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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中学生三部曲-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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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都不能相信。

湿米冰冷地从手指间滑下去,扑扑落进水里

妈砰地关上门,对丁丁说:“小点声,干什么!”

丁丁踢了一脚爸和妈的床:“就不小声。”

妈看了一眼被丁丁踢脏的床架,说:“做就做一点,当成休息。”

丁丁冷笑一声:“你说得好,我这是最后一个寒假,你知道我苦夏,到六月就复习不进去了。到时候,是大家面子上下不来。”

爸爸在写字桌前抖着腿,他又是在写用真名发表的文章了,脸上思索得连汗毛孔都大傅来了,他用由于这笔名写的烂文章,从来都是笑嘻嘻地听着流行歌曲写的,连周峰的磁带他都有。

妈缓下来:“我不是明后天就能领新保姆回来了吗?那小博实在缺德。现在大过年的,到哪儿找保姆去。”

“我不管。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呢,高中文凭也没有呢。”

爸爸那么一声低吼:“不要胡说。”

丁丁忽然笑了一下:“是啊,全是‘四人帮’不好,害得你们。”

爸爸转过身,台灯下那是张阴阳脸,显得很严峻的模样,他说:“你们这帮毛孩子,真是又骄傲又虚妄。”

妈一屁股坐在用由于的文章稿费买来的小摇椅里,说:“算了吧,你们家就是这样的,丁丁考大学了,十多年苦到关键时刻嘛,总不能在家侍候人呐,平时都是不干的,没见过你们家这么怀旧的。”

丁丁拉开门走出去。

自己房间里黑着灯,走廊灯照见抗美搁在床边的一双脚。丁丁看了一会儿,那双脚一动不动,仿佛很寥落,丁丁心里说:“我不管。”

第二天,第一次醒来,天没有亮,抗美起来,说是跑步去。第二次醒来,听见妈在厨房说着什么,还对抗美说:“丁丁那孩子太懒,我帮帮忙。”厨房传过来的声音使丁丁突然想到了王学明。干吗不去看看王学明?中学时代的那般钟情虽然大风一样刮了个精光,但还是心平气和的朋友,那次王学明跳级上大学,欢送会上,隔着许多瓜子许多糖,彼此不是互相望得沧海桑田一样吗?

干吗不去一次十一年半的圣地来看看老朋友?想着肚子里蹿出一句歌来:多少次天涯别离,今日难得又相聚。我的脸上挂着泪珠,那是流出的欢喜。丁丁哗地睁开眼,从赤裸裸的窗上,ZEI8。电子书看到天上五花八门的太阳、阴云和灰白相嵌的模样,没关系。

吃了饭,换上红衣服红鞋,就出去。新的羽绒在红衣里悉悉地响,这是作为高中连中全班第一名的奖励。

坐在车里,看拥挤繁华又肮脏的市区渐渐甩到后面,这部分市区几乎没有见到过,街上由于白花花的阳光,晒出许多棉垫和棉被,空气里有股煤球和木片燃烧的气味。丁丁突然想起了宁歌,宁歌的家里,也有这样的气味,如果宁歌不死,如果当时不是自己当室长,恐怕永远也不会到宁歌家里。宁歌突然在初三自杀,倒使永远忙碌不停的丁丁突然记住了她。她当时就睡在宁歌的对面床,那天,是一个心情最不好的星期一,知道宁歌跳楼自杀了,晚上大家看着宁歌洞开的蚊帐,都不敢做声。后来,大胆的跳下床替她合上蚊帐,丁丁居然能听见宁歌在蚊帐里翻身的声音,那时她吓得一阵阵哆嗦。按理说,一块生活过的人死了,该是悲伤,而不是惧怕。丁丁不,她紧紧地挤在墙里面那堆书里,她很早就模仿大学生的样子,靠墙的床里头,堆了些书,那些书脊咯疼了她,她总觉得,宁歌会突然撩开蚊帐坐起来,走过来,对她说些丁丁感觉到了,但猜不出内容的话。

那是些什么呢?

为什么死呢?

