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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1-世界在爱情中成长-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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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民、渔民,跟上时代的步伐,怎样变成今天的村民、镇民与市民?“不随地吐痰”、“爱护环境”、“计划生育”、“女儿也是传后人”、“退耕还林”、“封山育林”、“保护野生动物”、“爱护地球村”、“防止大气污染”、“跨入新世纪”等等等等。民族风情、社会风情、时代风情、山乡水乡风情,他不知道,他所写的这一切,能不能进入历史?怎样正在进入什么样的历史?但是,在村口的老黄桷树下,他看到了一个二十岁不到、白白净净、穿得雍容华贵的女孩子,坐在阳光下奶着孩子。孩子,一个婴孩,胖墩墩的男婴,戴着一顶古色古香的小花帽,圆嘟嘟的嘴,大口大口地吮吸着他小母亲丰润的奶汁。随行的友人邱老腌儿告诉他: 
  “她,就是镇长夫人。” 
  他的眼前,一下又变得模糊不清了。 
  枯藤老树 
  ……黄桷树的死而复生。 
  “这就是镇长夫人,是从山里划船到镇上来卖山货的猎户的女儿。” 
  瞬间,梓茕觉得空气似乎凝固。老黄桷树枝丫肃立。算来小咪表妹的父亲,那个跛腿镇长黄口袋,大约也快五十多岁了吧!口袋镇长的父亲,三清寨逃下来的土匪黄五爷,在很久以前的一场自然灾害中饿死了。他知道,饿死的土匪,卖山货的姑娘,吮吸乳汁胖胖的婴孩,都是自然的赐予。那么,表妹小咪,还是小咪表妹,你为什么要因为一个躁动于你小腹中不明不白的婴儿投水自尽呢?婴孩的父亲是谁?男孩还是女孩?表妹,你真的情愿为谁去死?你真死了吗?他也知道,表妹的祖母姬氏,是当年山上三清寨匪巢里和土匪黄五爷一起从后山门逃出来的大土匪头子幺爷的丫鬟。不用说,他也知道,表妹的母亲,杜庆高的大姐,不满三十岁,生下小咪表妹之后就得产褥热死去,全由当过土匪丫鬟的祖母姬氏抚养。他决定沿着那条新修的柏油路,走进盛开着向日葵的院门,去看看当年土匪的姬氏丫鬟。她没有坐在阳光下晒太阳,也没有坐在摆放着电视音响的堂屋马扎躺椅上注视江面上过往船只,已过七十的老人了,她守在厢房厨房昏暗的灶头前,深埋着枯白头发的脑袋,满面尘灰地咕咕地抽着水烟。她抬头看着他,两眼发直,额头上两沟皱纹,缠着枯发的青布帕正中,绣着一幅太极图案。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就是土匪的丫鬟姬氏。 
  她还没有走出当年的土匪老巢三清寨? 
  靠她和跛腿镇长黄口袋,能把表妹小咪抚养成正常健全的人?广州打工,表妹怀着“野种”回来投江自尽,还不满十七岁,比她妈妈死得还年轻! 
