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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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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陪我去,自然再好不过。”我强笑着取过小惜端来的茶,亲自奉给他,再和他商议随身要带哪些书目,哪些日常物品。

这一回,我已打定了主意,要在那里多住些日子,让把秋天的衣饰都带去,连同端木欢颜的随身衣物,也让都带在身边。虫

端木欢颜微笑道:“也不必急着都带去,真的要在那里久住,到时令人回来拿也是一样。何况惠王最心疼你,自然留意着你那里的动静,还怕让你缺衣少食了不成?”

心疼?

或许吧!

可我现在心也懒了,懒得想他到底有多心疼我了。

整理了半日,到巳时后才将行李大致收拾完毕,才令人放到马车上,便有侍女来传话:“王爷说了,时候不早了,请公主到前面去和王爷一起用过午膳再走。”

我本来还打算吃了再走,听了这样的话,立刻吩咐道:“即刻动身罢!我一刻都不想在这个讨厌的地方呆着!”

侍女们相视愕然,到底不敢辩驳,沉默地送了我和端木欢颜上了肩舆,一路抬至王府高大的汉白玉台阶下,早有两辆华丽的马车在外等侯着。大约因南北两国交战后京中一直不太平,除了向来跟随我出门的侍卫,另有一队约一两百人的亲兵前后开道护持着。

我才下肩舆,正在要在侍女扶持下步向马车时,便听得身后传来萧宝溶的温和声音:“阿墨,怎生走得这般急?”

扭过头,只见萧宝溶匆匆自门内跑过来,身后还有随从拎了个漆木食盒紧紧跟着。他微笑着将食盒递给我,柔声道:“里面有你爱吃的菜,路上让他们取出来给你趁热吃吧!”

我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转瞬又恼怒起来。

都要把我当垃圾般送给个老头子了,还管我爱吃什么,会不会饿着?

抬起食盒,我扬手一摔,沉闷的砰声传出,食盒掷在了台阶之上,里面尚冒着热气的羹汤菜肴尽数跌落出来,淋漓了一地。

“我不饿,也不想吃!”

冷淡地丢下话,我不理他扶向我的僵住的手,自行提了长裙,上了马车,将珠帘狠狠摔下。

珠帘散荡着飘下时,我的眼睛余光瞥到了萧宝溶窘迫到通红的面庞。

以他的尊贵,只怕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当众给他难堪吧?

我有些微的不安,忙垂下头,正拿了丝帕放在齿间啮咬时,又听到萧宝溶镇静地在和端木欢颜说话,仿佛刚才他的尴尬,只是我的错觉,“端木兄,阿墨年幼任性,若有得罪的地方,请端木兄不要计较,只管派人告诉本王,改日本王向你赔罪。”

端木欢颜淡淡而笑:“王爷,如果在下教她那许久,还得让她的兄长为她的过错赔罪,那么在下这个师父,也不必当下去了。”

萧宝溶并不辩驳,言辞愈加谦和:“那么就请端木兄多多费心了!”

车辆缓缓向相山方向行去,我没有回头,再不知萧宝溶会不会如以往一般,在原处驻立着,目送我的马车离开。

默默将头靠在椅垫上,我又有想流泪的冲动。

惠王府真的讨厌吗?

那我为什么在那里一住六年,还在危难时只是心心念念想回到我的书宜院?

惠王萧宝溶真的讨厌吗?

那我为什么在最无助的时候,只会想起这位兄长的面孔?仿若只要回到他的身畔,我便可以丢开一切,什么也不用担忧。

相山的竹林一如既往清爽怡人,连翠绿欲滴的颜色,也不曾改变分毫,只是入了盛夏,再也没有竹笋了。

更没有挖竹笋的山民小孩,以及为山民出头的倔强傻气少年。

我没有坐那架着伞盖可以吹着习习山风的露天肩舆,宁可将自己密闭在不透气的小轿中,在腻热的围幄里沉默闭着眼,想着自己的伤心事。

我似乎又只能等着了。

等着萧宝溶去推脱,去协商,去用自己的权势财富,换取萧彦可能的妥协。

如果妥协不了,那么,我连逃都无处可逃了。

惠王府就是我的家,萧宝溶就是除了母亲外我在这尘世中唯一的亲人。

我能往哪里逃?

