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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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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孩子,我已辛苦养胎三个月,只为能生下萧宝溶翘首以盼的龙嗣,也可缓和两人间日渐僵持的关系。
我甚至想象过它的模样,会如萧宝溶那般清雅如莲,还中如我这般俊秀妍丽。
现在居然告诉我,我必须打掉它。可我腹中分明有着偶然的胎动,强烈地提醒着我,它正顽强地生存着。
深深地呼吸着,我低声问:“如果继续小心养胎,不受任何惊扰,顺利产下孩子的机率有多大?”
“这个……只怕百中无一。并且,这孩子出世后必定先天不足,只怕……”
再厚的锦衾,也止不住我的寒冷和颤抖,牙关格格响了半天,我才能慢慢道:“那么……给我备堕胎药罢。”
大夫应了,却道:“不过,公主,这个是……龙嗣啊!打下龙嗣,这个罪名……”
我摇头摆手,不耐烦道:“你们只管当作安胎药开来,何必惊动人?若有人总是,就说是我的意思罢。”
我揪紧锦衾,狠狠地瞪着这三个无用大夫,一字字道:“你们无能,护不了我孩子,如果再连我都护不了,本公主死前,总会拉你们几个殉葬!”
大夫们打着寒噤,面面相觑离去。
我的身下仍是湿漉一片,拿手指抚了一下,抬起看时,苍白得发青的颤抖指尖,残瓣般的怵目殷红。
静卧不过片刻,便听屋外有人低低说话,懒启星眸,却是萧宝溶的内侍在问我病情。因为睡着,也不敢进来,只在珠帘前探着头向内观望。
大夫大约也不敢拿预备打胎的事说出,隐隐听得依然用气血虚弱体质阴寒那套在敷衍着。
待我一觉醒来时,内侍早已离去,只有小落等人坐在灯下打瞌睡,一见我醒来,立刻取了捂着的羹汤来给我吃,又笑道:“公主,皇上特地让内侍传了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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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
“皇上说,让公主好好养着,朕绝不会再让人来惊扰公主。”小落笑道,“你看唐将军这么个刚硬的人,一般对皇上服服帖帖。听说皇上知道了他入公主府要人,把他找去一顿好骂呢!”懒
我点点头,倚着靠枕对着闪烁不定的灯花出了回神,低低叹道:“小落,明天若我还是不好,你遣人入宫去告诉皇上罢,就说我病得重了,只怕孩子保不住了。”
我的衣裳都是小落小惜帮着更换,下裳一直鲜血淋漓,她们自是清楚,此刻对视一眼,已是黯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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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二日醒后精神居然略微好些,甚至起床后能就着小菜勉强喝了一碗清粥,连小腹也不像前天那样绞着疼了。
手指还是冰凉的,触着满是褐黑液体的药碗时,却给烫得一哆嗦,差点从手中滚落。
“公主,怎么了?这安胎药是刚刚送来的,大夫说了,是昨天商议的,特地为公主配的药。”小落急急来接时,已连珠炮般絮叨起来,“公主,别怕苦,看,今天不是已经好多了么?说不准再下去几剂,就恢复了也说不准呢?”虫
小腹中仿佛又是轻轻地一动,应该是我所孕育的小小生命正在并不舒适的母体中舒展着手脚。
它还活着。
说不准,好好养着,它便能安然地来到这个人世,咧着和萧宝溶一样好看的小小嘴唇,对我娇憨憨地一笑。
恍惚间,又有了点希望,如寒冬腊月突然见到枝头将萌未萌的一点绿意。
春天总会来,新叶总会绽。
我微微地笑了一笑,在小落她们愕然的眼神中推开窗,将汤药泼了出去,噫叹着柔声吩咐,“去和大夫说,就用我素日常吃的药,依旧开来调理罢!”
