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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记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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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蔓也不推辞,汪时宇帮杨蔓拎着她的大包。两人都没什么话了。到了车站,汪时宇跟杨蔓讲,哪趟车可以坐到报社。汪时宇说:“你到我这儿这么远,以后,像这种事儿,我去你那儿吧,免得你太难跑了。”
  然后两人又默默地等车。
  车终于来了。汪时宇递给杨蔓包的同时,又把手上一个塑料袋递给她。
  上了车,杨蔓打开,发现是一支新的“热得快”。
  两个小时以后,汪时宇收到一条传呼留言:“谢谢”。
  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内容。
  他后来一直保存着这条留言。
  4
  杨蔓面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几页记录,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关于开头,她设想了好几种方案,都觉得没把握,还是只能再去资料室。

  第28节: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7)

  老康听杨蔓讲了半天,便跟杨蔓出主意,说:“不用急,我记得前年国庆周末部也做了类似的选题,做了些普通人物的故事,做得挺好,你可以看一下。”
  杨蔓开始读那些人物报道,读着读着就走神了。
  她想起了汪时宇的一些细节,她想起那天离开蝴蝶展的时候,她回头看见汪时宇的鼻子压在玻璃门上,压成了一个白色的三角。看见杨蔓回头,汪时宇赶紧站直身体,鼻尖才离开玻璃。虽然离得远,杨蔓觉得她是看到了的。
  杨蔓又想起她坐在汪时宇的车后座上,汪时宇宽大的背,像一堵墙一样,她觉得刚好能把自己藏起来。
  老康看见杨蔓在那儿发呆,心想,这丫头最近越来越爱发呆了。他其实早就注意到,杨蔓是个爱发呆的女孩。她发呆的时候,两眼迷茫,像被定格了一样,时间都不长,但那时,真让人有去摇她一下的冲动。
  杨蔓忽然回过神来,看见老康在那儿偷笑,她很不好意思,说:“康老师,你笑什么呀?”
  杨蔓把报纸拿过去,说:“康老师,你笑我我就不在这儿写了。我复印了就走。”
  老康说:“小杨,有心事?”
  杨蔓说:“我哪能有什么心事啊。我就想着写完这稿子呢。”
  但这么一说,杨蔓反而坦然了,她坐下来写稿子。开头是她想象的,她想象汪时宇在江南的某座山里,静静地等待一只蝴蝶破蛹而出。她写了不少细节,这细节都是她想出来的。后面的具体资料,比如多少种珍稀品种,有什么人出过什么价钱想买走他的哪个品种,这些才是汪时宇详细给她说过的。但这些内容看起来干巴巴的,毫不生动。只有那个开头,让杨蔓自己都觉得无比浪漫,就像她所知的那些在野外工作的科学家。
  石主任一看这稿子,也觉得不错。便叫杨蔓带了摄影记者去拍张汪时宇和他的蝴蝶在一起的照片。
  杨蔓忽然犹豫了。她把汪时宇的传呼写给摄影记者张锐,让他自己去,她说她要值班。
  汪时宇接到张锐的传呼,自然爽快地约了拍摄时间。
  可来了一看,只有张锐一人。他心下奇怪,跟张锐说话,完全不能集中精神。最后实在忍不住,问张锐:“杨蔓怎么没来啊?”对方说:“她不用来的,只是拍张照片嘛。而且她还要值夜班呢。她做夜班编辑的。”
  张锐要拍些什么,汪时宇都很配合,只是不时地向张锐问一下杨蔓的情况。但张锐也不清楚,给不了汪时宇太多的答案。汪时宇只是知道了,编制啊,指标啊,夜班编辑其实只能算临时工啊……
  汪时宇明白了为什么杨蔓在报纸上叫做“实习记者”,为什么她的名片上只有部门和名字,什么职务都没写。
  不过,汪时宇反倒更觉得杨蔓不错了。
  汪时宇一向引以为傲的是他觉得他和北京人不同。他觉得他四处走,比他们看到的世界大。许多北京人认为这个世界分为北京和地方,觉得北京之外,就是地方。从外地来的人就是从地方上来的人。说话有其他方言的口音就叫有口音,说谁有口音仿佛说谁有口臭一样。他们分不清福建和广东,分不清云南和贵州。他们觉得北京就是世界的中心。
  汪时宇没有几个北京朋友,他倒有些朋友是在外地。他喜欢他的那些外地的朋友。他们像他一样,都是一些实在的人。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眼界。
  汪时宇这下更觉得自己能给予杨蔓一些什么,也许是一些帮助吧。在他的心中,杨蔓不只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而更像蝴蝶的前身,无力无助的幼虫,或是安静等待破茧的蛹。


