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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十五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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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就是第二天政治、历史、地理、生物等课的时候,半个班的人在背英语单词,半个班的人在做数学题,老师们知道每年都有这么一出,也都淡定了。
自习课的时候,柳蓉觉得于晓丽已经紧张得快把书页给抓穿了,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发现柳蓉的目光停在她的手指上,于晓丽又神经质地挤出一个笑容:“哎呀怎么办,我还啥都没来得及看呢,这个月净玩了……你都看完了么?”
你一个上午已经把那几个单词来来回回抄了有好几十遍了吧,柳蓉心想。
那个年代,大部分孩子的英语还都是从初中开始学的,刚开学一个月,不过把ABC还有一些极简单词语对话教完,柳蓉八岁那年,她妈买了一套上面有好多画的儿童英语教材,没事的时候教着她玩,早把一套都教完了,所以这一个月的英语对她来说等于什么都没学。
那还有什么好看的呢?她于是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没看呢。”
于晓丽微微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撇撇嘴:“你狠,不跟你比。”就不理会她这不着调的同桌了。
柳蓉只能入乡随俗似的翻开英语课本在桌子上摊着,摊着摊着就又走神了,一节课也没翻过一页去,于晓丽偷偷打量了她好几回,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就这位这样儿,还班干呢,还临时英语课代表呢,一看就不是学习的料子,月考必然也必须悲剧。
柳蓉心里一直不受控制地去重复播放那天在那条逼仄的小路尽头目睹的斗殴,那过后第二天,梁雪来学校的时候,嘴角带着一块淤青,胡蝶一颗“关心同学”的红心终于找到了照耀的地方,先是大呼小叫地代表组织表达关怀,然后又鸡飞狗跳地给她找手绢敷脸。
搞得梁雪尴尬不已,对着别人的询问,只说是头天在家里滑倒,磕在桌子角上弄的。
柳蓉一个人默默地知道着真相,默默地如鲠在喉着。
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好像欠了梁雪点什么,特别扭——尽管梁雪不知道。
然而不管她如何别扭,月考还是如期举行了。于晓丽抱着十六开的英语书一直到考场之前都在念念有词地背,在教室外面,柳蓉还碰见了郭帅。
郭帅脸色严肃极了,看见她,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好像想把凶狠的眼神压抑在严肃的表情里,对着她轻轻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先让一让女生,就踌躇满志地进考场去了。
月考过后,整个校园都是对答案的人。
于晓丽唾沫横飞地和前桌的常露韵和高星对着得答案,一听见高星苦大仇深地说起“哪题哪题不会做”,她就显得特别亢奋,先义正言辞地说“老师太变态了,还说出题不难,这么恶心的东西也考”,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羞涩地说出自己的答案,末了再轻描淡地总结“其实我也不会做,瞎蒙的”。
柳蓉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笑。
然后她不经意地和常露韵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见了同样的表情,顿时对这常年侵占她领空领土的前桌姑娘产生了某种微妙的阶级友谊。
两天过去以后,班里隐隐地压抑了一股什么东西似的,有些孩子这个时候不由自主地老实了,自习课上也不跟别的同学说小话了,人五人六装模作样地开始好好学习,不知道是不是没考好,认为这种状态能多少弥补一下人品,好让成绩比想象得好看一点。
当然,也有没心没肺的,比如胡蝶。
这位班长同学十分不着调,废话多的得拿火车拉,每天下课的时候班里爆发出的第一声大笑一准是从她那出来的,她长得好看,游手好闲的男孩们没事都爱跟她逗,胡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个词是于晓丽说的,她十分看不上胡蝶这人。
也亏得她同桌是梁雪,下课的时候要么默默地看自己的课本,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不怎么被影响。
这天自习还没开始上课,有个男生跑过去,十分手贱地伸手撩了一下胡蝶的小辫,胡蝶伸手去打,没够着,也“咯咯”地笑起来,看上去对这样的骚扰一点都不生气,然后赵洪从门口进来了,表情严肃地说:“胡蝶,你跟我出来。”
全班都静了一下,赵洪那胖子长得十分有特色,几年后柳蓉跟着加菲的漫画练习口语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位可敬的赵老师——他笑起来还好,一严肃下来,表情总被肥肉挤得有些狰狞,跟加菲那只胖猫非常异曲同工。
于晓丽目送着胡蝶的背影,好像要表示自己很乖一样,低下头摊开数学笔记本,正襟危坐。然后,就在大家从这场小事故里恢复过来,又开始叽叽喳喳的时候,于晓丽忽然猛地抬起头,苍白着脸一把抓住柳蓉的胳膊:“你说……老师找她会不会是因为月考成绩下来了?”
柳蓉眨巴眨巴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门口隔壁班英语课代表怀里抱着一打白花花、看起来十分不吉利的卷子,对她喊了一声:“柳蓉,刘老师让你拿你们班卷子去。”
晴天霹雳——这回彻底没人说话了。
于晓丽站起来给她让地方的时候,膝盖磕在了桌子腿上,她看得清清楚楚的。
柳蓉就在全班同学各种复杂的眼神的欢送下出了教室,本来没啥感觉来着,竟然也开始紧张了,居然情不自禁地延续了于晓丽的思维模式——最后那道填空题,到底写的是is还是are来着?不会没看清单复数吧?
