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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粉梅梢青苔上-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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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重新被关上,病床上的龚梦舒依旧半睁着眼良久,才缓缓合上了亮得不正常的眼眸,重又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龚梦舒的烧终于完全退去。她动了动,床边有个服侍她的丫鬟忙拿过干燥的布想要替她擦拭,龚梦舒全身无力地望了望丫鬟,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鞭炮声,问道:“是二爷要订婚了么?”

丫鬟小心翼翼地点头,道:“是。”

龚梦舒没有再问第二句,她侧过脸转向里面的床,半晌才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可是,少爷吩咐过奴婢要一直看着小姐的……”丫鬟怯怯道。

“我病已无大碍了,”龚梦舒依旧没有回头,“你去休息吧。你放心,我不会如你和二爷担心的那般看不开,马上就自杀了的……”

小丫鬟被龚梦舒说中心中所想,小脸不由通红。于是便听了龚梦舒的打发,出去在门口的石墩上坐着。龚梦舒见丫鬟出屋去,这才闭上了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天,她一直没有下床,只是在床上躺着,屋子的外头不用想也知道非常热闹,光是那喜庆的鞭炮声就响彻了一整天,就不用说那些喧闹的人来人往的欢声笑语了。她睁着眼,滴水未进,一直从早晨到下午,从下午到了晚上,接着又从夜晚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就这样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了天亮,她那双眼眸一直没有合上;没有眼泪,却一直睁着。

第三天的清晨,心中担忧出事的小丫鬟推门进来,却看到龚梦舒已穿好了衣衫站在窗边,背对着她在凝视窗外。小丫鬟松了口气,一边将热粥端到龚梦舒的面前,一边喜孜孜道:“龚姑娘,二少爷让我过来告诉您昨日他应酬客人喝多了,所以没过来看您。不过他等会儿应会来向您告别,听说他马上就要同二少奶奶去南京谋份更好的差事……”

龚梦舒没有回过头来,小丫鬟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她置若罔闻好像没听见。良久之后,她单薄的身子才不胜寒凉地瑟缩了一下,探手出窗,嘴里低声喃喃道:“外头……好像,要下雨了……”

第四三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可不是么,估计会下大暴雨呢!”小丫鬟回答着龚梦舒,一边劝道:“龚姑娘,您就吃点东西吧,您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虚弱,回头二少爷和老太太该怪罪下来了……”

龚梦舒没有动,小丫鬟依稀听见龚梦舒突然低低回了一句:“你放心,以后他们不会再因为我而归罪你们了……。”

“龚姑娘您说什么?”小丫鬟没听清,连忙追问了一句。龚梦舒默立片刻,方才回身淡然道:“没什么,你把粥放在桌上吧,我饿了自然会吃。”小丫鬟见龚梦舒如此固执,只得放下热粥,转身退了出去。

龚梦舒缓缓地走回了床边,坐在床沿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屋子,承载了她十年的梦想,如今却只是一场空。是她太贪得无厌,还是命运半点不由人?或者原本就是她的奢望,所以才有如今这般的失望。她自嘲般短促地笑了一下,喉头却带出了一声呜咽,她连忙捂住了嘴,鼻翼不住翕动,喉咙鼻腔里满塞的却全都是酸涩。

眼底有泪光在积聚,渐渐泛上眼眶,她微昂了头,只是倔强地微微挺直了细瘦的腰杆,不让自己的眼泪再次落下。事到如今,她还能怎样?还能怎么样?身似浮萍,情若枯叶,既然注定要逝去,她何必再如此苦苦沉沦,而于无望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程瑞凯推门进屋的时候,龚梦舒正坐在窗前发怔。程瑞凯远远望见她的侧面,只见她专注凝神的眼眸里,满满当当都是清澈如水的雾光,即使在昏暗的天地中,一身素衣的她也是最引人注目的,灵秀动人,犹如一幅绝美的水墨画。他微微失了神,她的纯真美好总是让他眷恋难舍。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龚梦舒转过头来看到他,整个身子有些发僵。两人一个在门口,一个在窗前,两两相望。

