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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将独自长大-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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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得到祝融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不会有事,我仍旧不安,接连好几天都往医院跑,可我没再遇到许宝桐。

我和林达西像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对峙,每次我出现他都用背部面对我,除了医生查房和换药,他基本未开口说一句话,无论我对他是咒骂还是疲惫的请求,他都是无动于衷。隔壁床的中年大叔在我第四次出现时出了院,临行时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小姑娘,要请求男朋友原谅可不能这样,要温柔一些!”

“他不是我男朋友!”

“我懂的,你不用解释!”他干咳了两声,轻轻地关上病房的门,还不忘对我暧昧地眨眼。

“你到底想要怎样?”我回头才发现林达西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他不知冷眼旁观了多久,“许宝榛,你到底要怎样!”

呵呵,这句话是几天之前我问他的,现在他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你知道我想怎样。很简单,别告祝融。”我努力抑制自己的火气和怨恨,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一般和他商量,“只要你别告他,你欺骗我的事我可以不计较!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像我们从来都不认识!我认了!”

“什么都没发生?”他重重地掀掉身上的被子,被子带倒桌子上的玻璃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许宝榛,祝融有什么好?凭什么值得你这么对他?”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勃然大怒,伪装出来的平和马上破碎:“祝融有什么好?至少比你好!你这个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我想到那天他说我与许宝桐的那番话,忍不住冒火。

林达西在笑,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比我好?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他伤了人你来替他求我不要告他!他伤害了赵蔓,赵蔓现在还一动不动地躺在疗养院的事也能直接掀过去吗?”

“这两件事根本不同!”我理所当然地反驳,“他打你是因为你有错在先!而且那件事还不能下定论,不一定是祝融的错!”

“呵呵,你这个可怜虫,到现在还在为他开脱。可惜啊,他却在你和姐姐之间摇摆不定!”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是个骗子,他在骗你,故意扰乱你的心绪。

许宝榛,你别上当。

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往博陵大学跑,我一直在打听那个叫赵蔓的女孩子。接到高中同学的电话时,我恰好推开林达西病房的门。昨天的不欢而散并没让我放弃,这一路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年高考我能有这种锲而不舍的毅力,考上博陵大学肯定毫无压力。

病房并不像前几天那样死气沉沉,但看起来更加糟糕—地上花、水果和破碎的玻璃杯点滴瓶混在一起,还有不知是药还是水的液体在病床边淌了一大摊。林达西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门的方向,或者说看着我。

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许宝榛,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像经过世界大战后的病房,没有朝他靠近,直觉告诉我他现在很不冷静。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你解放了!再也不用来了!不用再每天隐藏心里的恨来请求我这个欺骗你的骗子放过祝融!”他颓然地靠在病床边,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有个男人来过,他告诉我,要是想在博陵继续待下去,就闭嘴。”他居然笑了,“虽然我不聪明,我还是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许宝榛,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不会告祝融了!现在、以后、永远!”

“你走吧!”

我虽不知道来找他的人是谁,但一定是与祝参谋有关。林达西的话让我松了一大口气,但同时,不安在我心底散了开来,我看着这个颓靡不堪,几乎是绝望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同情他。同时,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刚刚,我的同学给我打来电话。这些天我在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问过许许多多的人,有赵蔓的同学和室友,还有祝融的同学。他们可以证明赵蔓根本就不是祝融的女朋友!她喜欢祝融,追求了他很久,得不到回应后就编造了自己是祝融女朋友的故事,当时已经被她寝室的女孩拆穿了,她们都觉得她得了臆想症,也只有你才会相信这么可笑的故事!她出车祸那天的确是和祝融表白了,也被拒绝了,但这不能说她出车祸就是祝融的错。”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许久之后,一脸不可置信。

“她不会骗我的!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你可以去打听,林达西,很多时候真相就是如此残酷,你不相信还不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

“滚!”他突然打断我,同时一个东西朝我迎面砸来,我避开后才发现是枕头。

继而是空的果篮、纸巾、塑料垃圾桶。

我狼狈地躲闪着,承受着他这突如其来的愤怒。

但我知道他没想伤害我,因为点滴架、小刀和输液瓶,他都避开了,没往我身上扔。

“祝融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赵蔓而已。错的人是你,你若是不相信,完全可以自己去调查!”

