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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夕起相思-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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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觉眼前明晃晃一片,转瞬间便要离去。心仿佛被人剪成一片片撕碎,疼得无法呼吸。
一瞬间,他以为她会留住自己,可是那种仰望自己的脸只有寂寞和悲伤。
她知道,他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可可悲的是,连在梦中,自己竟也无法有勇气说实话么?
“您说过,您会疼我宠我一辈子,难道您都忘了么?”他半踏在关雎宫门槛上的黑金暗龙双绸马靴遮不住的华贵,袍角轻轻扫过又仿佛寂寞地半荡在空中,一切那么虚无,就如同这梦境,仿佛伸手便要破碎。他的容颜半掩在光晕中,斑驳黯淡。以至于她根本无法知道他此刻千回百转。
“……都忘了吧”过了不知多久,她猛地回过神。怔怔坐在炕上,那一席锦被掩不住的凄凉。
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梦里梦外,凄凉无处可话。七月梅雨天,窗外那些淅沥的雨水仿佛断了线的泪珠,滚过关雎宫外的小道,窜成小溪,竟一路延绵到了衍庆宫。的08
海兰珠这日起得很早,却不肯用早膳。身子越发的臃肿,加之缠绵潮湿的七月天,她连心里也总是湿漉漉的。
乌兰跪在炕下,愁得眉头紧蹙。“格格,您总是得用些。不然我去翔凤楼守着,只要皇上的御驾一到,我立马通知您——”
海兰珠倔强的转过头。“我……不在乎他。”“您就嘴硬吧。”乌兰叹了口气,她其实很清楚海兰珠为何食不下咽,与皇上赌气固然是其一,但齐兰难产怕才是主要原因。她知道自昨天消息从鄂硕府传进关雎宫开始,海兰珠便一直放不下心。
海兰珠执起绣了一半的花布老虎便听得外面传来吵嚷声。“是谁在争吵?”在职的安达礼很快回报。“回主子,是衍庆宫那边丢了东西,淑妃娘娘正呵斥奴才。”“巴特马?”很少见她会发脾气。“怕必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了。”看到安达礼心不在焉的样子,又道。“安达礼,我准你回家探视……”说到一半,安达礼已经跪下。“娘娘,这万万使不得。”乌兰笑道:“如何使不得,关雎宫不比其他的宫,只要你心里记得娘娘的好,那就足够了。”
“快回去吧,齐兰难产也有一天一夜,我心里总也不踏实。还有记得跟安慰你兄长。”
安达礼犹豫了下,终于领命而去。待到中午的时候,便听关雎宫门外有三两个侍女来见。乌兰出去后,很快怒气冲冲返回。“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没想到一天到晚安静的不像个活人的淑妃竟然也这么仗势欺人,竟然爬到格格的头上了!”“又出什么事了?”“衍庆宫自己出了内贼找不出赃物,竟然跑到咱们关雎宫来喊抓贼,简直是目无王法!”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海兰珠只是笑笑。“格格!您怎么总是这样让人欺负。”乌兰看不过去,率先咬牙。海兰珠接着道。“我话还没说完。”说罢叫来那两个衍庆宫派来的侍女。只见那两个侍女进来后便惶恐请安。
“淑妃娘娘如果丢了什么宝贵的物什,这样费着心的找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怎么说关雎宫也高着衍庆宫一台阶,我是东宫她是东次宫,论身份地位,也是轮不到她来关雎宫生这些个乌烟瘴气。”
那两个侍女愣了神,随即便被乌兰打发走了。海兰珠坐在绣墩,仿佛没事人一般。“乌兰,你可知道淑妃到底丢了什么?”“好象是把刀,她随嫁的东西,见她总是挂在腰间。”海兰珠怔了怔。那把刀她见过,而且从第一眼便觉得眼熟,只是不知为何总是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竟见巴特玛亲自来到。巴特玛穿着素色的旗装,人比之新嫁来的时候要憔悴的多。这是个似乎总是忧心忡忡的女人,却表现的比谁都要淡然。“衍庆宫淑妃给宸妃娘娘请安。”巴特玛今天没有低着头,让海兰珠有种仰视的错觉。她似乎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仔细看清过巴特玛,这一张脸依旧的美貌,眼中却是从未变过的死寂。
