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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钿笄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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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投鼠忌器,二则众怒难犯,随从警卫谁也不动。王府年惜命,跪倒就磕头。

庭于希将他搡在地上,撤了枪。他咕哝道:“你好,你等着!”带人走了。

青岛没有暖气,境遇今非昔比。团部是临时改建的,粗鄙简陋。苏浴梅坐在矮凳上,朝着碳盆烤手,不时张望窗外。

庭于希顶雪进来,气色不善,脸上带着伤痕。

苏浴梅没问什么,只说:“吃饭吧。”

他自然没胃口,喝了几杯酒作罢。

冬天黑得早,电是要节省的,早早熄了灯。庭于希躺在床上。苏浴梅迟迟蜷在炭火旁,北平是有暖炕的,青岛的冬天分外难熬。她背向他躺下。电子书,床是凉的,厚面被难御寒,北风呼啸着无孔不入。

庭于希问:“冷啊?”

她又将被向上掩了掩。

身后悉索脱衣服的声音,庭于希扳过她的身子搂住。他的身体很温暖。

“亲人的血烫过,永远是热的。”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赤露的胸膛上。

苏浴梅疑惑的看他。

他把被掖好:“一四年日本占济南,整条街都是血水,我家十几口的死人堆里,就爬出我一个,呵,阎王爷都不收我。”

“那年你才……四五岁?”她的手摸到他胸口一处突起的皮肤,怔了一下,又向四周摸。

“没什么,打仗么,哪能不受伤。”

苏浴梅想起,新婚之夜,他一早关了灯,大概就是不想她看到身上的伤疤。自从离开北平,四处辗转,他们聚少离多,她也并没在意。现在发觉,竟是触目惊心:“这也……太多了。”

“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他感叹一声,她不说话。静了一会儿,他问,“想什么呢?”

想什么;她的手指沿着他锁骨的伤疤一直滑到左肋下,她在想,这么长,足以将一个人剖开。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江西,死尸把战壕都填满了,八月的天,我们用布捂住嘴,继续冲,继续杀人……”

“别说了……”天太冷,她向他身上靠了靠。

“杀敌人我不怕,有时候,自己人也要杀。军队后沿是大刀队,临阵脱逃的……昨天还一张桌吃饭,今天举刀就砍……我做梦,都是硝烟,都是血。每天晚上,只有喝酒,只有放纵,才能睡着。” 他拍拍她,觉得不该跟女人讲这些。

她的手还停在他胸膛的疤上。

“这条是刀伤。日本人的刺刀真利啊,在热河……不说了。你骑过蒙古马没有?乌珠穆沁比寻常马高一头,乌审马跟骆驼一样,能在沙漠里跑……你怎么了?”

苏浴梅忙抽了一下鼻子,说:“没骑过。”

“以后带你去骑。”

“那这个呢?”她摸着他肋上的弹孔。

“这是在淞沪战场,这枪挨得值。中央不支援,我一样缴了日本一个炮兵营。”

“这个呢?”

“松亭山。”

“这个呢?”

“蓝旗地。”

……

苏浴梅的手从他肋上摸向腰间,庭于希一把攥住:“别乱摸,我……”她不是他风月场上任意调笑的女人,所以他只说,“我痒。”然后问,“还冷么?”

庭于希睡着了,苏浴梅却难眠,她侧过脸,在他胸口,轻轻亲了一下。

天亮,集结号响。庭于希起床,苏浴梅又哪里睡得实。他摸了摸她的手足,又在被外搭了一件军大衣,推门出去。

懒散的杂牌团,庭于希却坚持出晨操。

 

十一、王府年拍着桌子哇哇大叫:“老子送他去军法处,开除党籍军籍!”

参谋长有顾虑:“什么理由?”

“以下犯上!他……他叛变革命!”

“师长,难免有挟私之嫌。”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庭于希是个刺儿头,放在第三集团军,韩主席也头疼。”

“正好除掉他!”

“依卑职之见,与其手刃,不如借刀……”

“别卖关子!”

