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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重生手记-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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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己奶公吓得面如土色,他也就不再多说了:人多口杂,有些话毕竟是不好出口。“行啦,您就回去把那批陈皮吃了吧,反正这东西用量大,明年没瘟疫,后年总有,就没有用不着的时候。”
听他口气,这批价值少说也有三四千两的大宗陈皮,肯定是要用作义诊之用了。可张管事一点都没有不舍,他倒还松了口气:能把祖宗平平安安地哄上海船,别说三四千两,就是一二万,那都是值得的。就为了他负气下广州的事,宫里是见天地来人,老爷夫人面上不说,心里压了多少事情,那真是谁都说不清楚……
“您索性就再逛逛。”他便安顿权仲白。“我也不白来一趟,能在周围药铺里都踩踩点,看一眼药材是一眼,这可比管事们层层上报要强得多了。您要看中了什么,就令小厮儿给我带个话!”
权仲白哼了一声,不大乐意回话,他奶公也不介意,扭着身子便疾步回了铺内,自有伙计上前热情招待:权家药材生意做得大,虽然也就是去年、今年才开始向广州伸手,但名号是早就打出来了。按张管事的身份,要不是为了哄他权仲白开心,这么小的生意,根本就用不着他出面。
他烦心事虽然多,可此番下广州来,所见风物与惯常不同,几个月呆下来,心胸都要为之一快。就是想到那个又刁钻、又傲慢、又刻薄的焦家大小姐,也都只有淡淡的不舒服:张管事是他生母陪嫁,也是二少爷的奶公,才到广州当晚,五十多岁的人了,哭得和孩子一样。‘您大哥也是三十岁往上的人了,两兄弟都没有个后人。我和你养娘想起来心里就像是有刀子在刮,大小姐在地下怕是也没法合眼!您好说歹说,也得给大小姐留个后……’
这是奶公亲口所说,和继母所言就又不一样了。纵心中还有千般意绪难平,可想到焦清蕙似乎是含了万般不屑、万般怜悯的那句话:“二公子以为,这富贵是没有价钱的吗?”他又有几分颓然,家人对他殷殷期望,终究也是为了他好,即使这好里带了一厢情愿,可毕竟,古怪的是他,可不是父母。这多年的宠纵,终也不是没有价钱的。
道理都是说得通的,但情绪却很难顺过来,二公子不知不觉,便拨马徐徐踱到了码头,也不顾自己青衫白马,在人群中是何等打眼,只是略带艳羡地注视着陆续靠岸停泊的客船,与那些个或者行色匆匆、或者步履从容的行人,久久都没有做声。
他随身带着的小厮儿桂皮倒是很明白二公子的心思——自从到了广州,二公子已经有三四次,想上私船去近海走走了。打从广州知府起,广州管事的几个大人物,参将许氏、千总桂氏,甚至连那对一般人来说秘不可言的燕云卫,没有谁不被他吓得屁滚尿流的,就连两广总督,本来在广西坐镇指挥剿匪的,还特地令人定期把二公子的行踪报给他知道。唯恐在自己手上丢失了权神医,京中要怪罪下来,雷霆之怒自己根本就当不起……二公子几次要上船,几次都是脚还没沾甲板,就已经被拦下了。就是现在,也不知有几个人暗中缀着他们,唯恐二少爷兴之所至,又做出些令人为难的事情来。
这大夫本不是什么体面行当,可做到极致,也就成了香饽饽了。尤其二少爷身份又尊贵,就是一品总督见了面,也要笑眯眯地拉着手问好。久而久之,他的脾气也就被宠得越来越怪……桂皮在心底叹了口气,加倍小意儿地放软了声音。“少爷,您也别老钻牛角尖了,这番回京也好,要再不动身,怕赶不上先头少夫人的忌日啦。”
他能跟随权仲白行走大江南北,从未被这个古怪孤僻的青年神医甩掉,自然有过人之处。张管事鼓着唇皮费力唠叨了一晚上,也没有这一句话来得管用。权仲白的神色顿时有几分柔和,他叹了口气,“说得也是,去年着急出来,就没去坟上拜祭。今年再不回去,谁还想得到她呢?”