  第二部分

  第29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1)

  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
  1
  杨蔓刚刚说完:“你好!新闻热线——”
  电话那头就传来急切的声音:“阿姨,救救我们——”
  是个半大的少年的声音。杨蔓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说:“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少年说:“我们是重庆玉山第三职中的学生,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三个月前,有两个人来我们学校,说要包下我们一个班的工作,于是我们全班就跟着来了。来之前每人还交了一千元的保证金。现在我们被困在了一个山沟里,工作根本和他们当时说的不一样,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不能休息,他们还经常打骂我们,也没给我们发过工资。现在我们想回家,但身份证拿不回来,也没有钱。我昨天捡到你们的一张旧报纸,看到你们这个电话,现在我跟一个女生就偷跑出来,给你们打这个电话。阿姨,请帮帮我们啊!”
  杨蔓一下子就急了,心里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她一边安慰这个少年,一边仔细询问这个少年的情况。少年告诉了她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那两个老板的电话,杨蔓还记下了他们重庆学校的名称,少年父母的工作单位。她问少年:“那你现在还回去吗?”少年说,他要回去,他现在身上没有钱,也不知怎么才能进到北京城里,而且他的同学们都还要等他把消息带回去。
  杨蔓郑重地对他许诺,说一定会帮助他们回家的。
  杨蔓放下电话就去找石主任。石主任正在食堂吃晚饭,她便急急忙忙地把这事复述了一遍。
  谁知石主任完全不着急。
  他说:“小杨啊,这种事现在很多,去年报了好几起,都算不得新闻了。那些第一次出来打工的民工,对外面抱希望很高,特别是对北京抱的期望很高,来了落差就会很大,所以劳资纠纷不断。现在读者看这种新闻都看疲了,很难再报了。”

  第30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2)

