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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诺-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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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里空气仿佛晃动了一下,得到了意料之内的费解和寂静。

“去哪里?”杨雪问。

说了地方,卢琳琳叫出来:“咱们学校的物理研究院在国内已经算是最好的几所之一了,你用得着跑那么远去吃那份苦?” 

“可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邓歌叹口气:“我怎么从来看不懂你。”

空气粘成了糖浆,凝重起来。杨雪重重叹气:“苏措,难怪你考了工程物理。我才知道,你一直是理想主义者啊。”

苏措抱着被子嘿嘿笑:“理想主义者啊,听起来倒是蛮有趣的。”

“我们比较起来,感觉真惭愧。”

苏措很有气概的挥挥手,挥完才想起黑暗中没人看得见,不觉笑了:“不用惭愧,真的,你们有父母,有不能辜负和需要照顾的人,情况跟我不一样的,所以我可以为了某种精神和理想负责到底。反正人活着,是需要点精神的。你们是责任,而我只好抓住这个不放了。”

每个人都在静谧中思考。苏措方才想起自己的话使得寝室的气氛低沉无比,笑着缓和气氛:“我就是随便感慨一下,哲学看多了留下的弊病,不由自主的想远了。”

然后话题就给扯到人生和理想上,每个人谈兴都很高,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内涵丰富,一直聊到了半夜。如果有人在寝室的某角落旁听,那么一定会感慨,谁说学理工的女孩子文科不好的?完全是不负责任的瞎说吗。

所有人都走后,寒冷的冬季和考试接踵而来。

大四下学期开学不久,大部分人一边等着研究生成绩,一边也有人开始准备找工作或者去找了个单位实习。苏措跟着系里一位在原子能领域颇有建树的教授做毕业设计,这位教授是曾经给他们上过课,对苏措的印象极深,交给她最难的课题,几乎是硕士论文的难度。上研后苏措才得知带她毕业论文的老师也是曾是赵教授的学生,在这种角度说起来,她跟自己以前的老师居然出自同门,当下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后来也习惯了,学术界的事情,有时候也跟武侠小说里的奇怪的门派差不多,按资排辈,乱成一团。

苏措的毕业论文涉及到其他好几门课程,本科时没有学过的论文,她天天钻进图书馆看书做题,每天都是一开馆就进去,闭馆才离开。在图书馆呆久了,每天又坐固定的位子,苏措总是能遇到有人找她搭讪或者悄悄递来小纸条,引得杨雪不住羡慕。

三月底,考研成绩终于下来了。卢琳琳和杨雪都拿到了不错的分数,为此她们出去大吃了一顿以示庆祝,因为喝多了,最后互相搀扶着才回到宿舍。那晚没有月亮,繁星满天逼近大地,摇摇欲坠,街灯把整个城市照得通亮,四个女生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影子给扯得又长又瘦,零零碎碎。那个晚上苏措印象极深,毕业若干年后她们每次再一碰面,依然会谈起那个半明半昧的夜晚。

四月中旬,苏措独自去了研究院面试。

这是她第一次来西北的这座城市。研究院坐落在一个小城市旁边,离省会大约有七八十公里。虽然刚坐了十余个小时的火车,可是她居然一点也不累,搭乘公车来到城市另一端的汽车总站。赵教授告诉过她会有人来这里接她。苏措坐在车站,静静看了会爬到顶头了却不是很透亮的阳光,然后低下头,发现车站里来来往往的人面孔都是陌生的,不由得念了一句“西出阳关无故人”。

“谁说阳关外没有故人的?”忽然她听到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把声音却是笑吟吟的。

愕然的一侧头,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时不知道是惊讶多一点还是喜悦多一点:“邵师兄?” 

“小师妹,是我啊,我来接你。”邵炜眉飞色舞,“有没有一点意外?”

“怎么是你来接我?”苏措傻傻的问。

他一把拿过苏措的背包背到自己身上,撇一下嘴,“我来不好?免得你感慨西出阳关无故人啊。”

苏措不出声的笑一笑,任凭他拿过自己的背包。的确感觉很好,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确实非常温暖。

“你坐下。我去买车票。”

坐在没有多少人的客车上,苏措深深感慨,她想起他毕业的时候说过自己去某个研究所,想不到也是来了这里,可见缘分的确是玄妙的东西。她侧头看邵炜,两年不见,他确实有了变化,那种变化和西部的风沙显然无关,而是眉宇间多了某种可称之为稳沉的气度。年轻的面孔上是不应该有这种气度的,那需要大量生活和责任的打磨塑造才能成型的。

苏措端详着他的侧脸,忍不住问:“师兄,你今年多大了?” 