  扑向大地的彩霞 
  这个世纪长长的老女人名单中的寡妇们,像天上的彩霞一样拥抱着大地,拥抱着他们男人的事业,飘然而来,嫣然而去。她们有的现在还活着,把最真实的信念和精神,先留给她们的男人,后留给这个夺去了她们男人的世界。她们画画、写诗,无非为了掩饰她们和丈夫一起,穿过阴暗岁月里的残暴、暗杀和枪林弹雨。在这片山水间,雄鹰一样腾空而起、倦倦而生的女人啊,她们是我们的长辈的亲人和姊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扛着长枪、操着长矛打游击,驾着小船送军粮。历经数场恶战,或死在山坡上,或没进河水中。离开我们的时候,她们那样年轻,那样充满鲜活的生命激情。姚婶在一片水竹丛中有说有笑、边走边骂,被活埋时,年仅四十岁。姚婶的丈夫夏天宇,为了推翻满清王朝封建余孽,在临江悬岩上被挖眼割舌砍手勒死的时候,她才二十六岁。后来,人们从山涯里挖出她丈夫的遗骨,用绸布裹了,带到水竹丛中,也就是姚婶被活埋的地方,掘出她的遗骨,合葬在一起。葬在她家乡那片美丽的山,清澈的水之上。 
  梓茕踏着一级级石梯,登上新兴人民政府为革命志士夏天宇姚婶夫妇俩修建的巨大坟墓,那就是青山绿水环抱中的一座兀然耸立的山峰。陵墓背后,是满山遍野的金橘林。深秋季节,累累果实挂满枝头。陵墓正面,是一湾望不见头也望不见尾的碧绿江水。 
  江面上,机帆船隆隆驶过。渔船上,渔翁村姑慢悠悠沿江而来,顺流而去。远处江面上的几只大船,机声隆隆。据说,那是城市建筑队在开采江底的河沙。陵墓两翼,是一座即将兴起的现代化江边卫星小城。那天,正好赶集。穿着朴实、喜庆的山民、水民、老人、小孩,结队从马路上慢悠悠走过,平和而安详,不再像他们当年打游击趁逢场天去开仓济贫、躲避保安团、黑狗子的明枪暗剑。姚婶,还有你亲爱的丈夫老革命志士夏天宇,知道这一切、看到这一切了么?无论看没看到,在这座翠林掩映的陵墓中沉睡着的英灵,老实说,只要我们现在能为你们看到这一切,就已经很够很够了。 
  …… 
  走向遥远的那座城市西山一角,荒凉的远山。戴着脚镣手铐的队伍,在荒草丛中慢慢蠕动,狼狗、卡宾枪、冲锋枪,陪伴着她们远行。汉英艰难地踩着坑坑洼洼的山路,眼前晃动着枯枝野花。此刻她想到了什么?母亲、兄长,还有她年轻的生命历程中出现过的男人们,哦!男人,我的亲人啊!蒋哥和宪文,青坡告别,他那张憨厚的脸。结婚不到一个星期,小学校里木板搭成的婚床,还没有睡热。他们都有山一样挺拔,水一样柔情的男人的身躯,是这个世界赠送给她的一份幸福的礼物。他们在喜泪中相聚,他们在悲泪中离别。两颗心像缠绕在山边那朵永远也不飘走的云……无论如何,蒋哥、宪文的名字不能和她完全联系在一起。为了起义,为了打进敌人心脏,她都必须和她的至爱,假扮恋人。史书上没有记载,他们究竟有没有真正恋爱。总觉得,她和他们在一起度过的分分秒秒,生命都在充满激情的岁月里燃烧。兴奋亢奋,激动喜悦,也踩着死亡的脚步,交汇成一对男女的生命与爱情、事业与青春绝响。今天,她将随蒋哥远去。挺立雾蒙蒙的山头,遥望远方,万里长空,阴云低垂……后来,梓茕找到了她的墓碑,草丛中像滴着血的墓碑。碑上没有她个人的姓名。活着的时候,她不依然是父辈们深深挚爱着的表妹吗? 
  文妹,川军师长文秀章的独生女儿文汉英。档案馆老王告诉梓茕。其余一切,尤其是婚姻状况,记载不详。而打过游击的老队员肖老爹,接受梓茕采访的时候,牙已落得一颗不剩的肖老爹,坐在他家的老核桃树下啃核桃。不是吃核桃仁,而是啃根本不能下咽的核桃皮。老爹说我们队伍中的那些嫂子、妹儿,在文妹带领下,金顶寺唱歌跳舞练习打靶,那时好美好风骚!她们打仗都勇猛。可是,她们中被黑狗子抓住的,长辫子幺姑,龅牙巴六嫂,大脚板文妹,一个也没有活着回来。老人说着说着,没牙的老嘴猛啃核桃,直到啃出满嘴鲜血,还说个不停,啃个不停……肖老爹是那晚从小学校的炮火中逃出来的。他藏在小学校背后的核桃树上,躲过了警察局长的搜捕和炮火,没有随二狗子的队伍上山。解放后政审不过关,关押劳改了三年,啃核桃的习惯从一九五○年政审开始至今…… 
  生命远逝如流水,扑向大地,升起一片云霓。大屠杀中牺牲的女人们…… 
  如果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如果这不是我们的世界…… 
  梓茕想。 
  那又怎么样呢?不管他们是中国姑娘,还是美国姑娘,不管我们多少次看见表哥振振有词地在电视上慷慨陈词。 
  世界由事实组成。面对真实的世界,我们做出的惟一选择,就是接受!哪怕有时极其被动地接受。外办主任宋衍文升了官,这是事实,外办主任的首长,调升了更大的官,副职变为正职,也是事实。有人说他们栽倒在美国姑娘凯瑟林·杰莉手上。这不是事实。美国姑娘被带到他们那座 
  别墅里去,没有唱歌,没有饮酒,也没有洗澡。杰莉依然用她那维纳斯一样美丽的脸庞、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用那并不丰满的胸脯,山一样凸立在金红地毯上,从牙缝里轻而有力地吐出那么两个字: 
  “So dare!So dare!” 
