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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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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缠绵。
途经酒吧他们会进去喝一点点酒。酒吧里有钢琴,目肓的音乐家摸索着坐到钢琴前弹几只自己谱写的曲子。工程师隔几张桌子望着音乐家,望着他虽看不见却能弹奏美好音乐的爱人。工程师的脸上就漾起沉醉迷狂。那么沉醉那么迷狂,沉醉迷狂得使他始终看不到,坐在对面的侍应生须臾不离注视着他的静默目光。
长长一个半小时的电影,他们只是这样行走,从一个城市到下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下一个国家,没有什么对白他们只是行走。没有背景音乐他们就只是行走。长镜头缓慢移动中,三个在路上的男人静谧安详。他们离开的身后,偶尔会用一个空镜,细腻明澈视角连一只咖啡杯都仿似卢梭的油画。
无从了解那个导演那个摄影师是怀着怎样的深情,毫不厌烦亦不顾别人厌烦地纪录下这一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连卫生间洗手台上缠着肓眼音乐家金色发丝的齿梳都不放过。
或许这一切地呈展只是因为忧伤,因为他们在现实里没有法子流露的忧伤。行云浮止,聚散无由,能为我们所掌握的,不过是纪录。
最后终于走到他们要到达的终点。当教堂钟声响彻云霄时,侍应生回头再望一眼教堂高耸的尖顶,开车回家。
我想我现在就有点像那个侍应生,我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一如那个侍应生他也知道他的终点在哪里。侍应生的终点在他爱的人结婚的教堂,我的终点在于什么时候安谙不再问我“来得及么”。
我就像那个侍应生,每一个镜头每一个情节都听从导演安排。他的导演是谁我不知道。我的导演就是安谙。从殡葬馆出来他要我上他的车开始,这一个一个场景一个一个镜头不过是安谙安排给我的一个一个剧情。饭店里端鳝丝面给我的小服务员是龙套。宋师兄马师兄陆师兄亦不过是配角。我与他们拥抱挥别完了等待进入下一个场景。还有小服务员端给我的鳝丝面,安谙一口喝下的剑南春,这一切都不过是电影里的道具,一如那部法国电影酒吧里的钢琴,做完爱被身体压碎的草花。只是鳝丝面是导演安排的指定道具,剑南春却是我们这几个不听话的演员搅场的乌龙。
而其实这是一个没有脚本的电影,安谙只是把我放置于这一个一个场景,镜头下任由我自由发挥。离别的感伤,旁观的无奈,眼泪或微笑,绝望或挣扎,都只是我的自由发挥。作为这部没有脚本的电影的导演,他只是负责安排下一个场景。而下一个场景在哪里,下一个剧情是什么,安谙不说,我就无从知道。
我就像那个侍应生,别人的故事画上逗点或分号,自己的故事即也完结。
我就像那个侍应生,他等着教堂的钟声响彻云霄,我等着安谙的一声“卡—”。
或许惟一不同的,在这部没有脚本的电影里我还负责摄影,我用我的眼睛我的心,细细拍下每一个场景里的每一个镜头。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我只是想偕着这长不过一朵花开的片时记忆辗转于其后的岁月,不想有丝毫疏漏与遗忘。