丁丁有时想起,有时忘记。但这个宁歌的疑问,一直像心里的一块礁石,竞赛啦,高分啦,代表学校会见外宾啦,当它们统统地过去了,这块礁石便重新露出它丑陋的样子,上面长着许多柔软的海草和尖利如刀的海领子,因为从来没人到过那儿。

南方的冬天,一旦有了太阳,万物都像从死睡中突然醒来一般,风呼呼地从脏脏的窗玻璃缝里吹进来,天也突然冷得生动起来。早晨很空的郊区车厢里,有人嘘嘘地表示着自己冷。天上大步大步走着新鲜的白云和陈旧的灰云。

前面的道路渐渐宽阔起来,树变得稀疏而瘦小,丁丁抽着酸酸的鼻子,心里有一点激动,大学就要到了。她心里带着一种暖暖的亲切想象王学明的模样,他比大家要早一年进入理想境界。初中时王学明还很平凡,只是个爱说大话的细脚骨家伙,直到马上要直升了,不知道他怎么一来,立刻像东方睡狮一样猛醒过来,每天闷着头卖力,居然挤进了直升,从此便是班上三驾马车里的第一驾,跳级考试的时候,他和陆海明一同去考数学系,他笑嘻嘻地就把又一个多月不洗头,长了满脖子油疙瘩的陆海明挤掉了。他是高二全体的英雄。

可是就是在这时候,丁丁却腻他了。说不清为了什么,就是腻。不愿意在饭堂里悄悄和他排前后,不愿意欢送会时坐在他正对面,不愿意星期六等他一块回家,最后,在他那本特别漂亮的留言本上写:继续革命,勇往直前。

王学明并没有问为什么。

那被宁歌在日记里那么羡慕的恋情,就这样哗啦啦地沉下去了。到王学明离开学校的暑假,与大家再见时,已经是又淡又深地攸关示意了。王学明把地址和宿舍号寄了来,请老同学去玩。

在车上,丁丁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那是因为嫉妒吗?不是,宁可夫贵妻荣的,虽然没有这么肉麻,但总是这么个意思。是为什么?并不知道呐。

大学到了。

大学门口,有一不绿二不茂盛三不气派的两大棵雪松。丁丁走过去,穿过大门前头梯形伸展开来的开阔地,她觉得腿有点硬,觉得以后,显得更硬了。

门口有目光如炬的老头。

丁丁拿眼一路瞥着他,做出些不在乎的样子,又收敛一些,她深恨自己没背书包,或许,应当怀抱许多书?她脸上拿出考试前那股魂没在身上的茫然表情,路心里敲着鼓走过去,最后,到目光底下了,她突然拿出龙中过门卫时的骄傲,龙中的布告栏里总有她第一名的消息。有什么啦!目光烧在脸上,丁丁只听得身体深处的哪儿,哗啦一声,全身都烧起来,她转过去,把手深深地插进衣袋里,说:“我,我,老师,我来看同学。”

那人很粗地问:“哪系的?”

丁丁说:“教学系。”

那人鄙视地看着丁丁的红球鞋:“你是干吗的?”

丁丁迎了迎他:“我是龙中的。”

目光落到白校徽上,果然柔和下来:“晤。”

丁丁愣在往下斜去的柏油通道上,心嚓地飞了起来。

那人说:“镇张条子去。龙中是个好学校啊。”

“是啊是啊,”丁丁紧紧跟在那人后头,填着条,看着小方纸上美丽的校名骄傲的校名,突然热呼呼地说,“夏天我也考这个学校。”她向那人点着头说。

那人脸上有了些笑意。在粗糙的手掌里划了半天,告诉丁丁怎么去找一会。丁丁心里早不耐烦了。看着那张很忙的手掌,发现他的事业线真是短极了短极了。

通往一舍的,是条拐弯了又拐弯的柏油路,修长修长的,不窄也不宽。两边种着柏树,深绿美丽的柏树散发着深重悠远的树的辛辣气息,在一小块特别灿烂的阳光里摇曳。丁丁摘下手套,拿手轻抚着柏树硬硬的树叶,想起直升龙中的那年夏天。那树冠实在像个衣着干净的沉思着的哲学家,那么的修远宁静,那么的俯视人间。丁丁觉得自己的心,都吸吮着这样的净水,满意无比地舒展开来。也许,这就是理想实现的时刻?

