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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一个小山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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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毕竟熬不住,胡乱吃了几个饺子,挤在一起东倒西歪的睡了。 

煤油灯下,父亲拿出个信封,说:“她娘,大哥大嫂来信了,钱也寄来了,说是家里添了小子,原本打算回来一起过年的,到年根儿了却又脱不开身了,这才写信寄钱,多寄了五块,说是原本要带来给孩子们的压岁钱,你看——”,“那可不行,”母亲抢过话茬,“他爹,这就够让他大爷大娘操心的了,原本的钱俺就不同意要的,咋能又让哥嫂多花钱啊?”“呵呵,俺哥知道你会这样说”,父亲扬了扬手中的信,接着说:“大哥说了,他们有了闺女,打今年起,他们也能给孩子压岁钱了,家里的孩子们一样也都是他们的孩子,人人都有份的,将来还指望孩子们孝敬他们呢。”“不给压岁钱还不一样孝敬,”母亲说,“难不成要看人下菜碟?咱家的孩子可不是势利眼的。”父亲点点头,说:“说得是,不过,哥嫂当了爹娘,头一次派压岁钱,自然想到了家里的孩子们,要是回得来也是要给的,分给孩子们吧,告诉孩子们他大爷大娘的一片心意,也让孩子们有个念想,将来知道要好好孝敬他们二老。”母亲点点头:“嗯,早起来给孩子们,是该让孩子们好好念想着他们的大爷大娘。”接着喃喃的说,“十事九不全哦,哥嫂那么好的人,送子观音咋就不让他们有个亲生的儿女?唉——” 

年,渐行渐远;日子,周而复始。当然,每一个轮回,不会是简单的复制,而是有许多的内容会更新。 

哥哥上学了,在大队的学校,全日制的。姐姐怅然若失,父亲便也给她报了名,半天的。男女有别,父亲算得上开明的,姐姐都说:“学校没几个女孩的”。 

父亲刨来种在门外的迎春花开了,开的比南山的还早。 

送粪,刨地,起垄,挑水,洇窝子,点花生,栽地瓜,山村里耕种的季节开始了,他们用心耕种,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是在播种新一轮的希望。 

我也能下地干活了,洇窝子,点花生,一天下来也给记工分呢。像姐姐开始一样,二分;姐姐半天上学半天下地,还比我多挣一分呢。 

冬春雨雪少,几口井都见底了。那时候的井都是人工凿挖,根本没有能力打到地下水层,无非就是山体蕴含的雨水,在山沟低洼处挖的井,只能蓄积控出来的水。山上的地靠肩挑人抬的水种上,活不活、收不收,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眼见着青苗蔫了,山里人坐不住了。老人们张罗着开始求雨,父亲则带着青壮劳力忙不停的掏老井、挖新井。 

天依旧没有下雨的意思,有的井却见了水。这一来,大家的劲头来了,父亲更是“挖井不止”。家后面不远有口老井,父亲抽自己的空,没事就去挖、去凿,那口井见了水,父亲又在不远处,开始凿挖一眼新井。 

可能是挖井不止的精神感动了上帝,雨水来了,庄稼绿油油的恢复了生机。大人们又可以消夏了,偶尔去地里锄锄草就可以。 

伯父这年退休返乡了,安置在县城住着。刚好赶上“文化大革命”紧锣密鼓开场,可他这个下了台的“走资派”,因为一直在外地的缘由吧,竟让他躲过了批斗。 

父亲也被打倒了,不光因为是“当权派”,那芝麻绿豆大点儿官能算“当权派”?人家说“他哥是走资派,他是保皇派”。不过,乡村僻野的,加之父亲的人缘,家里倒也一直风平浪静的。 

“无官一身轻”,可父亲没怎么轻松下来。种田,采药,诊病,一样都不少。生产队里的事情一样有人找他商量。还有那井,有空还是去凿。母亲说:“用不着那井了,你还去干么?”,父亲说:“眼下是用不着了,可以后再碰上大旱,还是用得着呢”。 

凿了几个多月的井有好几米深了,遇上了光石梁子,父亲叫上三叔帮忙去打了炮眼儿,三叔说:“炸开光石说不定就见水了呢”,父亲也说,“俺琢磨这也是,老三,你想法兑活点炸药”,三叔说:“这个容易,你忘了俺大舅子哥是个石匠啊,找他准办得到”。 