“你好些了么?”他问她。

“还好,已无大碍了。”她回答他。

“昨日客人太多,我喝醉了……”他稍稍犹豫,告诉她昨夜没来的缘由。

“我知道,翠谷丫头已经告诉我了……”她淡淡道。

“那么……有件事我想对你说,”他沉吟了片刻,决定还是直截了当告诉她,她病了一场躲过了亲眼看他订婚的一幕,可是早晚都要面对现实。

她抿紧嘴/唇,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已然做好心理准备。

“梦舒……”他果然说:“我要和青青到南京去……”

青青?很是亲热的称呼!龚梦舒放在膝上交握的双手轻轻一顿,周身的血液疾速冷却,她几乎感觉到冷。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很冷静,冷静得自已都在害怕。

“准备什么时候走?”她问他,清丽的脸庞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流露。

程瑞凯有些讶然她的反应,凝望了她一眼,才道:“等会儿就走了,机会不等人,要马上连夜赶到南京去。”

她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听他说。程瑞凯说完之后,心头没来由有些歉疚,便道:“对不起,梦舒,我决定得有些匆忙了,没和你商量……”

“你不用这样说的,你没有对不起我。男儿志在四方,是你常说的……”龚梦舒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笑容却是寡淡疏离的,萧索孤寂得令人心疼。程瑞凯和卢青青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要出门还需要征得她的同意么?这么说,分明只是不想让她更加自卑而已。

兴许是龚梦舒脸上疏淡的神情出乎程瑞凯的意料,所以他倒有些局促起来。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户口吹向她的冷风,道:“你该回床上再休息会儿。病才刚好,别又吹病了……”

龚梦舒挺直腰肢坐着,并没有理会程瑞凯的好意。在他伸出胳膊想要将手掌放在她的肩头上时,她却微微侧身,闪过了他的触碰。

“我再坐会儿罢,反正都是这副薄棺材板的身子,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了。你不是要急着走么?那就快去吧……”她疏离地说,垂下眼帘没有看他。

“让我再陪你会儿吧,”他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在卢青青的车还没到达程家大门口之前,他想争取时间和龚梦舒多待一会儿。

可是龚梦舒却倦怠得连头都不想再抬一下,在程瑞凯拉过一张凳子,正要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她蓦地站起转身就要离开。程瑞凯错愕地紧紧盯着龚梦舒的脸看,但她的视线却始终不和他相对。

看着她与他的距离越拉越远,他直起身,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一把抓住龚梦舒的手腕,往怀里一带。他一用力,她便失了重心,直直扑进他怀里!

“你这样算什么?”他咬牙:“是生气了么?那为何不直接对我说?”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回视他。她瞳孔中的他,脸色难看到极点,连嘴/唇亦是抿成了一线,那样冰冷的一弯弧度,让她更只觉冷。

她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便撇转脸,还是什么话也不想说。

“你到底要我怎样?”他急了,紧紧地抱着她,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已的身体里。她越用力挣扎,他越不让挣脱。她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却可悲地发觉他的怀里竟已不若昨日那般温暖。也许是心冷了,让他这宽阔温热的胸怀,亦跟着冷了。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对你没有要求……”龚梦舒眨了眨眼睛,将眼底里的泪水逼回去。心痛到极致,便只感觉到空洞麻木。

“梦舒,这算是你在逼我么?”程瑞凯在她耳边咬牙低喊,字字如雷霆万钧一般砸在她心上。她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随意的几个字,却说得她心如刀绞,痛不可抑。

“逼你?”她终于凄然地一笑,甩开了程瑞凯的手,退出了他的怀抱,看着他回敬道:“我逼得动你么,瑞凯?你扪心自问,这十来年,我可曾逼过你做过你所不喜欢的事?今日/你已决定和别人比翼双飞,又何苦出此言来伤我?”

