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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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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半旧的窗棂间,微红的曙光透入,打在青黑的砖地上,一片一片,迷离的霜白颜色。

我竦然坐起时,萧宝溶已披衣下榻,拍了拍我的手,微笑道:“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我哪里睡得着,急急披衣跟了萧宝溶出去时,已有京城过来的斥侯在等候,一见萧宝溶,便扑通跪倒,呈上一封书信,惨然道:“惠王爷,大事不好!临海公萧彦于五日前发动兵变,占据皇宫,矫旨宣西阳、永州、始安、苍南诸军将领入宫议事,扣押诸将,以武力控制京畿六镇,并于两日前逼迫皇上发下禅位诏书,百官略有异议者,均被斩杀或下狱。如今……大齐权柄,尽入萧彦这贼子手中!”

萧宝溶身体晃了一晃,脸色已是煞白。

我忙扶住时,他已回过神来,勉强微笑一下,接过那封书信,极快地撕开封口,不过片刻便扫视完毕,便将信笺看完,轻轻拍在案上,无力地坐倒在椅上,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忙将信笺抢过,匆匆看时,却是吏部尚书晏奕帆的密信,除了斥侯所说的那些,还提到了永兴帝重病垂危,萧彦正预备擒拿萧宝溶,逼迫萧宝溶以大齐皇族名义认可其至尊地位。为了防止萧宝溶投奔异地的几处士族势力,从这里到京师,各处要道均已封闭。

也就是说,我们要么撤往江北面对拓跋轲,要么前往宁都自投罗网。

萧彦挟天子以令诸侯,目前已掌握了大部京师兵马,百官之中,不服之人虽众,迫于永兴帝的谕旨,不敢明着与萧彦为敌。连晏奕帆等惠王一系的亲信,都不得不暂时屈从于萧彦,观望着当前局势。

形势其实已经很明朗,萧宝溶先机已失,处处被动,一旦投回京师,要么被囚被杀,要么降了萧彦。

萧彦并没有派伏兵掩袭,看来就是想萧宝溶以亲王之尊率百官屈服于他的脚下。

惠王萧宝溶一降,原来信服他的百官自然不得不死心塌地顺应大势,识时务地以萧彦为新的主上了。

可我实在不敢想,以惠王的威望和曾经对萧彦构成的威胁,降了后会过上怎样的日子!

“三哥,我们……我们逃罢!”我握了萧宝溶的手,喑哑了嗓子向他道,“林诃若不是还有五千兵马在江北么?我们以此为依托,打开萧彦封锁的通路,到南方另立门户,号召天下英杰勤王伐贼,应该不是难事吧?”

萧宝溶挥手令从人退下,苦笑着问我:“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与萧彦对峙于江南,纵然他有雄兵十余万,到底不是齐皇室的嫡系。三哥你深受百官和子民爱戴,振臂一挥,必定从者如云,未必便输了他。”

“再然后呢?”萧宝溶居然继续追问。

··我迟疑道:“再然后,要么久久分割对峙,要么拼个你死我活,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吧?”

“尽人事而听天命?”萧宝溶苦笑,“阿墨,我告诉你,不管有怎样的天命,一旦我们真的尽了所谓的人事,唯一的后果,只能鹬蚌相持,渔人得利。”懒

我悟了过来,已是心生恐惧,“鹬蚌相持,渔人得利?三哥是说,我们和萧彦斗得你死我活,会给北魏可趁之机?”

萧宝溶闭上眼,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低道:“萧彦夺位,到目前为止,除了些忠直官员,尚算是和平,没有牵累普通百姓。一旦我横下心和他大动刀枪,头一个遭殃的,便是江南百姓。不管最终谁输谁赢,以恶斗后的剩余力量,必定再也无力与北魏抗争,北人铁蹄之下,最终还是江南百姓遭殃。”

江南百姓?

