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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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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得很,我回去了!”撂下话,我拂袖,自顾向别院走去。

阿顼呆了一呆,忽然冲过来,紧张地拉住我,问道:“你……你真的生气啦?”

我一咧嘴,拍开他的手,把他的话还给他:“我们还年轻,以后再说吧!”

阿顼被我推开,神色有些恍惚,我再往前走时,居然没跟上来。行了一段,回头看时,他正站在一株翠竹下,失魂落魄地盯着地面,捻搓着被我拍开的手,看都没看我。

我更是恼火,脚不沾地地飞快跑回别院去,心中的委屈越来越甚。

想我文墨公主金枝玉叶的大齐公主,傻乎乎地和一个武夫又抱又亲,还像模像样的打算起终身来,却给这般拒绝,真成笑话了。男人和男人,不都差不多么?我回去让萧宝溶给我找个更好的,他能带给我的奇妙感觉,别的男子一定也能带给我。

这晚自然睡得不踏实,半夜后下起雨来,晰沥沥打到花木竹叶上,更是闹心。天将明,我终于睡得沉了,却被连续不断的执着拍门声惊醒了。

我闭着眼把枕头抓起,“啪”地摔了出去,叫道:“谁呀,再吵我扔你们喂鱼!”

居然有不怕死的继续在拍着门,伴着焦急地呼唤:“小姐,快起床,惠王府来人了,说王爷得了急病,很严重,让小姐快回府去!”

三哥!

我惊得一咕碌爬起床来,在另一侧床上伴着我睡的侍女早就醒了,一见我起身,立刻去开门。

我自行披了外衣,还未坐定,那厢值守的嬷嬷已带了来人回禀道:“昨天惠王好好地听着曲子,不知怎的就突然白着脸昏了过去,府里急着请太医诊治,闹了整整一夜,到后半夜还是没有清醒,就是一直换着公主的小名儿,太医说恐怕不中用了,让快接公主回去,只怕还能见最后一面……”

我早就给惊得手足冰冷,无措地叫道:“怎……怎么可能……我三哥,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所以说,天有不测风云哪!王爷这是急病啊!”来人是位公公,眼熟得很,一时也记不是在惠王府还是皇宫看到过了,但从服饰看来,应该是个品阶较高的主管太监,自然不会撒谎。

那边侍女嬷嬷,早已慌乱成一团,匆匆为我穿衣梳妆,而我身体忽然便轻飘飘找不到着落一般,犹如身在梦中般的错觉。

··直到他们把我塞入一座肩舆,我还是觉得荒谬得不可思议。我的三哥,我那聪明俊雅永远护着我的三哥萧宝溶,病得快死了?

昏昏沉沉地半卧于舆内,感觉侍卫们骑马簇拥护卫着,正一路往山下行去,大约行到山道一半路,肩舆忽然停下,前方一片嘈杂呼喝,伴着刀刃出鞘的声音,显然是遇上敌人了。

我勉强集中了精神,正要问时,前方传来焦急沙哑的呼唤:“阿墨!阿墨!你在里面么?”

我忙撩开帘,定睛看去,只见阿顼背着宝剑,却未出鞘,被几名侍卫用刀剑阻隔着,看来落寞而苍白,一双蓝意蒙蒙的眼睛,正踮足向我这边凝望。

忽然发现自己也没想象中那么恼怒。若这次分开,我回惠王府后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准再也见不着他了。

我向侍卫摆一摆手,他们立时散开,让出一条路来,依旧警惕地持着兵器。

阿顼看也不看那些在晨蔼中泛着清冷锋芒的兵刃,大踏步跑了过来,走到帘旁,才站定了,嗓子依然哑哑的:“你……你要走?”

“我……我……”如在梦里的感觉忽然消失,真切的悲伤和恐惧伴着泪水迅速涌了上来。我失声哭道:“他们说我三哥病得快死了……”

“别……别哭!”