我终于又做回了大齐公主,在万人景仰中过着炊金馔玉一呼百诺的富贵日子,可是不是命中注定,我所向往的无忧无虑生活,早已一去不返?

··晃晃悠悠的小轿顿了一下,连心在晃悠中忽然顿了下来。

“公主,别院到了。”随从在外恭谨回禀。

我振足了精神,依旧如以往那般挺直脊梁,也不要人来扶,自己提袂下了轿,然后站在院门前,等端木欢颜的肩舆到了,才亲身去扶他:“先生,到别院了!”懒

说到底,还是拓跋轲入侵我大齐,刻意凌辱摧折于我,才会导致我落至今日这种境地,想在混乱的时局中立稳脚跟,想报仇雪恨,我都得多学些克敌制胜的方法,再不能是那个任性胡闹一无是处的刁蛮公主了。

端木欢颜并不推辞,携了我的手,含笑步入院中,才喟然轻叹:“阿墨,你曾在惠王爷困难时,这般扶携过他么?”

我怔了怔,不解其意:“三哥好端端的,身边服侍的人一大堆,要我扶携做什么?”

端木欢颜淡淡道:“你怎知他好端端的?你只瞧见他每天悠悠闲闲赏舞听曲,可曾发现他已很少在评论舞技词曲好坏?你只瞧见他还是常握一卷书,自在闲卧,可曾发现他神思不属,心事重重?你只瞧见他依旧握银壶,喝美酒,可曾发现他如今不是在品鉴美酒,而是借酒消愁?”虫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是我的妹妹,敢如你那般当众无礼,我一定一个耳光甩过去,然后将她扔回房中关起来,直到她能学会怎么去尊重自己的兄长。”

我气往上冲,怒道:“先生,你知道我这个兄长对我做了什么吗?”

“知道。”端木欢颜松开我的手,让身畔的随从扶了自己,一边往内走着,一边说道:“我还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惠王会快乐很多。”

他知道,还认为我有错?

我委屈在廊下站立良久,才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却一眼看到了那幅海棠图。

春光明耀中,柳絮轻舞,海棠葳蕤,却有着剑客独有的纵横激昂,肆情不羁。指尖缓缓抚过边缘那行走笔豪逸的诗句,依稀又见到那个秀颀倔强的少年,湖蓝丝缎的衣衫轻轻摆动,忽被我一声惊叫,手中一歪,最后一笔迤逦下一道不和谐的墨痕,略带不悦地回头向我抱怨,眸底飘一抹蓝,栗色的长发一丝一丝,在阳光闪着淡金的光芒。

可惜,春天已经过去了。

“你是傻瓜,你连我都找不到。”

我拿指尖叩那道拖下去的墨渍,仿若叩着阿顼宽宽的额头,微微笑着说。

可我也找不到你了。

我也弄丢了你了。

我很想笑着抱怨,说我才不要你这样又傻又笨的家伙,可我再张开嘴里,唇边上扬的弧度已经垂落,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

来到别院第二天,小落和小惜也被惠王府送来了,说王爷担心别院里的侍女服侍不好,既然打算多住些日子,还是知道性情脾气的贴身侍女才能照顾周道。

这时候向我示好,我却不希罕。

淡淡地打发了来人,我依旧每日一早去探望母亲,陪母亲说一会儿话,便回别院去,和端木欢颜学习兵法谋略及攻守之道。

经了上次被人骗回皇宫的经历,即便只是前往上清寺的那么短短数百步的距离,我身边也有至少八名以上的侍卫贴身保护,而上清寺所在的相山山头,更有两百余惠王府亲兵扼了上山要道轮番值守,只是穿了平民服饰,不让人看出来历来。

我因着魏营的遭遇,几成惊弓之鸟。如今局势不稳,我再不敢拿自己冒险,对萧宝溶虽不满,也默默由着他安排了。

山间与世隔绝,加上萧宝溶的刻意隐瞒,母亲并不知晓我那一番惊心动魄炼狱般的经历,只是相处几日,多少有了些困惑。

这一日见我去,她忙让侍奉的小尼拿了才做的素点心来给我,看着我安静吃完,微笑道:“到底长大了吧?我一直也想着,宝溶那般温雅的性子,怎就教出你这么个活蹦乱跳的丫头来。瞧着你现在的模样,才有点像我的女儿,宝溶的妹妹呢!”

