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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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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有着满腹诗书,风华绝代,可毕竟生长于帝王之家,到底不能免俗。
而我原先不愿意深想的点点滴滴疑点,也在我日复一日的失望乃至绝望中串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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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整整一个月的幽禁生活,我的病势略好,人却已枯槁如木。我没有萧宝溶那等沉静坚忍的心境,蕙风宫也不如颐怀堂那样敞阔明亮,风景怡人。
对着一方苍白的天空,和严冬季节宫中与我一样枯槁的花木,我很多次崩溃地想大哭大叫,但想着再不会有人过来安慰一句时,我默默地将所有的艰难苦楚硬吞下去,静候时机。
只是,心头的烦乱和痛楚越来越难忍,被冷落羞辱的怒火越来越灼烈焚烧着理智。我很担心,在可能的时机到来之前,我已因为忍受不住这种失去骨肉的伤痛和无处安慰发泄的囚禁而发疯。
但总算,我想要的时机,在我没有发疯时便已来到。
那日我正静静卧于锦衾,一遍遍地啃啮着丝帕一角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
有脚步声,有铠甲甲片相击声,有属于军中男人的粗犷厉喝声,还有宫中主管小心翼翼的解释声。
久经风雨战事,我立刻醒悟,必是出了状况,有大批人马赶了过来。不是想救我,便是想将我带出蕙风宫。
如果是救我的人,早该听到守卫的喊杀声了;现在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有人想将我带出蕙风宫。
··宫中主管陪小心,定是因为此人是奉皇命而来,而我静卧休养时又不喜欢人打扰,一时有些犹豫……
心念电转之际,我猛地跳下床来,推开向着屋后一处荒芜竹园的窗扇,捡起自己的一只绣鞋,远远摔出窗外,另一只则脱落在屋中的帏幔之下,然后飞快地奔往床榻后,打开一只不引人注目的半满衣箱,迅速将身体藏入,阖上箱盖。懒
这时候,外面已是一阵接一阵的敲门声,“长公主,长公主醒了么?皇上有旨,令公主即刻觐见!”
因屋里没有应答,外面的人显然不耐烦了,武者结实的一脚狠狠踹在门上,已听得破断之声响起,杂沓脚步纷乱而进。
我已藏好身,静默在箱中等候,不出意料地听到了众人的惊呼和推断。
“啊,公主……公主哪去了?”
“被窝还热的!”
“看,那里有公主的绣鞋!”
“糟了,一定是秦易川的人捷足先登,将公主救走了!可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快追,快追,应该还来得及!”虫
秦易川!本该驻扎在江水之畔的秦易川,出现在了京城!我在箱中悄然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内内外外凌乱聒噪了好一会儿,我正提心吊胆时,嘈杂呼喝声忽然转为喊杀惨叫声,顿觉衣箱内的空气给抽干了般憋闷起来,攥着满掌的汗水,时冷时热。
屏住呼吸,身体无力地跌仆在软软的绫罗间,却又禁不住侧着头,不敢错过外面任何一丝动静。
沉重有力的脚步再度奔入房中时,鼻尖有隐隐的血腥味萦着。
接着,有耳熟的男子口音震怒地高叫:“长公主呢?长公主竟让皇上提前带走了?我不是让你们先行设法抢占前往蕙风宫的巷道么?”
我怔忡着细想片刻,猛地记起,这是百里骏的声音!
本该在镇守定东的百里骏,出现在了宁都!
囚禁一个多月,被防范得如铁桶一般,我到底与时事隔膜得厉害了。但我到底能清晰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我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我比萧宝溶幸运的是,他被幽禁了四年,而我只被困了一个月。
猛地推开衣箱盖,我强撑着探出身,唤道:“百里将军!”
百里骏正抖落冰冷铠甲上的雪花,压抑不住的怒气,忽见我立起身,立时大喜,叫了声“公主”,急急要走向前来时,又犹豫着顿住脚步,忽然拖住藏于帷幔后的一名宫女,喝道:“还不去服侍长公主更衣?若是冻出个什么来,看我饶得了你们!”