这天自习课,三门课代表各自被找了出去,然后每个人表情严肃地捧着一摞卷子回来,全班比班主任亲自看自习还安静,等着卷子一张一张地发下来。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柳蓉最早回来,所以英语卷子发得是最快的,发完了以后,就回到座位上,等着另外两门的成绩——外语是满分,她稍微松了口气,脑子里终于停止纠结了。
她记忆力好,发卷子的时候一眼扫过,基本上谁得多少分,心里也就有数了,除了她自己之外,班里上九十的都寥寥无几,柳蓉心里默默地算计着,总共就三门课的成绩,英语这一门她就已经和其他同学拉开距离了,其他的应该问题也不大。
从小第一天上学开始,她从没有计较过分数问题,然后在这一天,第一回体会到了这揪心的加减法——她入学考试的时候是第一名,即使自己觉得没什么,可老师们一个个明里暗里地找她谈话,柳蓉也不是完全没压力的。
后来她想,其实这是她第一次明白竞争是什么意思,竞争,就是知道了自己的结果以后,情不自禁地会去关心别人的,比别人好,就悄悄地躲到一边去得意,比别人差,就要装成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自己心里默默地呕着。
她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卷子正在于晓丽那里,于晓丽尴尬地对她笑了一下:“我对对答案。”
鉴于柳蓉知道自己的分数不错,便当即大度地点点头,表示毫不在意,于晓丽眼神闪了闪,过了一会,把她的卷子还回来,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学过英语?”
见柳蓉点头,她这才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轻松了一些:“怪不得呢,早知道我也应该提前学点,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以后学得多了,就一样了,是吧?”
柳蓉就笑了笑,然后就听见前边高星低低地叫了一声:“你怎么考的呀?”提起了常露韵的卷子,回头指着她说,“她考了九十多分!”
于晓丽面不改色地轻轻地把自己的卷子写着分数的那个角折起来,看了常露韵一眼,就笑着说:“那有啥的,我同桌得了一百。”
高星看柳蓉的眼神立刻像是看外星人了,莫名地满足了小姑娘的虚荣心。
接着,语文试卷,数学试卷陆续下来,教室里慢慢地充斥起了“嗡嗡嗡”的交谈声。柳蓉长了个心眼,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她自己先伸手去接,省的让于晓丽先检阅一番,于晓丽窥视未果,便在一边默默地加减起自己的分数。
赵洪走进来,身后跟着眼圈红红蔫头巴脑的胡蝶。
于晓丽看见赵洪手里的八开纸的单子,脊背挺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五中竞争气氛向来浓重,并且那时候不大懂得什么叫尊重学生隐私,赵洪一进来,所有人就都安静了,胡蝶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就听见赵洪开始说:“月考成绩出来了,我刚才把排名也排出来了,你们自己考成什么样,也看见卷子了,心里清楚。”
“我念念成绩。”
这句话就像是块千斤重的时候,立刻把所有小苗支着的脑袋都给压下去了。
“咱们班最高分二百九十二,柳蓉。”他停顿了一下,看了柳蓉一眼,后者正用自动铅笔戳着笔记本玩,“希望继续努力,期中考试的时候还能把这成绩保持住。”
于晓丽飞快地扫了柳蓉一眼,还没等人看清她的表情,就又低下头去。
赵洪按着名次挨个把排名念了一遍——第二名郭帅,第三名常露韵……胡蝶被叫出去的原因也很明显了,全班四十二个人,她考了三十九,倒数第四,是光荣的后五名里唯一一位女英雄。
还是班长的女英雄。
第五章 孤立
胡蝶被暂时撤销班长一职,老师的意思是让她好好反省,把精力多集中在学习上——为了怕胡蝶一个小姑娘抹不开面子,赵洪并没有直接说撤职,而是宣布班委会改选。
很多年以后,那时候的孩子长大了,回想起来,才觉得赵洪那个弥勒佛和加菲猫的综合体里,真的是有一颗hello kitty一样温柔的心。
特意抽出了一整节班会课的时间,赵洪让郭帅在黑板上写了“男女班长各一,生活委员一个,学习委员一个,纪律委员一个,文艺体育委员各一个”的字样,然后规则是每个人拿出一张纸,写下七个人的名字,匿名上交,当场唱票,选出票数最多的七个人为班委会成员以后,具体职务由班主任指定。
先前那个临时班委会的存在感还蛮高,就连柳蓉这个闲职,都在坚持着每期后黑板的板报,大选结果很快统计出来,同学们基本上有些思维惯性,选出来的也还差不多都是原班人马,换汤不换药。
关键就落在了“指定”上。
所以说赵洪一方面是个好人,一方面也挺奸诈的。
他于是指定胡蝶当了学习委员——每门课都有各自的课代表,所以所谓“学习委员”是个比文艺委员还要空荡荡的闲职,同时又有点激励因素在里面——姑娘,你自己都是学习委员了,后五名总说不过去吧?
