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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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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但是接连几声,蒋妈并没有听见。佩芳发狠道:“你瞧,她一点儿不听见,睡死了吗?”于是倒上床去,斜靠了枕头躺着。就不由想起小怜来。小怜在这里的时候,睡在房后,只要一叫,她就会来的。现在没有了小怜,就觉得什么事也不便了。坐了一会,隔着玻璃窗子一望,只见树梢上挂着有半轮斜月,照着院子里的树木,模模糊糊的。窗纸漏缝处,吹进一丝凉风来,便觉屋里冷清清的了。佩芳也不知哪里一腔幽怨,不由得哭将起来。哭声虽然极低,可也传出户外。对院子鹤荪夫妇,先听见佩芳叫了两声蒋妈,以为蒋妈必然来了,所以没有注意。后来却没听到这面有开门关门之声,已经可怪,这时,忽闻隐隐啜泣之声。鹤荪便道: “喂!你瞧瞧去罢。大嫂怎么回事?”慧厂道:“外面阴沉沉的,我有些害怕,你送我出去,给我扭着廊下的电灯罢。”鹤荪道:“外面有月亮呢,怕什么?”慧厂道:“有月亮也瞧不见,树和花架子全挡住了。”鹤荪道:“说起来,你是什么也不怕,男女平等,为什么在自己家里,晚上都不敢出房门,还要男子作伴呢?”慧厂道:“这算什么?我就不要你作伴,我一个人也能去。”说毕一赌气便走出门去。鹤荪见夫人走了,倒又跟将出来。先就把廊下的电灯完全扭着。慧厂道:“我不要你送,你请进去。不要走出来伤了风,受了凉。” 鹤荪道:“你瞧,刚才要我送出来是你。现在嫌我送出来又是你。”慧厂道:“你说我胆小吗,我就不服这口气。”慧厂一面说着,一面就走到佩芳这一边来。因隔着窗户,问道: “大嫂,你没有睡吗?”佩芳道:“白天睡足了,晚上睡不着。你怎么在这院子里站着?” 慧厂道:“我先听到你叫了两声蒋妈,没有听见蒋妈答应,你要什么吗?”佩芳道:“我原要一杯茶喝,现在不要了。”慧厂道:“我那儿有热茶,我送来罢。”佩芳道:“不必了,我不喝了。”慧厂道:“你开门罢,我就送来,又不费事,为什么不喝呢?”他们这一说话,又把蒋妈惊醒。蒋妈早爬起来,开了堂屋门。佩芳的卧室门,并没有关上,是虚掩的。所以堂屋门开了,慧厂就和蒋妈走了进来。一见佩芳侧坐在藤椅上,眼睛微肿。因问道: “大嫂怎么?你身上不很舒服吗?”佩芳道:“不怎么样,就是想一口茶喝罢了。”慧厂便对蒋妈道:“你这人睡得实在死,怎么那样叫你,一点也不知道?”蒋妈笑道:“今天晚上凉一点,睡得香了,所以叫不醒。
二少奶奶那里有茶吗?我去倒去。”蒋妈说毕就走了。他们这里一来一往的开着门响,隔壁院子里,金太太也没有睡着,便披了衣服,把小兰叫醒,让她作伴,一路走到佩芳这儿来。小兰走到院里,便嚷道:“太太来了。”佩芳连忙迎了出来,问道:“这个时候,妈怎样来了?”金太太在灯光之下,对佩芳浑身上下一看,接上又牵着佩芳的手握了一握。笑道:“倒不怎么样,我在那边,听见你们开门关门,人来人去,倒吓了我一跳。”说着话走进门来,看见了慧厂,便道:“怎么你也在这儿?你两人闹什么玩意儿了?”慧厂道:“我也是刚起来呢,听说大嫂叫蒋妈要茶喝,蒋妈睡着了,所以我送了来。”金太太便对蒋妈道:“大少奶奶不舒服,你该睡得灵醒点。”回头又对佩芳道:“你们双身子,遇事都要留神。我是为你们年轻糊涂放心不下。”说时,连慧厂和佩芳都默然无话。金太太见慧厂身上只穿了一件花布短褂,那短褂又挖的是套领,有一大块脊梁露在外面,因道:“这晚上跑了出来,还只穿这一点子衣服,若是受了冻,这又是我的事。”慧厂笑道:“刚才起来得急了,所以忘了穿衣服,这样大的人,一个寒热还会不知道吗?”