阿顼也惊慌般地叫起来,手指笨拙地来擦我脸庞的泪水,粗糙而冰凉的触觉,感觉不到一丝温热。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了他**的长发,**的湖色衣衫,如刚从水中捞出。

帘外雾气蒙蒙,山色苍溟,天气并不算好,可半夜的那场雨早已停了。

我心跳忽然停顿了片刻,忙用袖子胡乱一擦泪,握了他的手道:“你,你夜间没回去么?”

阿顼脸上也泛出一丝委屈,幽深瞳仁在我面庞一转,立刻勉强扯出微笑来:“我没事,我只怕……你真生气了,再不理我。”

我用指甲掐入他的手掌中,咬牙道:“你又不和我回去,管我理不理你?”

“我真的有事,暂时……暂时不能跟你回去。”他嗫嚅着,很艰难吐着字:“阿墨,你……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似极不习惯求人,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看我一眼,只看得到湿漉漉的发下,那俊秀的面庞好生苍白。

我顿时没了主意,喃喃道:“那……那你以后来找我吧……”

“我们该走啦!”老太监赔着笑,跑到舆旁行礼:“若是晚了,只怕王爷那边等不及了!”

一想起萧宝溶,我的心立刻又提到嗓子口,忙松开阿顼的手,道:“我要回去看我三哥,你先让开吧!我……我等你一个月,一个月内,你一定要来找我!”

褪下手腕间的一只赤金点翠凤纹臂钏,塞给他道:“这上面有我的表记,你递给阍吏,他们自然让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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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顼这才抬起头,接过臂钏,唇边弯过一个欢喜而青涩的微笑,低低应了,让到一边。

肩舆抬起,又迅速向前奔去。

我正待撩开旁边小窗上的布帘,再往外看一眼阿顼时,那块布帘忽然被从外面挑开,露出了阿顼微带笑意的脸。

“喂!”他一边随着舆夫向前奔着,一边红了脸叮嘱我:“一个月,我一定会来,你……你不许找别的男子,知道么?”

我有些傻眼,这人追着我,就为了特地和我说这个?

“阿墨,你答应我啊!”他听不到我回答,居然着急地又叫起来,也不怕前后的侍卫舆夫听到。

我嘀咕道:“我三哥病着呢,哪有空找别人啊!”

他一听我说这句,更急了:“啊?如果你有空,就打算找别人么?”

真郁闷,我看起来,就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的人么?不过,我的确是想找好几个的,只是一直找不着罢了。

心念转着,我伸手拍他凉凉的额:“快回去换了湿衣服罢!如果你一个月内不来找我,我就找别人!”

他这才站定了脚步,由着舆夫健步如飞,从他身畔迅速掠过。

最后留给我的那张面容上,有着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没有我的承诺,他再不放心离去一般。

我隔了好一会儿,才算想明白,他实在很会吃醋,很小心眼,并且,他的确很喜欢我。

如果不是很喜欢我,绝对不会在雨中淋上一夜都不舍得离去吧?

可我为什么没担心他去找旁的女人呢?难道我并没有很喜欢他?

还有,我似乎一直没告诉他,其实我是住在惠王府的文墨公主。他不会真到敬王府去找初晴郡主吧?不过应该也没关系,初晴的家人都知道阿墨就是我,回去让人通知一下初晴,到时自然会引他去找我。

真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我的三哥……真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他身畔。

因说我气色不好,怕我累着,下了相山,早有一辆错金雕花的精致马车在一旁等侯,内侍扶了我上去,便一路车马相簇,飞一般往宁都方向赶去。

我心思凌乱,一忽儿担心萧宝溶,一忽儿记挂阿顼,倒觉路上走得极快,等我听得车外人声嘈杂,偶尔掀开帘子看时,画楼鸳瓦,禁街香尘拂面,却已到了宁都城内,但所去的方向,似乎不是惠王府。

“喂,这是往哪里走?”我问前面骑马的老太监。

太监陪笑答道:“公主,因王爷病情严重,皇上把他接皇宫里暂住着,为的是太医院诊治方便。我们这正往皇宫赶呢!”