“那算我说错话,我道歉。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何今日再不像平时的你?”他被她反问,倒先失了底气。

“因为今日的你,已不是平日的你!”她握紧双拳,收回视线,望向窗外那如灰布的低沉天空,“也因为平日的我,所有的真心和热爱只给值得我爱的人!”

“可是我还是昨日的我,永远都如一!我依旧爱你,你爱的人还是我!”他走上前,犹如绕口令般,再度握住了她的肩膀重申道。

“你已经没有资格了!”她一字字将这句话从齿缝里逼出来。她的爱情只能专一,独一无二的爱,才是她追求的。无论时光如何流逝,不管多少人对她洗/脑想强迫她改变观点,可是她依然坚守自己的信念。她做人可以委屈,可她的爱情绝不苟全!程瑞凯已经有了卢青青,她再难过,有什么用?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如果必须与别一个女人分享爱情,那么,这样的爱,她不要!

程瑞凯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龚梦舒看,她倔强地抿紧嘴/唇。小脸上那样不容置疑的坚定,竟让他有一刹那的错觉。好像面前的不是他从小认识的龚梦舒,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梦舒,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惶惑。龚梦舒只是望着窗外,外头响起了轰轰的闷雷,看来必有一场大雨。她忽然想,如果这个时候是春天那就好了,樱花随处盛开,而春深情似海。一切都那么美丽,那么如梦幻,而非这燥/热炎夏,雷电交加,让人惶惶然地更觉得凄凉。

“你该走了,否则该和卢家小姐一起被雨淋了!”龚梦舒素净的脸上有着坚定决绝的光芒。

“你会等我回来么?”程瑞凯不走,站在那里问着龚梦舒。

龚梦舒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你的幸福,再不由我给。”窗外雷电闪过的白光,灼烈得刺眼,她却不闪不避,直让那光将双眼刺得再也睁不开,才缓缓转开目光,直望着白墙上的某一处,再不看程瑞凯。

“不!你一定要等我回来!”程瑞凯却比她还要固执,“你必须要等我!你答应我!”

可是,两小无猜的十年间,无数次的分别和重逢,龚梦舒第一次没有给他肯定的承诺。他不甘地伸出手还要拉她,她却不停后退,最后逃也似地奔出门去,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只留下程瑞凯一个人,在那房里,背光而立。

窗外一个雷电闪过,“轰隆”一声,响雷猛地炸开,震耳欲聋。压抑已久的暴雨,终于如海浪溃堤一般,倾盆而下。

第四四章 秋实春华顺枯荣

暴雨倾泻如注。那日程瑞凯从出门上车到离开都是淋着雨的。临上车的时候他似踌躇着在雨幕中回首张望,过后才在卢青青的再三催促下上了车。关上车门后,高级的轿车便缓缓驶出了程家大门,车轮碾过之处,溅起了无数的泥水花。

程公馆送行的一家老小对这场不应景的暴雨很有看法。程老太太有些愁眉不展,担忧路上车滑出危险,可程察仲却非要讨个吉利,道:“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出门有雨是吉祥之兆,瑞凯日后的前程必然为光明坦途!”话音未落,一个闪雷便在他头顶炸开,惊得他全身一震,后半句话就此咽进了喉咙里,顿时没了声音。

车子里,卢青青拿着干手帕细心温柔地替程瑞凯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和外套,一双眼眸里眼波流动,尽是情意盈盈。但程瑞凯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向后仰靠在车椅背上,两条长腿随意伸展着,另有所思的双眼漠然地直视着前方。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淋雨?”卢青青用纤细的手指当做钉耙,温柔地替程瑞凯抖松潮湿的短发,一边轻声问道。此刻的她丝毫没有在外人面前显露的冷艳高贵,有的只是小女人一般的细腻和体贴。可是程瑞凯却没有出声回应她,即使她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侧,他的双臂仍旧无动于衷地交叉抱在胸前,这种姿势明显拒人于距离之外。

