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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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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渐行渐远,直至闻不到他声。
一面之缘?此人与杜十娘有过一面之缘?杜十娘一生见人无数,实是忆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仙风道骨的人。想不起,不愿想,杜十7娘一生只记住一个人,这一记令杜十娘生而为死,死而不愿超生。
在水里找到柳遇春,他仍昏迷不醒。我拉他上岸,只见日色渐昏,岸边空无一人,刚才我和道士那么一闹,人都惊弓鸟般散尽。我大大方方穿上人皮,抱着他,走至大道,也挡一的,驶入城中。
坐在车里,吻他嘴唇,阳气尽数还他,我是一只鬼,如果不想变人,这气一点也无用。
但看他缓缓醒来,皮骨也皆喜欢,柔柔的唤他一声,遇春……
14
柳遇春睁眼看我,四下打量,疑惑地问,宝儿,天怎么就快黑了?
我忙笑他,你看你,去素素家一趟,说了半天话,能不黑么?
我们去过素素家了?他更疑惑的四望。我怎么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啊……
忙故做焦急,一脸恐慌,当下之事便是掩的滴水不漏,令他觉得一切正常。
于是摸他额头,拭他耳鼻,遇春、遇春,你怎么了?刚刚去过,你怎么就忘?
他摇了摇自己的头,抱住了我,宝儿,别急,可能是我这几天太紧张,脑子受了点刺激,有点健忘……
于是婉尔一笑,故意嗔他,但愿以后别健忘到见了孙宝儿仍是,我不认识你,你是谁啊?
他也笑,那怎么会?谁都可以忘,你却不能忘!
谈笑间车子到了居处。下车,上楼,他一路送来,送至门口,深情拥我,宝儿, 早点睡。
我点头应他。
宝儿,什么也不要想,一切有我。
我又点头应他。
宝儿……
端地情长。
同是男人,李甲为何与他不一样?杜十娘命薄,六百年前爱断情伤。六百年后,刚涉人世,见不得有人浓情蜜意地做活标本,时时提醒一只枉死鬼,男人并不都是青蛾蟑螂,只知交欢欲望,还自有那好男人如彩凤执着,深情求凰。
只是杜十娘不够幸运,未曾遇着吧?
突的憎他,推他一个趔趄, 嚷道,罗嗦什么?我又不是个孩子,真是婆妈。
转身进门,";砰";的把门关上。
半响,才听他脚步渐远,更鼓般从搂梯上敲下,显是发了会呆,才把楼下。
我脱下人皮,愤愤扔到浴缸,不想理它。
同样是爱情,凭什么这臭皮囊的爱比杜十娘的令人羡慕有加?
它却一下绸缎般浮起,水珠在上面滚滑,有一粒在眼角,颤来颤去,盈盈的泪珠一样。
我不由怜它,将那水珠抖滑,问那皮囊,孙宝儿,难道是你哭了吗?不要悲伤,它是杜十娘这只鬼现世的衣裳,杜十娘会好好珍惜它。
于是,再细细洗刷,而后涂脂抹粉,做一番涂画。穿上这人皮衣裳,打开衣柜,找那百宝箱。取白玉嵌钻梳梳理乌发,盘发绾髻,赤金翠凤正中簪上,左边凤抬头,右边金步摇,羊脂玉般的脖上,一串手指甲盖般大小的珍珠,一色儿大小,粒粒发着柔光。指上猫儿眼,真猫儿之眼般咪着眼四下张望。
六百年了,这些珠宝只在箱里,与我一样寂寞地蹉跎时光,日复一日地被埋没。今日借这人皮出来现世,都不免富贵花开,喜气洋洋。
镜里的杜十娘又成了六百年前杜十娘。
款步走出,饰金戴银的行在妓院里一样。
走累了坐在那软绵绵叫沙发的物件里,对着那叫电视的匣子,一阵乱按,里面有人出来,白衣,长发,素脸一张,赤脚趿着拖鞋,";吧哒、吧哒";的走来,慵慵懒懒慢慢坐下。
哦 ,和杜十娘坐一模一样的沙发。
哦,还长得和杜十娘身上的人皮一模一样。
咦,她是孙宝儿!
是活着的孙宝儿!
我头上的发簪开始摇晃,白骨也喜孜孜地看定她。
看这人皮的正主儿将怎么把话讲,那日紧撵慢撵,都没追上,她为何要急匆匆赴那黄泉路,喝那孟婆汤?
她为何舍得对她百般好千般爱的柳郎?
她一脸郁郁,低低地把话讲,柳遇春,这世上,我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爸爸。可现在,爸爸被你瞒着我送进牢里,整天隔离审查。而你,我不知道你是否真心爱过我,那怕一点点,我也无怨无悔,可我怀疑从头到尾你都在戴着面具演戏,利用我的爱我的傻……
说到此处,电视里的孙宝儿双眼垂泪,咽哽的说不下,半响,才又道,昨晚,你发誓说你是真的爱我,遇春,可这个城市无山无海,它不适合充当表演海誓山盟的布景啊,我怎么能相信这无根无凭的话?这个城市只有一条江,你知不知道,它只有一条江,一江春水向东流,让一切的爱与恨消失或者还能用得上这湮没一切的浪花。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她明亮的大眼,笔直射出两道寒光,似乎眼光会杀人,飞出暗器一样。
遇春,你明明心里另外住着一个人,何必一直哄我骗我?怨我傻,刚开始,午夜梦回,发觉拥我入眠的你,在梦里总喃喃地叫着一个名字,那时仅仅以为这只是你习惯的梦话。可叫的多了,直至有一天,我明白你是在叫一个女人,那时我真心如死灰,生不如死。柳遇春,你抱着我,却叫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孙宝儿究竟算什么?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我明白你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爱我……
她又停了一下,嘴角有一丝冰凉的微笑一弯寒月般升上脸庞,遇春,既然你不爱我,还利用我,我和谁上床都一样,你说是不是啊,至少和市里的有些人上床还可以救救我爸爸,和你,柳遇春,我不但陪了爸爸,还把爱情做了青瓷陪葬……
15
哦,她说柳遇春不爱她?那么柳遇春所爱何人,为何在我面前假扮深情?