金太太道:“知道是知道,不过大意些罢了。平常我是不管你们,到了现在,我要不管,就没有尽我长辈的责任。”佩芳对慧厂道:“不要对她老人家说罢,越说话就越多。”金太太道:“好哇!你倒嫌我罗嗦了。”金太太一面说话,一面就偷看佩芳的脸色,见她穿了一件半新旧绿色电光绒的短夹袄,袖子短短的,将手胳膊露了大半截在外面。短头发是蓬蓬的掩着两耳,这种有光的绒衣,在灯光下互相映照,越发是脸色黄黄的。再一看床上,一条绿色湖绉秋被,敞着半边,乱堆在一头。那一头,并排放着两个软枕。由此便想凤举这久没有回家,把佩芳一个人扔在屋里睡,很是不对。在平常也不要紧,在佩芳这样愁病不离身的时候,让她更添一种心事。便道:“凤举这东西越发不成样子,我明天要把他叫在他父亲当面,痛加申斥,今天晚上我叫你八妹来和你睡罢。”佩芳笑道:“八妹睡觉,是满床打滚的,我不敢领教,我并不怕,不要麻烦她罢。”金太太道:“哦!我也糊涂了,怎样叫她来?她乱踢起来……”金太太说这话时,慧厂向着佩芳微笑,佩芳连说道:“哟!你老人家听错了,我不是这意思。要不,还是请八妹来罢。”金太太道:“请她来我可当不起这个责任。”蒋妈在一旁笑道:“太太向来是不说笑话的,只一提到要添孙少爷,也是乐呢。”佩芳道:“先是叫你不醒,这会子你的精神来了。”金太太对蒋妈道:“是真的,以后睡觉可别睡得那样死。这几日大爷不在家,你格外得小心一点。”又对慧厂道:“你也去睡罢,要是在这里坐也得添上一件衣服。”慧厂听了,只是傻笑。金太太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走出去。走到廊上又走回来对慧厂道:“快去添衣服啊,怎么还在这儿待着呢?”慧厂笑道:“我这就去。”金太太等她一直回房去,这才走了。佩芳这屋子里的事,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慧厂那边,可又闹起来了。
第二卷 第一十二章
这边慧厂刚进门,鹤荪握着她的手道:“可不是凉?”慧厂将手一摔道:“动手动脚,什么意思?”鹤荪道:“我看你穿一件单衣服,怕你凉了,摸一摸你手,这倒给我钉子碰?”慧厂道:“凉不凉,我自己知道,谁要你这样假情假意的?”鹤荪笑道:“我真落不到一句好话,这又算假情假意的。趁着咱们睡足了,得把这理谈一谈。你不是提倡男女平等吗?无论如何,这男女平等的原则里,不能说妇人对于她丈夫,要在例外的。”慧厂笑道: “哼!那难说,也许有人例外。”鹤荪道:“不用多提了,凭你说话这种口气,你先就以弱小民族待我了,哪儿平等去?”慧厂让他一人说去,向床上一倒,侧身向里,便一声不响去睡觉。鹤荪见她侧着身子睡着,没有盖被,就把床里那条秋被牵开,给她盖了半截身子。慧厂将身一翻,便把盖被一掀,掀在一边。鹤荪道:“你这人真是岂有此理!我给你好好地盖了被,你倒生气,我就让你去凉,不管你这闲事。”说毕,便取了衣架上一件湖绉夹袄穿上,扑通一声,将房门带上,就走出去了。慧厂假睡的时候,回头就看鹤荪穿了长衣服,且不理他,看他怎样?后来鹤荪开了门出去,慧厂便一翻身爬了起来,对着窗子外说道:“你赶快去罢,越远越好。半夜三更,跑了出去,回头好意思回来吗?”鹤荪在院子里听得清楚,只是默默无语的,低头出去。到了外边,就站在燕西屋外边,劈劈啪啪打门。燕西问是谁?鹤荪道:“是我,你把门开了,让我进来。”燕西道:“这大半夜了,要什么东西,明天一早来拿罢。”鹤荪道:“我既然要你开门,我自然有事要进来,你打开来吧。”说着,又不住地将手敲着。燕西被催不过,只得爬起来,将门开了。电灯底下,见鹤荪穿一件长衣,六个纽扣,只扣着两个,敞着一片大衣襟,风吹得飘飘然。因让他进来,问道:“要什么东西,这样雷厉风行地赶着来?”鹤荪道:“什么东西我也不要,你二嫂不住地和我麻烦,晚上睡不着,我要在外面睡一夜。”