远远地听见有人唱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像块极小的碎玻璃,闪出清亮细小的光芒。为什么那么好的茉莉花要摘下来给别人家呢?别人家是谁|Qī+shū+ωǎng|?他受得起如此珍贵的礼物?

前面有条绿色的小河,河上缀着些黄树叶,竟有了片黄得十分美丽,并不枯,在水里摇啊,摇啊。河边的黄草里躺着一个红衣女孩,脸上盖了一本书,旁边放了一个碗袋。她也是从成功的那扇窄门里挤过来的成功者?丁丁看了她一眼。

前面看到一座黑钟,钟座粗粗的,却用了光洁的大理石板;钟方方正正的,却有极细的银色指针;钟走得十分响亮,却不准。钟声反衬出了四周的宁静,这方的天都一味洒下阳光,而并不风起云涌。

远远地仍旧听到有人用碎玻璃般的晶莹唱:我要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啊茉莉花,茉莉花呀茉莉花。

丁丁索性在钟座下坐下来,头上有柏树叶相触的铮铮声,空气里有着异乎寻常的阳光的温暖。她在心里说:喔,这就是大学呐!突然又想起了小学里的事情,四年级的时候,去春游,在公园里碰到一班大学生,老师把他们喊了去,看大学生怎样玩,结果,看到一个很胖的阿姨,梳了和丁丁一样的马尾巴辫子,在大笑着的许多人中间背书。老师叹了口气,对他们说:“看,他们多么用功啊,陈景润没有成功以前,就像阿姨一样抓紧每一分钟时间的。这样的人才有前途。”

童年十分忙碌,现在想来,仿佛短暂得很,在少有的冬天阳光里,丁丁心里竟有了种缓缓的悲伤。丁丁对自己说:怎么呢?一学期一个花环走到今天,还这样矫情。但是,那悲哀并不肯褪下去。

好在丁丁看到一个男生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过来,便想起了王学明。她站起来,拐了弯,沿着另一条看上去不被重视的小河往前走,顺便看到一只涨得特大的馒头,再拐弯,便看到灰楼了,那就是一舍,数学系精英们歇息的地方。丁丁看老朋友似地看着它,再过半年,她也会在这里占一张架子床了。小时候,是想起陈景润便想起了数学系;现在,是想起数学系便想起陈景润来。

门洞里放了不少又脏又旧的自行车,彼此交织在一块。走廊里又黑又窄,飘着股厕所极难闻的味。丁丁拿脚摸索着累累夸夸,沿仿佛多日没扫的地面往前走。龙中寝室在大考时也乱也脏,但她没有大学寝室这样脏乱的准备。走廊深深的,每扇门都关着,每扇颜色深深的木门。门都一样的脏,下半边全是脚印子,门上有玻璃,玻璃都被各种各样的人像挡住,有的很疯地在弹电吉他,有的为万宝路做广告,有的嘟出极红的嘴唇,昏昏地看着外面,还有一张漆黑的纸。

丁丁决定问漆黑的纸。她原本轻轻地,极有礼貌地敲门,门死了一样,她再加上力气。里面有人嗡着声音说句什么,丁丁便停下来,这时,走廊外面有只小鸟吱地叫了一声,飞过去。

门哗地开了,想不到房间里比走廊并不明亮,她怔了怔,才看清眼前站着一个又瘦又矮然而大头的家伙,身上发出沉睡的热气。他的身后没有别人,所有的蚊帐全像庙里的神帐一般下垂着。那人叫起来:“哎哟,老同学!”

这头发长而竖立的,就是王学明。

丁丁说:“你想到我会来吗?”