我竟从没想过那么深远。

我只想着萧宝溶那倾倒天下的绝世风骨,“三哥,你……你不可以降萧彦。”

萧宝溶秀挺的眉挑了一挑,没有说话。

我走上前,为他按压着太阳穴,低声道:“惠王声名,天下无双。你以皇弟之尊,降了齐国叛臣,岂不损了你的名声?原来愈是才德远扬,日后便愈是……总之,不可以降。”虫

萧宝溶沉沉一笑,却苦意弥漫,“阿墨,声名扫地与生灵涂炭,你选哪个?”

我的眼睛忽然湿润,从后面抱住萧宝溶的脖子,喉中干疼得厉害,却没能哭出声来。

其实我很想说,生灵涂炭,与你何干?

你不过想保全你自己而已,哪里错了?

可我从侧面看着他端正恬和的眉宇,秀逸出尘的面容,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三哥做的,一定是对的。”

我干涩着嗓子,努力想挤出点懂事的笑容来,却发现实在有点难。

在拓跋轲身边时,我堆起笑容装起无辜来,早已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可在萧宝溶面前,我的哭或笑,半分都作不了伪,一无掩饰地写在脸上。

“阿墨,我想带你回宁都。”

他喑哑地说着,握住了我的手。

“好,三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低低一笑,并不感觉害怕。

真得嫁给那个萧彦么?

那就嫁吧,至少萧宝溶还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看得到他清逸的笑容,听得到他温和的声音。

此处驿馆离宁都尚有一段路程,并看不出南齐即将易主时的风雨飘摇。萧宝溶写了好几封信,叫人乔装了秘密送给几处拥有兵马的士族将领,又休息了半日,至午后方才启程继续前往宁都。

正预备登车时,那边韦开遣人来报,说拓跋顼坚持要见惠王萧宝溶。

曾经和我有过那么深的纠缠,如果说他要见我,倒还说得过去;可他与惠王……他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吧?

本已起身的萧宝溶又坐回椅上,沉声道:“传!”

我坐在他的身侧,不安地将快凉了的茶水捧在手心时,萧宝溶已微一皱眉,伸手将自己的茶盏递过来,“喝我的罢,还热着。”

我才和萧宝溶互换了茶盏时,但闻镣铐声响,拓跋顼被两名侍从押着,走到了厅前,冷冷看着我们,居然泛着一丝怒意。

萧宝溶也没指望过这人会向他行礼,素袖拂过椅靠,优雅矜持地将手搭于案上,淡淡道:“殿下找我?”

拓跋顼走到近前,单刀直入问道:“你们打算去宁都?”

“有何见教?”

萧宝溶完全无视他的愤懑,懒散反问。

拓跋顼眼底的那抹墨蓝极明亮,灼灼如火焰跳动,“你明知萧彦对阿墨志在必得,还带她回宁都?难不成,你真想将她嫁给那个老头儿?”

看来他虽给软禁,还是从守卫口中听到了些风声,竟特地为这事赶来了。

我是不是该感激他,自己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又和我几度争吵,还关心着我未来何去何从?

萧宝溶轻轻一笑,云淡风轻,“与你何干?”

很简洁的四个字,已将拓跋顼憋到满脸通红。

他转头望向我,声音已柔和了不少:“阿墨,你打算听你这好兄长的安排么?”

我同样憋屈得紧,可萧宝溶正满怀烦恼,我怎肯让他再添忧心?

瞥一眼萧宝溶,我向拓跋顼冷淡说道:“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拓跋顼不自在地低头咳了一声,还是说道:“你们在江北不是还有兵马么?完全可以联合大魏,再召集江南兵马,一起对付萧彦。皇兄虽不喜大齐,但我们拓跋氏和萧彦更是仇深似海,一定愿意帮忙。”

我点头道:“对,我们前门赶狼,后门引虎。和萧彦拼个你死我活时,拓跋轲引了大军已将宁都踏在脚下。拓跋顼,你把我们当傻子啊?”

拓跋顼脸上又是一红,却还咬牙继续道:“你若温驯些,好言和皇兄求情,我再在一旁帮着,皇兄未必会拿你大齐怎样。”

他又让我对拓跋轲温驯些?

我气得面红耳赤,眼睛都快冒出火来,怒道:“你不要我嫁给萧彦,就是为了让我回到你的好哥哥身边去?”

