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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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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应了,把火把架在石缝间,接了饭钵去水边。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向阿顼说道:“先喝点水,好些了就跟我回去,到我别院里去吃些热饭菜吧。……哼,这次就饶了你……”

狠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听“扑通”一声,接着是侍女的惨叫传来。

转头看时,只见侍女鹅黄色的衣裙正迅速往水下沉没。我大惊,忙冲过去,踩入水中,去抓捞我那侍女。

“小心!”身后传来那阿顼喑哑的惊呼。

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腿部忽然一痛,手还没来得及抓到侍女,自己的身体便猛地往溪水深处坠去,不由惊叫失声。

什么东西?这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咬紧我往水底拖?

慌乱的挣扎中,我的身体迅速沉入水底,眼睛最后飘到的影像,是阿顼持了方才我扔在地上的短剑,疾冲过来。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顶了顶我的腰,分明是个活物。我张嘴时,大片冰冷的水立时涌入我的口鼻,呛得我差点晕过去。

刚嘲笑了别人吃饭呛着,一会儿工夫便轮着自己了,果然报应不爽。只是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正昏沉挣扎间,又有什么东西缠住我胳膊,隔了水纹尚能觉出那隐隐的温热。但觉周围水纹激荡如涌,身畔那顶我的活物忽然不见,脚下也是一松。

缠住我胳膊的那处温热,猛地将我一推,我已被推出水面,尚在扑腾时,阿顼的头从旁边钻出,急促道:“快,游岸边去!”

可没等他说完,我的头又没入水中,咕咚咕咚又吞进了几口水。

阿顼已扑过来,一把将我捉住提出水面,自己已发出一声呻吟,估计水里那什么怪东西又在咬他了。我惊慌地叫起来:“快来人,我……我不会水……”

阿顼闻言,再不将我推开,左手一圈,已将我腰肢紧紧搂住,右手持了方才我扔于地上的短剑,迅速往水下刺去。

··我从未历过这样的险境,闭着眼惊慌地紧紧抱住他,只觉他的肌肤绷得极紧,不时剧烈震动着,周围水声哗啦啦一片,偶然睁开眼时,还能见到某种似鱼非鱼满身疙瘩的怪物在水中起伏,牙齿尖厉森白,而我自己的身体,也给阿顼在激烈的搏斗间带得上下起伏着,却已给吓得感觉不出人在水中还是水上,连泡在水中的冰冷都已感觉不出,只是肌肉再也止不住因惊吓而不住颤栗了。

终于觉得自己逃出生天,是在自己的肩背双腿落到实地后。

我咳嗽着,睁开眼时,却见我依然给阿顼紧紧环着,一起倒在满是青苔的石地上。我惊悸着身体要坐起时,阿顼才半睁开眼,望我一眼,小心翼翼松开了手,同样是掩不住的后怕和惊慌。

两名侍卫已经赶了过来,正在水边用刀砍斫着什么,然后飞快地撤上岸来,同样惊吓得脸色发白。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才觉腿部被咬过的地方疼得钻心,一边擦着疼出的眼泪,一边用变调的嗓音问:“那些……是什么东西?我那侍女呢?”

侍卫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阿顼勉力坐起,粗沉地喘息着,道:“大概……是鳄鱼吧?这种东西……只吃肉食,当然也吃……人……”

我身体一晃,结结实实地坐倒在地上,吃吃道:“这个地方……怎么会养着吃人的东西?”

阿顼抬眼,恼怒地望我:“你问我?”

我哑然,好久才能答:“呃……似乎你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吧?”