那天早晨,一家人正要吃早饭,三叔赶早儿过来,在大门上喊父亲,只听见父亲说“太好了”,原来,三叔弄来了炸药,他哥俩去了井那,装好药,点着捻子,炮响过,这才分头回家吃饭。 

家里,我们都早吃过饭了,上学的姐姐、哥哥走了,我和妹妹哄着弟弟玩,母亲把粥端到八仙桌上,递过去特意给父亲准备的煎饼卷鸡蛋,“明天七月十五,”母亲说“吃完饭你得去集上买点菜吧?”父亲放下粥碗,说:“唔,到十五了?那得去”。七月十五,祭奠先人,那可也是每年要过的一个重要“节日”。 

“哦,对了,刚才哪放的炮啊,地动得厉害,觉着离咱不远呢”,母亲问,“嗨,差点忘了”,父亲咽下最后一口煎饼说,“那是俺和他三叔放的,炸开光石,说不定就见水啦,俺去看看”,母亲追着喊:“你不是得去赶集——”“知道,就看一眼,回来就走——”门外飘进来父亲的回答。 

母亲找出父亲赶集要换的衣裳,要背的鞑子,要带的席帽夹子……,收拾着东西,母亲一阵阵的心里发慌,看母亲坐立不安的样子,我也心里毛躁躁的,熟睡的弟弟“哇”的一声醒了,母亲过去要抱弟弟,叫我,“菊花,你去井台子那看看你爹,怎么还不家来?”我答应着刚要跑,母亲又喊住我,“菊花,你来看着弟弟,还是俺去看吧,”我又赶紧进里屋,抱起弟弟他还是哭个不停,我叫:“娘,弟弟是不是饿了?您来喂喂弟弟,还是俺去叫爹吧。”母亲从大门口折返回来,接过弟弟,抱到怀里,刚撩起衣襟儿,就听到屋后一声紧一声的嘶喊:“快来人啊——出事啦——” 

“俺那娘啊——”,母亲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丢下弟弟,疯一样冲了出去,“娘——娘——”,我喊着“妹妹看好弟弟”,紧追着母亲跑了出去。 

屋后那眼新井的井口早围满了人,看见母亲跑过来,早有人上来死死的拉住她,母亲挣扎着扑到井口,被众人摁在地上动弹不得,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他爹——他爹——”;我也挤到井口,同样被人按住,眼前的情景把我吓呆了——父亲躺在井底乱石上,半边脸全是血,父亲的身上还趴着个人,那人也一动不动。“快把她娘俩拉开,俺下去救俺哥,呜呜…”,是三叔的声音,他正在往身上系绳子。母亲死死扒着井沿“咚咚”的磕着头,声嘶力竭的喊着“快些啊,快…”晕厥过去。 

母亲被抬到屋后阴凉地儿,三婶儿和几个街坊大娘婶子在掐她虎口,掐她人中,“娘啊,娘”我跑过去抱住母亲的双腿,摇晃着,哭嚎着。母亲“呜——”的一声出了口气,挣扎着又要往井口去。“快抬回家去”,三婶儿说,“家里还有孩子”,大家七手八脚抬起母亲往家走,我放开母亲,喊着“爹——,快上来呀——”挤进人群,重又扑到井口,早有人又把我拉住,我止住哭声,跪在地上“咚咚”的磕头,一遍一遍的喊着:“叔叔、大爷,快救救俺爹呀——”,“妮子啊,大伙儿都在救你爹呢,下去救你爹的也没上来,你三叔下去就软了,亏了拴了绳子拉上来了,呜呜…”,邻居大娘抹着眼泪紧紧搂住了我。 

“风箱来了,”有人喊,很快,就有几个风箱围着井口,呼哒呼哒使劲拉着,往井里送风。三叔躺在地上回过气来,“哥——哥——”的叫着,挣歪着要起来,也被人死死按住。 

“点个刷帚头子先试试”,有人说。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说“好了,快下人,利落点儿,别迂磨。” 

三叔又开始挣歪,叫着“俺下”,眼珠子瞪得老大,可被人按着哪动弹的了。 

“好了,慢点,接一下”,人群一阵唏嘘,“好了,拉,接一下”,又是一阵唏嘘。 

“不行了…”说话的人哽咽了,人群爆发了哭声! 