桂皮暗叹口气,他不敢再接口了。见主子正要拨马回去,他也忙拨转了马头——也是依依不舍地瞥了这人来人往,热闹得有些离奇的客运码头一眼。就是这一眼,他住了马,“少爷,我瞧着那有个老客要不好了。”
权仲白回头望去时,果然见得一位青年客人,正在搭板走着,只他步履踉跄,越走越慢,身形也越来越歪,周围人已呼叫了起来,还有人要上前扶他。可还未来得及出手,此人已是双眼一翻,从板侧竟是直坠了下去,蓬地一声,已经落入水中。
遇着这种事,为医者自然不能袖手,权仲白冲桂皮一点头,桂皮便跳下马去,分开迅速聚拢而来的人群往前挤到了岸边。好在这里码头,会水性的人也多,此人穿着且又富贵,早有些贪图赏钱的挑夫下了水。未有多时,他已经湿淋淋地伏在权仲白跟前,由桂皮顶着他的肚子,让他吐水。一头还有一个小厮,又要安顿挑夫卸行李,又着急自家少爷,来回团团乱转,急得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旅途发病,本属常事,不用权仲白开口,桂皮一边动作一边就问,“你们家少爷一路上可是犯了疟疾,又或是水土不服,不能饮食?他身体很虚呀!一般这个年纪,身上没这么轻的!”
“自从过了苏州换海船,眼看着就面黄肌瘦了!”这小厮一开口,却是正儿八经的京城土话,他急得要哭了,“什么都吃不进去,头重脚轻一点力气都没有……说来也怪,公子从前是不晕船的!”
正说着,那人哇地一声,呛了一口水出来。围着瞧热闹的一群人都笑道,“好了、好了,这下活转了。”说着便渐渐散去,只余下在码头候客的客栈伙计,还在一边打转。
权仲白一直未曾看清此人面目,待他翻过身来时,心中也不禁喝了一声彩:尽管浑身湿透衣衫狼藉,可此人面如冠玉气质温文,一看就知道,即使不是大家子弟,也是书香人家养出来的儿郎。如非面带病容,终是减了几分风姿,也算得上是个翩翩俗世佳公子了。
第一眼如此,再第二眼,他的眉头拧起来了。
面黄肌瘦、眼珠浑浊……这个年纪,这个风度,没有道理却有一双如此浑浊的眼睛。就是在常年浸淫酒色的人身上,都很难看到如此浑黄的瞳仁了。
他本已经下了马,此时更不惧脏污,弯下身子一把就拿住了此人的脉门,也不顾那小厮同桂皮如何喋喋不休地同他解释情况,自顾自地闭着眼睛,在一片闹市中,专注地聆听起了那微弱鼓动的脉声心跳。
似断似续、脉象清浅……
“公子贵姓大名?在下权仲白,”他毫不迟疑地报上了家门,“在杏林中也有些小小的名声,你虽是途中染病,但保养不慎病势已成,怕是要慎重些对待了。此地不便开药,如你在城内没有亲朋,可往我下处暂时落脚,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桂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甚至就连那小厮儿都露出惊容:京中就是个乞丐,怕是都听说过权家二少爷的名声。在广州偶遇神医,的确是富有戏剧化的经历。
那青年公子呛咳本来已经渐弱,此时更又强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喘匀了气息,低声道。“小生李纫秋,久闻权神医大名……只是萍水相逢,得您施救,已属大恩,又怎好再给您添麻烦——”
“和性命有关,如何能说是添麻烦呢。”权仲白语带深意。“你这病,恐怕除了我,全广州也没人能治。”
李纫秋眼神一闪,在这一瞬间,这个气质温文的青年竟展现出了一种气度……他的眼珠虽浑浊,但眼神却依然很利,刀子一样地在权仲白脸上刮了一遍。权仲白只觉得脸上寒毛都要倒了,他心下不禁有几分纳罕:萍水相逢,自己才刚对他施以援手。可看此人态度,对自己却似乎殊无好感,反而有些极为复杂的敌意……
正在此时,李纫秋一口气吸岔了,却又重呛咳起来,这刚成形的气势,竟全被呛得散了。权仲白二话不说,冲桂皮一点头,桂皮连劝带吓,“听话听音,我们家少爷从来都不打诳语,公子您是上等人,怕还是惜命些……”
一边说,一边码头边上叫了一顶轿子,作好作歹将李纫秋扶进去了,一行人回了权仲白在广州的下处。
因权二公子这次南下,一路也兼为平国公世子夫人扶脉,到广州顺理成章,就在许家客院落了脚。以许家做派,其在珠江畔的大宅自然是尽善尽美,李纫秋喝了权仲白开出的一帖药,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入夜,他只觉得精神要比从前半个月都好得多了,虽不说精力充沛,但起码不至于一阵阵发虚——即使以李纫秋的身份,他对权仲白医术,亦不能不深深叹服。
苏州城内几大名医都没有摸出来一点不对,到了他手上,两根颀长的手指一按上脉门,权仲白的神色立刻就有了变化……此病竟同性命有关,看来也就不是病了。可他一个无名小卒,无关轻重的人物,世上还有谁要害他呢?