附驾一侧车门打开,小诺不知听安谙说了什么咯咯在笑,坐进车里仍然在笑。安谙给她打开车门关上车门后随即也上车,手里好几大袋东西有鱼有肉亦有菜。
牧马人再次启动。我在耳廓尖尖的锐痛中不由想,安谙,你给我安排的下一个场景会在哪。
在这重逢时候他却不想再次被湮灭
在广州邵正华引用马蒂斯的话安慰我时,被我岔了开去。我之所以岔了开去是因为我素不大相信一个功成名就的人所言。因为他功成名就他自可以说出很多鼓舞人心的励志名言,让人奋进,让人相信有付出就总会有回报,一如他。而我已经过了看一部励志电影或被人鼓励几句就能斗志昂扬的年纪。我这一生,总是就这样了罢。那些曾经不信的,我至今还是不会相信。那些曾经相信的,如今只付了笑谈。
不过马蒂斯的另一句话我却觉得很真诚,他说他希望一个疲倦的伤心的人能在他的画面前享受到安宁和休息。他的很多画,的确如此,就像,眼前这座,叫枫泾的古镇。
再没想到,安谙安排给我的这下一个场景竟如此静美。静美如同马蒂斯的《园中午茶》。
车开过枫泾商城再往南走一段路程,安谙把车停在路边一家小饭店门前。小饭店的主人看到他的车,迎了出来。他似乎认识那家小饭店的主人,说了几句话,小饭店的主人也笑着回了几句。然后安谙回身打开驾驶室车门,拿起车座下的菜蔬,对我和小诺说,“下车吧。前面车开不进去了。”
小诺边跳下车边面露喜色问,“你要带我们逛古镇吗?”安谙笑笑没说话。打开后备箱,拿出他的包背在肩上。
看看我空着的双手,又打开后车门,探身进车拿起后车座下我的包。
我伸手接过,“还要拿包吗?”包并不沉,只装了两件换洗衣服,但如果只是逛逛实在没必要背。
“今晚我们住这里。”他关上后车门,淡淡回道。
小诺闻言喜极,跳起来一把抱住他脖颈,“真的吗真的这么好吗我们要住在镇子里吗?”
安谙转眸笑笑地看她一眼,轻轻拉下她手臂,“我家老宅在这里。”
小诺做一个晕倒的姿势,顺势倒在他怀里,“我不知道是该意外还是该惊喜!”抬眸看他,“或者是意外之喜?!”
安谙再笑笑,空着的右手臂拖住小诺的腰,没有推开她。
我看着他贴在身上湿透的衬衫,想打开车门拿出后座上他先前盖在我身上的衣服,看一眼他怀里的小诺,没有动。他看出我脸上的犹疑,问,“怎么了?”
我转眼看着车门,“车里有衣服。你穿上吧。”
他轻轻放开小诺,再次打开后车门,想想又关上,“算了,湿套干,不舒服。”
我不再说话。小诺已经等不急,“快走吧。到你家老宅再换衣服。你家老宅有衣服吧?”
安谙点点头。小诺挽起他手臂对我笑,“旖旖姐,快走哦。去看看他家老宅什么样!”
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就像那个侍应生跟在断腿工程师和眼肓音乐家的身后。
许是丽江古城给我的记忆太深太美太感伤,从那以后我开始喜欢古老的城镇。有时去欧洲开会,开完会我会四处走走。
欧洲那些小国里的小城据说都没怎样改变,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沿途古老的建筑物,从窗子就能看出它们的历史。眼洞窗和圆花窗是最早的哥特式风格,最早出现在1210年,沿边的四叶饰美丽繁复。奢华的老虎窗就要晚一些,盛行于十五世纪中叶,预示着文艺复兴时代的即将到来。还有那些教堂,努瓦永大教堂,亚眠大教堂,建于十二世纪,哥特式;威斯朝圣教堂是十八世纪的洛可可风格;赎罪小教堂又要晚一些,是十九世纪王朝复辟时期风格和路易—菲利普风格……
独自穿行于这些古老城市的古老建筑物中,我边走边努力从它们的窗子、栅栏、柱廊、拱顶还有小阳台探询它们的年龄。亦时常会看一看穿行在这些古老建筑物间的旅人,看他们的脸上是不是跟我一样,也喜欢这种行走的感觉,行走中有落寞。