此时我也觉出不妥。
这一衣箱我早就趁人不备时腾空了一半预备紧急时藏身所用,只是事发仓促,我连外衣都未及披上。刚在衣箱中紧张之极,身下垫了厚厚的成衣,也不觉出冷,此刻给百里骏一说,才觉冻得哆嗦。镇定了心神,我冲那宫女淡淡笑道:“给本公主梳妆罢,我也知你们只不过奉命行事。”
百里骏见我谈吐沉静,这才放了心,行了一礼,道:“请公主尽快出宫主持大局!”
待他退出门时,我也不闲着,一面披衣梳洗,一面隔了门扇问他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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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形势之乱,波澜之大,已出乎我的意料,只怕也出乎萧宝溶的意料。
我的被囚事出仓促,崔绪、萧构等重臣还未及反应过来,萧宝溶已连下数道圣旨,迅速将与我过从甚密的部分武将调离京师,派往边疆效力;又有部分文官被外放或授以高位却明升暗降。他对外只称我重病调养,保持着素日的温文优雅,对我的直系心腹一边拉拢一边分化,令得他们狐疑两端,一时又不敢明着翻脸。
但萧宝溶对付萧构、萧枘等我的同族兄弟却绝不容情。在我被囚的前几天,他便令沈诃若带兵捕杀诸萧氏,包括余英侯萧枘在内的几个梁萧近支被以谋反之名斩于当场,景阳侯萧构等人驻于城外,听闻风声后带了自己的兵马逃去,秦易川随之接应,竟将萧构等人迎入自己营中,即便萧宝溶遣使下旨,也拒绝交出。
僵持一段时日后,魏帝拓跋顼听说我被囚禁,暗中和秦易川交易,愿借兵三万相援,以求救出安平公主。为表明他只想救人,并无南侵之心,他竟令两国定水以东的魏军再后撤百里,等于将原南朝境内的定东城池尽数归还给了南朝。
为了配合秦易川救人,让出定东的同时,他却在定水以西发动了战争,迅速攻向秋天时让出的广陵。
于是,定东的百里骏可以放心回京救人,而定西的定威将军雷轩在秦易川的袖手旁观下,不得不陷入了孤军奋战的窘境,再三向宁都求援。
萧宝溶本可在擒我之后稳操胜券,但魏帝的拓跋顼与秦易川联起手来突然发难,立时让他内外交困举步维艰。
接着,京中原梁萧一系的人马,也打出了恢复大梁救援长公主的旗号,打开宁都东门,放了秦易川兵马入京,一路攻入了皇宫。
··我也算明白了萧宝溶为何再也不肯见我一面。他本就疑心我和拓跋顼联手,欲对他的江山不利;而拓跋顼的行为,无疑是坐实了我的“罪名”。
而他方才想令人抓走我,是不是打算用我来要胁听从我的臣僚?或者要胁拓跋顼?懒
我已不敢想象,只是忍不住地自问,他当真还是我的三哥么?那个曾用雪白裘衣将我紧紧藏在怀中给予我人间最大温暖的三哥!
我的身体尚未痊愈,但时势已容不得我有丝毫示弱。
匆匆换洗过,我去见秦易川时,他正指挥手下攻往皇宫东北角。
“皇帝并没有走。”秦易川见过礼,忍不住自己的激动向我说道,“刚才有大队人马撤出皇宫逃往北门,应是想与尉迟玮会合后再战。臣本以为萧宝溶会随同大队人马一起逃走,谁知刚才得的线报,他竟留在了颐怀堂中,并没有离开。他身边,只有唐寂带了三百余名禁卫军在守护了。”
我手足冰冷,心却跳得激烈。将指尖深掐入掌心,我努力保持着声线的稳定从容,“他还是尉迟玮、晏采宸他们的皇上。生擒即可。”
虫
秦易川明白我的意思,微笑道:“公主放心。他怎样对待公主,我们便怎样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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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怀堂外的激战持续到了傍晚时分时,唐寂率为数不多的禁卫军出降。
他被捆缚着押到我跟前时,最后一缕凄寒的夕阳透过偏殿的窗棂,正耀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连根根虬髯都似在滴着血。
昏鸦声声不绝的聒噪中,他瞪圆着眼睛,好久才跪倒我跟前,嘎声道:“长公主,皇上令我降,我不得不降。可我还要说,长公主,你太对不起皇上了!”