  这就是女性,一位来自美利坚合众国的普通女性,凯瑟林·杰莉。她成全了某副市长和外办主任向上爬的道路。但是,当梓茕和学外语的朋友老酷,送杰莉回国的时候,上海虹桥机场上,她一身疲惫,轻声告诉他:“去香港看牙。”说完,梓茕看到了她依然美丽的脸庞、白净的腮,轻轻抽动了一下,似乎很痛苦。杰莉高高的身影站在舷梯上向他们挥手转身离去,一朵黄云飘过锃亮的机翼,很苍凉。 
  和英国姑娘米莉不同,凯瑟林·杰莉没有从某副市长和外办宋主任那里带走一去不回的巨额销售合同预付款和高级轿车。睡与不睡,效果的确不一样!这是“睡”的王朝? 
  时髦的老酷耸耸肩,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表哥栽了 
  堂兄黎清明的时装模特表演队,火了。像在市长位置上所有栽掉的人一样,表哥骆光雄栽了,都不完全因为女人。那个高傲的高干女儿麦荞,当然扮演了最重要角色。但真正使表哥败走麦城的,说来奇怪,正是他的部下,他的铁哥们,他的铁姐们儿,承包的城市建设工程公司要得到一笔上亿的巨额贷款,送给他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欣儿,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干爹副官笑面佛萧狐呼香港情人的女儿。……一代代生命故事,表演起来大体差不多。据说,高干女儿麦荞得到消息,表哥和一位十六岁的姑娘待在一起,在遥远那座城市某一别墅的她,立即气得滚倒在地。送入医院,醒来之后,立即调动她的一切力量,向表哥发动猛烈的进攻。进攻的战斗,一次一次在两个城市之间的地面和空中展开,就像当年日本人轰炸机的威力,炸得表哥带着十六岁的姑娘无处藏身。作为市长,尤其是他这位风度翩翩,没有正式结婚的市长,他自己也有了一栋精巧但不算豪华的别墅,请示工作,汇报工作的人们,络绎不绝。那些老板们,基本上是冒着那个高干女儿及其侦探暗探袭来的枪林弹雨,给他送来女人、红嘴鱼或画眉鸟。表哥开始不敢接受,胆战心惊。但是,随着这座新兴城市的发展,各项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新修的街道,楼房工厂拔地而起,他那根放在女人面前历来就很脆弱的防线,也渐渐崩溃。当然,和所有市长腐败案件的资料和电视剧并不完全一样,表哥主持修建的横跨三江的彩虹大桥并没有垮,和他竞争的那些对手,也没有对他进行暗算。但国家的拨款,财政的赤字,渔业的歉收,山区经济停滞不前,煤矿、铁矿、水泥厂,纷纷倒闭。工人下岗,闹事请愿,黑社会卖淫嫖娼,吸毒贩毒,如今这个社会所经历的阵痛,也降临到这片英雄的山水、这座新兴的城市。这一切,归根结底,表哥说,“还是没有钱”。他也入乡随俗,一次一次带着市级政府部门头头脑脑出国考察,还不完全为了游山玩水。每次路过那座城市,他都很难长久地和高干女儿幽会。他身上有更大更重的担子要承担起来。他也开始向管理着他有求于他们的上级部门行贿。送钱,送鱼,送土特产,甚至包括送女人。最糟糕最拙劣的手段,带来了他最拙劣最糟糕的命运。他的铁哥铁姐们儿多次告诉他,要怎样才能搞到贷款,怎样把城市的事变成自己的事,又变成上级主管部门的事。主城区街道初具规模,他又主持新修一条通往省城的铁路和通往新建机场的高速公路,把这片山水和外面的世界连在一起。他成功了。合资外资政府拨款款款到位。他在这座城市遥远的美丽的有山有水的地方修建别墅娱乐城,现代化的设备,现代化的公馆,现代化的服务手段,和最古老的服务技巧……买女人送女人。这座城市渐渐的恢复了生命活力。