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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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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颐儿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顾含章好一阵劝,才将碧纱劝得开了门愿意进食,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到了晚上,她又特意同送饭菜的丫鬟一道去了北园探望碧纱,碧纱情绪好了些,双目红肿如同核桃一般,一见她便又要落泪,顾含章不得已只得又坐下劝了劝她。
许久,碧纱才抬起头凄然道:“若是我父王与兄长还在,我也是个尊贵的公主,又怎会配不起四殿下?”她忽地望向顾含章,灰蓝眸中神情凄厉骇人,顾含章心头微微一跳,面上仍旧镇定从容道:“碧纱姑娘才貌双全,又何必攀着一人不松手?”碧纱忽地怅然地笑了笑,既凄凉又哀愁道:“攀着不松手,攀着不松手,我又何必!”
顾含章望着她空洞眼眸,不知为何心中发怵,正要再劝慰她几句便走,萧桓忽地出现在门前,皱了眉朝碧纱略一颔首便转向顾含章道:“天色不早,莫要耽误碧纱姑娘休息。”顾含章起身要走,碧纱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王妃莫走。”她含泪望着她:“明日我就同纤儿离开,今晚请让碧纱最后敬二位一杯。”
纤儿取了酒坛酒盅来摆上,萧桓虎目中精光一闪,略一沉吟便走进屋内来,在顾含章身旁坐下,宽厚手掌在桌下握住了顾含章的手。碧纱抿唇在两人对面坐下,吩咐纤儿斟酒三杯,亲手将两杯酒送至顾含章与萧桓跟前,白皙面容上微有愧色:“我们南疆人谢客必须用亲自酿造的米酒,如今身在上京,只好借殿下府中的陈酿一用,感谢殿下屡次相救,感谢王妃收容之恩。”她说着,举杯朝两人一揖,仰头便一饮而尽,意态甚是豪爽痛快。
顾含章不能喝酒,见她眸中颇有期待之色,心头微微一跳,便举袖遮面以杯沿碰了碰双唇,那酒大半洒在了衣袖上,萧桓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收起微湿的衣袖,眯眼看了看灯下立着的碧纱,竟毫不犹豫地举杯饮尽,大手握着酒盅朝她一亮,杯空酒尽。
碧纱眸光一闪,镇定地在桌旁坐下,轻声道:“纤儿,你出去罢。”纤儿迟疑了一下,低应一声出了门去,顺手将房门掩上了。屋内点了两支红烛,摇曳的烛火落在碧纱灰蓝美丽的眸中,出奇的妖冶诡异。她双目睁得滚圆地望着萧桓,忽地便凄美地笑了:“事到如今,我还是无法亲手将刀子捅进你的胸口,萧哥哥。”
顾含章背后顿时窜起一阵凉意,周身血液瞬间都直往脑中奔去,她忽觉自双唇开始酥麻,口舌面颊逐渐失了控,竟慢慢地没了知觉,她强自镇定下来,知道是那酒中有玄机,好在她只用双唇碰了碰杯沿,虽酥麻无力,却也只是头颈不能动弹。她用眼角悄悄看了萧桓一眼,骇然发现他更是僵硬挺直着,只有一双满是杀意的虎目犹能转动自如。
“是不是动不了了?”碧纱忽地轻轻一笑,原先美丽的眸子在烛火下分外狰狞,“当年碧纱在那山神庙中也是丝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禽兽撕烂我的衣裳,一件件,一寸寸!”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喉间如丝一般抽出,恨意绵绵、声色俱厉:“你救了我,也毁了我,当我回了平州城,才知道原来我心心念念惦记着的萧哥哥就是那逼得我父母自刎、迫得我家破人亡的仇人!”
“可我还是喜欢你,萧哥哥,你救了我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想着要嫁你,我们南疆姑娘虽然热情,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却是一直都不会再变心。”碧纱柔情似水地望着萧桓,将白皙美丽的脸庞缓缓地贴到他身前去轻轻磨蹭着,幽幽道,“她们都说我失了神智疯癫了,可是我比谁都清醒,那一日在南疆官道旁再遇萧哥哥,我就好像从梦里醒来一般,从未像那么快活过。”
顾含章听得手脚冰凉,却又不得不浑身僵硬地坐在桌旁装作药性已发作,碧纱的心思都放在萧桓身上,偶尔只淡淡瞥她一眼,见她眼中掩不住惊讶,碧纱却是极痛快地笑了:“怎么,尊贵的王妃大人被吓到了?我若是告诉你,其实我从未疯癫过,你可是更害怕?”
