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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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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只是冷眼瞧着他!

那样近的距离,他没有看她明艳逼人的面庞,只低垂着眼睛看到碗上,他平时看是单的眼皮在这个角度显出双的折痕来,月牙般顺着眼睑弯过,又从眼角飞扬上去,精致俊秀到女气。那伸过来的一只手苍白清瘦,指骨修长,手背上还缠着纱布,就那样擒着青花小碗腾在半空中,不逼她,却也不退缩,柔和地坚持着。

雪落突然觉得烦心,猛地推开那手,青花小碗脱手而出,哐啷甩在地上,已经泼了他一手的汤汁淋漓!

他楞了一楞,一刹那间脸上淌过的不知是什么样的受伤神色,但也只是一刹那的事,他自己将手上的污渍拭干,然后铺开宣纸,提笔蘸墨落下几字,将那墨汁淋漓的字铺到她面前来:

“错是在我,不要和自己的身体怄气。”

她冷笑出声:

“你也知道错是在你!那你放我走,我们谁都不欠谁。”

今天已经有丫头跟她说过了,虽然大少爷听不见人说话,但是他会看口型辨认说的是什么,西洋大夫管这个叫“读唇语”,她这时一句话说出来,果然见他神情愈加暗淡,愣愣看着她不动,便知他是读懂了。

晚上的电灯有气无力地照着,屋中暖,外面冷,玻璃窗户上便结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白蒙蒙如他眼中的杳然,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突然看她俯下身子,从地上拈起摔碎的一毡瓷片来,锋利的口子正正对准了颈侧,唇瓣微张,缓缓吐出几个字:

“那这样呢?”

他眼神蓦地一震,然后是痛,最后完全悲悯下来,不知为她,还是为他!

那是雪落十九年的生命中最兴奋的一个夜晚,从霍公馆的铁门出来,仿佛是鸟儿终于逃出了囚禁她的笼子,她在阴暗中疾行,在寒冷中飞奔,躲开站岗的哨兵,不敢走到煤油的街灯下,雾气蒙蒙的巷子,偶尔的狗吠,一两个醉酒的夜归人,原本可怕的一切在她面前都可爱极了,她跑着,跑着,她知道要去哪里,不是钟府,不是这骏都的任何一个地方,她要去渡头,搭上明天最早班的轮船,去到没有霍家兄弟的地方,去到没有易军的地方,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

可是她终究没有等到太阳升起来,升起来的,是汽车雪白的光柱,还有无数手电的光圈,严严实实将缩在渡头等船的她罩住,军靴踏地的声音杂乱地围拢,她举起手去遮眼睛,还没有看清楚,陡然有怒吼声响在耳边,跟着又是唰的一声,身上腾起了火辣辣的疼,她记起了,那是钟师长的鞭子。

“告诉鲲少人找到了!”钟师长口中在吩咐,手上已经一把提起了她。

渡口的调度室里,灯雪亮雪亮的,一如她眼中雪亮的光,冷冷落在钟师长身上。

关上了门,刚刚在戍卫兵面前表现出来的怒气霸气已经不见了,钟世昌一把抱住了女儿,痛声道:

“雪落,雪落,你可吓死爸爸了,你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的,如果出了什么事——”

“你把我卖了个什么价钱?”冷冽如刀的话截断了他的虚情假意,雪落微翘着嘴唇淡淡地笑,看他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灰白了脸色。

“我知道你认为是爸爸坑了你,可是雪落,爸爸也是今天才知道霍家来的是这一手!来提亲的明明是霍展鲲,可是他们仗着权大势大移花接木,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逼我不认栽都不行!如今易军今非昔比,霍展鲲专横霸道,根本不把我们这些跟着先帅卖命的老家伙放在眼里,他是易军统帅,咱们的命都在他手里攥着,爸爸不打紧,可是你大娘,你妹妹宝心……爸爸没本事,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欺负了还不敢说话,可是雪落,你相信爸爸,爸爸一定不会委屈你跟着个残废过一辈子,爸爸已经联络了几个叔叔,我们正在想办法,你忍一忍先顺着霍家,先忍一忍好吗?”