“是。现在徐州吃紧,李宗仁的第五战区急需增援,蒋委员长正在四处调兵,师长不如,顺水推舟,调庭于希率部去徐州前线。”

“调他去前线……”

“上海怎么样?七十个王牌师,二百多架飞机,只守了三个月。南京怎么样?孙总理寝陵在那儿,也只守了一个多月。徐州岌岌可危,让庭于希去,就是当炮灰!”

王府年眼珠儿一转:“倒也不错,那小子不是要当英雄么,老子成全他!”

日军气焰嚣张至极。十二月二十四日,占领杭州。二十七日,济南陷落。青岛,沈鸿烈奉行‘焦土政策’,到处狂轰滥炸,准备弃守。

国军一溃千里,被迫迁都。如今华夏大地,北起太原,经北平、天津、济南青岛南到上海南京,重要工业基地经贸口岸,几乎全部丢失。

军队怠惰,国人谈日色变,连国际社会也普遍悲观。德使馆认为,中国最多坚持六个月。

在这样的时候,一纸调令,把庭于希推上抗日烽口,不日赴徐州。

苏浴梅坐在床沿,手里托着庭于希的军装。

归陵高跑进来:“太太——”

“坐。”

“你劝劝师长,去徐州,就是送死!”

“我劝他,他就能不去么。” 苏浴梅用剪尖挑开军服上襟,“他心里只会更乱。战场上(。电子书。整*理*提*供),毫厘千里,半点错不得的。”

“可是……”

“就算为了我,他肯不去,心里会安么?一辈子都抱憾。”

她句句在理,小归只有叹气。

苏浴梅拿起身边的一块小金箔,塞进破开的衣服里。

“是什么啊?”

“都说城隍庙的符最灵。”

“师长不信这些的。”

“所以啊,不告诉他,悄悄放进去。”她撕了一段线,穿上针。

“太太,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你对师长好。”

苏浴梅笑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小归静静看她缝衣服,犹豫再三,还是说:“万一,师长……”

“他要是伤了残了,我伺候他一辈子。他要是……回不来,我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走。”

“你就一点不担心?”

她缝好,用牙咬断线,捧起的衣服挡住脸,半天没放下。

“太太?”小归叫她。

苏浴梅将脸埋进衣服里,声音和手都在颤抖:“我担心,我真的担心……”

庭于希像往常一样回来。苏浴梅平静如常的说:“吃饭吧。”

他端起碗,她夹了一筷子菜进去:“我没怎么下过厨,手艺平常得很。”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我最爱吃你做的菜,比什么馆子、酒店都顺口。”

她淡淡一笑:“明天就要开拔,早点休息吧。”

关了灯,漆黑一片,他们并排静静躺在床上。

庭于希翻个身,隔被半抱住她:“去徐州,我可能会死。”

苏浴梅在黑暗中润了眼眶。

“让我带一点儿回忆上战场。”他支起身子,搂她,亲她,并非由浅而深,一开始,便汹涌而弥笃,就像他对她的情。

这一次,她没拒绝他。这一夜,她曲尽温柔。

天蒙蒙亮,庭于希双手揽着她,看她一粒粒给他系衣扣。突然问:“浴梅,你舍不舍得我?”

苏浴梅整整他的衣领,低下头:“我现在,可能……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就算你……他会延续你的血脉。”

庭于希摸摸她的头发,笑得有些苦:“好吧,就当是有了,就算为了他,答应我,无论我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其实他也不肯定,究竟她会不会为他伤心,有多伤心。男人啊,自相矛盾。她的深明大义,他该庆幸,可骨子里,又那样盼望她的痴缠。他在想,放得下,是否就是不在意。

门外阵阵号声,声声都是催促。

第 12 章

 