她自袖中缓缓抽出一柄短匕,遥遥地朝顾含章颈间比划几下,冷笑道:“你有什么好,萧瑧也喜欢你,萧哥哥也喜欢你,连梁大哥都逃不过你的媚眼。”那锋利短匕在烛火中寒光雪亮,跟着她慢慢伸来的手递到了她白皙的颈间:“大齐女子又瘦又小,不知道一刀下去能否切中骨头?”
顾含章强自镇定地瞪着她,她却只是用刀锋在她颈间随意地比划几下,重又转身款款走到萧桓跟前,柔柔笑道:“萧哥哥,我只在你胸前捅一刀,算是为我爹娘兄长报仇,若是你死了,我也跟着你去,做一对鬼鸳鸯,若是你还能活下来,我就杀了你的王妃,如何?”
她的声音悦耳如同莺啼,盈盈双眸中的神色却是狠戾得如同厉鬼,手中的短匕一寸寸往萧桓胸前递过去。
网漏池鱼过
初秋的夜风起了,拂动园中樟树的枝叶,呼呼一阵响。北园中下人原本就少,入了夜更是安静,廊下数盏半新不旧的纱灯微弱地亮着光,也被那渐起的风吹得左右轻轻摇摆着。
廊中寂静无声,屋中更是静得吓人,碧纱将那短匕在萧桓身前一寸处停下,忽地睁大灰蓝双眸疯狂而又歇斯底里地笑了一阵,在温暖幽暗的烛火中眼波流转着轻声道:“我竟不舍得下手呢,萧哥哥。”萧桓神色不动地望着她,她却又悲凉地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怕死,萧哥哥,你那时救我,我心里恼你多管闲事,举了弯刀砍你,你躲也不躲,害我险些当真一刀砍了下去。”
碧纱蓦地眼波如水,缓缓地转向萧桓的肩膀,纤纤十指颤抖着搭上去柔声道:“后来我想,若是我那时真的砍了下去,萧哥哥是不是会从此记住我,因为那伤是碧纱留下的,是我的。”夜风忽地拂过窗棂,微微响动了几声,碧纱警觉地四处看了看,见只是起风,松了口气重又扭头粲然笑道:“那样,我就留在萧哥哥心里头了。”
顾含章不寒而栗,碧纱手中的锋利刀刃雪亮无比,薄薄四五寸的刀身闪着寒光在萧桓身前比划着,多少次她都险些跳将起来去抢夺那短匕,只是稍稍一动,碧纱便如同察觉了一般恶狠狠望过来。
“呵,我还忘了王妃也在。”碧纱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已不是对着萧桓那样温柔似水幽怨含情,却是森冷又怨愤,“萧哥哥,我实在是不舍得先对你动手,这样如何,我先给你的顾小姐来一刀,若是她真在一炷香时辰内死了,我便不杀萧哥哥,萧哥哥你跟我走,若是她能活下来……”她嘻嘻轻笑了几声,探过身去轻轻在萧桓耳旁说了句什么,顾含章没能听见,但见萧桓眸中杀意顿起,撑在膝头的手微微一动,青筋隐隐暴起在手背上,顾含章蓦地心中狂喜,颈项以上虽是僵硬不能动弹,颈项以下的身子却是猛然间松懈了下来。
碧纱极灵敏,立刻走到顾含章跟前来,闪电般将手中短匕抵在她喉间,俏鼻轻轻一嗅,了然地冷笑道:“好一个精明的顾含章!可惜你就算只沾了一滴酒,也是要浑身酥麻许久的!”
