难过。”迟迟幽幽叹了口气,泫然欲泣:“蓝教主,我着实伤心。”说着去拉蓝田的衣袖擤鼻涕。蓝田不由一甩手退后两步。迟迟眨眨眼睛与她对视,两人憋了许久,终于一起笑出了声。蓝田骂道:“臭丫头,诡计多端。”迟迟撇撇嘴:“来而不往,非礼也。”

蓝田离她远远的坐了,道:“将军近日的确很忙。唉,秦将军与他有隙。如今为了一介莽夫嫌隙更深。”迟迟一颗心怦怦直跳:“果然是他下令杀了胡博?”蓝田点头。迟迟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蓝田继而又道:“郡主意外到来,也不是什么好事。王爷若知道郡主逃婚投奔了将军,可真麻烦了。”迟迟大奇:“逃婚?”蓝田点点头。迟迟问:“她,她是悠王的亲生女儿罢?”蓝田答:“可不正是?”两人互望一眼,心想一样都是女子,你我二人实属幸运,可以诸事自己做主。

蓝田又坐了一会,起身告辞。站到门口时欲言又止。“蓝教主有话便请指教好了。”迟迟一本正经的道。蓝田哼了一声:“我是想告诉你,虽然郡主来了,但是其实我们将军,呃,我们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他实在是无法抽身而已。”迟迟微微一笑,低头无语。

赵靖的确未曾料到灵岫竟然千里迢迢自悠州赶到荫桐。

那日他处置完胡博之事,正在屋中沉思,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却听见门外扰攘之声。他眉头一皱,贴身侍卫已经在窗下低声禀报。他吃了一惊,忙道:“放他们进来。”立刻披衣出去。眼见得好几盏灯笼明晃晃的点起来,先是一个小丫鬟走进来,衣裳精致,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往她身后看去,见一个女子披着斗篷施施然踏雪进了院子,取下帽子,被灯笼一照,愈发显得明眸皓齿,原来是个不过十六七的少女。那少女见了赵靖,眼眶立刻一红,揪住他的袖子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靖哥哥,你要帮我。”

赵靖见了少女,惊诧无已,刹那间心头滚过千百个念头:“她怎的来了?莫非平阳有变?王爷知不知道她到了我这里?若是知道,竟任她一人千里迢迢而来,其中必有蹊跷。”心头惊疑,面色却如常,只是目光一扫,将她的随行人众尽收眼底,见其中并无可疑之人,方和颜悦色的道:“岫儿,出了什么事?进屋再说罢。”

原来这少女乃悠王之女灵岫,自幼便与赵靖交好。家中长姐明霜温柔敦厚,娴静婉丽,她却性子娇憨活泼,又是悠王亲生女儿,最得宠爱。这次她从平阳赶至荫桐,虽有一帮随行之人,倒也吃了不少苦,心里装着的事情又来得委屈,是以见到赵靖就难以控制,当着众人的面哭了出来。她身份尊贵,悠王虽宠她,家教却是极严,如今这般失态,真是平生仅见。

进了屋子,丫鬟递了帕子过来,她倒也没有一味再哭,只是擦了眼泪低头坐在桌边,那神情就如同小时候犯了错遇到麻烦之时一模一样。她这样子赵靖却是见惯了的,不由莞尔,却不出声,只坐在她对面。果然过了半晌,她才气呼呼的抬头道:“你也不问我怎么跑来了。”赵靖微笑不语,她瞪他半晌,突然又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靖哥哥,我爹爹不要我了。所以我来找你。”赵靖一笑:“小孩子,说什么胡话?”她边用力擦着眼泪边大声道:“我爹爹要将我许配给葛反国的太子啦。”

赵靖听了,亲自替她斟上茶递到手边:“你贵为郡主,嫁给葛反国太子也不算失礼。”灵岫见他竟无一丝意外的神情,心里先凉了一半,颤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赵靖摇头:“王爷视你为掌珠,你的亲事当然马虎不得。放眼天下,身份配得上你的,原没有几个。”灵岫见他说的诚挚,反而愈加心酸:“身份配得上我?靖哥哥,我白认识你了。”一面说着,眼泪一面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到衣襟上。

赵靖为人原不拘于儿女私情,但毕竟多年来兄妹情深,见她伤心若此,心下也有些难过。此次以平乱之名进驻金州,合围之势已成,唯可虑者,乃北地邻国葛反。葛反与胡姜素有嫌隙,多年来边境上战火就不曾平息。到了屈海风赵靖为将,击退葛反大军之后乘胜追击,直逼葛反京城,葛反帝巯真不得不亲自求和,称臣进贡,方免了灭国之灾。遭此奇耻大辱,葛反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悠州举兵,定然趁机来犯。葛反国太子漠訦乃巯真之长子,素来为巯真所不喜,欲立次子为储。漠訦因此藏了取而代之之意,悠王看准了这一点,派出密使与漠訦会谈,许诺将灵岫许配给他,助他为帝,条件是他必须牵制巯真,不得图谋悠州。这些事情,纵使悠王没有明着提起,赵靖心里也是有数。这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哪知道灵岫竟抵死不从,偷偷的跑到荫桐向他求助,叫他哭笑不得。

“岫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迟早要出嫁。你见过哪个姑娘定了亲事自己跑了的?”这么说着,他想到一人,嘴角露出笑意,灵岫见了,冷笑一声:“我从未见过那个什么太子,为什么要嫁给他?你到底有没有为我想过?”