遇到卖旧物旧首饰的小店子,我会进去转一转,店门推开的时候,门上挂的铃铛轻柔响起,我就仿佛回到某个过去时空,驼铃声声,微有恍惚。
那些旧物旧首饰,疏落地摆在玻璃橱柜或玻璃柜台里,时光在它们身上完全不起作用,它们只是在无尽岁月中等待,以不变的脸容等待新的主人。
遇到会说英文的店主,我们会聊一聊。那些店主总是很耐心很温和地告诉我,这条银镶红宝石的项链是十八世纪的,这只银酒杯是十六世纪的,这把佩剑是十七世纪某个子爵的。即使看出我不会买,也不妨碍他们的温和与耐心。或许因为大家都寂寞,有一个人说说话也好。
这样的古老城镇走得多了,我就觉得好像哪里都一样,都是被时光一笔一笔镌刻出来的,一笔一笔全是静默的沧桑。就有一点点了解莫漠当初,为什么她说她厌弃古老欧洲的奢华。因为哪里都一样,哪里都是一个人,哪里都寂寞,哪里都不会因为你的来去而改变,你亦不会因为哪里而改变。
永远是一个人。永远是一个人在行走中思念着一个人。
这样的古老城镇走得多了,我亦开始觉得厌弃。连行走都觉得厌弃。
我就开始怀念丽江,那只有素朴民宅而没有丝毫奢华装饰的小小四方的古城。可我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那里。只能怀念。
而其实能够怀念也是好的。更多时候我连怀念都不敢。
此刻,我慢慢行走在这个叫枫泾的古镇,慢慢行走在安谙与小诺身后。
左手边是蜿蜒的河道。河道上有乌篷船缓缓划过。有的乌篷船上只有船夫。有的乌篷船上有三两游客。游客有的在说笑,有的在拍照。我就泛起久违的喜欢。这小小幽静的古镇,没有欧洲的奢华,只有丽江四方街的素朴,不会让人厌弃,只让人觉得亲近。
这小小幽静的古镇,像一本我看不懂的古书。安谙能看懂,安谙在前面带路,这里是程十发祖居,这里是吕吉人画馆,这里是朱学范生平陈列馆……我看不懂,就一路随着他的指点,闻着淡淡纸墨香,单纯地觉得好。
这小小幽静的古镇,是安谙的老家。
临河的院落,一家挨着一家,除开那些名人祖居和画馆,就是一些居居,有的人家对外开放,游客可以进去参观,门上贴着票价。有的人家门前支出摊子卖状元糕和天香豆腐干。小诺手里已经拎了两大袋,一袋是状元糕,蛋黄、椒盐、松子、香草、玫瑰、桂花她一样挑了一块。另一袋是天香豆腐干。她边走边吃,不时喂安谙吃一口。又回头问我吃不吃,我笑着摇摇头。
临河的院落,一家挨着一家,每一家都有青黑色的木门,青黑色的木门前是幽窄狭长的石板路。石板路向下有石阶,直探入蜿蜒的小河。跟石板路一样,石阶的边缘与石面俱在过往岁月被无数双脚踩磨得温润涓光。走在上面,我就开始恍惚,看着脚下的石阶与石板路,仿佛回到了丽江的四方街。千帆阅尽,百转沧桑,偶一回眸时候,没想到我还会看到这相似的石阶与石板路。而这相似的石阶与石板路上,它们温润涓光的石面,可会映着我脸上隐忍的忧伤。
恍惚中,我看到安谙拿出钥匙在开一扇青黑色木门。他的钥匙包里拴着好多把钥匙,不知这好多把钥匙里可有杭州安导闲置房子的钥匙。
青黑色木门“吱钮”一声被缓慢推开。木门推开的瞬间,眼前清幽的天井,天井中葳蕤葱茂的巨大盆栽,还有天井一角种着的一尾芭蕉几丛修竹,绿色枝叶雨水洗过后青艳明亮,让我恍惚愈甚。我知道这不是丽江,我知道这不过是安谙安排给我的下一个场景,我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但是眼前所见,陌生却亲切,情如旧欢。
身旁小诺连连惊叫,“呀,你家老宅这么好呀!这一座宅子现在要值好多钱呢!”