三八年三月,日军板垣第五师团聚五万兵力,沿胶济路西进,直逼台儿庄。

一路上,飞机狂轰火炮滥炸,毒燎虐焰一纵百里。可到了临沂,这支嚣张的队伍遭到迎头痛击。

板垣师一时懵了头,眼前的军队,供给不足武器窳劣,杂牌无疑,可打起仗来,舍死不顾。等他们搞清状况,庞炳勋麾下庭于希团已将津浦路北段日军斩作两截。全歼敌千余,击毙十一联队长野谷一郎。日五、十两师会师无望。

初战告捷,全师振奋。只有庭于希烦躁不安,每日火气上撞,连嗓子都嘶哑难言。

后来庞统勋对他说:“放心,虽然韩复渠已弃青岛,但据线报,所有中级以上将领家眷都已平安撤出,转到开封、郑州一带。”

他精神为之一振:“我请调二十军团,赴台儿庄一线作战!”

庭于希晋为二十军骑兵独立团长。骑兵队从抱犊山一路南下,搴旗斩将,战功赫赫。赶到台儿庄时,汤伯恩辖下八十五军精锐师师长唐万里因贻误战机遭处。群龙无首,全师拥戴庭于希。虽有僭越之嫌,大战在即,他毫不顾忌。正此时,第五战区长官部来电,任命庭于希八十五军精锐师代师长。

在开封,大相国寺,苏浴梅燃起一束香。千里之外,庭于希将复排重机枪架在队伍后,仗马军前:“不遵将令,杀!逡巡不前,杀!临阵脱逃,杀!”

师参谋长悄悄跟小归说:“怪不得都说你们师长军阀作风。”

他一梗脖子:“打赢了仗算!”

四月六日,国军大举进攻,日濑谷支队不敌,向北溃逃。台儿庄大捷,击退日军精锐部队两师,歼敌一万余人。然而,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开封。前线战告打爆了临时指挥部的电话。八十五军参议声声催促:“一定要联系到庭师长的家属。”

苏浴梅接过话筒,心里有一种预感。

“庭师长在台儿庄一线战场奋勇抗敌,以三分之一之兵力拖住日本第十师团,最终制胜。第五战区李长官大力嘉奖,决定授予……”

“我不要听这些,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

“这……”

苏浴梅的手直抖。

“已送入战区医院。通讯受阻,现状不明。”

“我找归陵高。”

“他也已失去联络。”

苏浴梅深吸口气镇定一下:“请你们安排,送我去徐州。”

徐州战区医院,庭于希躺在床上,身上插着无数管子。美国主刀大夫正用生涩的中文交待小归。

走廊里闹吵吵的,挤满了官长部下和家属。庭于希十分吃力的翘起头,小归忙凑上去:“师长——”

他朝门外侧侧脸。

小归说:“师长你放心,太太没有来。”

他点点头安静了。

护士端进干净的绷带,此时的庭于希已能靠着半坐起来。小归推搡着一个人进来:“报告师长!”

“他是……”

“炮兵营营长孟天雷。”

“枪毙。”

替庭于希换药的小护士吓得一哆嗦。

孟天雷叹了一口气,垂下头,被小归推着出去。

一个年轻女人冲了进来,跪扑在庭于希床前:“庭师长,饶我们一命吧。”

庭于希说:“你是……”

一直一言不发的孟天雷一把拽住她:“桂筠,你怎么来了?快起来。”

女人扒着病床:“几千里的铁路线,每天都在打仗,我顶着子弹从后方赶到这儿。一来,就听说我男人出了事。庭师长,你发发慈悲,饶了他吧……”

她一直哭。庭于希看了眼孟天雷:“她是你女人?”

“刚结的婚。”孟天雷突然跪倒;“师长,我知道,临阵退缩,该死。可是,我怕死……”

小归戳了一下他的头:“你孟大炮什么时候怕过死?!分明就是想投敌!”

“我怕死!我老婆在家等着我,我怕死!”

女人过来抱住他:“你要死了让我怎么活,不如让我替你死。”

庭于希看着这二人哭作一团。脸上没表情,眼里有落寞。

小归问:“师长……”

“降为士官,罚一年军饷。”

“谢谢师长,谢谢……”夫妻两个直磕头。

他转过身去,小护士说:“长官要休息,你们出去吧。”

人走后,庭于希对小归说:“打份报告呈交第五军长官部,我督导下属不利,请求处罚。”

小归还没答话。门外有声音:“你有几条命?还往身上揽?”