“快抬家去吧,该准备后事了”,有人说,于是,父亲被众人抬着回家,身后哭声一片,“老天爷啊,你也不睁眼看看啊,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让他就走了啊…”,“阎王爷你放他回来,俺一命顶一命换他还不行啊…”。 

消息传开了,上学的姐姐、哥哥一路哭喊着往家里飞跑,不知道路上摔倒多少回,跑到家,胳膊、腿上血淋淋的,他们使劲儿摇晃着父亲的胳膊,喊着:“爹,你醒醒,你醒醒啊!” 

三叔强忍着悲伤拉起哥哥,三婶儿拉过姐姐,满眼泪水说:“可怜的孩子们啊,你爹醒不过来了,好好劝劝你娘啊,你娘不知死了几个死了,还有俩小的不懂事,别吓着他俩,听话啊,这个家就指着你们两个了,快去看看你娘啊,孩子…”三婶儿说不下去了。 

母亲早哭干了泪水,哭哑了嗓子,倚着墙,怀里抱着弟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匣子,我和妹妹一边一个紧拥着母亲。看见姐姐、哥哥进来,我扑进姐姐怀里,泪水止不住的流,可我紧咬嘴唇,不哭出声来。姐姐浑身抖动,紧抱着我,哽咽着也不出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洒落我头顶,又顺着我的额头到眼角,跟我的泪水和在一起。 

“儿啊,妮啊”,一只冰凉的颤抖的手搭在头上,感觉得到,那是母亲的手,声音沙哑却不陌生,我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母亲,姐姐、哥哥脸憋得通红也都拥向母亲,“他三婶子,”母亲吃力的说:“带俩小的先出去吧...”“二嫂,我知道了”,三婶拉过妹妹,抱起弟弟,出去了。 

“哭吧,儿啊,妮啊——,别憋坏了呀——”,“呜呜,爹啊——”姊妹仨扎进母亲怀里,都放开了声,不再压抑,痛哭流涕。“可怜的孩子们啊——,塌——天——啦——”,母亲声嘶力竭吼着,身子一抖,又一次昏倒在炕上。“娘啊——”,姊妹几个又忙不迭的叫娘。 

母亲醒过来,我们又都止住了哭声,可失去父亲的悲痛哪里压抑的住。父亲躺在井底和抬上灵床,我和母亲跪在父亲身边,用新棉花蘸着山泉水替父亲擦去脸上血迹的场景,一直在眼前晃动,终于,我抑制不住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爹——”,这一声,似乎耗尽了我的全部体力,我无力的倒在母亲怀里,啥都听不见了。 

朦胧中,我看见爹的背影,我大声喊着追他,他像没听见一样匆匆往南山走,他走啊走,我追啊追,忽然,我被石头绊倒,摔得鼻子酸痛,满脸是血,我喊着“爹——”,抬头看,哪还有父亲的踪影?我哭着四处张望,不停的喊着,“爹——” 

“呜呜,”谁在哭啊?我止住哭声,哭声还在继续,“妹妹,你醒醒,快把咱娘都急死了啊,呜呜”,这下,听清楚了,是姐姐在哭,我努力张开眼睛,昏暗的煤油灯光里,母亲搂着我,俯身呆呆的望着我,眼里,没有一滴泪水。 

三婶儿说:“菊花,你可吓死俺们了,还想哭,跟三婶子上那屋哭去,可别在这吓着你娘,你娘可再也经不住磕打了。”说着,过来拉我的手。母亲紧紧抱着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三婶儿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又劝母亲说:“二嫂,俺明白您的意思了,五个孩子都在这了,为了孩子,您可想开点儿啊,”母亲点下头,三婶儿接着说:“俺熬了锅南瓜糊涂,俺去端来,您得带着孩子们吃点,行不?”母亲还是点下头。三婶儿长长舒了口气,出去了。 

出殡那天,伯父来了,十里八乡好多乡亲也来了,从村里到墓地,黑压压的站满了送葬的人,哭喊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绵绵不息。 