阿顼很是无语地盯着我,再也无力问我什么了。

我的侍女终于没能找回来,而我和阿顼是被侍仆抬回去的。

我的腿上给咬出了对称的一排牙印,阿顼更是浑身是伤,因他受了这几日折腾,肌肤多有破损,一入水,那群鳄鱼的主要攻击方向换成了他。如果不是我两名侍卫及时过来接应,只怕我们两人要一齐葬身鱼腹了。

吩咐了叫给我治伤的大夫同样也去给阿顼好好诊治,我便一头倒到床上,整个人给抽掉筋骨般无力,整个晚上都似睡非睡,不时从梦中惨叫着惊醒。

原来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胆大,又怕疼,又怕水,还怕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吃人的鱼。

第二日,我有些发烧,同时鼻塞声重,怕是感冒了。问阿顼时,听说伤势虽重了些,不过全是外伤,已经无甚大碍,静养几日便行了。

怕母亲知道了担心,我遂让人告诉母亲,说今日一位宫妃生日,邀请了我,萧宝溶赶早儿派人将我接回城了,未及告辞,让她不用记挂。然后依然留在别院中静养,不敢惊动上清寺或惠王府的人。

我住在别院中险些出事,众侍仆自然也不敢向母亲或萧宝溶透露半分,只怕惠王一怒,谁也领不起那责罚,因此更加殷勤小心地侍奉着,盼我早日恢复过来。

··在阿顼手底下吃过亏的诸侍卫到底没再为难他,若不是他救了我,他们这些负责护卫我的,一准儿给萧宝溶拉去为我殉葬。

这日精神略好些,我便披了件淡绿的衫子去瞧阿顼。走路还有些一瘸一瘸,但想到我差点和那个侍女一样,给一群鱼吃到肚子里,便也不觉得怎么疼痛了。

到底我还能快快活活地站在庭院中,看这春意醺然,韶华明媚;便有腿上多了几个牙印,照样还是万人钦羡的漂亮小公主。

阿顼给安排在东面一处向阳的房间中,那屋子是萧宝溶偶尔陪我上山时住的,但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里,极少在这里留宿,我感激阿顼救我一命,便让他住这里了。

柳絮漫漫,缭乱翻飞于花影间,扑沾到门前挂着的水晶珠帘上,又被轻风拂起,飘飘荡荡往阶下一排杜鹃花飞去。

侍女撩开水晶帘,我踏入房中时,迎面便见了大排的黄梨木大书架子,叠着满满的书,墨香四溢;其余卧具家什,丝幔绣帏,陈设也是无一不精。

预备给我这个大才子哥哥住的地方,自然典雅豪华,考究之极,不知那个笨笨的乡下少年住在这里,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正猜度时,眸光掠过窗前,已见一人长身玉立站于窗前,正挥毫而书。他的衣袂翩然,为清淡的湖蓝丝缎所制,下摆绣了一枝遒劲的白梅,分明是萧宝溶的衣衫。

“三哥!”我欢喜地唤了一声,急忙奔过去时,那人已回过头来,萦一抹墨蓝的黑眼睛中满是惊讶,栗色的长发在晨间的阳光下,一丝一丝,闪耀着淡金的光芒。

竟是阿顼!

“怎么是你啊?”我有些失望,转而又用手指弹了下自己的额,笑道:“对了,是我让你住进来的!你穿着我哥哥的衣裳呢!”

阿顼低头瞧了一瞧,坦然道:“我的衣裳脏了,看到柜子里衣物不少,就随手拿了一件穿了。你若不喜欢,呆会我换下便是。”

我忙摇头道:“不用换,旁人穿过的衣服,我三哥不会再穿的。”

阿顼的脸色微微一沉,鼻中还不屑地哼了一声,迅速又转过头去,继续蘸墨挥毫。

我猛地意识到这话实在有些伤人自尊心;他并不知我三哥萧宝溶贵为皇弟,生性高洁,别说旁人穿过的衣服他不会穿,便是我偶尔淘气穿过的他的衣裳,他也不会再穿。这个少年虽然又傻又骄傲,可在被我那般恶整一番后,依然肯拼了命将我救出,绝对算是个大好人了。

干笑两声,我凑过头看铺于桌上的宣纸,准备夸他几句先将他哄高兴了再说,但一眼瞥过去,已惊叫起来:“啊,是你画的?”