老太爷?不,不会是他,老太爷如要收拾他,想必才出京就会动手,又何必以巨款相赠?他不过是老太爷手心里的一只蚂蚱而已,想要捏死他,并不须如此费力。
但除了老太爷之外,又有谁要动他呢……
李纫秋才思索片刻,便已觉得精力不济,他费力地闭上眼小憩片刻,这才汲取了足够的力量,想要下床为自己倒一杯水喝。可才一动,门口便传来人声,“你要有一段日子不能下床了。”
闻声望去时,却正是权仲白站在门边。
广州的月儿同北方比,不但又圆又大,而且还要更黄,透过一扇半开的窗户,这黄澄澄的月光直射到权仲白脚下,倒越发显得他神彩清矍,此人非但风流秀逸,周身像是盈了一泓远自魏晋而来的水墨,并且气质高洁,纵使布衣粗服,也有凛然于众人之上的贵公子姿态。在月中如此一站,立刻就使李纫秋心里兴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酸苦中也带了一丝欣慰:毕竟,这位朝野间有名的魏晋公子,即使用再苛刻的眼光去评判,也总还是配得上那株相府名花的。
“晚生谢过公子。”他很快又收敛了思绪,面露微笑,端出了一副得体的态度。“如不是公子一语点醒,几乎不知道还有人欲不利于我的性命。”
一直听说权仲白秉性直爽,最不喜欢弯弯绕绕——传言不假,他的做派的确取悦了这面色莫测的贵公子,他唇一弯,笑了。“明人不说暗话,李公子,你身份很贵重啊,仇家不少?”
身份贵重、仇家不少……李纫秋摇了摇头,他如实说,“并未与谁结仇,亦不是什么公子身份,不过一介流民,想要去海外谋些生路,也不知自己碍了谁的眼。听神医的意思,这害我的药,很难得?”
久在富贵人家打滚,有些事,李纫秋也不至于不清楚:就是伸手害人,那也分了三六九等。似下鹤顶红、马钱子这样的草药,不过是民间富户之间的钩心斗角。真正高门大户之间,有些独门毒药,来源珍贵难得,几乎算是一副招牌。有懂事的大夫,即使瞧出不对,一般也决计不敢声张……不过,那都是门阀世族的事了,以他的身份,却真的还接触不到这种层次的对弈。
权仲白的眼神在他周身仔仔细细地打了个转,他微微一笑,竟回避了李纫秋的真正意思。“也许不难得,但也不是那么好得的。李公子可以在此地多住一段时日,我给你熬了药,连服三个月便可康复。此后用饭用药,总之,可以入口的饮食,多小心些,没有坏处的。”
没等李纫秋答话,他便转身飘然而去,竟再未逼问他的家世渊源。李纫秋呆倚枕上,寻思了半日,这才废然摇了摇头,始终还是了无头绪。
又想到权仲白举手投足间的特别气度,还有他那过人的家世、逼人的圣宠、傲人的本事……
他慢慢地倒在枕上,一张脸看着宁静,整个人的气质却似一张弓,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渐渐地给拉得紧了。
虽说明日就是回京城的日子,但权二少素来行踪不定,这一次要走,他甚至连主人家都未曾通知。直到从李纫秋屋里出来,他才命人通报许世子,想要同主人当面话别,并再见世子夫人一面。
按说这个要求,不但无礼而且非分,可当神医就是有这个好处,许参将欣然应诺,非但自己亲身陪在媳妇身边,还附赠桂千总、桂千总太太。这两对年轻夫妻面上都有些酡红——圆桌上还有酒席未完,一望即知,桂千总是又带着太太上门做客。男女各坐一桌,一在内间一在外间,正吃得热闹呢。
“子殷兄来得正好!”许参将今日兴致高,凤眼闪闪发亮,就连惯常低沉缓慢的音调,都往上抬了一格。“明日要走,怎么都该给你践行,知道你不是挑剔人,我们坐下添酒,你今日必须一醉了!要不然,三柔长大了岂不要骂我!从她出生到现在,几次要谢恩人,都未能令他喝一杯酒!”