  杨蔓说:“那怎么办?那是群孩子啊。他们还等着回家呢!”
  石主任说:“小杨,接热线也不是你的正职,白天不是有两个热线接线员嘛。你现在要安心做一个夜班编辑,这个岗位很重要的,你现在稿子也写得不少,但报社并不缺少记者,真正缺少的是夜班编辑。你只有在这个岗位上,才有可能真正进入报社。现在别的部门已经有这种先例,部门真正缺少的人是可以正式招进来的,在指标上可以争取。你户口没在北京,现在这条不能放宽,但可以预计的是这一点以后也会改变的。转正可能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小杨,你安心工作吧。不要朝三暮四的。”
  杨蔓脸一阵通红,她急了就说不出什么话来。她觉得眼泪往上涌,便扭了头,急急地跑回了办公室。
  美编邹皮正在办公室看电视。杨蔓见邹皮在,忙转了头,坐到桌前,对着一大堆稿子,不知所措。
  邹皮第一次见杨蔓这副表情,觉得奇怪,便凑过来,跟杨蔓搭讪。邹皮问:“呵,杨蔓,谁欺负你了?哥哥替你出头。”说完就看见杨蔓眼里掉出了两大颗泪珠,邹皮连忙收起这种玩笑的态度,说:“怎么了,杨蔓?”
  杨蔓觉得有个人可以商量总是好的,便从头到尾地对邹皮讲了一遍。
  邹皮说:“嗨,这哪算什么大事啊。老石责备你,其实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好,他是怕你做别的分了心,不愿再做夜班编辑。你来之前,他很为上夜班苦恼呢。以前找过一个实习生来做夜班编辑,那实习生还没你做得好,但也是帮他把每个流程串了起来,他这样就轻松很多了,中间还可以溜出去干点什么。后来那实习生找到工作就走了,这位置又空了好长时间。那阵子,老石就像一个丢了拐棍的人,什么都别扭着。转正?别听他的,别说不可能,就是有可能,他给你转了正,你正式进入报社了,那你还肯干这夜班活吗?”
  杨蔓听邹皮的一番话,明白了些,但还是担心那群孩子的事情。她可是答应了他们的啊!
  邹皮说:“杨蔓,你是在报社呆得不长,这事的确不难解决啊。你不是有那俩老板的电话吗?你打过去吓吓他们,说你是报社的,就行了,多半他们就让这群孩子回家了。已经被诓到这儿了,这些孩子想拿回钱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要回个身份证,应该不难,你再让他们父母来接就行了。”
  杨蔓觉得也别无他法,邹皮讲的这条才是自己能做到的。
  她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拿起电话拨给那两个老板。电话拨通了。杨蔓说:“请问你姓胡吧?”对方迟疑地答应着。杨蔓接着说:“我是《京华早报》记者……”谁知刚刚说到这儿,对方就开始用一口北京土话破口大骂,并说:“你们有能耐哦,又装成报社记者来蒙我,一听你的声音我就听出来了,你一口重庆话,还记者呢,我怕谁啊?你不就是那姓李的丫头吗?你跑出去了,我也能抓回来。你们再这么干,有你们好看的。”

  第31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3)

  杨蔓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可以再解释自己是报社记者吗?对方这时已经啪地一下子摔了电话。
  自己的普通话讲得不好,杨蔓从来没有想改变过。她甚至故意不去纠正那些不准的发音。她喜欢自己讲话的那些南方音,她觉得那软软糯糯十分好听。她喜欢将自己区别于真正的北京人,但却没料到,被这姓胡的北京人一下子就听出,而且认为自己就是那群孩子中的一员。这一下,忙没帮到,麻烦可更大了。
  杨蔓也因为自己被对方误认为是那些孩子,更觉得有了责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群孩子中的一员。
  怎么办?她在整个晚上跟版、校对、送大样的过程中一直在想着这事。
  最后她能想到的就是给孙淼打电话,她用的是照排室的电话。石主任在办公室,她不想让石主任听见。
  孙淼喂的一声听起来很疲倦。但杨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急急地把一切情况倒给孙淼听。
  杨蔓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她想,至少,孙淼会给她一些好的建议。
  孙淼听杨蔓讲完,说:“小杨,别着急别着急,这事我们能管。明天上午你有时间吗?你早上九点来报社吧,到时我们商量怎么办。”
  杨蔓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2
  孙淼几天没睡好了。这一天他打算早早就上床,所以吃了颗安定,希望能顺利进入梦乡。他刚刚放下水杯,就接到杨蔓的电话。
  杨蔓在那头焦急地,带点哭腔地跟他讲述了一群孩子被困的事情。
  孙淼揉着太阳穴,他的头很痛。但他从杨蔓的语气里就感觉到了这事对她来说很严重。他其实只明白了个大概,但他还是马上就答应下来。
  孙淼上了闹钟,怕自己早上起不来。
  这一夜仍然睡得不好,半梦半醒的。在夜里的朦胧中,他的思绪奔逸,想了很远。他到报社六年了,别人看他还做得不错,但他却觉得越来越厌倦。他觉得这报社里散发着一种夏天池塘的气息,那种浓郁得化不开的气味,没有源头的一塘水,青绿色泛着泡沫,草腥味鱼腥味。在这报社里,许多人都只是没脑的苍蝇,偏又生在了不用飞的糖罐里,它们永久地歇着,以致作为一只苍蝇的能力都退化了。也有少数人,在这些中间努力经营着自己。比如像老石,这夜班一上就好几年,但要闻部的主任,是最能往上走的位置,副主编的摇篮。
  孙淼都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现在不想去上班,不想采访,也不想写稿。他能混着就混着,但时常又心中不安。他轻轻松松就能做出报社喜欢的稿子,报社把那些稿子评为好稿,但他认为,那是他完全都不费脑子做出来的。他在夜里悲哀地想,他已经完全没有激情了,他现在已经步入中年。

