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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中学生三部曲-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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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师说白马王子是每个女孩子将长成女人的时候的最美丽的梦,她真心实意地向女孩子们祝贺,祝贺她n]迎来了一个女人诞生的时刻。从这以后,大家都将感到人间有一种爱情,能追求到它,是非常幸福的事。

丁丁突然问了一声:“老师你有吗?”

何老师摇摇满头白发:“没有找到。

女生们都愣住了。从来没有大人这样坦诚地向她们诉说失败,宁歌很想去抚摸何老师满是皱纹的双手,~个不幸的女人的手总是干燥而饥渴的。

何老师说:“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们不要再像我一样不幸,在一切都只有美好的梦想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保护自己的这种感情,珍惜着它,这也是珍惜你自己一生的幸福。”她看看坐着的同学们,在她眼里,每张脸都是一个人生的开始,都是她多少次幻想的自己可以重新开始的那个时刻,她说:“如果大家相信老师,我可以作为一个年长但丝毫不权威的朋友分担你们的苦恼和快乐,或者秘密。我一定尊重你们如同尊重大人一样。你们也许不知道,大人有时候很真心实意想帮你们。”

晚风拂动了何老师的白头发。宁歌怜惜地想,不知道这白发里有多少遗憾和忧伤,她想自己绝不会让老师伤心的。全班的女生都静静地看着何老师,每颗心里都有一种安宁,感到有一只温和有力的大人的手在扶着她们的胳膊,让她们安全地渡过十五岁这湍急的小河。这在大人只是回忆,但在孩子就是一切。

这一节晚自修,很遗憾只是一个从未发生过的幻想。

这天宁歌从车站回校时,发现一只黑得古怪的老猫从柳树边一蹿而过,差点把宁歌绊倒。

1985。11.25.

黄昏时分,办公室里只剩下何老师一个人。她十分喜欢坐在空荡荡的大办公室里等待天黑。从年轻到现在,一直把在办公室和教室里忙碌当作最愉快的事,工作着是美丽的啊。看到往昔的学生受到社会的尊敬,成为有名望的人,很愉快很幸福。她靠在椅背上满足地闻教师办公室那种特殊的淡淡石灰味。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推得这样猛,以致门撞着门背后的脸盆,咣地一响。从来没有人这样推过门。何老师从玻璃板下压着的学生照片上收回眼光,心还泡在满足里,希望里。吓了一跳。

宁歌在门口愣了愣。自从礼堂的事发生过以后,宁歌和何老师从来没这样眼睛对眼睛地交换过。宁歌忍了忍,猛地摇了一下脑袋走进来,满脸渐渐升起掩盖不住的焦急。她轻声请何老师开出门条。何老师只是看着她,在她面前,这个固执得很可恨的女生从来没这样失过态。宁歌说妈妈打电话来说可以回家拿钱了,工资单到手了。何老师说天晚了,明天再说。宁歌沉默了一会儿,说:怕明天拿不到了。

何老师只是不说话,她打开台灯,看着宁歌。她年轻时爱看苏联电影,很佩服捷尔任斯基那一双有穿透力的眼睛,她从此也十分喜欢在谈话时凝视对方的眼睛。宁歌的眼睛里有一种深深的焦虑和饥渴。

宁歌垂下头说,“我妈妈借了债,如果我不快去拿,她要给别人的。”

1985.11.26.

宁歌向车站后面的田野飞奔,暮色里看不清道路,但她止不住脚步,扑面而来的庄稼的芬芳和心里的万般滋味使她喘不过气来。远远的,垛起的庄稼旁边,她看见那身影,在十五天里,她多次想象,但除了记得高高的,瘦瘦的,其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现在她心里涌出一股股亲切,还有宽宽的肩,还有宽宽的额头。他迎上来了,闻到烟味了,还有他身上才有的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的气味。宁歌猛地收住脚,一动不敢动,她突然感到眼里已贮满了泪水,一动就会滚滚而落。