这些日子也接触了不少,卢青青大概明白了程瑞凯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所以对他此刻喜怒不形于色并不以为意。卢青青听父亲讲过,要好好抓牢这个夫婿。据父亲说,从各方的综合评价来看,程瑞凯年轻肯干、富野心且极有手腕,是个很有前途的军将,将来必成大器。程瑞凯虽然性子冷淡,但他的帅气和霸气,以及文才武略都让她心折。

她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在外留洋虽然也曾有过男友,但像程瑞凯这般条件优秀的男人她也还是第一次遇到,因此第一次她便被他俘虏了芳心。听说在她之前,他便有了小妾,而且很是宠溺那名妾室,也亲眼看到他是如何替小妾说话的。她是新潮女子,最初的时候本想坚持让程瑞凯不要娶妾,但是在见过他之后,她发觉她对他毫无抵御能力,一心只想做他的太太,至于其他的,她暂时还不想管太多。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先得罪了程瑞凯。

她见过那个将来要和她共享一个丈夫的女子,她根本没把龚梦舒放在眼里,论家世论美色,她哪样不比那个龚梦舒强?就让那个不入流的小妾先得意些时候,将来等她过了门,再找些法子把那小妾给彻底压下去,现在就大刀阔斧太外露,未必有些急躁了些。

“凯哥,此番去南京,你放心,我一定让叔叔给你安排个好的职位!”见程瑞凯兴致乏乏的模样,卢青青眼珠子一转,便换了个话题想引起程瑞凯的兴趣。

果然程瑞凯终于开了金口,道:“那多谢你了。”语气依旧很淡。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卢青青将脸贴在程瑞凯的肩头,柔声且娇羞地说道:“咱们马上就要是夫妻了,将来不管怎样,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夫荣妻贵,夫损妻辱!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程瑞凯听闻了此话,铁板一样的脸庞稍稍裂开来,露出了点表情,他抬起胳膊,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难为你了……”

“你知晓我对你的心就好……”卢青青娇嗔地瞧了一眼程瑞凯,原本贴在他肩头的娇躯渐渐移到了他的胸前,水汪汪的眼只是盯着他看,程瑞凯会意,终于抽出胳膊将她揽在了怀中,卢青青依偎在程瑞凯充满男人气息的宽阔胸膛前满足地轻声叹息着,沉醉不知前路。

程瑞凯不晓得,其实那日他走的时候,龚梦舒是一直看着他离开的。当车子驶离程家大院的时候,龚梦舒才从长廊的柱子后闪出来,默默目送着那车子远去,她的心里某一处角落,随着程瑞凯背影的消失,也空缺了一大块。

这次对于程瑞凯的离别,龚梦舒的心中已无重逢的憧憬,有的只是万念俱灰后的死寂。

大雨一直下了好几天,院子里积了很多的水,连花园都去不了。龚梦舒从来没在这个季节见过这么频繁的雨水天气,再照这种速度倾泻下去,估计整座城都会被淹没了。

天气反常加上郁结于心,她的感冒发烧没完全断根,一阵子好了一阵子又复发,所以也没上学堂去,整日只是窝在病榻上度过百无聊赖的时光。

天气不好,无法出门,二太太满珍还专门过来看望了一回龚梦舒,屋子里就她们俩个人,满珍还特意把程墨琳给支开,把门关好了才到龚梦舒床前坐下。

龚梦舒困顿迷糊中睁开眼,见二太太满珍坐在床沿,先是一怔,随后便是一惊,不自觉地撑起虚弱的身子往床里侧缩了缩。

满珍盯着龚梦舒一会儿,缓缓道:“你可是在怕我?”

龚梦舒只是沉默不语,她抿紧了嘴,苍白的脸色带了一种拒绝的疏离。

“我晓得你心里对我有想法,”满珍见龚梦舒如见贼一般警惕提防她,不由苦笑一下,道:“四姨太的那件事,间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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