什么叫“惊天地,泣鬼神”,那一幕,便是诠释。 

南山脚下,筑起了两座新坟…… 

五七那天,乡亲们在两座坟前,都立上了墓碑…… 

第五章 别故乡,铁骨柔肠

悲伤化为力量,母亲无比坚强。 

伯父重提代为抚养孩子的话题,三叔也极力说和,母亲不松口,孩子们也不答应。想必母亲记着“永远在一起”的承诺,更不想刚经历了“死别”,再品尝那“生离”。 

姐姐彻底辍学了,毫不犹豫、死心塌地。哥哥也要退学,母亲以死相逼。 

上坡干活,莲花在家带弟弟,我们娘仨齐上阵,队里给我们记两个工,不过我们心里明白,这是队里的照顾。 

哥哥每天上学都带着筐,放学都会先去打满一筐草,像姐姐一样,背回家先喂上羊,把头天晒好的草码好,再把新草撒开晒上。假期里,哥哥也出工的,队里给哥哥记半个工。 

伯父离得近了,时常回山村,除了送钱来,还带好多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孩子们最喜欢的,莫过于小人书了。农忙时节,伯父还带兰花姐姐一起来,帮忙刨地瓜、晒瓜干。 

街坊四邻更是对我们孤儿寡母给与力所能及的帮助,物质上的、精神上的都有。尽管如此,一家人的日子较之以往,还是大打折扣。分得的口粮就不够吃的了,母亲每年都要用伯父接济的钱买好多地瓜干。 

伯父要不了孩子去,就想多给我们钱,倔强的母亲硬是不答应。 

时光荏苒…… 

我九岁了。姐姐成了整劳力,我都能挣六分工,妹妹也能点花生、洇窝子、挎柿子的了,队里也给记三分,哥哥星期天和节假日,也天天上坡,加把起来,家里等于增加了一个整劳力,日子过得渐渐松宽了些。母亲又开始逼我上学了,母亲说,“前年让你上学你说过一年上,去年让你上学你又说过一年上,今年这学,你就是说破天俺也不答应让你再拖了,再拖,不光您大爷大娘那俺没法交代,怕是将来见了您爹,他都不搭理俺了呢。”听母亲说到那份上了,我没法推托了,不过,我提出了就上半天的学,母亲答应了。过了夏天,我和妹妹一起上了学,哥哥却告别了那学校,去了公社的中学读初中了。哥哥背着铺盖卷去那住校,每次要带足六天的煎饼,星期六下午放了学回家,星期天傍黑前要返回学校。哥哥的草筐传到了我和妹妹肩上,每天放学,吃过午饭,我和妹妹背着草筐去上坡,干完活放了工,姐俩忙着去割草,割满筐回家,收起干草,晒上新草,跟姐姐、哥哥原来一样。有时候,也会跟母亲、姐姐分到一起干活,那时候最开心,趁歇息的功夫,娘几个田埂地头儿的就把筐里塞满了。然后,一起放工,说说笑笑的回家。 

院子里种的山菊花开了,山村又是一个金色秋天,又是一个丰收季节。像往年一样,喧闹而忙碌。白花花的瓜干,黄橙橙的柿子,装满了囤,喜煞了人。 

分柿子的时候,我已经能背动那满满一筐柿子了。 

忙完秋,母亲开始拆洗被褥和孩子们的棉衣棉裤,还要做过冬的棉鞋。棉衣棉裤可以大的改给小的穿,姐姐和哥哥的要新作。还有棉鞋,一冬下来没几只囫囵的,每年都要新做。 

母亲托人赶集买回棉花,白天忙活完,晚上就开始纺线。 

打发妹妹弟弟去睡下,母亲招呼我和姐姐去厢房,点上油灯,铺上席子,架好纺车,解开包袱里的棉花,端来一个大箔篮,里面是剪的一般长的秫秸梃儿,母亲说:“都老大不小了,女人做的活你俩也该学学啦,来,先学着搓布吉,”“扑哧”姐妹俩相视一笑,“死丫头,想哪去了”,母亲也露出好久不见的笑容,“是搓棉布吉,外头人叫锭子,搓成这样好纺线的”,母亲说着,扯过把棉花摊在席上,拿起根秫秸梃儿放在棉花上,用手一搓,棉花缠绕在秫秸上,像个大大的蚕茧。“好搓”,我说着,学着母亲的样就搓,可棉花老是顺着席子跑,好不容易缠上了,搓出来的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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