虽然口不能言,眼却还能转,顾含章不惧地直视她,手指稍稍动了动想要寻个绝妙时机夺下她手中的短匕,忽地两扇门被人从外踢开,颐儿手握一把雪亮的菜刀抵在纤儿颈间慢慢地走了进来。两个小姑娘的面色都是雪白灰败,纤儿吓得眼中满是泪花,双唇哆哆嗦嗦合不到一处去,显是被吓得不轻,颐儿却是比她镇定许多,一手反剪着纤儿的手腕,另一手捉紧了菜刀,就这样一步步慢慢挪进门内来。
若非性命攸关形势紧急,顾含章怕是会笑出声来,颐儿胆子最小,学女红时剪子都拿不稳当,如今她手中紧握了沉重的菜刀,眼中掩不去的惊恐仍旧是与以往琳琅手执剪子追着她笑闹时一般无二,那只苍白纤细的手在颤抖,她的脚步却是沉着得超出了她的年龄。
碧纱微微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颐儿,又漠然地看了面色如纸的纤儿,淡淡地哼了一声:“我以为园子里的下人都散了,没想到竟还有人在。”颐儿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厉声喝道:“放开我家小姐!”她头上挽着的双髻被抓散了,几绺黑发垂在脸颊旁,衣物也有些凌乱,比照纤儿,也是一样,想来两人早先已是扭打了一番,颐儿身量高,力气大些,便将纤儿扣住了。
顾含章唇舌麻木说不出话来,匆匆瞥了颐儿一眼,趁碧纱分神去看时,她往后稍稍一弯腰避开那锋利刀刃,双手探向前去捉碧纱握刀的手腕,意念刚动,刀口离了喉头三四寸时,在她身旁坐着的萧桓却比她还迅速地出手扣住了碧纱的手。碧纱花容失色,想抽回手臂已是迟了,萧桓虎掌如铁钳一般扣紧了她纤细的手腕,只轻轻一捏,她便痛呼一声松开手,那柄弯刀随即当啷一声脆响落了地。
“你怎么……”碧纱震惊地瞪着萧桓,灰蓝眸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那酒分明……你也都喝了……”萧桓淡淡看了她一眼:“四年前南疆王胡烈尔曾赠我数片苍兰,似乎能解南疆各族大半的迷药。”药酒与苍兰一道入口,只不过互相制衡费了一番功夫。
颐儿见顾含章脱险,顿时忘了害怕,手中菜刀一丢,推开纤儿便踉跄几步过来扶住顾含章,又哭又笑地低声道:“小姐不怕,颐儿来救你了。”顾含章面容僵硬笑不出来,只好抱住了浑身发抖的颐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安抚她。
碧纱双眼赤红如火地望着顾含章,嫉妒又酸楚地喃喃道:“谁都喜欢你,谁都说你温婉美丽得像仙女一样,偏偏就没有人会正眼看我,萧哥哥也罢,萧瑧也罢,连梁大哥都嫌弃我。”她忽地森然笑了一声,灰蓝美丽的眸中妖异万般:“萧哥哥,今天我是杀不了你了,再过些日子,你若是栽在了别人手里,那当真是便宜了旁人。”萧桓皱眉沉声道:“此话何解?”碧纱美目流转,也不管他捏疼了手腕,缓缓地凑近他身前轻声道:“萧哥哥,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我能来上京是凑巧遇见陈王殿下罢?”萧桓不动声色地反问:“若非偶遇,那是如何?”“你不必知道这许多,我也不会告诉你。”碧纱幽幽地笑了,“你只要知道,我来上京只是为了看看你,然后……”她另一只衣袖一翻,倏地自袖中弹出一柄短刀划向萧桓胸口:“与你做一对鬼鸳鸯!”萧桓不避不让,在那刀尖距离身前不足三寸时,双掌沉着地往她肩头重重一拍,力道之大不但将碧纱手中尖刀震飞,还将她推开了两丈远。碧纱踉跄几步,扶着肩疼得冷汗直冒,原先呆立一旁的纤儿慌忙过去扶着她慌张道:“小姐、小姐,我们走罢,我们不报仇了!”
萧桓那一掌极狠,碧纱紧蹙秀眉喘了片刻,吩咐纤儿将地上的弯刀拾起,凄厉笑道:“当年我叔父胡烈尔暗地怂恿我父王起兵造反,又在大齐数万精兵兵临城下之际倒戈相向,出卖兄嫂与子民换得富贵荣华,以满城白骨堆起紫金台,萧哥哥,你不过是做了他手中屠戮自己族人的一柄大刀!”
顾含章一惊,抬头看时忽见窗上隐隐映着个高大的人影,她想说话,唇舌酥麻无法自如动弹,只好推了推颐儿示意她看那窗子;颐儿一看,顿时吓得惊叫一声,窗外蓦地有人冷冷一笑,竟与前些时候西园廊中那声冷笑出自同一人口中。
笑声刚歇,那人已破窗而入,如风一般卷到屋内来,一手挟碧纱,一手挟纤儿,夹着两人就像是带着两片树叶儿,不费吹灰之力便重又跃出窗子去,转身哈哈笑道:“秦王殿下、秦王妃,许久未见!”他蒙了面,一双露在青黑面罩外的灰蓝眸中闪着熟悉的狡狯与揶揄,顾含章在他看向自己时,心头微微一震,那是卓勒齐!他还活着!