至于女班长一职,赵洪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柳蓉身上,一眼看见她又不知道想什么的呆呆的样子,就把她跳过去了,原纪律委员乔安同学官升一级,据说她小时候因为生病,晚上学一年,比其他人都大一岁,于是也就显得稳重了好多,说话的声音也低低沉沉的,像是大人一样。
老师们警告,月考以后一个月又是期中考试,这回可是重要多了,所有的科目都要考,而且有全年级十六个班的大排名。
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学校会用大榜贴出来,还起了个非常有王八之气的名儿,叫“百强”,其知名度之高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连门口卖糖葫芦的大妈偶尔见了等孩子的家长,都会多嘴问一句:“孩子成绩好吧,能进百强吧?”
班里那种刚开学的散漫气氛在月考被月考蹂躏一番之后,又在期中考试的紧迫预警里,一扫而空。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哪个倒霉孩子,先起了幺蛾子,早晨提前一个小时来学校,自发地大声背书,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效仿起来,等到期中考试的时候,已经俨然变成了各班私下制定的新时间表的硬性要求。
柳蓉作业写得比别人都快些,自习课没事情做,仍然延续着她以往的“臭毛病”,抽出桌子里的一本闲书慢慢看,或者拿出图画本,慢慢地里临摹《漫友》上的画。
那时候《漫友》杂志才开始在大小书报亭贩卖,花花绿绿的封皮时刻考验着零花钱还不算多的柳蓉的承受能力,买回来总不舍得太快看完,计算看过了两三遍,也要挑自己喜欢的画临摹下来才行。
于晓丽的态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有小话要说的时候不在和柳蓉说了,倒和前桌的高星感情交流越来越密切。
那天柳蓉瞄着老师不在,大大方方地把漫友拿到课桌上来开始——
班里其实是每个人一张桌子,但是同桌两个人的桌子会并在一起,有些感情好的,东西乱放,看起来也就像是两个人共享一张桌子似的,于晓丽上着上着自习,无意中往柳蓉那边瞟了一眼,发现她图画本上的美少女已经勾勒出了一个轮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爆发了,猛地把自己的桌子往旁边挪了半尺。
桌子腿蹭在地上发出“嘎——”一声尖叫,前后左右都被她吓了一跳,于晓丽面沉似水,头也不抬,脸像是要埋在作业本里一样。
然后部分目光又落到柳蓉身上,弄得她有些尴尬,以为是自己打扰于晓丽自习了,就小心翼翼地把漫画书重新收起来,放在腿上,也往旁边挪了挪,占了一个小小的桌角,继续在图画本上涂涂抹抹。
可又过了一会,于晓丽的胳膊肘忽然重重地抬起来,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去,把胳膊圈到前边,几乎摆出了一个背对着柳蓉的姿势。
后桌叫汪洋的男生本来正趴在桌上睡觉,被这动静吵醒了,柳蓉听见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骂了一句:“这娘们儿干什么呢,吓我一跳。”
一节自习下课,有人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常露韵回过头来借数学作业对数,一眼瞥见柳蓉的图画本,就要来看,然后顺口说:“你作业都写完啦?”
柳蓉点点头,还没说话,于晓丽就在旁边冷笑一声,斜着眼睛拿腔拿调地说:“那是,人家是谁啊,跟咱们普通人能一样么?”
然后抓起自己的书包走了,桌子仍然停在和柳蓉距离半尺的地方。
常露韵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看了一眼桌子,又看了一眼柳蓉:“你们怎么这么坐?”
柳蓉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桌子上书罗得太高,挡着她那边的光了,作业放你那吧,明天给我交了,我先走了。”
有的时候,有些人存在,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非常可恨的事——柳蓉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种奇异的敏感和领悟力,隐约就明白了于晓丽为什么这样针对自己。表面上装得很无所谓,心里却埋下一丝丝不愉的种子。
常露韵应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地把东西往包里塞,一边塞一边说:“你等等,我带回家看,跟你一起走。”
她站起来的时候太猛,把柳蓉的桌子给撞得掀起一个角,已经是中秋了,天气凉了下来,孩子们身上的衣服见多,也显得她愈加臃肿,高星就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话带刺还是开玩笑地来了那么一句:“哎哟喂,你看你把人家东西都给撞掉了,跟个大猪似的。”
一边的柳蓉都被她的话音表情刺得一皱眉,常露韵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停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好像没听见似的,平静地跟柳蓉说:“走吧。”
她们两个到了门口,柳蓉还能听见高星和一边的女孩大声说着:“……那可不,我可受气了,每天就给我挤得剩不大一点儿地方……那能怎么办,忍呗!谁让我赶上……了呢。”
然后几个女孩子一边捂着嘴,一边“日日日”地骂人一样地笑起来,柳蓉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地想起汪洋的话——这帮小娘们儿,跟他娘的母鸡似的。
她偏头看了一眼常露韵,这能把她两个人装进去的姑娘头低低的,看着地面,嘴唇微微抿起来,微长的头发从她的鬓角落下一缕,就晃荡在她的脸颊附近。
于是柳蓉也沉默了,跟着常露韵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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