他轻轻握住宁歌的胳膊:“慢点跑,刚才真怕你一下子跌到田里。这可要吓得青蛙不叫了。”他的声音里全是轻快全是欢欣。

宁歌把头猛地往旁边一偏,眼泪像打开了水龙头一样涓涓流下来。不远处,初升的月光照亮了那水洼,静静的水洼。

他扭过宁歌的肩膀,宁歌感到他手上的热气透过毛衣盖在肩膀上,脊背上起了一层雾。他说:“我不好,是我不好,十五天没和你通上消息,我光顾自己忙了,其实我来过一次,在车站等了三个小时,后来想你一定在上课,我不能影响你,就回去了。你别这样,我见不得这个。下次我再不这样。”

宁歌感到他的手从肩膀上拿开,又放上去,又拿开,轻轻落在头发上,迟迟疑疑地抚了一下。宁歌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下来,碎裂的声音是一串串坠落着的音符,像八音钟。不记得有人这样轻轻地,屏住呼吸地抚摸过她头发,她感到自己变成了慢慢流淌着的温暖的小溪流。

宁歌睁开眼睛,发现前面月亮地里黑色的稻垛,非常像铁皮小屋。

两个人的世界多么好。

宁歌偷偷擦掉眼泪,说:“我没哭。”

他答:“对,你没哭,你只是没说话。”

宁歌走到稻垛下,阳光的气味从稻深深处弥散出来,她往稻垛上一坐,稻垛悉悉响了一阵,托住了宁歌。他站在旁边不出声地笑了,在眼镜后头温和地看着她,宁歌高兴得大声地呼叫,叫声真的吓住了远远近近唱成一片的青蛙。青蛙懵里懵懂地停了停,又唱起来。

他坐在宁歌旁边,肩膀轻轻撞着宁歌的肩膀,洒了一身的月光,月光清亮如水。

远远听见龙中那古老的大钟又敲了,第一节夜自修下课了,远远听上去,钟声庄严,也像充满了教养和智慧。

他说:“来找你要影响你学习了吧?你就要考高中了。”

宁歌说:“我要直升。好学生才能直升。’”

他说:“那你好好用功。老来找你一定要影响你的。要不,我以后只写信给你,到你上了大学再来找你玩,那时候你就已经长大了,也安定了。”

宁歌说:“也许那时我已经死了。”她看着他那特别熟悉的手上的病,突然感到一阵忧伤。

他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你才会死。”

宁歌说:“车祸啦,考不上大学啦,理由很多。”这时她听到他身体里咕咕地有东西响,猛地想到自己又是吃到一半饭丢下碗跑出来的,要是庄庆没看见,那碗现在还在黑乎乎的食堂里放着。宁歌领悟到这咕咕的声音是在说大青蛙他饿了。

她拉起他,说:“我领你去一个好地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夜风荡漾的田野里,宁歌把手指舒舒服服伸在他暖和的大手里,真有点舍不得走到有灯光和别人眼光的地方去。

她把他领进那干净的面铺,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桌子擦得很干净,由于小,像到了家里一样。她买了最贵的面和熟菜。把带着体温的拾元钱放到账台上时,她暗暗庆幸没有先把钱交给老师。

他说:“这是最后一块吃饭了,我要回去了。”

宁歌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乘他埋下头去吃面的时候,悄悄把刚夹到自己碗里的鱼放回盘里。鱼眼睛没心没肺没表情地看着她突然塌下来的肩膀。她好像看到罗密欧与朱丽叶躺在墓室里,他们都死了,面铺里的录音机轻轻放一曲华尔兹,很柔美,很抒情,美到了凄凉。

吃完饭走出灯光柔和的面铺,宁歌在风里打了个寒战,天上很快地跑着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彩,路过月亮时,月亮给它们涂上金的边,银的边,但过去了,又变得毫无光彩。宁歌摇了摇头。

华尔兹远远地追过来。

她和他慢慢向学校走去,他慢慢贴住她的胳膊,宁歌只感到耳朵嗡嗡地响,身体像随风飘荡的什么东西,四周环绕了许多柔和发亮的紫色。当他轻轻抚摸宁歌胳膊的时候,她垂下了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在大雨里吱吱作响地伸展开来的沙漠。所有的小草都在抚摸的雨里伸直了腰。