那里面没有一丝光彩,仿佛安静的没有生息。“方儿个衍庆宫里的奴才冒犯了宸妃娘娘,巴特玛特地来给妹妹请罪。”
海兰珠只是摇头,不置可否。“姐姐的东西可否找到?”淑妃看了眼海兰珠,好半晌才说。“怕是找不到了,不过也无妨,那原本是成对儿的物什,现在孤零零的只剩下它一只。留着也可怜,不如让它自去自的好。”她说的意味深长。
“不如改日我送姐姐对儿匕首,到不见得比得上姐姐原先那把,但是既然姐姐喜欢这东西,我也可以借佛献花,聊表心意。”淑妃只是直直看着海兰珠不说话,那眼神有着不屑和冷笑。这样毫不掩饰的情绪,是海兰珠第一次从巴特玛眼中看到。“巴特玛是个死心眼的人,我只喜欢原来的那对,既然我的那只不见了,妹妹其实可以不必找别的来送我。”
“难道姐姐认为我会有你的匕首?”“你没有我的匕首,你却有它的另一半。”“可是——”海兰珠突然失笑,仿佛想起什么般立起了身,不可思议得看着巴特玛。“难道竟是那把匕首……怎么会。”“我宝贝的匕首,在我初嫁时‘那个人’送给我。他说过,这匕首我们一人一只,生死不离,直到相守的一天,它们才会团聚。”海兰珠瞪着眼,只觉惊骇得全身僵硬,咬着牙愣是说不出话。“妹妹真的很惊讶么?还是你已经遗忘了他太久太久……他独个儿葬在冰冷的草原下,你却早已幸福的忘了他——你的前夫。”“郭尔罗斯贝勒——葛尔泰?!”
海兰珠万没想到时至今日还会提起这个人的名字,他一直是个禁忌,藏在她的心里太深太深,以至于不敢提起,因为那个名字代表她心中血淋淋的伤口,没提起一次,便会再痛一回。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那都不重要。”巴特玛只是笑,斜倚着精致的镂花紫檀木屏风,那上面螭纹雕刻精美秀巧,映着她苍白的容颜,好似一团火燃烧在肤容上,暗暗的晃动着人心的诡谲。“难道宸妃娘娘当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说怎么死的么?”“他是坠马死的,死了已经三年了!”海兰珠摇着头。“你的语气是颤抖的,你就那么怕提起他来么?”“你究竟想说什么?”她终于受不了,“你想说他是被杀的么?我不相信!”
“他被杀是事实!”“那么被谁杀的?”巴特玛长笑,笑得疯狂。“你心里知道的清清楚楚,还用这样的问我么?”
“你疯了!”海兰珠退了一步。“不是他杀的,絕不是——他对我发过誓言,他说过他没有。”
“为了得到你,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誓言,你真的可以相信么?如果你相信了为什么现在这样的看着我?”
(“您说过,您会疼我宠我一辈子,难道您都忘了么?”“……都忘了吧”)数日前的回忆倏地霹入脑海,她越是想要忘记却越是清楚。皇太极,为什么我越来越看不清你?海兰珠看着巴特玛,这一刻几乎是恨着她。“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因为……我不快乐。”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忘不掉?海兰珠踏出关雎宫的一刻,黯淡的道。“如果你想要每个人都陪着你一切坠入地狱,那么,你成功了。”
无论巴特玛如何说,海兰珠仍旧想要当面向皇太极确定,哪怕即使是再一次的谎言。她都想要听他说话。
不顾乌兰的劝阻,她踏着快步朝向清宁宫的方向,天上淅沥的小雨不知何时湿了一身,身后的水滩一汪汪地铺开,她竟不敢有丝毫犹豫停下脚步去看水影中的自己,怕被幻影迷入眼,就此失去自我。
自我……还有什么自我,这一方屋宇栋梁雕繁复,她早已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眼尖的内侍远远瞧见海兰珠的身影便拔尖了嗓音传报,随即便有人迎出来。
海兰珠湿漉漉地坐在南炕,侍女端来一杯热奶子和奶香饽饽,那酥油的糕点整齐码成吉祥的图案,清宁宫口袋房四处充斥喜气洋洋,她竟感觉此刻自己如此格格不入。皇后的贴身侍女诺恩吉雅掀着帘子走了出来,行了个万福。“皇后娘娘在内殿午睡,请宸妃娘娘静等。”
海兰珠双手紧攥,肚腹微微传来镇痛,为了掩饰她慢慢掏出怀中的帕子,帕角上的落梅红艳欲滴,她撑在掌中好似宝贝般仔细地抚着。感触缜密的针脚在指腹间流转,仿佛忘记了来时的心痛。
“今儿个皇上说几时会来清宁宫?”她张口方问,便听门外庄妃来报,一个心颤攥紧了帕子。
只见布木布泰踩着粉白色花盆底子箍着依旧精致的两把头,“哒哒”地优雅走进来。
“原来姐姐在姑姑这里,真是省得妹妹好找了。”“布木布泰,你找我?”“这几日我便想要去趟关雎宫看看姐姐,你总是足不出户的多闷得慌?可是姑姑却不让,说什么有身子了不要乱折腾,你看看,我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这点道理还能不懂?”