夜夜笙歌曼舞,高级轿车,时儿如流星般飘来驶去。不幸的是,他按往常的经验,给一位来考察历史战争、兵工厂、军用飞机场的修建、拨款与贷款的军队首长送女人。……迎接的队伍,警车长鸣,武警战士荷枪而立,像如临大敌般布满那一片豪华的有山有水的别墅区。据说,有不成文的规定,上级首长视察这个英雄的城市、英雄的山水之后,都要到天池边上最隐秘最豪华的宾馆里给他们安排女人。当负责接待的官员战战兢兢地把这一关于女人的意向,传达给了那位据说是横枪跃马的老将军,立即,一道闪电划过高高的天际,一声闷雷滚过涛涛江水。三天后,表哥栽了。他栽在这位老将军的手上。春天过去了,夏天就要来临。沿江两岸金黄色的菜花,竞相开放。碧绿的田畴,微风轻拂。宽阔的机场跑道,就要破土动工。表哥在一天晚上突然失踪,据说他被直升机接走。据说,他被关进了牢房。据说,他连夜出逃,带着十六岁的姑娘,逃进了莽莽苍苍的大山,像当年“闹红”、打土匪、参加游击队、被逼上梁山的大江的儿女们一样。这些流传得很神奇的故事,使人难以相信任何一种。必须亲自去寻找表哥的足迹,但又不知道,他究竟走向哪里。关于对表哥的处理,依然和我们所看到的电视剧一样,上级某检查部门组织部门跟踪找他谈话。然后,抓来一大帮人马,查账对质,起诉审判等等。但这些,我们都没有看到准确的电视画面。只知道他栽了,的的确确栽了,接替他的副市长不知来于哪一个方向。有人说是当年那位捡拾金表金条的红领巾少女成长起来的分管矿务工业的副市长章悦。她至今还单身一人。有人说,副市长候选人是那位曾开公司的作家。公司洗手不干了,他是由经商转而从政的经济学博士。这些都还没有得到证实。 
  惟一可以证实的是,这片英雄的山水,还有,当年灰蒙蒙的小镇,已变成横跨三江的大桥挑起的那座新兴的城市。梓茕驱车赶来,正值黄昏。晚风从浩荡的江面上飒爽吹来,街面上游人稀少。新修的汽车站门前,梧桐树叶哗哗作响。气派中显得有点苍凉。五元起步的出租车,偶尔在大风中惶惶而过。这是一个正在挑选它掌舵人的城市。三轮车夫戴着小黄帽,穿着黄坎肩,蜜蜂一样向梓茕围了上来。他叫了一辆可以遮风避雨的三轮车,叫车夫拉着他把这座城市的主要景点和街道转一遭。他想对它有个整体印象。老街不宽。护城河岸,树影婆娑。电影院门前的喇叭响着流行歌曲,广场上人影稀疏。新开的火锅城,彩旗飘飘,彩灯闪烁,明亮的厅堂,空空荡荡。整齐的崭新桌椅,泛着橙色的光。通往市政府的大街两旁,整齐的林荫道上,挂着两排高高的红灯笼。还没有到开灯的时候,有点褪色的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晃。红灯笼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正中,市政府大楼掩盖在一片哗哗作响的树林里。这一切看起来有点荒凉。其实,这个新兴城市的历史,它的脉搏,都千百次在这片晚景中诞生。据说市政府大楼,是当年的老楼。新的办公大楼,明亮而气派,已迁至新城区,即将竣工剪彩,表哥就栽了。而眼前这条本应熙熙攘攘的大街,和大街尽头广场的办公大楼,正是当年称霸一方的“军阀”大爷文秀水,搜刮百姓几十年民脂民膏所建。小城地方历史编纂委员会的同志们,把大楼、广场、街道的修建,作为军阀“大爷”当时为民办事的证据。新楼起用之后,这里的一切,将作为历史文物保护下来。有谁想到,这条统称作“虞美人”的大街、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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