其实我很想问问母亲,皇后那些栽污她的话,到底有多少真实性,还有……我的身世。

惠王萧宝溶自然绝对认定了我是他的亲妹妹,可我甚至没勇气向萧宝溶提起皇后说的那些秽语,隐约之间害怕着,害怕绝不可能成立的秽语,万一是真相……

那么,我到底算是什么?

我牵着母亲的海青僧衣,问着她:“母妃,知道么?吴老头谋反,吴皇后给废了。”

“哦!”母亲微一怅惘,随云淡风轻一笑:“是么……如果没有牵涉到你,不用理会。生于皇家,是幸,也是不幸,皇子皇孙么……但求一世平安喜乐,便很够了。”

我不经意般继续道:“吴后被废于式微宫,我念着旧情,特地去探望她。谁知这女人已经疯了,嘴里不干不净,说了好多,连母后和我都骂进去了……骂得很不好听。”

母亲唇齿间微有一抹嘲讽笑意飘过,眉目间却是波澜不惊。她淡然道:“以她的脾性,如果不是有吴家撑着,又生了个太子,早该呆在冷宫了。不用理她,越声嘶力竭的无聊辱骂,越证明她已穷途暮路,不得不用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来寻求发泄,以及……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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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惊,望着一脸恬静的母亲,问道:“母妃……吴氏所辱骂的话,应该全是污蔑吧?她甚至说我不是……不是大齐的公主。我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垂下头,自觉万分地问不出口去。

母亲沉默片刻,捻着念珠的手缓缓抚上我的发,那黑中透亮的水晶念珠拂于面颊,轻柔地滚动着,连禅室中偌大的佛字都给挡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晰。懒

“傻丫头,你从出世那一天,便是命定的大齐公主,旁人说什么,都是毁谤,你根本不用理会。”

水晶念珠的深黑色泽很稳重,天生的半透明质地在夏日炽热的空气中,凉凉地渗着令人心驰神往的高贵和神秘。而母亲的声音,也是凉凉的:“会叫的狗咬不了人,可老是叫着,也是心烦,你可以告诉萧宝溶,送吴氏一程也好。”

望着母亲安谧地向佛而立的面庞,我心头颤了一下,笑道:“可不是么,皇家声誉,她一个庶人也敢玷辱,着实自寻死路。”

心中便已下定决心,有空再回京时,第一件事便是让吴后的嘴永远闭上。

假作真时真亦假,让她胡说的次数多了,人人都猜疑起我的身世来,让我何以自处?怪只怪她犯了忌讳,如母亲所说,疯狗乱咬人的结果,无可疑义的自寻死路。虫

母亲既说了我是命定的大齐公主,我算松了口气,也不想再去深究母亲在入宫前的那些境遇。想来,回忆那样的过去,对母亲也是种伤害吧?便如,如今让我去回忆魏营那段受尽凌践屈身事人的卑微日子……

如果萧宝溶真是抵不住萧彦的压力,真要将我嫁给萧彦,我便答应了也不妨,然后一定撺掇了萧彦,让他横扫魏军,杀尽魏国皇亲,将凌辱过我的拓跋轲,和所有见过我卑微求生的魏人,尽数斩下头颅,狠狠踩到脚底,落到吴氏一族那等凄惨下场……

“阿墨,怎么了?”

大约我想到拓跋轲,一时克制不住神色间流露出了极尖锐的恨毒,母亲蹙起了眉。

我恍然大悟,微笑道:“没什么,只想着三哥委实烦人,我到这里来住几日,他也巴巴地找个先生看住我,让我不得自在。”

母亲笑道:“哦,我们母女叙话的时候多呢,你啊,得空是得学些诗词歌赋了。宝溶的妹子,就是不能学富五车,至少也该知书识礼才对。”

学富五车?知书识礼?