里面的蚊帐动起来,有声音说:“不是辅导员。”

王学明慌忙闪到门后,说:“你外面等一会儿啊,九三学社还没起床。”说着他就掩上门。丁丁暗暗笑了一下,那种手脚失调的样子,才像中学时代的王学明。

在走廊门边,她看到一张寻物启事,找他丢在食堂里的碗,拿一手挺好看的毛笔字写:请告诉我,我亲爱的碗在什么地方?下面,有一行圆珠笔,也是经过训练的那种好学生的字:在那遥远的地方。再下面,是行钢笔字:有位好姑娘。丁丁认出来,那是王学明的字。倒反变得佻挞。

王学明出来了。裤子绷在腿上,好细。王学明站了一会儿,引着丁丁往外走。丁丁这才说:“我放假了,想到你写来了地址,就来看看你,再参拜大学。”

王学明回过头来,嘿地一声短笑:“哎哟,老同学。”

走到门洞外面,丁丁再呼出口长气。王学明~味地看着她,拿那种知根知底不宣扬的痛惜模样看她。她发现王学明居然长了挺黑的胡子,嵩草似的一丛。王学明缓缓地说:“其实,我一直盼望你来。”

丁丁心里咯噔一声,笑嘻嘻地打量自己的鞋。

王学明引着丁丁往前走,接着前头的话缓缓说:“希望你来看看大学,龙中的圣地。这次你又考第一了吧?”王学明很白很瘦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点笑纹,丁丁不由得沉下脸去:“是啊,那个破第一,和你跳级比起来,太寒酸了。”

王学明摆摆手:“算了,你全弄错了,我是觉得你太累太辛苦的意思,你不知道,大学真给了我当头一律。”他说着左右看看,说,“我还有点钱,咱们去归宿吧。”

丁丁跟着王学明一拐又一拐走进暖烘烘的地下室,又推开贴了张皱皱的黑纸的门,才知道归宿是家学生咖啡屋的名字。里面亮着黄灯,黄灯分挂着些抽象派的画,看来都是些忧伤的东西,代替酒吧的那一溜矮柜后面,有个女孩深深地看着王学明,王学明“Hi”了声,拿拇指指指丁丁:“我的老同学。”那女孩也“Hi”了声,她身后是排书柜代替的酒柜,里面放了些甜酒。丁丁不去看她,但心里有些黯然。

咖啡屋里人很少,王学明领她到屋角坐下,一坐下,便能听到鼓风机呼啦呼啦的声音了。王学明摸出烟放在桌上,看了眼丁丁,就点上火,吸着了烟,就去酒吧那儿要吃的,面包,红肠,咖啡,蛋糕,是那种奶油干干的长方块。屋里放着一支英文歌,丁丁本能地直起背来,那人拿英文唱:如果你感到忧伤和寂寞,你就到那乡间白色的小教堂主,你就跪在那木头的长椅上倾诉,那乡间白色的小教堂。

王学明摇摇晃晃地回来了,说:“我多吃点,你也吃,我还没吃早饭。”

丁丁笑笑,注意坐直了脊背,她还是第一次坐咖啡屋。王学明吃了一阵,停下来问:“这儿好吧?”他的额头上除了青春美丽痘,又多了一道格。

丁丁点头。她说:“王学明,你变了好多。”她不觉用了那种亲切的感伤的口气,“变得很怪,像叫人偷了钱包。”

王学明小口啜着咖啡,他那杯没奶,像黑的一样。他眯着眼笑了下,又缓缓地说:“就是,丁丁,其实你是个好聪明的女孩,有悟性,我们是被人偷了青春本色的,变成了角色,就是老早宁歌说的,我们是被分数驱赶的羔羊。”说着,王学明急躁的样子又拿出来了,手在桌上划着,把沉思的哲学家模样推远了,“我告诉你,丁丁,高二拼了一记跳大学,你不是突然不愿和我好了吗?我送来以后一直在想,要么你是嫉妒,可好男好女不用类比的嘛,要么你就太伟大了,你早早地就看到越卖力越异化,越惨,不像人。”

丁丁只看王学明放在桌上的手,她又发现那手黄得有些古怪,像是有烟熏着似的。大家都不说话了,听见有人呢呢喃喃地说着些什么,是一个瘦矮的男孩,和一个脸仍旧胖得有点中学生傻气的女孩,他们有时互相吻吻。丁丁转过脸来再看王学明,王学明还在用感慨万分的眼睛膛视着她,她说:“你不要吓人噢。”

“我们都是角色!你懂吗?角色。十二年,就为考上大学这一天活着,担心、熬油。你不知道多么可悲。”王学明说,他现在说话总有些夸张,“数学系是世界上最没落的系了,进来以后我才知道,数学系的毕业生没人要。真没人要,到局工大教书去。嗨。”王学明又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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