我虽不好诗画,但萧宝溶却是本朝最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俱精,耳濡目染之下,对字画的好歹还是有点鉴别力的。

这宣纸上翰墨淋漓,尚未干透,却是数枝葳蕤生光的西府海棠,映于柳烟迷蒙前,花瓣舒展蓬勃,艳娆而尊贵,比起萧宝溶清逸洒脱的画风,更多了几分大气昂扬,明明极妩媚的花枝,泛起了武者纵横塞外草原般的豪情逸致。宣纸边缘,阿顼下笔如游龙,正专注写着两行字:“绿凝晓云苒苒,红酣晴雾冥冥……”

··尚未写完,被我惊叫一声,阿顼手一抖,最后一笔却歪了。

他叹口气,搁笔道:“大小姐,你想批评,待我画完行不?”

我提起那画儿,欣赏着笑道:“这画得很好啊,艳丽而不流俗,尊贵而不矫情,果然像是大侠的画,嗯,不只大侠的气概,也有大将军的气概,甚至是帝王……”

咦,把这傻少年和帝王联想起来,我一定给吃人的鱼儿吓傻了。不过,能画出这样画儿的人,应该不傻不蠢吧?

我看看画儿,又仔细打量阿顼。

也许是因为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表现得太过粗野,此时一身新衣站在眼前的阿顼像是变了个人。他的容貌圆润俊秀,依旧让人有青涩稚弱之感,可举手抬足端雅温文,显然受过良好的家庭教养,实在不像那个勇悍得一对八把我的侍卫打得满地找牙的武夫。

阿顼给我打量得脸庞又微微地红了,倒没注意到我在说些什么,伸手来拿他的画:“这画画坏了,给我撕了重画吧!”

我忙将画藏到身后,笑道:“这画好得很,我喜欢。你要撕,重画一幅撕去,这幅我要了!”

我转身递给侍女,吩咐道:“立刻拿山下去,让人裱起来,挂我房里罢!”

阿顼急急来夺,道:“快还我,真的不好看,你真要,我再画一幅给你!”

我一把搡住他,让侍女飞快跑开了,嘿嘿笑道:“我偏要这幅了,你能怎么着?”

他的胸前衣襟被我扯住,闷哼一声,脸上的红晕顿时褪去,往胸前掩去。

一定是碰着他伤处了。

我忙松了手,扶他到一旁榻上坐下,吐了吐舌头,道:“不是很痛吧?”

阿顼瞪着我,不知是气恼,还是好笑,恨恨地说道:“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多苦!”

“我也是。”我一脸无辜。

“我长这么大,就没给这么欺负过!”

“我也是。”

“我长这么大,从没人敢这样打我!”

“我也是。”

“大小姐,我没欺负你!我没打你!”

“我也没欺负你!我也没打你!”

欺负他,打他的全是侍卫,瞧我赤手空拳的弱女子,能欺负着你么?我故意天真无邪地眨巴着眼睛,依旧笑嘻嘻地一脸无辜。

萧宝溶常给我气得吃不下饭,然后一转眼给我这套装无辜的手段逗得哭笑不得,很快又欢欢喜喜地将我搂在怀里哄着。这一次,我用到这位差点被我整死的救命恩人身上,却不知有没有效?

果然,阿顼与我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终于撑不住,嗤地一笑,唇角变出极好看的弧度来,连白净的面颊上都多出了一对深深的酒涡。他抱住自己的头,苦笑着叫骂:“南人的女儿家,不该都是温温柔柔和画里的人儿一般么?你是南齐哪家的贵戚?怎么这般刁蛮?”

··南齐注重礼仪,我所见到的书香世家女子的确大多和母亲一般婉约贞静,连初晴也只是性情爽朗豪放些,绝无如我这般出门在外还如此放肆任性的。

不过,万万不能让文墨公主的刁蛮名声传出去,到时又给三哥罗嗦。

“我么……”我坐到他跟前,转着眼珠,答道:“我是敬王府的初晴郡主,我姑姑看破红尘,在这里出家,所以我没事会过来玩玩。”

“哦?”阿顼微微皱眉,侧脸盯向窗外,话语中隐有讥诮:“敬王府!初晴郡主!果然来头不小呢!”

我怕他识破,心虚地岔开话题:“你呢?口口声声南人南齐的,难道你是北人?北魏的?”