安谙淡笑一下,“你呀,怎么就认识孔方兄。”
小诺笑,“本来嘛。你不要一听钱就觉得俗。一件东西是否珍贵最后还不是要用钱来衡量?否则干吗要用‘价值连城’形容那些国宝!”蹦蹦跳跳地绕天井跑了一圈,摸摸盆栽,又拽了拽芭蕉叶子,芭蕉叶子上的雨水滚落,滴在她脖颈里,带起她咯咯一阵轻笑。“或者留着给你作故居,你这样一个大作家,哦?”小诺嬉笑着调侃安谙。
安谙笑意愈深,“没死就搞所谓名人故居,这么恶心的事情还是留着让余秋雨一个人做吧。我可做不来。”笑过转头看着我,“去洗个澡吧。洗完澡换身衣服。”放下手里的菜蔬,拿过我肩上的包,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牵起我的手,向南首一处房间走去。
他的手一如三年前宽厚温暖,初时只是轻握,片刻即一紧再紧。我冰冷的指尖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缓慢融化,缓慢浸达我的四肢百骸。
三年前他每一次握住我手我都会心跳加快,可是现在,没有心跳加快,我只是觉得温暖,入骨入心的温暖。这温暖令我如此疲惫,如此软弱,如此想流泪。这个叫枫泾的古镇亦令我如此疲惫,如此软弱,如此想流泪。这座安家的老宅,亦然。
看不到身后小诺可有看着我们,不知道她看到安谙牵我的手脸上又会作何表情,我如此贪恋这片刻的温暖,贪恋到不够力气和勇气挣出我的手。我只是默默感受这温暖,用力记住这温暖,用手用心用力记住这温暖。原谅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知道接下来总有一个时刻会放手,不是我也会是他,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暂短停留,可是现在,请允许我贪恋,即使小诺就在身后看着他和我。
他牵着我走到南首房间的房门前,即放开了我的手。他手放开的一刻,我心里一阵微悸,带着冰棱的冷气。我不由自主转头看他,他没有看我,只是在钥匙包里挑钥匙,挑了一把,插进锁孔,扭一扭,不是,再挑一把钥匙,再插进锁孔,这次是了。
房门打开。我看着房间地面铺着的天青色地砖,问他用换鞋吗。他说不用。走进房间将我的包放在一张很大的书桌上。书桌一如杭州他房间里的书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书。他回头看着我轻声道,“进来吧。这是我的房间。今晚你住这吧。”
我走进房间,被他握过又松开的手贴着腿侧悄握成拳,手背已复寒凉,或许握成拳后掌心能留得多一刻他掌心的温暖。
环视这间屋子,跟云南我们逗留参观过的古老民居不同,举架很高,面积很大,老式木窗子高窄狭长,采光却不是很好,或许是因为阴天。看不出太多装修的痕迹,除了地上铺着天青色地砖。墙壁可能粉刷过,但已满是斑斑水渍,像一张敷粉亦掩不住老年斑的脸。没有什么零碎摆设,一桌,一椅,三面墙满塞着书的书柜顶天立地,一只不大的单门衣柜挤在门与墙壁的夹角,临窗放着单人床,床上被褥干净洁白。
他说过他喜欢白色的被褥,即使洗起来比较麻烦。他说睡在白色的被褥里,让他即使沉于睡眠也能保有一丝醒觉,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睡前在做什么,醒后又该做什么。
重逢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独处于这样的封闭空间。我微有紧张,微有惊惶。进房后站在门边,不知道该再进一步,还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关上门,还是让门开着。
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对我道,“坐吧。”我走过去坐下。
他关门。关完门走到床前,探手进被摸了摸,从床褥下抽出一只连线插头插进床头墙壁的电源插座里。我知道,那一定是电热毯。江南阴湿天气里被褥会反湿,电热毯可烘掉被褥里的一些湿气。
电热毯插好,他又抖了抖被子,将被子抖得蓬松些,这样子电热毯的热度就会发散得均匀些。
我看着他做这一切。看着他再自然没有地做这一切。看着他抖好被子从我身前走过,推开卫生间的门进去。壁灯撚亮。片刻后有水声轻缓响起,细细弱弱落在地面,如谁隐忍的呜咽。
“天阴,热水器里的水不是很热。”水声止歇他从卫生间出来对我说,“不要动冷水阀。我都调好了。”
我点点头。没有感动。只是想哭。为他这一如既往的细心与体贴。为他三年后仍记得我总调不好洗澡水,总不记得阴天时候提前插上电热毯。
眼睛看着地砖,地砖上有浅浅错落脚印,是我们带进来的。“好。”片刻后我轻声说。
“卫生间里有拖鞋。是我的。鞋大。小心点。别摔倒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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