稳稳地端坐于撒螺钿珐琅面双龙戏珠纹长案前,我淡淡说道:“也许吧!可我累了,已经不想再去细算谁对不起谁了。”
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失去自由,那么,就让萧宝溶失去吧!
至少他能忍得住寂寞,而我会在他生病时看他,安慰他。
大队的亲兵随侍下,我缓缓步入颐怀堂时,天已经黑得透了。
灯晕夜凉,疏帘空卷。闲月阁的书房中,萧宝溶正倚在鎏金缠枝莲纹的乌木条案边细斟慢饮,手中依旧执着一卷诗词,半拢于云过天青的素袖中,白皙微绯的无瑕面容散漫迷离,似带了每一次饮宴完毕后的微微醺意。
那种繁华后的落魄与失魂,无端地让我胸口一闷,顿在摇晃的珍珠帘后半天不能动弹。
百里骏跟在我身后低低地唤:“长公主,进不进去?”
我为什么不进去?我欠了他很多,可这次是他不肯放过我。
那样冷的天气,窗户居然大开着,冰寒的风霜刀一般刮入,透肤地疼。
一步一步踏了进去,杜蘅清气在寒气中愈发浓冽清冷,而萧宝溶始终没有抬眼。
他的精神,似乎全部集中到了杯盏中透亮的美酒中,根本不曾留意到我踏步进来。
我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用宽宽的袖子掩住发白颤抖的指尖,平静地说道:“陛下,我来了。”
“哦……原来是安平长公主来了……”
他薄醉的黑眸斜斜在我脸上一飘,迅速又回归至他的酒盏。明晃晃的酒水荡漾在他冰澈冷凝的瞳心,并不能润开其中盛满的尖锐寒意。
闲适与从容,依然蕴于他优雅自然的动作行止间,却已不能从他的眉宇间看到分毫。
我不自觉地委屈得想流泪,甚至有种扑到他怀中控诉他的冷淡无情的冲动。
但我到底忍住了满怀的酸涩,紧紧攥着自己的长袖,淡然地说道:“陛下的性情,实在很适合继续在这里住着。”
他清冷地一笑,容颜如雪,寒眸亦如雪,幽暗地盯了我一眼,忽而自嘲叹道:“你当真是我养大的么?我始终不信,你会变成这样。”
被囚许多时日的悲恨一时控制不住,我猛地双手一拍案面,哑着嗓子叫道:“我也不信,我的三哥会这样对我!我也想问问,你还是我的三哥么?”
话未了,脸上猛地一阵冰凉,眼睛都给刺激得睁不开来。
萧宝溶居然将他杯中的美酒泼到了我的脸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森寒锋锐。
但闻他低沉着嗓音道:“你还要我做到怎样?将南朝江山双手奉上?让你和拓跋顼双宿双飞?行,你还我的孩儿。”
脸上的水滴滑入唇中,不仅有酒的辛辣,更有泪的苦涩。接过一旁侍女颤巍巍递上的丝帕,我努力洇干满脸的潮湿,吐了口长气,才能忍着喉间的哽咽说道:“三哥,我早说了,孩子掉了只是意外。我不要你做到怎样,只要你容我和我父皇的部属有一处安身之所,不致为人所害,也便够了。我没有背弃我们的感情,是你……是你……”
“我怎样?”