“这两人我带走了,改日送还你一个大惊喜,秦王妃!”卓勒齐嘿嘿笑了一声,傲然看向萧桓,上下打量他数眼,嗤一声道,“秦王殿下昔日与我一战,何等的威风凛凛、气贯长虹,今日的秦王竟会落魄到如此地步,可是让人看了笑话!”
“堂堂南疆卓勒齐,何时也沦落到替人捉刀的地步?”萧桓不动声色地负手立在烛火中,炯炯虎目中带了些许的寒意,“薛老六队中那几名闹事的军士可并非我大齐子民。”那几人三月前入伍时因膂力过人身强力壮被分到了薛老六队中,虽是相貌、眼睛与大齐人无异,梁月海派人稍一暗查却发现几人同是来自南疆边境的小城罗图城。
卓勒齐也不否认,挑了挑眉冷冷笑了:“既然我妹子的事与你无关,今后你与你那些兄弟叔伯的事我也就不掺合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莫要再窝囊得让我这闲人看笑话。”他看了看含泪抱紧他双臂的碧纱,重又抬头哼了一声嘲讽道:“一年后我再来寻你报仇,若是你没能保住命等我来,我就撅了你的坟头,抢了你的宝贝王妃!”他说罢,沉沉地朝顾含章最后看了一眼,挟着碧纱与纤儿两人如鬼魅般消失在窗外。
萧桓朝窗外黑沉的夜色看了看,不知立在原处想了些什么,眉头微微地皱起了,顾含章想唤他一声,奈何头脸与脖颈还僵硬发麻,又不能张口说话,颇有些哭笑不得;颐儿这才注意到,急得叫唤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顾含章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眨了眨眼示意她镇定,颐儿今晚被折腾得有些惊惶,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落。萧桓掩了窗回来,朝颐儿挥挥手道:“你先下去罢。”颐儿惊疑未定地看向顾含章,她只好再眨了眨眼,这吓坏了的小丫头这才摸了摸眼泪退了下去。
碧纱在这酒中搀的药药性极猛,顾含章沾在唇齿间的酒不知有无一滴,却已经让她上半身着了道,萧桓取了一瓣苍兰要喂她服下,谁知她唇齿不由己动,无法张开,两人面对坐在烛火里大眼瞪小眼,萧桓捧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忽地忍不住便笑了起来,顾含章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他却越发笑得愉快,许久才停下来叹道:“好在胡烈尔给了我几瓣苍兰,不然这药性久了,人不饿死便是渴死了。”
顾含章一怔,蓦地想起碧纱所言,胡烈尔怂恿兄长南疆王起兵,又出卖兄嫂谋取富贵,简直是卑劣无耻至极,一想到这里,她对那苍兰花瓣都莫名生了厌恶。萧桓笑了笑将她抱起坐到自己膝头,伸手扣住她的下颔轻轻一捏,待她下意识张口了,将苍兰喂入她口中,顾含章无法吞咽,他便轻轻含住她的唇,以舌助她咽下了那瓣苍兰。
面容与颈项逐渐柔软,顾含章眨了眨眼,鼻端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动了动唇欢喜道:“呀,我……”后面的话已是被萧桓沉沉笑着堵回了口中。
花影映碧波
繁花落尽满树秋叶黄,这几日秦王府内菊花开得极好,书房窗下、竹林前、长廊外,处处怒放着,给这稍显萧瑟清冷的府里添了些热闹之气。萧桓闭门静思期满,连着几日又忙碌起来,只是往日上朝议事后,总要捱到傍晚时才回府中,这些日子他却是一早回来,在书房一关便是大半日;偶尔有几个身着禁军服色的青年过府拜见,萧桓倒是极高兴,命赵管家看座递茶,在书房内与来人低声交谈。顾含章不敢进去打扰,立在廊下悄悄问赵管家:“来客是何人?”老管家翘了翘花白胡子颇有些感慨道:“这几位都是曾跟随殿下出生入死的小将军,如今满朝尽向着陈王,他们却还能想到殿下……”老人家蓦地打住,重重叹了口气。
数月前王府上下欢欣雀跃等回了萧桓,人人都以为这储君之位非他莫属,谁知一夕风云骤变,顺钦帝因平王一事迁怒萧桓,陈王又因虬首山一战大败辽军而扬名天下,府里头下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却也知道这历来交好的两兄弟势必成为对方的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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