如果是齐人,一定会自称大齐。

“没有,不是……”阿顼连连摆手,大约自觉反应大了些,低头略一沉吟,才道:“先父是北人,不过,我母亲是南方人,在战乱里失散好久了。我到南方来游玩,也是希望能打探到母亲的下落。”

“哦!有没有什么线索表记?”我自告奋勇道:“你告诉我,我让人帮你找。”

“不用了……”阿顼眼睛飘了我一下,神色有点奇异:“你是南齐的郡主……”

“是啊!我是南齐的郡主,南齐那些官儿对我哥哥……我父亲都礼让几分,帮你找人就方便多了。”

“不用了!”他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表记,她长什么模样,连我都都忘了。只盼着母子间能有所感应,让我见到她第一眼便能将她认出来。”

母子间的感应?

我怎么又觉得这小子傻得可爱?

不过他也俊得可爱,和我的三哥一样清秀,而且笑起来那对酒涡,实在是……很动人。第一次看到初晴郡主时,我也曾觉得她的眼睛银亮银亮,比三哥左拥右抱的那些美人更要漂亮几分,便去亲了一亲,当时初晴的脸就红了。

这少年,看来比初晴还漂亮,还可爱。

我心里想着,搬过他的脖子来,笑道:“你傻得有趣!”

然后嘻嘻笑着,对住那盛了酒般陷下的酒涡,用嘴唇轻轻一碰。

明明只是肌肤和肌肤间的相触,就和我亲初晴并无二致,满是嘻笑耍闹的女儿家情怀,可为何,只在这一瞬间,屋中的气氛突然变了?

屋外春日柔和温暖的阳光,似透过屋顶径直照耀到了我们身上,光线是如此明亮,扎得我看不太清眼前人的容貌,软绵绵的唇,在那轻轻一碰后忽然便酥麻僵硬,连心跳也随之缓慢起来,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那碰到过阿顼脸颊的唇瓣上,莫名的愉悦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同样僵硬的,是阿顼。

他似乎整个人凝定在阳光般的一片白芒中,肌肤如映着霞光的白玉,栗色的发在微风中颤动,散着一丝一丝灿金的光芒。他的眸子很清亮,定定地盯着前方,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眼,对着我,荡漾着春水般潋滟的清辉。

··我的脑中忽然便被塞满了云雾般模糊起来,却分明感觉到了某种愉悦,也已如云雾般模糊地散开。

我不明所以地笑了一笑,心智更是空茫,只是隐隐觉得,此时我一定很傻,看起来比这个少年更傻。

这时,我的后腰忽然一热。

尚未明白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已被后腰传来的力道压得向前一倾,唇边迅速被同样温热潮湿的双唇亲住,一下,又一下,他唇边的湿润和温暖,便仿佛凝滞在我的唇瓣上,甚至印到唇部的血液中去,酥酥麻麻的颤栗感,迅速流遍全身,怪异地愉悦着。

我不由地想伸出手指,摸一摸那让我感觉不真实的嘴唇,却忽然发现,我已被阿顼抱在怀里。他的唇滑过我的脸颊,面庞与我相触着,慢慢将下巴靠住我的头部,不均匀的呼吸在耳边低微地响着,发丝被呼吸拂过,细细地痒着。

我茫然地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听着不知是他还是我的剧烈心跳,好久,才能纳闷地说话:“原来,亲不同的人感觉并不一样……”

阿顼抱着我的手倏地放开,有些局促却愤怒地瞪我:“你还亲过谁啊?”

我不太理解他情绪那般突然的转变,莫名地望着他,道:“我还亲过我本家的一个姐姐啊!感觉……怎么完全不同?”

阿顼仍旧瞪着我,水晶般透明的瞳仁上那抹墨蓝飘来飘去,飘来飘去,忽然郁闷地垂下头:“原来……你根本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啊?

我恼了,立刻道:“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你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你才是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

“……”

阿顼红着脸,无意识地用手抚摸着面颊和唇,再也说不出话来,看来更郁闷了。

可有什么好郁闷的?

刚才的感觉……似乎并不坏?

我不由也摸了摸到现在没恢复正常知觉的嘴唇,盯了他半天,见他没有抬头和我说话的意思,便也无聊了,将桌上铺好的一张空白宣纸一揉,往他头上一扔。

他甩一甩头,将纸团甩到地上,并没理会我。

他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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