平地里炸开一声闷雷,海兰珠只觉呼吸困难。硬压着心惊,小声道。“布木布泰……你刚才说什么?”“我说想要拜访姐姐啊。”“不,不是——”她颤颤地才说清。“你…有身子了?你和皇上——”“这个月初便觉得身子不爽,总是心烦贪睡,我以为是天气太闷,三天前皇上叫来太医来瞧才说已经三个月了。”布木布泰笑得有些暧昧。“三天前便想要跟姐姐说了,皇上为此还去了趟关雎宫,怎么姐姐没有见到皇上么?”三天前?难道,那不是一场梦?海兰珠用力背过身去,仿佛有万只虫蚁在撕咬她的内心,转瞬间便千疮百孔,她心碎得无以加复!
她知道,自己不是后宫里唯一仰仗着他的女人,也不是他唯一的红颜;可是他一定不知道,她有多么爱他,爱到失去了自我,仍旧无怨无悔!泪水夺眶而出,滚落白皙的脸庞,砸在帕角的梅花上,转瞬间湮没了悲伤,如果她整个人能就这样随着泪珠消逝,那就不会此时此刻如此为难了吧?“姐姐,你不为我高兴么?”布木布泰不知何时坐到一旁,仔细地看着海兰珠,那眼中难掩波澜诡谲。
“布木布泰,我为你高兴。”海兰珠挺直了腰杆,总于坐不住起身。“不要告诉皇上,我来过。”便匆匆走出去。的68
布木布泰支着头,微眯着眼不语看着走出去的背影,突然勾起一抹极得意的笑容。
却说海兰珠方踏出中庭便瞧见御驾的阵杖排开,皇太极刚踏到清宁宫的阶台便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下意思朝关雎宫方向盼去,只见廊角漆红柱子后一抹蓝色的身影正半躲在那里,他整个人仿若雷击般僵直无法动。的48
“海兰珠——”他沙哑低喃,隔着雨帘对望着,她仿佛一抹风中的细影,无依飘荡,单薄的身子早已被微凉的雨水打湿,一只淡蓝色的云缎袖子半滑到贴扶柱子的手肘底,露出她嫩白的肌肤,上面一只碧玉绞丝镯那样大衬得她越发的清瘦,她整个脸半掩在浮光中,似乎有种哀戚和幽怨,隔着这水瀑,冷冷地瞪着他。他无法分清她脸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那一双眼早让他已魂牵梦萦。
可想起这数月的不理不问,又觉她这般可爱,却又如此可恨。恨着在心,拿不起放不下,折磨的日夜无光。
终觉恨着心甩袖走进了清宁宫,不想布木布泰和早已醒来的哲哲正跪着迎接,都是如花的容颜,他知道她们都是美的,可是,偏偏心里总是缺少了什么……“您不开心你了,全天下的人都会迁就着您。可是,我不开心了,只有您一个人会迁就。如果哪一天你真的厌烦了,我便一无所有。”他想起她的这句话,心痛难忍。炕桌上一张素白的绣帕静静放着,一眼入了他的心,皇太极执起来,只见帕角梅花的淡红已经晕开,好像人泪痕。有淡淡的暗香浮动,他轻嗅,蓦地发现,这是属于海兰珠的。
终于下定决心去看看那个人,却在这时中庭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喊。“皇上,大事不好了!宸妃娘娘摔倒了!”“什么?!