走到树下,树下满是落叶,走到树外,地上满是月光,悠悠落下的树叶,使宁歌想起那女人离开时飘拂的黑裙。

@奇@远远又听见钟声在响,是夜自修结束的钟,要关校门了。他突然抱住宁歌,说:“等你长大了,我一定要爱你。”宁歌看到他的脸越来越近,赶紧闭上眼睛,嘴唇边却碰上了一个温暖的东西。整个世界就剩下了呼吸声,站不住了。

@书@我拼命刷舌头。舌头刷得好疼。庄庆说:“你怎么一下子这么爱干净了?我爸爸说不能拼命刷牙,珐琅质刷坏了牙反而会黄。”我唔唔两声。用清水漱干净,但总觉得异样。

@网@为什么要吻?这就是吻!少女的感情应该只是感情,情投意合,有共同语言,绝不应该有其他欲望。这样会把本来纯洁美好的东西都弄脏的!他不该这样做!为什么不该,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这样做了我觉得弄脏了什么东西。我恨他。他会把我当成一个轻浮的女孩吗?我是不是应当给他一巴掌?我全糊涂了,而且心里的确感到,这样吻能表示心里的感情,如果他只是逢场作戏呢?他好像一点不费劲就这样做了,我一点也不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我恨他,他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这样?他不尊重我!但如果他问,我会说好吗?如果我说不好,现在会后悔吗?我们就要分手了,分手三年,以后是许许多多未知凶吉的日子。

我用力呼出一口气,细细地闻,没有别的气味。惶惶不安的心情使我特别恨他,我再也不要看到他了。他使我变得多么堕落!要是有人知道了,还了得?我做下坏事了!

但是他这样一去要几年才能见面,这几年我就再也得不到曾得到过的快乐了。我想哭。

我放下帐子,钻进被窝,厚厚的被子包围着我,使我想起他的怀抱,把头放在他肩窝上的时候,也这样舒服,有人爱的时候,心情会是多么晴朗啊。

我被自己这种喜气洋洋的心情吓住了,这是恋爱啊,雷莉莉只是交往过密,我这样还了得,我还对这种感情喜气洋洋,我真的堕落了。会有人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用力擦嘴唇,那儿有一点总也抹不掉的温热的东西,突然很疼,出血了。活该!我对嘴唇说,你活该。

1985.11.29.

走进教导处,宁歌坐到长桌对面的远远的椅子上,长桌这边是班主任、年级组长和教导主任。桌上放着两封信,绿色的字,那么轻松那么欢欣。

何老师鄙夷地指指信说:“你男朋友来信了,宁歌我又看错你了,你真风流,快拆了读吧,让老师也为你高兴高兴。”

十五岁的恋情是龙中和何老师最仇恨的。

读了。

年级组长说:“宁歌你看怎么办?”

宁歌看着长桌底下的一卷灰尘,灰尘在地上滚来滚去,像只皮虫。在这办公室里不允许学生保留教师想知道的秘密,宁歌的沉默激怒了老师们。

教导主任打电话给母亲,又不在。何老师在一边说:“我给你个里委的电话,你打到里委去,请组织上帮忙找。还找不到个把人了,有名有姓。”

宁歌突然开口了,翕动嘴唇时她又撕开了才愈合的口子,一缕鲜血咸咸地渗到嘴里,她说:“不要叫我母亲来,我全告诉你们。”

说了。

老师们吃惊地互相看看,他们实在不明白十五岁也吻,淫荡的精怪!何老师心里说了句。如果不是现在开放,外国电视电影蜂拥而入,孩子绝不会懂这么多。年级组长提高一步想。“救救孩子!”教导主任心里吼叫着。老师们都严厉而忧心如焚地看着平静的女学生。他们尚不知道,他们对她和盘托出爱情秘密的要求和严厉的眼光在把她推向什么地方。他们只觉得这绝对是在把宁歌从肮脏的泥沼里救出来,他们是冲锋陷阵的勇士。

何老师送宁歌出来,问:“吃亏过了,该怎么办?”宁歌说:“你放心好了,再不会有事了。”

1985.12.1.