··“没有!”拓跋顼抗声争辩,不知是着急还是羞恼,同样连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不是实在没法子,不用走到这一步。——便是真的回到我皇兄身边去,也比嫁给萧彦那个糟老头子好吧?”

我恨恨道:“拓跋轲比萧彦好么?我怎么感觉不出来?萧彦年纪大些又怎样?至少他不会杀我,不会折辱我,不必让我整天提心吊胆对着一张喜怒无常的脸!叫我选,我宁可选择萧彦,也不选择你们这对混帐兄弟!”懒

“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拓跋顼指住萧宝溶,在粗大的镣铐间颤着发白的指尖,“就是因为他么?他让你嫁给那老头,你就心甘情愿嫁那老头?你可曾想过,他这是明知大势已去,打算用你来换他下半辈子的平安富贵!”

我大怒,正要跳起身来骂他时,手臂被用力一按,依旧被压在椅子上。

抬眼时,萧宝溶握住我的手,恬恬淡淡地吩咐:“来人,掌嘴!”

我正震惊时,他低低地向我叹道:“阿墨,第一次有人这样当面挑拨我们的关系。”

他的性情温文,极具涵养,素常处理政事家事,大多平心静气地吩咐一声,交给管家或下属官员办理,从不曾如这般当面令人责罚惩处。虫

忽然便想起了拓跋轲的一句话。

他也曾警告过我,不许说拓跋顼半句不是,如果听得半句污蔑,即刻便斩了我。

萧宝溶和拓跋轲这般南辕北辙的性子,对弟妹的重视倒是相若。

拓跋顼有魏帝宠护,长这么大当然也没受过这样的屈辱。眼见侍卫上前,即刻挣扎闪避。怎奈镣铐束缚极紧,身后两名侍卫见他挣扎,扳住他的肩,一脚猛踹在他的腿上,硬生生逼迫他跪倒,按压得紧了,前面侍卫已甩手打向他脸庞。

武者的力气又比内侍大了许多,但听劈啪声响,不过三五下,他那白皙的面庞已多了几道纵横的红痕,眼看便要肿成一片。

他没有惨叫,甚至没有哼一声,只是狠狠地闭着眼,只是身子已抑制不住激愤,整个地颤抖起来。

我虽是恼怒,满心只想把这个不识趣的混蛋抓住痛打一顿,甚至砍上几刀。可一旦看见他真给打了,顿时头脑一片混乱,见他受了四五下,便再也忍不住,高叫道:“住手!”

侍卫忙住了手,站在那里等萧宝溶发话。

萧宝溶的眉很轻地一跳,笑得无奈,“气消了?”

我扭头望向拓跋顼,他也正向我凝眸而视,墨蓝的深眸已是雾气氤氲,水光一片,看不见眼底的神色,只有眼圈很红,也不晓得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疼痛。

但我心里的确给人拧绞般地疼痛起来,眼前热乎乎的一团,把手一摸,竟是湿润的泪水。

“我没什么可气的,他也不配。”我用力地吞咽着喉嗓间的气团,向萧宝溶道:“我不想见着他,把他押车上去吧!”

萧宝溶没回答我的话,却走到了拓跋顼跟前,一丝冷笑也是出奇的凛冽,“如果照你们兄弟折磨人的程序来,下面是不是该逼着你向阿墨叩头道谢?”

拓跋顼眼底泪光渐渐逝去,冷然盯向萧宝溶,凉薄地笑,“你可以现在就下令杀了我。”

萧宝溶忽然一扬手,居然也是一耳光,响亮抽在拓跋顼的面庞。

没等他恨怒抬头,萧宝溶已寒声道:“拓跋顼,你没看到阿墨哭了么?我令人掌你嘴,不过三五下,她便已不忍心;而你当初,到底要有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眼看着她给人掌嘴上百下,还逼着她向你叩头道谢?从那时候起,你已经失去了任何对她的未来指手划脚的权力!纵然武艺再高,你也根本算不上是个男人!”

他转身为我拭泪,冷淡道:“我很想趁着我有权力处置你时把你碎尸万段。不杀你的唯一理由,是不想阿墨伤心。你根本配不上我的阿墨!”