“够了,别再说了!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这个结果你不是很满意吗?还在这里说这些废话干吗!你目的达到了,你以后也不用再出现了!现在给我滚!”林达西像疯子一样朝我嚷着,手不停地挥舞,掀翻床上、桌上仅剩的东西,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最后一个音节从喉咙里挤出已是破碎,“我不想再看见你,滚啊……”

我没有再停留,快速地离开病房。

04。

十二月的北风摧城拔寨,撼动博陵的每一棵树,我躺在寝室的小床上,窗外的枝叶哗啦啦地响,像小时候台风天家里那台十九寸老彩电发出的声响,聒噪、浑浊。

大四的第一学期末,课已经很少了,我们除了每周几节的专业课外,就是考试和各种论文,有心急的同学已经开始准备找实习了。

那天被林达西从医院驱赶之后,第二天我又去了一次,得知他已经出院了,我没有去找他—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去医院,他已经恶狠狠地驱赶羞辱了我一次,我为什么还要送上门?其实,我也搞不清楚我自己。

没课的那个周五,我回了一趟家,恰巧许宝桐也回家了。

仅是一个星期没有见面,她瘦了一大圈,她原本就瘦,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具穿了人类衣服的骷髅。她话向来不多,现在更是少得可怜,餐桌上爸妈和她说话总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知道是因为林达西,可当我爸趁着她出去倒垃圾的时候问我“你姐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魂不守舍”时,我下意识地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走出餐厅的时候,听见我妈刻意压低的声音:“你管那么宽干吗?女孩子长大了就有自己的烦恼!”

我爸却是少见地不赞同:“她也是你女儿,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这么说话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话了?难道她一皱眉我就要去嘘寒问暖吗?每天一副棺材脸,我上班回来还要去哄着她吗?她又不是从我肚子里滚出来的……”我猜我妈工作又不顺利了,每次公司遇到什么事,她总特别地暴躁,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与我一样,看到从洗手间走出的许宝桐—她还没有出门,只是去洗手间拿了垃圾。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我妈,她脸上的表情是尴尬的,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仿佛刚刚那些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倒是我爸,涨红了脸,像是做错事一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宝桐,嗫嚅了许久一句话都没有挤出。

最镇定和识大体的人莫过于许宝桐,她冷静地面无表情地拎着垃圾袋,用和往常一样无异地语气说爸妈我下楼了,然后平静地越过她们,往门口的方向走。而只有我看见,她眼中赤裸裸的嘲讽,就像在和我说—许宝榛你不是一直都嫉妒妈对我的态度比对你好吗?现在你看看,在她口中我是什么模样?

我突然明白过来,姚琳女士或者不止一次在背后骂过许宝桐,她或者无意中听过许多次,所以此时她才没有丝毫的震惊和恼怒。更让我觉得可怕的是,她能在听完这些话后,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甘或厌恶或恨。

像我,永远不能做到。

要是有人在背后这样骂我还被我听到,我一定会言辞激烈地与她争执吵闹。若对峙失败,我还可以胡闹撒泼大哭一场。

可许宝桐不是我,她的情绪更像能被遥控器控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不想发怒,你让她以头抢地都只能得到冷眼斜睨。

而我妈当之无愧是我家的另一个影帝,她此时已把泼妇骂街的姿态收回,端庄地离开客厅。

我看着许宝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传来尖锐的痛感。

而在这个时候,我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了祝融。

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祝融了,自警局门口那一面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偶尔会给我信息和电话,告知我他的近况:林达西销案了,他安然无恙;他因为这件事,暂时不用入伍了;这段时间他没有课,就先不回学校了。

每次都是寥寥数语就结束了通话,我想再问下去,他却不肯再说了。后来我才知道,祝融因为打架这事被祝参谋关了禁闭,连使用手机都要偷着来,更别说出门了。

但这一些,他都没有告诉我。

我在这个下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祝融,也没有什么事,就只是想见见他,和他说一说话。只是我一个人有些胆怯,所以我喊来了易扬。

但我们连侨香公馆恢宏的铁门都没有穿过。当我们按下门铃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告诉我们,祝融并不在家。易扬当场就说不信,让她开门,小保姆已不是从前那一个,她小跑着穿过第二道门来到我们面前,一板一眼地对我复述:“不好意思,他真的不在。”

“他去哪里了?怎么可能不在?”易扬眨巴着眼,看得这二十来岁的姑娘满脸通红。

“我不知道,他回来我会替您转告的。”

“那我们进去等吧!”我在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异常,伸手拍了拍沉重的铁门,小保姆从铁栏的间隙露出脸,她的手紧紧地扣着门,指关节微微发白,表情亦有些紧张。

我迟钝而缓慢地明白过来,她并不想让我进去,或者说,里面的人不想让我进去。

我尴尬地看向易扬,一时间还不知如何应对。直到我从打开的门与墙的间隙看到祝融的母亲,参谋夫人端着咖啡目不斜视地从客厅穿过。

“唐阿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来。

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将头扭转过去。在这短暂的视线交错里,我看到了那张美丽脸上赤裸裸的厌恶和恼怒,这是陌生的,我从未见过的。