“怎么?调查户口?”邵炜笑起来,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年龄,二十六;生日,十二二月初五;民族,汉;是否党员,是;婚姻状况,未婚,也没有女朋友,目前孤家寡人,尚未出售……”

苏措连连摆手,简直哭笑不得:“我就问你年龄啊——”

阳光落在苏措身上,照的白皙的脸颊熠熠生辉。尤其是那双眼睛,波光于转眸间流淌,清澈见底,初一眼好像可以看的通通透透,但细究起来又藏下了整个宇宙。他没想到两年之后还能重新看到这双充满灵气的眼睛,而眼睛的主人正在自己的身边,笑脸盈盈。那一瞬间他感觉好像在做梦;他顿了一顿,迅速移开了一下目光,然后笑道:“我上大学的时候还不满十六。”

“你是那种天才类型的学生,跳级的?”苏措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眉梢一跳,若有所思的问他。

“也可以这么说,”邵炜耸耸肩,带着点追忆的语气,“其实现在想起来不知道多后悔,高中初中都过得淡而无味,细节什么的都不记得,唯一的印象是因为很小也不大跟同学接触,没有朋友,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下子就吞肚子里,什么滋味全不知道。”

苏措笑笑:“是啊,这样是很没趣。”

就这样一路聊,下了客车之后又转了两次车,终于在下午时分来到了研究院。

研究院周围十里的范围内都没有什么人烟,但是研究院本身相当不错。这里跟她想象中的绝不一样。研究院也大约有五六十年的历史,早就不是书上读到那一穷二白的景象,占地挺广阔,绿化也搞得非常不错,还有个非常漂亮的大湖,里面有许多鱼。

看到苏措出神的打量池子里的鱼,邵炜导游似的说:“我们都是在这里抓鱼吃。”

苏措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

今年研究院大约要招收八十余人,通过初试的学生差不多都在今天来了,研究院的招待所住几乎都住满了。

看到苏措一坐下就翻起书来,邵炜又好气又好笑:“现在你还看书?面试而已。如果你都担心,那别人怎么办呢?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

苏措靠到椅背上,有气无力的说:“面试有英语的,我的口语是很烂的——”

邵炜还要说什么,这时他手机铃声大作,接完电话他三步并作两步往会冲,走出门口的时候不忘记回头叮嘱“你先呆在这里,一会我带你去食堂”,看到苏措点头之后,终于放心的带上了门。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苏措发现邵炜似乎谁都认识,一路招呼过去,同时介绍了苏措一路。苏措微笑礼貌的同所里的研究人员和研究生招呼,她能从他们脸上看出认真生活的态度,她尊敬他们。

第二天的面试让苏措意识到研究院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到什么地步,比华大还要严重一些,一共六十多人报名,给分成了八组,女生只占了刚刚一组。

面试的教授有四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一辈的专家,亲切而和蔼。苏措流畅的回答完问题,丰富的知识和对物理的领悟力使得几位教授大为吃惊。他们交换一下目光,其中一位看似主考官的老教授叫住她,用英文问:“我从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念工程物理系,现在又放弃了留校留京的机会来偏僻的西北念研究生。你是真的喜欢物理还是有别的原因?这时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认真回答。”

苏措静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看到他们眼中的温和的神情,也用英文回答:“上大学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学什么,我对每一门科目都不讨厌,也都能学好。当时选择念工程物理,是因为——”

心口一酸,苏措觉得浑身的血液冰冷,不肯流动。为了掩饰双手的颤抖,她的双手搭在一起,两只手都冰冷。沉默片刻,她坚持往下说:“是因为念这个专业是一位朋友的愿望。他热爱物理,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以身许国。在今天面试的学生里,本来应该有他的……上大学之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物理,我喜欢她的简洁与优美,每个公式宛如伟大的艺术品一样包含了一切。”

几位教授再次交换一下目光,那位提问的教授审视的看着苏措,问:“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

苏措没有回答,微微一笑,侧一侧头,俏皮的说:“老师,刚刚那个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吧。”

主考官失笑,挥挥手让她出去,然后低头往评分表上打了一个分数,旁边的考官过来看一眼,毫不吃惊的发现表格上填着满分。

第二天上午是一系列复杂的体检,体检完后已经是中午了。她的午饭是跟赵教授一起吃的,她独自一个人住诺大一间宿舍,冷冷清清的不像话,别的摆设没有,如果不是因为半屋子的书和纸,真的看不出来这里像住够住人。

苏措是那天傍晚的火车,虽然她一再强调不用送,但邵炜坚持着一直把她送上了火车。苏措隔着玻璃对他挥手致意;邵炜立在车厢外对她微笑,笔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

回到学校正是清晨,宿舍的几位还在蒙头大睡。在火车上睡得很糟糕,苏措轻手轻脚的洗了个澡也爬上了床。

直到电话铃声把她吵醒。

电话挂在苏措床头的墙上,她困的眼皮都睁不开,根本不想接,可是在宿舍众人的怒吼之下依然艰难的探出的身子抓起了电话,只听了一句话睡意就全消失了。打电话的人是院办公室的老师,点名道姓的找她。

苏措依然以那种悬挂的姿势上半身吊在床上,拿着话筒说;“我就是。”

下面那句话让苏措差点从床栽下去,然后几乎是用光一般的速度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服梳头洗漱。

“怎么了?”杨雪睡眼朦胧的问,“你不是才下火车,怎么不多睡一会?”