她抬头望着他,见钟师长脸上又显出当日要她嫁人时的父女温情来,一片情真意切,真切到她都已经辨认不出到底是真是假,她冷冷问:

“是吗,那要我等多久?”

他正要答话,突然门被一脚踢开,门口站的人一身藏青色戎装,脚蹬皮靴,腰上配枪,一身的英武不凡,却是剑眉紧敛,满面煞气,正是霍展鲲!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鼓励,我会加油的!

初入侯门(五)

汽车在路上疾行,黎明前的一刻,煤油路灯已经熄了,天显出黛青色来,四周还昏昏落落,小吃挑子走街串巷已经开始了晨间的吆喝,雪落趴在车窗上,从摇落的玻璃缝儿望出去,只看得到蒙蒙的黑,薄薄的雾气,间或有米行布庄的牌子在车灯前一晃而过,那些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在眼前一晃而过,远远落在后面再也看不到了。

门哨敬个礼,拉开大铁门,车子缓缓驶进霍公馆,没有灯光的几栋小洋楼是黑暗中巍巍立着的怪物,将越过铁门的一切都连皮带骨地吞下,车停进副楼底座的汽车库,霍展鲲摁灭了手上的雪茄,冷冷看一眼雪落:

“下车!”

她坐着没有动,他先下了车,扶着车门再说一句:

“下车!”

她还是不动,手掐进皮制坐垫中去,他等得不耐烦,突然探身进来伸手一抓,已经如老鹰抓小鸡般一把将她提了出来,再碰一声甩上车门,回头吩咐司机:

“叫人来接大少奶奶回房!”

司机敬一个礼,立刻小跑着去了。

他憋了一晚的火气在眼里烧着,这时落在她身上,简直就要将她一并燃烧起来了,那好看的面孔也带了几分狰狞霸气,他前踏一步,高而迫人的身子逼住了她,军衔章上的凛冽银辉逼住了她,霸道而又轻蔑的口吻在居高临下地对她命令着:

“钟雪落,你给我听好了,我没有耐性陪你玩这些小孩子把戏,钟世昌把你送来你就该知道规矩和本分,进了我霍家门,要或不要你都没有资格说半个字!聪明的就好好伺候我哥,我叫你一声‘嫂子’,人前敬你三分,如果你还这样不识抬举,那我就不必看我哥的面子,霍家大少奶奶这个头衔也保不了你!你记清楚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我霍展鲲绝对说到做到!”

她仰头瞪着他,心里恨毒了这高高在上的面孔,恨毒了他,可是到底不敢再说一个字!三十万易军怕他,她爸爸怕他,所以一见到他立刻便显出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忙不迭将她又推入火坑。她这一介女流自然也怕他,他往面前一站,混着雪茄气息的硝烟味钻入鼻端,那出身行伍的味道、霸道惯了的味道、说一不二绝不留情的味道仿佛泰山压顶般逼过来,任她胆子再大,怨恨再多,能够这样瞪他几眼已经是极限,哪里还记得要说些什么!

幸好这时几个老妈子已经来了,连推带拉地将她引了出去,转过身去她才觉出手心攥了一把汗,她拉着衣摆去擦,擦着擦着手便绞紧了衣服,仿佛要将那一块布料给扯落下来!

天已经开始发白,霍展鲲一夜未眠,这时也不回卧房了,直接便往书房走,那边早已有人等着了,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叫了一声“鲲少”,然后问:

“人是钟世昌找到的吗?”

那是周易书,曾经是他父亲的心腹参谋,现在也被他倚为左膀右臂,很多事他都要听一听这老谋子的意见的,因为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辈,私底下也没有什么顾忌,他这时点点头,脱了军帽坐到办公桌后揉着眼睛,还有些气:

“钟世昌那老狐狸,藏着宝贝小女儿,把这个不想要的拿出来当了棋子,早知道这女人这么麻烦,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要她进霍家门的!”

“麻烦这几个月有什么关系,等和勐军开战的时候把钟世昌那几个人手上的兵马调配过来,消了这心头大患,这联姻也就没了价值,到时候随便找借口也赶了她,为展谦另外再找个贤良女子就是!”周易书笑着,“鲲少不是早就全盘计划周详了吗,何必还为这些小事生气!”