庭于希一下挺起身,伤口扯得直疼。

苏浴梅走进来,眼里有怨。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一把握住她的手。

“从你教导你的部下。”

“就这么来的?”他看着她农妇般的装束,空着两手。

“什么都不要了。”

庭于希脸上挂着笑,想说什么,却无从起,一直把她的手往怀里拉。

小护士说:“唉,这位太太……”小归推了她出去。

苏浴梅扶他躺好,他动动唇,说了句什么。

“什么?”她没听清。

庭于希支着床抬起头。她忙把脸凑过去。

“我怕死。”他说。

她呆了下。

“老婆,我也怕死。”他在她耳边说,带着笑。

她侧过脸,眼眶一热。想抽手擦擦,他一把攥住。牵动伤口,他皱皱眉。苏浴梅只得让他握着,自己靠在床边。、庭于希踏实地睡了,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天都黑了,她合眼打盹,仍被他攥着,走不开。他轻轻握一握,缓缓松开。她没睁眼,手在他手中动了动,紧紧反扳住。

第 13 章

 

庭于希从枕头下拿出一片被硝磺熏黑的金箔:“子弹偏了几毫米,没有它挡一下,就射进心脏了。”

苏浴梅说:“这是……”

“我问小归了,他也说不清。”庭于希拾起她一只手,含笑看她。

苏浴梅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你能不能……爱惜些自己。”

庭于希躲在下午偏斜的日影里,欣赏她少有的女儿情态,随口说:“我会小心。”

她说:“你不要敷衍,你身上的每道伤,我都清楚。”

他突然将她拉近:“我现在就让你检查,好不好?”

苏浴梅推开他:“你做什么啊。”心里却并没恶感。

他臂上很有力,她怕弄疼他的伤,红着脸:“你的伤啊……”

“都是皮外伤。”

“这是医院……”

“没人敢随便进。”

阳光刺着她的眼,她在他怀里挣扎:“大亮的天……”

庭于希一把扯上窗帘,将她半压在身下。

苏浴梅叹了口气,很轻柔。

走廊里响起军靴声,有人洪亮的喊:“庭于希呢?”

苏浴梅赶紧起来,系上领口的扣子。

庭于希说不出的扫兴,刚想叱骂一句。一个赳赳武夫大咧咧的进来:“于希!”

“自忠!”

两个满是厚茧的手掌在空中撞击,然后握紧。

“哈!我就说你小子不会死!”张自忠兴奋的晃着他的手。

苏浴梅忍不住提醒:“这位长官,他身上有伤。”

“这是嫂子吧?哈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

庭于希问:“特意来看我?”

“在临沂错过了,这回专程来。”

“就这么空手来?”

“哈哈哈,你啊……”张自忠笑着冲他晃晃手指,“我备了分厚礼,你一定喜欢。”

“什么?”

“别急。”张自忠抽根烟叼上,又点燃一根递给他,“我慢慢跟你说。”

庭于希接过烟,苏浴梅瞥过一眼,他嗅了嗅便摁灭了:“别卖关子。”

“嫂子站了这么久,累了吧?”

苏浴梅微笑:“你们先聊,我出去透透气。”

庭于希不想让她觉得有什么私弊,就拽住她手:“我不想和我老婆分开,有什么话快说!”

“好吧,嫂子也不是外人。于希,我这次来,带来一批尚未处决的亲日汉奸。”

“为什么不处决?”

“你知道,为了跟日本人周旋,我曾出任北平伪市长,国人对我颇多误解,我……”

“别说了!你我不用解释。”

“好。于希,这批汉奸多是北平的政客,我处置,人言可畏,交给别人,我信不过,过场还是要走的,你精锐师收下吧。”

“让小归去办,明天就办。”

张自忠感激。苏浴梅的心却突然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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