燕西笑道:“不成不成,我一个人睡得很好的,我不赞成凭空地加上一个人。”鹤荪道:“这么一张大床,怎样不能睡两个人?”燕西道: “要闹要吵,还有天明呢。半夜三更,跑来吵人家,这岂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鹤荪道:“我就是不愿夜晚和她闹,不然,我还不躲开呢。你让不让我睡?你不让我睡,就把那条绒毯给我,我在这沙发椅上睡。”燕西道:“我不是不让你睡,明天二嫂知道了,说我们勾结一气,又要说你们弟兄不是好人那句话了。”鹤荪且不说那许多,将燕西床头边叠好的那条俄国毯子,扯了过来。沙发椅上原有两个紫缎鸭绒垫,把它叠在一起,便当了枕头,身子往沙发椅上一躺,扯了毯子,由下向上一盖,说道:“嘿!舒服。”燕西笑道:“一条毯子哪成?仔细冻了。还是到我床上来睡罢。”鹤荪将身一翻,说道:“我们城门失火,凭什么你要殃及池鱼呢?”燕西道:“得,你瞧罢。冻了可不关涉我的事。”于是两人各自睡了。
到了次日一早,金荣进来拾掇屋子,一见鹤荪躺在沙发上,便道:“二爷怎样睡在这里呢?”鹤荪业已醒了,听见说,翻身坐了起来。问道:“什么时候了?”金荣道:“早着呢,还不到八点钟。”鹤荪道:“你到我那边去,叫李妈把牙刷牙粉,和我的马褂帽子,一齐拿了来。”金荣听了这句话,就知道他又和二少奶奶生了气,自己哪有那样大的胆子,敢去拿东西。听说了,只对鹤荪笑笑。鹤荪道:“去拿呀!你笑什么?”金荣道:“这样早,上房里的人,都没有起来,怎么拿去?”鹤荪道:“李妈比你还起来得早呢,去罢。”金荣只是笑,却不肯去。鹤荪道:“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七爷的人,我的命令,就支使你不动吗?”燕西被他说话的声音惊醒了。因一翻身坐起来,笑道:“不是我替他辩护,二哥自己都不敢进去,他是什么人,敢进去吗?”鹤荪听了燕西这话,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因道: “我为什么不敢进去?我怕一早起来吵,吵得别人不好睡觉罢了。”说毕,披了衣服,就向里走。刚一走到回廊门下,只看见秋香蓬一大把头发,手上拿了一串白兰花,由西院过来,鹤荪对她招了一招手,笑道:“过来过来,我有一件事托你。”秋香将那串花向背后一藏,笑道:“这个花是有数目的,二爷要拿可不成。”鹤荪笑道:“你真小气,我不要抢你的花哟,我要你进去给我拿东西呢。”秋香道:“拿什么东西?让我把花送回去,再给你拿罢。”鹤荪道:“何必多跑那一趟?你就到我屋里去对李妈说,把我的牙粉牙刷,一齐拿来,还有我的帽子马褂,也顺带来。”秋香把鼻子嗅着白兰花,向着鹤荪微笑。因道:“你两口子又闹别扭吗?”鹤荪笑道:“嘿!这东西,越发没有规矩了。索性把我两口子也说出来了。”秋香笑道:“这不算坏话呀。要不,你自家儿去拿去,我不去,别让二少奶奶骂我。”说毕,转身就要走。鹤荪一把将她拖住,笑道:“我不怪你,还不成吗?”秋香道: “我拿是去拿,二少奶奶要不给呢?”鹤荪道:“不能。不给你给我一个回话就是了。你去罢,我在七爷屋子里等你。”秋香听说,也就答应着去了。鹤荪本想到燕西屋里去等的,转身一想,燕西见了空手回来,还不免说俏皮话的。就不走开,还在原地站着。不到五分钟,就见秋香飞跑地走来了,鹤荪见她两手空空的。便道:“怎么着?她不让你拿吗?”秋香道:“不是,我少奶奶不让我去。”说到这里,可就把嘴一噘,说道:“为你这个事,人家还挨了骂呢!少奶奶说多事。”鹤荪道:“唉!你们心里就搁不住一点事,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她呢?得了,我不劳你驾了,我自去罢。”鹤荪事出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自回自己屋子里去。