初入侯门(六)

他手上揉眼的动作停下,眼睛微微睁开,锐利的寒光从那一条缝中射出来,带起了如冬霜雪气般的凛冽!

父亲死后,他继承爵位统帅大军,表面看起来风光无比,但是暗地里却波澜起伏险象环生!当年跟着先帅卖命的几个师长手上各自握着兵马,易军号称三十万,其实将近一半的兵力都被这几个人分割入囊,他们对他这初生牛犊的掌权极为不满,常常仗着劳苦功高,位高权重不服调配,暗自早就集结成党,储备实力蠢蠢欲动。这伙人的首领钟世昌殷勤想和霍家联姻,甚至是把女儿嫁给身有残疾不问世事的大少爷也无所谓,表面是为了躬身示好,实际上却是想借由这个裙带关系进入议事阁插手政治,和大总统府那边搞好关系,为将来的谋划做足准备!

这样的算盘明眼人一看也是明白的,可是他和几个心腹幕僚商议之后还是定下了这门亲事。钟世昌想进入议事阁,那他就保他进议事阁,他有能力保他上去,他日自然也有办法拉他下来!如同钟世昌用联姻来换这个举荐,他也需要用联姻换钟世昌那党人手中的兵力抵御连连来犯的勐军,而他深知,两军交战的混乱也正是重新收编军队的大好时机!

他们都是狠得下心来的人,也都知道该把身边的人摆在一个什么样的有利位置,霍展谦和钟雪落的婚事匹不匹配,幸不幸福,那都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他们要的是这段婚姻带给各自的机会,然后看谁能将这机会把握得更牢固,利用得更透彻,看这一场赌局究竟谁成王,谁败寇!

那一层淡淡的灰终于完全褪去了,清晨的第一抹光线掠进书房,正正照在房中悬挂的锦绣山河图上,那长长拉开的裱金熟宣上泼墨走峰,三千里锦绣江山尽收笔下,安卧卷轴中,霍展鲲昂头看着,眼中沉光似海!

不过是离开了一个晚上,雪落又回到了她深恶痛绝的这个地方!

出嫁第一天新娘子便离家出逃,一向不喜欢多说的霍老太太也大发雷霆,再加上冯太太和冯茉儿的煽风点火添油加醋,那三尺长的铜杖家法终于狠狠落在了她身上,她不记得究竟挨了多少下,先前还知道痛,可是慢慢地也麻木了,只有牙齿死死咬进唇中去,咬出了一圈血痕来!

霍展谦急急冲进客厅的时候她的脑中已经一阵一阵发昏了,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慌忙挡住那长长的棍子,不断在做手势,向着又气又急的老太太,向着面孔冷淡的霍展鲲,雪落攒着那一丝力气咬牙冷笑,笑这大少爷真是惺惺作态,真的不想让她受苦的话也不会这头刚刚放走了她那头立刻就去通风报信了,霍展鲲动作这么迅速,钟师长动作这么迅速,如果不是他心有不甘去告密揭发了她信也不信!

那样盛怒的老太太也被霍展谦的几个手势给劝了下来,雪落知道老太太极疼爱这个身有残疾的大儿子,几乎是事事都顺着他,而那样霸气的霍展鲲居然也对这个听不到说不出的哥哥礼让几分,随着老太太一起来扶他,口中温言相劝,脸色慢慢变成了从未见过的和煦!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在疼,雪落伏在地上,看到这一幅母慈子孝,兄弟情深的画面,眼中陡然便覆上了一层薄冰的讥诮!

霍展谦低下身来抱她,将她立都立不稳的身子揽进怀中小心翼翼地扶着走,她有气无力地依在那氤氲着龙涎香温润气息的怀抱中,微微转头便看到老太太阴鸷的一双眼睛,还有霍展鲲冷漠凛冽的眼神!

那般毒打她的霍老太太,那般狠逼她的霍展鲲,还有这虚伪做作的霍展谦!她的牙重重磨在一起,手上却更加扶牢了他,身子柔柔偎在他怀中,果真便觉出他的身体紧绷起来了!

她眼中突然光芒一闪!