她这一摔,便再难爬起。十月怀胎,她偏偏七个月早产,任何人都知道这是极凶的事。她迷梦之际只觉脑子都是昏沉沉的,全身无力地躺在关雎宫的软塌上,四周来来去去的都是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何事,下身便传来钻心的剧痛,以至于她觉得就此昏过去才是更好的解脱。可是现实偏偏不肯放过她,身边有人紧紧按住她的双手,她全身是汗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有人大喊着:“娘娘,您要挺住啊!无论如何不能昏过去,小阿哥全靠您了——”
海兰珠听到一半已经失去了听力,被按住的双手已经痉挛,抽痛的感觉转瞬便被铺天的汗水盖过去。
四周朦胧一片,明明这么多人她却看不到想要看的那个。从黄昏到日出,她一句句的喊着,嘶声力竭。昏过去的那一刻,她终于看到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他的光影盖过了她苍白的脸庞,她知道他终于听到了,自己在叫他。
关雎宫外,向萨满神祈祷不断。关雎宫里,愁云惨雾。哲哲觉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烦意乱,连一旁的布木布泰也魂不守舍,忘了说上一句贴己话。
“皇上,您这样着急也不是个事儿。”“住口!”皇太极青筋暴起。“全都住口!”“我已经弄清今儿个早上衍庆宫的那些污糟事,都是淑妃多嘴不知跟哈日珠拉说了什么,她才会摔倒,我已经下令衍庆宫禁止点灯——”哲哲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在皇太极的瞪视下闭嘴。但她觉得自己好歹也是皇后,自恃身份勉强压着心惊坐在炕角,却不慎推翻了炕桌上的茶盏。
又是一番乱响,这时里面传来极痛苦的嘶喊声。皇太极终于坐不住,哲哲随之挡在前面。“皇上!血房不祥!前朝的紧急奏函您都不管了么?”这时里面有人出来,皇太极一把拉住质问道:“怎么样了?兰儿到底怎么样了?”
“回皇上,娘娘她一直流血,止不住的流——太医说早产加上娘娘情绪波动极大,再这样下去不是血崩就是……”的ba
“就是什么?”“就是怕有大凶。”“住口。”哲哲一把拖出那奴才,“不要命了的狗奴才,在这里胡嚼什么舌根!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死去活来?宸妃她是早产,可七个月生的也有的是,未必就会出事——”
她这话是说出来安慰给皇上听,可皇太极根本听不下,已经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
“姑姑!”哲哲还要追上去,便被人一把拉住。布木布泰面色不佳,却相比哲哲多了一份难得的沉稳。“您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儿个姐姐真的过不去了……”“我不管她撑不撑得过,无论如何她得把肚子里的生出来!太医说那可是个哈哈济!”哲哲的瞳孔缩冷,“这关系着科尔沁!”布木布泰自然明白其中厉害,只是细声道。“已经一天一夜了,要生也早生下来了。姑姑,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你什么意思?”布木布泰微微勾起一抹笑,贴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便见哲哲倏地张大眼……
皇太极冲进内殿,便见到海兰珠遥遥望着自己,满脸都是泪痕。他感觉自己从未这样心痛过,仿佛整个人被碾碎又一根根接回来,可是此刻无论怎样接,他都感觉自己早已心碎一地。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无论身旁多少人百般劝阻都不肯离开。直到看到她的这刻,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说些什么。
无论是悔恨还是怜惜在她苍白的容颜前只是更加无力。海兰珠直直地看着他,让他措手不及那眸中太过闪烁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她的手剧烈颤抖,以至于盖过了他的微颤。突然,她用力的推开他,力气大到他向后一个踉跄。皇太极瞪大眼看着她,这一刻仿佛时间也停止了,他们之间没有喧闹的红尘,只有遥遥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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