恰好李妈在扫廊檐下的地,看见鹤荪,刚要把嘴说话。鹤荪笑着连连摇手,又指了一指屋子里,李妈会意,扔了扫帚,就走下台级迎上前来。因轻轻地笑问道:“二爷怎么昨晚半夜三更地跑出去了,在哪里睡了一宿?”鹤荪道:“我在七爷那里睡着的,她起来了没有?”李妈道:“没有,睡着呢。”鹤荪道:“你进去把我的帽子和马褂拿来。”李妈笑道:“你又生气呀?你自己去得了。”鹤荪看她的样子,更是不行。心想,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去罢。于是轻轻地走进房去,把衣服帽子拿出来了,又把牙刷牙粉也拿来了。刚要出房门,慧厂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冷笑道:“你拿这几样就够了吗?敞开来多拿些走,省得要什么又到这儿来。这样鬼鬼祟祟地作什么?谁还拦住你,不让拿不成?”鹤荪听了这话,是有些不好意思走。便将所有的东西,又复完全送了进来。因道:“我让你,那还不好吗?你若嫌我让得不好,我就不让。”于是便叫李妈舀了洗脸水来,就要在慧厂盆架上洗脸。慧厂道:“这地方不是你洗脸的地方。你爱到哪里去,就请便到哪里去罢。”鹤荪笑道:“你这样子似乎有些喧宾夺主了。你也不问问我这儿是姓金姓程呢?”慧厂道:“姓金怎么样?姓程怎么样?难道这地方还不让我住吗?你说我喧宾夺主,我就喧宾夺主,到底看你怎么样?”说着,将鹤荪手上拿的手巾,一把夺了过去。“我不要你洗,你怎么样?”鹤荪笑道:“得了罢,谁和你淘这些闲气呢?我等了半天了,你拿给我罢。”慧厂道:“没有廉耻的东西,谁和你闹闹又笑笑?”鹤荪自己再让一步,见慧厂还是相逼,不由得怒从心起,便道:“好好好!就让你,难道我还找不到一个洗脸的地方吗?”说时,穿了马褂,戴上帽子,就向外走。慧厂道:“哼!那怕什么?你也不过学着大哥的样子躲了不回来。那倒好,落得一个眼前干净。”鹤荪听了这话,气上加气,心想,妇人有几分才色,就不免以此自重,威胁她的丈夫。但是有才有色的妇人,天下多得很,我果然就被你威胁着吗?我就不回来,看你怎样办?
鹤荪一下心狠,到了燕西那里,胡乱洗了一把脸,只把手巾擦擦牙,牙粉都不用了。燕西看见,在一边笑道:“好端端生气,这是为着什么?”鹤荪并不作声,斟了一杯热茶,就站在地下喝。一面喝着,一面直吹。燕西笑道:“我看二哥这样子是等着要走,有什么急事,这样忙法?”鹤荪依然不作声,喝完了那杯茶,放下杯子就走。偏是放得未稳,袖口一带,碰了一响。鹤荪一回头,只对燕西笑了一笑,便向外走了。心里想着,盐务署这每月三百块钱,是准靠得住的,可是自己为了不大向西城去,一月难得到衙门去一回,究竟于良心上说不过去。而况自己又是个参事上行走,毋庸参事,倒也罢了,索性毋庸行走起来,未免说不过去。趁着今天出门很早,何不去应个卯?这样想着,于是出门之后,直向盐务署来。
到了衙门里,一看迎面重门上挂的钟,还是九点半,衙门里还静悄悄的,上衙门的人似乎还不多。一直走到参事室外,隔了门帘子,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人,便把脚步放慢一点。走到门帘子边,却抢出来一个茶房,用手高撑了帘子让鹤荪进去。鹤荪一看屋子里,哪有一个人?倒是各办公桌上,笔墨摆得齐齐整整的,桌子上光光的,没有一点灰尘。中间一张大些的桌子,放了一把茶壶,反叩着几套杯碟。一连放了几份折叠着的日报。鹤荪是个行走,这办公室里,并没有他的桌子,所以他将帽子取下,挂在衣架上,先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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