小落等虽是不解,但见我精神平复些,便开心起来,急急便去知会了。
虽是天气寒冷,我还是忍不住抱着个手炉倚在窗边,赏着窗外风景。
其实也无甚可赏的。菊花已凋,芙蓉零落,腊梅水仙连骨朵还不曾见,除了些愈冷愈苍翠的常绿花木,竟是萧索一片。
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正要让她们把窗户关了继续卧回床上休养时,忽见城南偏东的方向,一缕青烟袅袅而起,颜色映着苍白的冬日天空,是狰狞的深青。
烽烟?
我惊讶地挺直背脊时,那厢已有谋士发现,一边来告诉我烽烟所起的方向是沈诃若所在军营,一边已飞快派人打听动静去了。
我极是纳闷,闵边虽然战火未歇,但宁都附近还算安泰,即便诸部军营各为其主,如今我和萧宝溶小心翼翼地各自收敛自己锋芒,绝不会去伤害对方,因此京城还算安稳,哪会突然出现这样战火燃起的征兆?
刚刚镇定的心神,顿时给扰乱,再也无法安然睡去,只卧在软榻上躺着,吩咐一有消息,即刻前来禀报。
大约在半个时辰后,杂沓脚步响起,我忙坐起身时,只听一位公主府谋士回道:“禀公主,大致经过已问清楚。昨晚景阳侯萧构的一名部将在青楼喝酒时,不知为何与沈诃若沈将军的部下起了冲突,景阳侯部将在打斗中吃了亏,随即带了自己手下一支人马前去城南沈将军军营争执,直至动手,被沈将军部团团围住,砍伤不少;景阳侯萧构、余英侯萧枘等萧姓将领听说,各带了本部人马前去相助,言语之间,主将又有了冲突,竟在城南引发了一场血战……”
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起身来,一掌击在案上,怒道:“这些不成器的混蛋!”
他们还嫌南朝的男子在接二连三的战争中死得不够多么?居然还自相残杀起来,岂不让闵人或魏人笑掉大牙?
谋士急急道:“公主放心,皇上已经听闻此事,亲自往城南处置,想来很快就能平定下来,不致会有太大伤亡。”
萧宝溶并没有明着和我闹翻,想来萧氏兄弟表面上还得对他维持君臣之礼,可即便刀兵之争平息,如何处置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武将也是极头疼的问题。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我也立刻出面,赶到城南军营,和萧宝溶各自约束自己一派的兵马,即时逼着和解了,才能将未来的祸端最大限度地湮灭于未然。
这样想着,我向前踏出了一步,扬声道:“来人,备轿,去城南……”
话音未完,一阵骤然的绞痛迅猛袭来,如尖刀般在小腹中狠狠一剜,愣是把我最后的尾音,逼作了凄厉的一声惨叫。
身下的热流喷涌,低头时,书房中的折枝莲花铺地金砖迅速被鲜血染红,像晨光里蓦然妖娆的红莲,雾气萦绕……
··有大夫,有稳婆,有侍女,有老嬷嬷,无数的身影来来去去,只在我眼前忙乱。
而我只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叫,渐渐喊到声嘶力竭,天昏地暗,直至有小小的什么物事从身体中坠出,所有的疼痛,才在瞬间麻木,转成无声垂落的泪水。懒
我很清楚萧宝溶对这个孩子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抱了多深的期望,我也真的尽力在保全它,就像保全我和萧宝溶的情谊。
可我终究还是失去了它,失去了萧宝溶一心想要的龙嗣。
不是我不想回到相亲相爱的亲密无间,不是我不想念那飘着杜蘅清气的温暖怀抱和清逸温暖笑容,不是我不想弥补,只是我用尽全力,依旧落得两手空空。
睁着眼睛感觉泪水快要干涸时,我看到了萧宝溶。
他穿着尊贵耀眼的明黄色九龙袍,玉带峨冠,看来有点不像他了。
可见多了他穿这样夺目的衣袍,我早该习惯了,不该再觉得陌生。
使劲眨一眨眼时,我看到了萧宝溶的眼神,很通透,却没有了水晶的剔透明亮,如一团薄冰一样即将消融,泛着淡淡的水光和冷冷的寒意,嵌于那冰雪般的面庞上,少了清逸从容,也不见了出尘绝俗,让我一时都没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虫
和萧宝溶相依相伴那么多年,我都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在很久之后,我才悟出,原来,那是恨。
“阿墨,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阿墨?”他平淡地问我。
即便是这样激烈的话语,从他的口中问来,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悲伤和惊怒,淡泊得令人心惊。
我舔了舔唇,哑着嗓子想唤他时,肿痛破裂的喉咙只发出了无意识的呻吟。
“公主病得厉害,即刻收拾了,让她随朕回宫,叫太医们诊断吧!”萧宝溶轻描淡写地说着,已将我用锦衾裹了,亲自抱起,径踏向房外。
我明知不妥,待要推拒,刚经历过苦不堪言的小产的身体,面条一样柔软着,快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又哪里推得开他的怀抱?