  第32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4)

  想到中年这个词,就更搞得他辗转难眠。
  难道他就这样,一天天下去,以后也像老石一样,在夜班候着,等着升级?
  他又想到生活中的事情,车子、房子、老婆、孩子,这些刻度,一项项地在等着他,这些刻度也是报社那些同事的刻度。他更绝望了。
  在这夜里,只有他醒着。
  这大约是夜里一点刚过的时候。
  杨蔓才回到住的地方。今天版子做得不顺,拖了些时间。她摇了摇水瓶,发现里面热水不多,便去小院里接了水,拿进房里,插上“热得快”,一边等,一边坐在床边,翻翻枕边的书。她的书不多,都是来北京的时候,从家里精心挑出来的。她觉得这些是她会反复看的书。
  她现在看的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这是史铁生的一本随笔集。杨蔓很喜欢。又因为带的书不多,其他几本是小说,不可能随时拿起,只有这本可以。所以她经常翻这本书,以至于书角都被翻卷了,封皮磨得很旧,像一本很有年代的书了。
  有一次有人问杨蔓为什么来北京,哦,那人好像是汪时宇吧。杨蔓张口就说:“是来看史铁生和他的地坛的。”对方愣了愣,没明白杨蔓的意思。杨蔓经常碰到别人问她“为什么来北京”,她的答案有无数个,比如是“逃婚来的”,又比如“是来找王子的”,都是说着玩的,但在她心中,也都不只是说着玩的。
  她是来看些什么,找些什么的?只是她也不明白,这“什么”到底是什么。
  水很快就开了,杨蔓放下书,静悄悄去到院子,洗漱。
  夜里的小院很安静,房东和另外那家房客早早就睡了。门口的黑狗也早已习惯了杨蔓晚上的出入,一声也不会叫了。只有杨蔓的房间,灯光透过彩色大花的窗帘,显得很温暖。
  马上就到四月了,天气还没有转暖,自来水依旧刺骨,但杨蔓的春天概念是在日历上,她的日历是沿用的家乡日历。家乡的此刻,一定是花开处处了。
  杨蔓现在是站在春天的院落里。
  3
  孙淼早上是被闹钟闹起来的。
  他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踏实睡了一会儿。恍惚中,他似乎听到的是林场的电锯声。就像他六七岁的时候,天天清晨听到的那样。他眯了一会儿,使劲甩了甩头,起身洗了个凉水脸。凉水在脸上一激,他这才清醒过来,他才想起今天是为什么要这么早起了。
  他回想昨天杨蔓到底讲的事情是什么,他有点理不清头绪。头又开始痛,一阵一阵地痛,像要爆了一样。
  但他不愿对杨蔓失信。他又想起杨蔓是要上夜班的,叫她早上九点到报社,是不是太早了?
  他正开自己办公室门的时候,就听见杨蔓在身后喊:“孙老师!”

  第33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5)

  他看见杨蔓穿了件嫩绿的毛衣,一只手拿了件浅黄的外套,很春天的样子。可是另一只手拎了个很大的包,包像个电脑包,方头方脑的,很难看。
  他说:“你不冷吗?天气预报说,过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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