病着还将他挪来挪去?是太医院方便重要,还是我三哥治病重要?我这大哥当皇帝一准儿当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我虽然不喜欢回皇宫去,可萧宝溶在那里,我也只得去了。

马车从西宁门入宫,到了下马碑,便有宫女扶下,换了彩舆,奔往后方宫殿,但见转过一处富贵牡丹的影壁,便是十余株桂树青葱肥绿,海棠妖娆铺雪,映着前方单石台基上重檐歇山顶的宫殿,竟是我原来居住的蕙风宫。

我踏回上石阶,忽然有了点不妙的感觉,忙问宫女道:“惠王呢?在哪处宫殿休养?”

宫女垂手道:“奴婢不知。皇后令先将公主安置此处。”

皇后?

永兴帝的吴皇后不过中上之姿,是当朝丞相吴鑫之女,出身高贵,平时待人处事,颇是骄矜,入主中宫后更是颐指气使,让我很是瞧不惯,顶过几次,她大约也和永兴帝告过几次状,只是我这个大哥虽不是太喜欢我,到底不好由着后宫打压自己的亲妹妹,加上萧宝溶明里暗里的袒护,每次都让我有惊无险地过去,并不曾吃过半点亏。等我搬惠王府去住,和她中宫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又来安置起我来了?

我懒得和吴皇后理论,转而问:“我大皇兄在何处?我去找他。”

宫女面面相觑。

我一皱眉,之前去接我的那个老太监已匆匆走来,依然一脸讨人嫌的笑容:“公主,皇上呆会闲了,自然会来瞧公主。现在公主还是在这里侯着吧!”

就是再蠢笨,我也知事情不对劲了。仔细再将这太监瞧上一瞧,我确认我的确在皇宫里见过,应该是哪个宫的内侍总管,而不是惠王府的太监。

“啪”地一声将那杵在跟前的老太监一张石灰脸拍开,我径冲向宫外,却未能冲出去。

照规矩,原来跟我的惠王府侍卫在延宁门外被拦住了,没能跟进来;现在,我的宫门外,值守着一队宫廷侍卫,人数多得实在让我没法子认为他们是在保护我。

“让开!我要去见我皇兄!”

我喝命,拿了随身短剑连连劈砍,却发现这些原本看来十分脓包的侍卫,对付起我来一点也不含糊。

“公主,属下们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手腕一紧复一松,几乎毫不费力,我被收去了短剑,扔回宫内,力道恰到好处,既伤不着我,又能让我感到些微疼痛。

我爬起身来,再要出去时,宫门已紧紧地闭了。转身面对宫里那些宫女太监,一张张因太久未见而看来陌生的脸,都在无声地退却,回避着我的目光。

四周粉墙金扉、云凤廊柱,金碧辉煌的翘檐尽头,六只精制走兽正狰狞瞪我。清寂的风从梧桐树梢冷冷吹过,几瓣落花擦着脸庞飞落,让我哆嗦了一下。

我终于意识到,我是被软禁了。

··软禁我的人,不是刚板起脸就能被我撒娇哄笑的萧宝溶,而是皇后,或者说,是大哥永兴帝。萧宝溶一定没生病,这应该只是把我骗入宫来的弥天大谎。

可软禁我做什么?

最近我很安份,至少在皇室看来应该是很安份,所有的闹腾,都给萧宝溶掩藏得好好的,何况这十几日都远远呆在城外的相山,更没招谁惹谁。

难道是萧宝溶出了什么事,连累到我?又或者,朝中出了很大的变故?

所有我可以倚靠信赖的人似在瞬间都离我远了,将我一个人扔到了凄旷的原野上。我抱了肩,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和无助。

我忍住想叫骂的冲动,努力凝定了心神,走到其中一名宫女面前,和颜悦色问道:“是谁安排你们在这里等侯服侍我的?”

宫女瑟缩地退了一步,才怯怯道:“是清宁宫常公公派了我们来收拾等侯的……”

清宁宫,正是皇后所居中宫。

没有永兴帝的认可,吴皇后应该不敢轻易来动我。

我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心底却越来越烦躁,勉强克制了自己,坐下身来,宫女送来茶水,却是我平常并不爱吃的白茶,无意识地端起啜了一口,却给烫着了,不由大怒,扬手将茶水掷了出去,叫道:“你们想烫死我么?还是清宁宫派了你们来想整死我?”