他眼底的尖锐渐渐被朦朦的雾气掩盖,再也看不清晰,只有凄黯的酸楚苦涩,在雾气中如沸水翻滚,倾倾欲出。
··虽是问句,可那样的眼神,分明将我当作了伤害他的元凶,不愿给我半点解释的余地,让我更是愤怒悲伤,忍不住便将我所有的猜疑指斥出来,“三哥,你真当我是傻子么?隐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机而动,一击必中。这样的处世道理,本是三哥教我的,而三哥运用起来,更是炉火纯青了,阿墨甘拜下风!”懒
萧宝溶似是怔了怔,才低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索然一笑,轻声道:“早有人提醒我,说惠王降天临帝,是在走投无路时的孤掷一注。而那赌注,是我。可我一直不愿相信,我宁愿认为我的三哥志向高洁,宁可自己受苦,不愿生灵涂炭。即便三哥发动宫变,我都不愿去想,去想一向最疼我的三哥,只是把我当作了一枚很好用的棋子。当我这枚棋子堵塞了棋眼,碍着了三哥下一步棋时,便是这棋子该被弃置一旁的时候了!”
萧宝溶点点头,轻笑道:“原来,你一直疑心我,疑心我利用了你。”
“难道不是么?”
其实我很想听到他否认,至少希望他能为自己辩白一番,让我能感受到一点温暖,一点关于快要尽数失落的亲情的温暖。虫
可是没有。
萧宝溶听了我的话,紧紧盯着我,居然笑了一笑,“哦,是……是我利用了你。呵……”
他笑着,姿态优雅地饮完杯盏中最后一点余沥,摇摇晃晃站起身,依然是那样琼姿玉立清逸出尘的身影,如一片即将消逝的云朵,踉跄从我跟前飘过。
我忽然便心虚般慌张起来,高声冲他叫道:“你还要否认么?在搬入颐怀堂以前,你囚困于上阳宫时,便和外界有着联系,甚至能及时通知母亲赶过来确认我和梁帝的父女关系,又怎会窘迫到连一口水也喝不上?你……你只是故意让我见到你的惨况,好尽快与梁帝相认,确立自己的地位以保护你和你的部属,好成为你日后东山再起时的最大助益!还有……那年除夕夜的杜蘅香气,是你暗中布置的……你根本就是清醒的,你只是怕我忘怀了你这个和你没有血亲关系的哥哥,逼着我用这种方式记住你……”
萧宝溶走得很慢,我连珠炮般一口气指责了他这么多,他才不过走到了门口,穿过珠帘,在那沙啦啦乱响的珠玉轻磕中,疲倦地问道:“我倒不晓得,你有这么聪明!你还想到了什么?”
我愈加地不肯低头,迸着泪珠叫道:“还有……还有,你收养我,不过因为我是你倾慕的女人的骨肉;你占有我,不过因为你可以借此占有我手中的权势。在你的心里,到底我算是什么?我算是什么?”
“你算是什么……你算是什么……”
萧宝溶重复着我的话,哑着嗓子,仿佛在笑着,忽然便掀开了外屋厚厚的棉帘,沉重的脚步迈向他的卧房。
随侍在他身侧的随从尚有韦开等高手,见此情形,显然并不放心,急急跟了上去照应。路过我时,复杂的眼神中,已不难辨识出其中的谴责,仿佛我是什么千古罪人。
韦开的弟弟韦卓因救我而被拓跋顼所杀,我也因此对韦开格外敬重几分,一时也不好计较,不由自主地跟着出了书房,默然看着他伴着萧宝溶沿着回廊走向卧房。
拐过一道弯,萧宝溶忽然扶住廊柱,猛地一弯腰,一声低低的呕吐,晃动的灯影下,我分明看到他吐出了一团鲜红,甚至有血丝殷然挂下发青的唇。
心口收缩,再收缩,只是双腿僵硬着,不愿奔过去查看他的情形。
隐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我怎知他现在是不是有意装得病弱?而他目前一击必中的目标,已经从吴相、萧彦换成了我。
因此,我在韦开的失声惊呼中,只是淡淡地吩咐:“找个御医来,为皇上诊治罢!既然病着,万事不该再操心了。封锁闲月阁,留两名侍女两名侍卫照顾,让皇上在这里好生静养!”
转身,回头,我弃下我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亲人和爱人,决绝而去。
夜深,露重,通体给冻得麻痹,我再也感觉不出任何温暖来。
也许,冻得太过了,温暖再也浸润不进来了。
那年冬天,是我二十年来所经历的最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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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诊治的结果,萧宝溶是旧年上阳宫落下的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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