“小梅,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然后,小保姆应了一声,小跑着回到那扇雕花木门后,门也随之被关上。

我坐在侨香公馆门口的台阶上,和易扬面面相觑。

天忽然就黑了下来,像瞬间被熄灭的灯,大块的云被染成了阴沉的灰色,风夹着森冷的水汽迎面而来。

下雨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雨在酝酿了一天后终于落下。

地上的黑点慢慢变得密集,最后汇成了大幅的黑色海报。

“下雨了。”我说。

“看样子好像是他妈妈不愿意让我们见他?”易扬的脑筋回路却和我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他搔了搔头,一脸恍然大悟。

“所以,我们回去吗?”

“回去?当然不?我们爬墙!小爷我今天不见到祝融我还真不罢休了!”

最后的结果是,易扬弓着身子蹲在地上,而我踩着他的肩膀翻墙头。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做这个鬼祟的事,因为紧张,我踩着易扬的肩膀上摇摇晃晃。

“许宝宝,我和你说,你该减肥了!”我紧张得很,易扬还在身下唠叨,“我这肩膀快被你踩碎了,你倒是快点啊!”

“别吵啊!我很努力再爬了!”

我站在他的肩膀上,努力踮着脚往上蹭,我刚爬上墙头,却听到铁门拉长了音调“吱呀”一声,我一慌,手一滑,整个人就从墙上滑了下来。

我没有摔在地上,因为祝融抱住了我。

祝融穿着卡其色的家居裤和白色的长袖T恤,脸色和他的衣服一样苍白,与其形成鲜明对比是他刚刚松手掉在旁边的黑色大伞。

这是出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瘦了一些,脸色也难看了许多,像久病初愈的人。可他却是微笑的,就像天塌下来都不会有事一样。

“你还不从我身上起来吗?你重得很!”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模样?”我抽抽鼻子,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

他也从地上站起来,捡起刚刚掉落的黑色大伞,举在我的头顶,视野所及,又暗了几分。他打量着我和还坐在地上小声哼哼的易扬,突然就笑了:“你们俩怎么来了?还像做贼一样爬墙头?”

“欸,你可别冤枉我,我是受许宝宝所托,她想来看你,一个人不敢来而已!”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额前的发已微微湿了,“你们就在这里互诉衷肠吧,哥要先走了!”说完,等也不等我,像野兔一样消失在雨中。

易扬走后,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祝融就这样撑着伞,静静地看着我。

“许宝榛!”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我来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死了没有。”我有气无力的,却又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可惜,进不去你家。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我在监控里看到两只翻墙的耗子,怕再不出来要摔死!”

“你知道还不早点出来,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干坐!”

我愤怒地出拳准备给他一顿胖揍,却被突然攥住手,他闷闷地笑:“宝榛,我被祝参谋揍了一顿,刚能下床不久,你这么一下,我说不定就倒下了!”

“你怎么了?他揍你哪里,没事吧?”

我挣脱他的桎梏,企图察看他身上的伤势,却被又一次握住。

他的眼睛微微上挑,就像在笑,而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带着薄荷清凉和各种中药混合的膏药味。

我听到自己规律的,沉闷的,一下接一下的心跳。

在我们认识这十五年的时间,比这更贴近的距离都有过,比这更亲密的动作也做过,可我却从未感到紧张。他略微粗糙的手掌与我手腕接触的那块皮肤也在发烫。

“许宝榛。”

“干吗?”

我抬头,忽的碰上了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

他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我狼狈地倒退了几步,整个人紧贴着墙。

“嘿,祝融,别闹了!”我轻轻地挣扎,他整个人却又一次疲惫地依附着我。

“别动,许宝榛。”他弓着身子,像只小奶狗在我脖颈间蹭了蹭,蹭得我头皮发麻,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鞭笞着我的皮肤,“你能来看我,我真的挺开心!”

我想说其实我不是故意来看他,还想说他妈根本不让我进门,可这些话在嘴巴里咀嚼了好久,也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有些呼吸困难。

祝融身上有一股好闻的,不知道是香水还是沐浴乳的香气,不停地往我鼻腔里钻,我的每一次呼吸都逃不过这股味道的桎梏。

可我却不舍得用力,不舍得将他推开。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喜欢他的,这种喜欢不知从何时衍生,待我发现时它已根植入我的内心,只是我始终不敢承认。我总觉得爱是一场战役,你先开口便是输,便是一败涂地。所以我自欺欺人地与他抗争,以为这样便能保持自己的骄傲。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是错的。这个认知让我感到颓唐,我听见自己煞风景的干巴巴的声音:“祝融,你是不是喜欢许宝桐?”≮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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