三柔是许参将女儿的小名儿,因在家排行第三,闺名和柔,家里多叫三柔或者柔三姐。为了生她,世子夫人是吃了苦头的,要不是恰好有权仲白在侧针灸,这孩子几乎就没能生得下来。不过,现在母女倒是很康健,尤其柔三姐,生得玉雪可爱,连桂千总太太都爱得很,现在正抱在怀里看她吹口水泡泡呢。
权仲白也不推辞,他浅浅进了半杯酒,便道,“这已经到量了,再喝恐有妨碍。”
许参将还没说话,桂千总笑了。“升鸾,你面子好大,连子殷兄都破戒喝了半杯酒,回京够你吹上半天的了!”
一边说,一边就推自己媳妇,“三妞,快让子殷兄给你扶个脉,最好连你三年内的太平方子都开出来,免得这一走,找不到免钱的大夫了。”
“哎,明润。”许升鸾手一抬,“善桐世妹我是知道的,身体壮健如牛,怎么那也是我们家杨棋先来吧?她这不是还有些病恹恹的么!连子殷进来,那不都是指名道姓要见她?”
“你们两个怎么什么事都要斗嘴。”桂少奶奶性子爽朗,噗嗤一声就笑了。“权世兄又不是活人参,要抢个头道汤喝。”
她摸着肚子,大度地摆了摆手,“我反正和牛一样,就不同七妹争了,七妹快先给神医扶扶脉,不然,我看七妹夫哪还能安心吃饭。刚才权世兄一传话要见七妹,七妹夫筷子都吓掉了……”
桂少奶奶和世子夫人是一族的堂姐妹,两人关系处得很好。听见少奶奶这么一说,她也笑了,“就不兴权世兄有事要交待我呀?怎么说,瑞云可还是我的弟媳妇呢——”
几家关系错综复杂,说起来都是亲戚,年纪又都还算相近,相处起来也就没那么拘束了。权仲白见他们夫妻和乐、一室融洽,也觉得高兴,他并不先提起来意,而是给两位少奶奶都把过脉了,一一道,“身子都还算安康,太平方如常吃,广州这里空气清新,渐渐就越来越好了。”
又多交待了桂少奶奶一句,“虽说是第三胎了,但也还是要小心,尤其不能吃得太多,免得胎儿太大不好生产。不论当地大夫怎么开药,酒都千万别沾。”
再捏了捏柔三姐的小手腕,觉得脉象平稳无甚不妥,再问了世子夫人几句话,他才道,“这孩子先天足,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她乳母可以不吃补汤了,免得过分进补,反而阳火过旺。”
世子夫人肩头微不可见地松弛了下来,她冲权仲白感激地笑了,“从小就承蒙您的照顾……”
“从你小时候就给你开方子。”权仲白一扫杨棋、杨善桐,甚至是许升鸾、桂明润,心底也不是没有感慨,“十多年真是一眨眼的事,你的身体越来越好,心绪也越来越好啦。”
只感慨一句,不多荡开,他又续道,“这次进来,是有事想请你多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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