要勇敢。我最后鼓励自己一遍,把手臂伸到脸盆上,用削铅笔的小刀划了一下,我想象动脉一断,血会像开花一样喷出来,鲜红的血,但却没有,只流下一滴。

给大青蛙寄去了贺年卡。我长这么大,从未买过这样贵重漂亮的东西,每年看别人欢喜地捧着贺年卡,在初冬寒风里,脸儿红红地走过,心里总向往。我能想象你得到远方的贺年卡,心里会有多少温暖,像意外看到了一个亲切微笑。他也一定会笑的,我现在唯一的遗憾是不能让他再吻一下,这是永别。

第二刀,更深一点,疼得一哆嗦,但我不怕。血还是一滴滴地渗下来,而不喷涌。傍晚假意要回学校,妈妈说送送我。车站上没多少人,我发现我比妈妈高了,能看到她白发苍苍的头顶。她才四十九岁,头发就这样白了。可丁丁的妈妈也四十九岁,却还穿着料子华贵的花衬衣。妈妈苦啊。从今以后,她再不用为我读书苦七年,也不用生我的气,可以轻松了。我在心里说:妈妈,我全部原谅你,永别了。我伸出手去抱住妈妈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她。她惊异地瞪大眼睛,粗声粗气地问:“怎么啦?”我心里一凉,原来妈妈并不需要我的手臂啊。我松开手,说:“我怕你冷,妈妈。”这是永别。

第三刀,换一个地方。血管藏到哪里去了?生这么艰难,死也这么艰难吗?庄庆这些天一直为我神出鬼没地生我气,我对她说对不起,在早晨阳光里她立刻微笑了。她的心像玻璃一样透明,但我却一直在辜负她的朋友情意。我要道歉。我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她一定以为我又开玩笑,说:“我会给你烧纸钱的。”谢谢,当她知道是真的时候,她一定会为我烧一串的。

第四刀,又换一个地方。手臂上像打翻了红墨水瓶,脸盆开始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了,好!我头昏得厉害,血腥气冲上来,直想吐。门外传来地方戏喧杂的锣鼓声,我真讨厌这源源不绝的才子佳人的爱情戏,我不知怎么能忍受到十五岁,在这争吵、俗气的锣鼓和幽黑潮湿的角落里,像小老鼠一样地活到了十五岁,终于可以解脱了!可以看到天使了,可以听到哈里路亚了。但血却又不流了。干了,皮肤绷起来,刀口像裂开的红红的大嘴一般。

第五刀,第六刀,第七刀。手臂变成一件裁坏了的衣袖。支离破碎,可就是找不到搏动着的该死的动脉!乘妈妈去洗碗时,我对埋头喝酒的舅舅说:“你去找小王再谈谈吧,舅舅不要离婚。”舅舅看了我一眼,像父亲般慈爱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舅舅,我再不能使你幸福了。我找了个碗,出去给舅舅打了二两白酒。舅舅奇怪而欣喜地看看酒又看看我,我说:“这是统考第一名时学校发了一点奖金。”舅舅我从小把你当成父亲。我没父亲,我恨那个父亲。

第九刀。我下了狠心,一直把刀尖往肉里割,伸到割不动的地方了,大概到了骨头,死命一拉,温暖的血涌出来,弥漫到整个手掌上,手指多么苍白,这是死亡的颜色。瓦上有轻而机敏的脚步声,肯定是那只阴险的老黑猫。黑裙女人说得很对。她真聪明,她画的浅灰色的那朵云,是我心里飘出来的无穷的忧伤;那绯色的云,是我心里飘出来的无限遥远的希望。

第十刀。到那个世界我会美丽,有一个幸福的家,妈妈好,爸爸好,我有一张铺白床单的小床,一个粉红色的小房间。

第十一刀。我能愉快地学习,博学多才,成为一个真正的文学家,永远不要考试。

第十二刀。再吻大青蛙一下,绿色表示纯洁健康,生长着的爱情。

第十三刀。下课以后,我站到陆海明身旁时,真吓得他往后一让,陆海明啊,陆海明啊!我说:“希望你能实现你的理想,直升、大学、留学。”他涨红了脸,狠狠白我一眼。我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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