赵靖肃容道:“当然想过。女子婚姻,原本就由父母做主,王爷如此疼爱于你,怎么会害你?那位太子王爷也曾见过,想来一定不差。”

“不差?不差就是合我心意了么?我堂兄人品相貌身份哪一样差了,我姐姐成亲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开心过。”灵岫忿忿的转过头去。

赵靖听她提起赵易与明霜,心头咯噔一下,笑道:“你又怎么知道你姐姐不开心了?”灵岫轻哼一声:“她以为在我爹爹面前强颜欢笑就能瞒过我去?我堂兄待人接物倒是无可挑剔,但是对她始终客客气气。”赵靖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你倒觉得不好了?”灵岫冷笑:“他心里没有她,再是举案齐眉又有什么用?他心里若是有她,这些虚礼又是何必?”

赵靖一向当灵岫为小妹妹看待,听她如此一说,也不由在心底感叹:“她终究是长大了。只是若非郡主亲自下嫁,漠訦又怎会与我悠州合作?葛反之患不消,实难安稳。”想到此处,终于硬下心肠做了计较,微笑道:“我知道了。这事也须从长计议,你且住下来,放宽心好好休息,我们过几日再说。”灵岫知他历来足智多谋,这么说一定会帮自己逃出困境,当下破涕为笑,方才的不快也一扫而光。

注:本章灯谜引自当代灯谜艺术大师柯国臻的作品。

                  

饮雪暖(七)

(七)连环隔了一日, 灵岫正闷闷的伏在窗边,突然发现院中站了一戎装男子,登时喜笑颜开的抬头,却看见是秦必,心中不悦,仍盈盈起身开门万了个福:“表哥。”。秦必顿足:“果真是你。他们说你私自跑来了,我原不信。”

灵岫不语,过半晌方道:“消息传得也真快。”秦必进得屋来,叹了口气:“你那派头进了荫桐,纸包得住火么?”灵岫垂下头去,却听秦必道:“你竟千里迢迢的跑来,姑夫可知道?”灵岫暗自冷笑,只想:“我爹要是知道,会放我出来?”她从小聪明伶俐,对这个粗犷有些莽撞鲁钝的表哥一向不喜,只是不敢表于颜色。不过时间长了,再不细致的人也有所察觉。秦必见她只是不说话,明白了几分,心下微恼:“岫儿,你这么私自跑出来,是跟姑夫怄气了吧?你好歹也是郡主的身份,怎能。。。。”

悠王历来对秦必另眼相看,他又行军打仗惯了,所以对灵岫不似旁人那般恭敬委婉,灵岫何等心气的女子,听他语气中略有教训的意思,还没等他说完,便抢白道:“我自有分寸,不劳表哥操心。”秦必前几日刚在赵靖那里受了气,今天又被她截住话头,心中极为恼怒,冷笑数声道:“你若有分寸,那就快快收拾了到我那边住着,过两日我命人送你回平阳。”灵岫霍然起身:“表哥,我的事情你不要强行插手。”秦必抱手瞪着她:“你住在靖将军这里成何体统?”灵岫色变,猛地拂袖,桌上茶盏跌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赵靖与陆秉正在喝茶,听人来报,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吹着茶,眉都没有抬一下:“知道了,先下去罢。”陆秉见这状况,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赵靖治人奇严,若他不许,谁敢把灵岫来的消息露出一个字去。如今秦必得了讯插了手,一切成了悠王的家事,赵靖再有天大的理由也不便干涉。上次胡博的事情,秦必心中不痛快到极点,在这事上也必定强横,正好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他。

哪知到了傍晚,有人匆匆的跑进来,见了赵靖慌得跪了下去:“将军,不得了。郡主,郡主她方才自尽了。”赵靖再如何镇定,此时脸色也不由一变,随即顿足,心里暗叹:“世间之女子竟不可小觑,如此刚烈,可比义士。只是生死决断用在这情爱之上,到底是傻到了极处。”也容不得多想,沉声道:“慌什么慌?谁敢乱传出半个字去,别怪我不客气。”一面跨出门去,斗篷也不披了,踏着雪大步而去。

灵岫那日投缳自尽,把秦必吓得半死,一救回来就忙不迭的将她送回赵靖处。虽然情知不妥,但是逼死郡主的罪名实在太大,饶是他胆大包天,也只得慌慌张张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回给赵靖。

赵靖极为烦恼,如此一来,竟奈何不了灵岫。思忖了一日一夜,想不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将灵岫送回平阳去。

他正在屋内烦心,却听见门口叮咚数声极有规律,不由精神一振,唤道:“承平,进来罢。”来人正是他黑羽军内心腹,被派回平阳,迟了几日未归,赵靖心中一直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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