我不发话,公主府自然也无人敢阻拦他,径由他将我抱上御辇,在众多禁卫前呼后拥下回宫。
一路之上,我都被裹在锦衾中,有几次模糊地叫出了三哥,便觉那锦衾紧了一紧,有依约的杜蘅清气卷到鼻尖。
虽极度不安,倒也不觉害怕。
毕竟我很清楚,他是萧宝溶,天底下最不可能伤害我的萧宝溶。
于是,终于克制不住周身的疲累,沉沉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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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还住在蕙风宫内,一般地金尊玉贵,内侍宫人一大堆侍奉,却个个眼生得很。
想细问,却已倦乏得毫无力道,恨不能一觉睡去,从此安闲惬意,无忧无虑,再没那么多的悲恨相继。
但昏睡了两三天后,我终究还是醒来了,却宁愿自己不曾醒来。
我果然在蕙风宫中,继续过着衣食精致奢华的生活。
可宫中侍奉的宫人已一个也不认识,连殿外都站满了值卫。
我被软禁了,在我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
囚禁我的人,是萧宝溶。
可我到底过了将大喜大悲刻在脸上的年纪了。
盯着满是繁复藻纹和凤纹的彩绘天花,我只是搂紧藏于被底的小衣,黯然地笑了一笑。
甚至,当萧宝溶前来探望我时,我都能平静地望向他,不哭不闹,不喊不叫。
“恭喜陛下,阿墨病来如山倒,正好让陛下从头收拾旧山河,再不用担心有人拦着了。”
我淡淡地笑着,将眸中如钩的锋锐掩饰,努力像他遇到急难时从表现得那般从容淡泊,风度超逸。
萧宝溶并没有走近前来,听着我淡淡的话语,不改一贯的镇定优雅,只是苍凉得出奇。
“朕从没后悔过将你留在我身边养大,但朕真的不知,长大了的你,还是不是原来那个阿墨了。”
我到底愤恨,忍不住便笑了起来,“如果我只是那个处处依赖着三哥的阿墨,大约我们还会是最好的兄妹吧?我到底拦着三哥的路了!”
萧宝溶唇色淡淡,颤动片刻,才微微扬开,“朕从没嫌你挡我的路。倒是朕,成了你和拓跋顼联手一统天下,从此凤凰和鸣的绊脚石了吧?”
我顿时羞恼,叫道:“三哥,我从不记得你以前会这般器量狭窄、猜忌善妒!”
萧宝溶宽袖垂落,清浅的水色,安静无力地飘摆。他的眉宇,更是止都止不住的厌倦。
“不错,朕已一再提醒自己,给你时间,给你空间,让你选择你想要的生活。前提是,你不能背叛朕,不能背叛我们相依相扶那么多年的情谊。——即便,无关男女之情。”他阖上那融化般的星眸,缓缓道,“直到那天萧氏兄弟闹事,朕勉强平定回到宫中,御医呈上你早上所服药的药渣,告诉我是堕胎药……”
眼中那团融化的液体快要滴落,却又生生逼住,夹在长睫间盈盈闪着悲伤和绝望。
“阿墨,你可以想着和你的爱人双宿双飞,也可以想着怎样将南朝的江山无声无息地送给你的爱人。但你当真连一点念想也不肯留给朕么?”