是的,她被遗弃在这里,举目无亲备受欺凌,但是或许,她知道该怎样报复这些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这几天又很忙很忙啊,呵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初入侯门(七)

雪落受的只是皮外伤,在床上躺了几天也就不碍事了,这几天床前服侍的都是习妈,能干细心,人也和善,她本是专门伺候大少爷的,霍展谦的日常琐事主要都是由她负责的,照顾大少奶奶自然也是她的分内事。她的尽心尽力雪落也感觉得出来,况且她毕竟只是下人,所以对着她,雪落的面孔还是善意而感激的!

教她冷起面孔的自然是霍家的人,好在她躺在床上,霍老太太和霍展鲲也不会来烦她,唯一是那霍展谦一天几次,摆脱不了!

她养伤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新房,好在那大少爷还没有卑鄙无耻趁人之危,他单独睡在旁边的书房,不过经常会转过来看一看她,也不管她的眼神如何冷漠神情如何冷淡,他都静静站着,看习妈替她梳头,喂她吃饭,做些琐碎的小事,那眼神柔和,面庞温润,仿佛雨后远山般的清新宁静!

她看着却是厌恶的,拉下脸呵斥了几次也阻止不了他,于是借口打发时间找习妈抱来了留声机,然后指着那跳动的唱针向他笑声柔柔,一字一句说得字正腔圆:

“大少爷,这曲子可是名歌星白蔷薇最近正红着的新歌儿,百灵鸟叫着一般好听,要不要雪落也学几句以后哼给你听?”

话没说完便见习妈变了脸色,霍展谦身子一僵,只怔怔看着她,眼中也陡然被云雾氲住了,苍茫一片,看不清眼底究竟是什么样的色彩!

她依旧笑得甜美,心里是出了气的舒坦,还要再故意说一句:

“习妈,待会儿再帮我去表小姐那里瞧瞧有其它的唱片没有,多借几张过来,老太太那里、姨太太那里、二少爷那里,哪里有去哪里借,我可要好好学学呢!”

到处去说才好,闹得大家都知道才好!她就是要讽刺这大少爷!就是要提醒霍家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霍家金贵的大少爷不过是个残废!就是要他们个个听着心里都不舒服!

霍展谦终于没有再看她,只向习妈做了一个好好照顾她的手势便转身走了出去,他淡蓝的袍子微微摆动,那浅浅的颜色,是悬在万里之上的那片夜空,静默的,沁凉的,孤寂的!

习妈脸上显出心痛来,却到底不敢责难雪落,只是叹一声:

“其实大少爷人很好,处久了,大少奶奶就知道了……”

她不易察觉地哼出一声——处久了?难道还真要她和这个残废将就一辈子吗?

她不由自主会想起钟师长的那些话,他说他一定不会委屈她跟着个残废过一辈子,他让她先忍一忍,他说他已经联络了几个叔叔想办法!

她是恨他的,可是脑中总在盘旋着他的这几句话,还有他抱住她时的温暖,他脸上焦急的神情,他说“你相信爸爸!”——他终究是她爸爸,他终究给了她这一点渺如萤火的指望,到底也是个指望!

她的伤一好,老太太那边就直接来人将霍展谦的东西全部搬到了新房,并放出话来,如果再让大少爷睡在书房就罚她去跪三天三夜的祖宗牌位,她冷笑一声,自己抱了被褥铺在皮制沙发上,他一动不动站了很久才又将她的东西一一抱回床上,在那沙发上铺了自己的被褥枕头!

那天晚上她久久不进房门,深夜了还在花房里拨弄那些花花草草,所有的人都睡了,到处都安静下去了,马路上的煤油路灯透过高墙投了融融的光到花园里来,照起了一片影影绰绰,外面警卫皮靴踏在地上巡逻的声音在深夜里听得清清楚楚,花房的灯幽幽地亮着,光晕一圈一圈地落下来,她回头,便在朦胧的光晕下看到披着外袍的霍展谦,手上抓着银亮的电筒,直直站在更深露重的夜色里,站在花房门口望着她,也不做手势,就那样远远地望着。

她笑了一笑,从花丛中回过身来向他走去,他的眼神蓦地亮起来,竟比那电灯的光亮还要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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