这学来有什么用?

就像修饰得再漂亮的花瓶,也不比陶缸瓦罐结实,横次里一铁锤下去,一样地粉身碎骨。

我暗自冷笑着,向母亲告辞离去时,母亲送我出了禅室,终于说了两句让我顺耳的话。

她说:“虽说该多读些书,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为人处世,还是多学学你的三哥,玲珑应对、明哲保身才最重要。”

母亲到底没全说对。

若没有自己可以倚仗的势力,即便玲珑应对,一样无法明哲保身。

回去时再次经过了简陵。

门口青草茵茵,足有半人高,依稀有行走过的痕迹,一径通往黑黢黢的入口。山路已封,山头除了上清寺的师太,和我别院中的从人,再无一个闲人。想来该是有侍从们曾在近日到那里查探过吧?

想起那个少年,那个被我捆了三天三夜,差点活活折磨死的少年,居然那样不管不顾地跳下潭水去,硬将我从鳄鱼的口中夺出,越来越坚硬的心底,忽然又柔软了起来。

我让侍从在前面帮我驱赶了可能的毒蛇蜈蚣,将青草踩得有些平整了,才撑着碧色帛伞遮着阳,在侍女的扶持下走到入口的石门前,望着如大口般张开的陵墓。

“公主,这陵墓空荡荡没什么好看的,不是说里面还有吃人的鱼么?我们还是早些回别院吧?”

小落探头只往里一瞧,便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

“是啊,没什么好看的。”

我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地往陵内行去。

可怜小落和小惜两个,从小儿跟我在王府长大的,虽是侍女,却很少出那歌舞升平翠幄朱幕的惠王府,最是胆小如鼠,此刻见我进去,面面相觑片刻,才在侍卫的扶持下,乍着胆子踏入石陵,沿了坎坷的石阶,步步往下行去。

侍从们听说过洞中曾死过人,也不敢大意,连小落小惜,**人一齐拥入,一时没有火把,只用火折子点着,用一点微光为我照明。

依旧是零乱的石块,潮湿的霉气,黑暗里生长得更郁盛的青苔……

待我趔趔趄趄摸索着走到当日捆缚着阿顼的地方,我听到了身后小落滑倒在地的惊叫,自己也苦笑了。

坚持过来看一看,又能看到什么呢?

除非阿顼得了失心疯,才会再回到这里来,回到这个暗无天日的洞穴中,去回忆……对他来说暗无天日的一场荒唐爱情。

敬王府的阿堵物,只怕早把他气得远远离开了吧?那晚在沈诃若护送下从敬王府回返途中遇到的夜行人,应该也只是我的幻觉吧?

低了头,我慢慢走到溪水边,听着那潺潺回响着的溪水细细流动声,我终究止不住自己的难过,对着火折子下鳞光淡淡闪着莹亮的水光,哽咽着柔声轻笑:“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可我长这么大,也从没给这么欺负过。我也受了报应了。”

··忍了好久的热泪,霎那夺眶而出。

一直想为那个少年,或者更想为这段莫名夭折的感情流泪,可一直竟没机会流泪。

正如我没有机会再告诉他,经历了人世间最大的欺负和羞辱,我早已没把他的欺负当作欺负。如果他肯再欺负我一次,我会很幸福。懒

我以手掩口,哽咽出声时,但闻“咚”地一声水响,如同某个黑暗的角落,什么东西砰然落到了水里。

应和这声水响的,是小落小惜两个不争气的丫头连声的惨叫,连几个侍从口中都传来了吸气声,大约都想起了简陵那个吃人鱼的传说。

我正憋屈得难受,闻声吸着鼻子厉声斥喝:“你们叫什么叫?哪个再叫的,我把他扔在这里关上一辈子!”

哭声和吸气声一齐停顿,有得力些的侍从走上前来,想劝,看着我神情不好,又畏缩着不敢劝。

我不耐烦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一边往洞外走着,一边说道:“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顿一顿脚步,意识到该为自己的失态掩饰一下,我压着嗓子郁郁说道:“呆会你们备上一份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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