话未了,已听得吴皇后的声音在外面传来:“皇上,看来咱们惠王并没把文墨公主教导成贤淑的女孩儿啊!怎么还这等暴躁!”

我暗叫不妙,萧宝溶再三和我说过,在家怎么闹都没关系,到了皇宫里一定要安份。不管为了什么事把我困住,若把永兴帝得罪了,萧宝溶和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永兴帝萧宝隽踩着淋漓的茶水走入殿中时,我已经收敛了满脸的怒火和烦躁,只装作不曾听到吴皇后尖刺话语,依着萧宝溶所教的温顺态度,乖乖上前行礼:“阿墨见过大皇兄,皇后娘娘!”

永兴帝着一身金灿明耀的家常袍服,三色金绣的五爪团龙鳞爪如钩,瞠目而视,威风赫赫,本该将人衬得更英武过人的,但永兴帝肤色发暗,本来还算端正的面容有些浮肿,眼眶下一圈的青黑,似乎已经许多日子没有睡好。他虽是我五位哥哥中的老大,今年也不过三十三四,只给萧宝溶年长了四岁,但此刻看起来却比萧宝溶老了不只十岁。

吴皇后却依旧眉眼凌厉,胭脂花粉生生涂抹勾勒出艳美的容貌,一身大红霞帔华光四射,比永兴帝还要气势逼人。

她踏前一步,鲜红的唇开阖际绽若春花:“文墨公主,到了魏国,就不抵在皇宫或惠王府,再这般任意妄为,自己吃了亏还罢了,只怕连我们大齐的颜面,也要给你丢光了!”

··我老半天才悟过吴皇后的意思来,转身面向永兴帝:“大皇兄,这是要……将我送魏国去?送去做什么?我们不是正和他们打仗么?”

我虽顽劣爱闹,却不是笨蛋。这般不敢见人般神神秘秘把我骗回,隐约间,我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却不敢相信。

永兴帝显然也很犹豫,有些发灰的眼睛在我面庞端详了半天,才拍拍我的头,叹气道:“阿墨,朕也知道委屈你了。但魏军已冲入广陵,陈兵江水之畔,连派去前线督战的康儿都落入他们手中。我们宁都兵力单薄,可恨萧彦手提重兵,竟再三延宕,至今尚未回援,朕派使臣求和,也是……也是万不得已啊!”

我也听萧宝溶提过,一旦北魏突破广陵重镇,挥师渡江,紧临江水的宁都便岌岌可危。萧康是大齐的皇太子,吴皇后所出,能让他督战,足见广陵之战,南齐必已倾尽兵力。永兴帝虽未提广陵战况,但在一战之后居然无力再纠集兵马,只能遣使求和,大败之惨,可见一斑。

“他们……答应求和了?”我垂下袖子,在内衬上一遍遍擦着手心的冷汗,提醒着自己,萧宝溶不在身畔,我不想吃亏,一定要冷静,再冷静,万万不能和掌握我生死命运的大皇兄闹翻。

永兴帝疲倦揉了揉额前越发清晰的纹路,低哑了嗓子:“答应了……答应了不渡江南侵,退出广陵,善待江北子民,交还太子。只是要去了江北、洛南之间十八城池……和你。”

我舌头僵了僵,寒意蓦地自肩背腾起:“为什么是我?大皇兄,若真要和亲,可以挑选宗室女儿封作公主代嫁。我是您亲妹妹,怎能将我交给敌国?”

我不爱看书,但母亲和萧宝溶俱以才貌闻名,幼时母亲将我抱于膝上,长成后萧宝溶将我拉在身畔,在我淘气玩耍时,教给我的历史典故并不少,此刻面临危机,竟在不经意间转入脑海中。

永兴帝似有些不太敢看我的眼睛,拂一拂袖子,转到窗边,答道:“先皇未嫁之女,只剩了你一个。使者传话,就要先皇生前最宠爱的文墨公主。朕想着,大约……大约你品貌出色,早就传到了魏帝耳中了吧?”

我?品貌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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