苏措一脸悲愤,几乎是哭丧着脸:“老师说,调档的时候发现……我的档案丢了。”

着急忙慌的赶到院办公室,还扶着门上气不接下气,老师已经走过来安慰她:“没丢没丢,刚刚是我弄错了,吓倒你了,是我失误。”

苏措松口气,呼吸稍微平缓了一点,下一句却再次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过程一句话都没来及的说。

“是这样,我也是刚刚知道。教务处的老师说,你的档案被校长办公室拿走了。”

苏措想,如果现在她面前有块豆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二十七

校长办公室跟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非常朴素简洁,是那种简单到极致的感觉,该有的一样不少,可有可无的东西几乎一样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房间左侧墙壁上那幅非常气概占据了半壁墙的奔马图就抢眼得厉害。苏措没想到除了毕业典礼上,她还能在毕业之前第二次看到许校长。

许校长带着眼睛,翻着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书的时候都会把眼镜戴上。看到有人进来,他取下了眼镜,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苏措意识到,许一昊的那双眼睛绝对不是从他母亲那里继承的。

许校长的桌子上有一份类似档案的文件,苏措在心里打了个突,和跟自己完全不处在一个重量级的人谈话是简直是种折磨。苏措深吸一口气,礼貌的开口:“许校长,您找我有事?”

许校长微微笑了笑:“是私事。因为一昊,所以我找你谈谈。”

“许师兄?他不是在国外么?” 

“我希望你打个电话给他。”许校长和蔼的说。

苏措不明所以:“打电话?” 

许校长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淡淡的说,“你告诉他,让他暑假务必要回家一趟。”

苏措不吭声,目光垂到了地上。在她思考措辞的时候,校长助理敲了敲门说有急事必需他亲自处理。许校长眉头一皱,起身出了办公室,把苏措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苏措也想借机走,那位年轻能干的校长助理拦住了她,客客气气的说了句“同学,你等一下,校长一会就回来。”

苏措站在办公室里发呆。刚刚因为校长在她不敢左顾右盼;现在她抬头仔细打量了这个房间。跟那幅奔马图相对的墙壁上,挂了许多副多照片,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是举世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只除了一张。

那张照片有不少年头,彩色效果有点失真,瞧不出在那个地方,只知道是在一个海滩照的,一大群年轻人凑在一起,精力旺盛得像野草,都有着生机勃勃且张扬洒脱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是在宣告:这个世界是我们的!照片里的许校长站在最前方,眉目疏朗,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苏措一眼都不眨的盯着那张照片看,完全入了神,甚至许校长什么时候回到办公室都没发现。

见到苏措脸色惨白的回过头,他点点头问:“看完了?” 

“啊,是,看完了。”苏措浑身一震,竭力让自己回神过来。

“你不留在本校上研?”许校长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并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苏措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说不出话来,轻微的点点头后她依然强迫自己回答:“是的,许校长。”

“这个是一昊的电话。”

苏措看到他在记事本上写了一串号码,然后把那张纸递过来。她木然的挪动着脚,接过来也没有看就直接塞到了衣兜里。

“你们算是朋友么?” 

苏措一愣,然后回答:“他是我的学长。”

许校长毫无预兆的深深叹气,说:“一昊是很孤傲的孩子,很少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他。从小到大,因为工作忙,我很少管他。他在电话里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也不想回国;可是我知道,这大半年,他的情况很不好。我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眼睛深处的忧虑如一桶冷水般浇醒她,她想,许校长也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而已,不过也只是许一昊的父亲。对其他人,大概永远都是堂堂大学校长而已。

那天晚些时候,她给许一昊挂了一个电话。他在英国,现在应该是清晨。

电话那头是一个响亮的男生,英文流畅的很,但是明显有股中国味道。苏措估摸着他是华人,直接用汉语说:“我找许一昊。”

那把声音大笑起来,在电话那头叫:“许一昊,有个女生找你。”

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让她挂了,我不接。”

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电话里那个男生笑着说:“你都听到了吧。不过别难过,他不是针对你。他一直这样,从来不搭理女生。”

苏措怔一怔,随着他笑了一声;随后想起许校长的话,她伸手揉一揉太阳穴,无奈又疲惫的说:“那麻烦您告诉他,如果他有空而且愿意的话,请他回我一个电话。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化,这几天都会开机。还有,我叫苏措,谢谢您。”

话音未落,那个男生几乎是大叫起来:“苏措?你就是苏措!” 

苏措没理他,挂掉了电话。

此后大概一个星期,她也没接到许一昊打来的电话。苏措还是做着她的毕业设计,穿着防辐射的服装呆在实验室里做试验记录电子在云室里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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