··我忽然明白了萧宝溶和我反目的原因。
我不喜欢他的心腹来给我安胎,但他却还关心着自己的骨肉,多半还担心着我的身体,所以留心让人将我素常服用汤药的药渣每天取了送太医院检查,以此确认我和胎儿的健康状况。而那天我知道胎儿很可能保不住,的确想把它堕下先保全我自己。懒
可那药我根本没喝。我同样地很怕萧宝溶会伤心。
我振足了精神,苦笑道:“三哥,我的身体委实吃不消了,孩子也基本没希望保住,我才听从了大夫的建议,准备先打下来。可我并没喝那药,我把药给倒了,希望能有一分指望,为三哥生下一个漂亮的小皇子。可我……我到底没能保住……”
萧宝溶的面容依旧清冷沉静得如同冰雪覆住,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他捏着袖口的指尖白皙得看不到血色,指甲如压于白雪上的冷冷一层青玉,很轻微地颤动着。
“朕会查清的。”他慢慢转过身,如零落了一层清霜般萧萧落落,疲倦自我那华美妍盛的屋子往外走去,声音压抑至几不可闻,“如果朕发现你有意打掉朕的孩子,朕永不原谅你!”
虫
这是萧宝溶对我说过的最重的话,纵然轻得快要听不见,还是让我呻吟了一声,无声仆倒在锦衾间落泪。
依稀感到,我连萧宝溶的疼爱也已失去了。
仲冬了,天气果然冷,再厚的锦衾,再多的暖炉,也不能驱走血液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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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恹恹地度过数日,总算医药还算周全,身体渐渐有了起色,而萧宝溶竟再不曾过来看过我一眼。
我知道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如小落、小惜等人,也只能证明我曾倒掉一碗药而已,至于是寻常的安胎药,还是堕胎药,她们就不知原委了;而为我治病的大夫,一见我被幽禁,只怕打死也不敢说是他们为我出的主意,要把龙嗣打掉了。
即便萧宝溶有几分相信我可能没吃堕胎药,但他一定可以认定,我的确打算为了保全自己而打掉他的骨肉了。
而以目前的形势,他既然借我重病之机将我幽禁,必定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萧彦留下的旧部,确立他至尊无上的南方帝王地位。
想来现在的宁都,正在动荡不安中翻滚着血雨腥风;而我困于深宫之中,连踏出殿门都有数名身手极好的内侍贴身相随。至于蕙风宫的宫门,这些内侍绝对不让我靠近三尺之内,比当年吴皇后还防守得严密许多。
我承认他做得很彻底,彻底到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便这么容不得我。
他该清楚其实我从不想和他作对,我要的只是保全我生父的旧部,以及我自己的地位稳固。他为什么会猜疑我想弃他而去,甚至会认为我打算将他的江山送给拓跋顼,预备和他双宿双飞?
便是定东相会,那许多人眼目之下,他该知晓我和拓跋顼并无太过逾越。以他一贯的胸襟,没道理如此猜忌。
难道成就帝王霸业的,当真必须做到无情,斩绝一切亲情爱情,连曾经最珍惜的人或物都不得不放弃?
我始终不相信萧宝溶会连我都舍弃,直到一次次地要求见他,一次次地被拒绝,并且每次都是很明确的答复,“公主,皇上说了,他不想见安平公主。”
小产后我的身体并不好,时常畏寒发烧。记得以前萧宝溶被囚,我虽顾忌多多,但如果听说他病了,或者他想见我,我从不曾拒绝过。
但萧宝溶居然也能无情若斯。
他虽然有着满腹诗书,风华绝代,可毕竟生长于帝王之家,到底不能免俗。
而我原先不愿意深想的点点滴滴疑点,也在我日复一日的失望乃至绝望中串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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