拓跋顼眼底的仇恨和愤怒随着萧宝溶的话语逐渐失去了锐气。

他默默地望着我,眼底一片寂然,看不出任何的凄怆和悲哀。

而我瞪着他,恨不得将他那张漂亮的脸庞剜出个洞来。

他一低头,再不说话,拖着镣铐,一瘸一瘸地往外走去,——掌嘴不过是场折辱,并没让他受伤,但他倔强挣扎给逼得跪倒时,腿部应该给踹伤了。

再说不出心中是怎样的酸涩苦辣,我在萧宝溶挽扶下默默登车,倚在他身畔发呆,连许久没见的车外江南风光都懒得看了。

萧宝溶一直紧握着我的手,许久,才柔声问我:“阿墨,怪不怪三哥?”

我揉着眼睛咕哝道:“我为什么要怪三哥?”

萧宝溶沉默片刻,道:“你并不舍得我向拓跋顼动手,也不喜欢我骂他。”

我强笑道:“我怎会不舍得他?这人心狠意狠,满心满意都只有他的江山,我也恨透了他,想要将他碎尸万段。”

萧宝溶微笑着刮我鼻子,“是么?”

我红了脸,由不得地郁闷:“只是见他委屈的模样,心里还是难过。我……我到底狠不下心吧!”

萧宝溶低叹:“何止狠不下心?你根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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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着他说完时,他却止了声,微凉的指尖缓缓地游移在我干涩的面颊上,眸光如琉璃般透明着,春日煦暖柔和的光泽。

“阿墨,日后……一定要找个比这人可靠的男子依托终身。”懒

他终究这般说了一句,让我惶惑不解。

找个比拓跋顼更可靠的男子……我还有这机会么?

灰心地不去细想,把脚蜷到椅垫上,枕了萧宝溶的腿卧着。萧宝溶便垂着眸,宽宽的袖子流水般优雅拂动,随他抚我发髻的动作,轻轻游过肌肤。丝质的温柔触感和杜蘅的芳郁气息让我一阵阵地心旷神怡,渐渐耷拉下眼皮。

有萧宝溶护在身畔的日子,真的很好,很好。

不晓得入了宁都后会面临怎样的困境,我只愿这路能长些,再长些,将眼前的美梦拉得久些,更久些。

可惜是路都会有终点,是梦都有清醒时。

车身猛地一顿时,我已惊醒过来。抓着萧宝溶袖子坐起时,只听车外已有人恭敬说道:“惠王爷,摄政王遣末将护送王爷和文墨公主回京!”



萧宝溶微一蹙眉,又迅速舒展开来,待车前锦帘掀开,他已能温文答道:“哦,是百里将军啊,有劳了!”

够着脖子瞧时,车前正有一高大魁伟满脸虬髯的武将行着礼。依稀记得萧彦部属中有个武将百里骏,力大无穷,擅使双锤,想来便是此人了。

听得远近有马蹄声,想来带来的兵马并不少,说是护送,无非是监视看押我们。前途未卜,甚至可能是灾劫重重,难得萧宝溶还能如此面不改色,平心静气地应对着。

百里骏行礼告退时,萧宝溶忽然微笑道:“临海公什么时候被封为摄政王了?”

百里骏脸色僵了僵,笑道:“皇上病势危重,北魏虎视眈眈,惠王爷又深入险地,所以皇上将国事交付给了摄政王。”

萧宝溶点头,挥手让他退下,却在锦帘放下时,无力般倚住厢壁,疲倦地阖上那双晶明玉润的眼睛。

我慌忙道:“三哥,三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宝溶摇了摇头,闭眼休养了好一会儿,才振足了精神,冰雕雪琢般的面庞绽出一抹清浅的笑容,“三哥没事。”

他微凉的指尖滑过我面颊,小心翼翼得仿佛我也是冰雪琢就的,怕用力大了会化掉一般。

他轻轻道:“这几日,阿墨多陪陪三哥罢!”

这话听来很有几分不祥,仿佛下一刻便会生离死别,永不相见。

难道萧彦打算一等我入京,就不顾身份礼节,直接将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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