他爱情戏演的再好,孙宝儿又不是杜十娘,会连人带椟,且椟中藏珠,发给所爱的人奖金?
正疑惑间,电话声铃铃。拎起一听,是那导演白原。孙小姐,还没睡么?
没哦。妖声惑他,为的是看看拍电影是怎么回事情。
孙小姐今天在警察局没遇到什么大麻烦吧?
哦,一上来便示以关心,可见是有目的知冷知热,用心分明。
没什么事的,遇春那儿人熟。我笑着回他,令他别忘了孙宝儿身边还有义务护花使者。
那边干笑两声,明天下午孙小姐可不可以一个人出来,会会一位金牌编剧,让他为你量身打造《画皮》,你看好不好呢?
一个人?我娇笑声声,为什么一个人哦,白导?
这个……那编剧架子大,不爱见陌生人。他编慌话倒也有编剧水平。
哦,编剧都找好了?白导真是快人快事,办事速度搭了东风。
拍他一记马屁,让他跑的更好,世人皆吃这一套。
果然他那端笑声朗朗,哈哈,那是,那是,我是谁啊,我是导演白原啊……商量完剧本的事,我想请你吃饭,你可一定要答应。
这才是目的,给根棍便爬,猴急男人的品性。
故意打个哈欠,令他听清。怎可那么轻易的答应他,那不是杜十娘的手段,男人历来要温火慢钓,方可知得来不易的珍与重。
这一招,可惜忘了施于李甲,爱来了,一切手腕策略皆溃不成兵,不战而败,只知傻傻的将他爱定。
爱情原是一场赌博。杜十娘输便输在押上了自己的心。
骨头又是一痛。
孙小姐想睡了吧?晚安,晚安,打扰,打扰。说罢挂了电话,这倒表现的机灵,显是对女人查言观色还小有一套。
放下电话,电视里的孙宝儿却不见了,只听到";沙沙";的声,屏幕上正在在下雪,飘着密密点点的白。
生活的皮屑,铺天盖地的来,皆是碎碎的烦恼。
六百年了,可怜见地,都是女人,都为的是爱情,她与杜十娘还有共鸣。
忙站起把电视又一阵乱按,边叫着宝儿,宝儿……
看她还出不出来。
可惜不知按错了那儿,一下子屏幕全黑,声色全无,一如黑暗的命运。
无阒无闻。
我打了一个激灵。
永不要见这大黑暗,当李甲与那孙富喝酒回来,结结巴巴,酒气酗天的说,十娘,我……我给你找了个好主顾儿……我把你卖给了孙富。
那一刻,眼前也是这般黑,墨渍倾天而来,泼的杜十娘成了中国水墨山水画里最乌最黑最不堪的一笔。
爱情就此死了。
寿终正寝。
杜十娘明白画不好的画要自己揉了,失败的人,也合该把自己把生命了了断了。
忙躲开那电视,走进卧室,上了大床,躺了上去,软绵绵的,惟一的不好,是没有那织锦的罗帐,把床罩着。
罩住了,演戏了,摇晃了,晕浪了。
小型的舞台,男人与女人,恒古的欲与望,进进与出出,离离与合合……
只不过是个妓女,还谈什么爱情?
我合上了眼睛。
我累了。
疲惫袭来,一床大被一样,将我盖着。
因穿了这人皮,我也粘了人味,需要闭眼休息。
半明半昧,我看到很多的小孩,很多。个个眼神不定,为未卜的命运焦急。
他们在穿衣、吃饭、上厕所,排列整齐,一色儿的衣裳,一群自生自息的蚂蚁似的。
他们一大群人叫一个老女人妈妈。那女人怎么恁般能生呢?我数着孩子的个数,看她一年能生几个。
显是她生不了的,孩子太多。可也是与老鸨妈妈一样,养雏儿赚钱?养她老的?可又不像,她连男孩子也养,丑的俊的,一网捞了。
一个女孩儿,站在那些孩子堆里,瘦的像一只鬼,大眼空洞洞的,鼻涕过了楚河汉界,亮晶晶的挂至下唇,生命般赤裸裸的悬挂着。
太赤裸了,没有防设,一不小心跌落,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活的那么卑微,还想活着。
那妈妈走到她的面前,老鹰拎了小鸡的胳膊,并用指头在她的额头上下着冰雹,大声数落着,就你这鬼样子,还不讲卫生,谁来领养你?养一只丑死鬼恶心人么?
她一点也不反抗,也不哭,显是知道这些孩子惯用的伎量,对这位妈妈没有用的。
那妈妈拿手帕使劲拧她鼻子,算是擦鼻涕,擦完了一推,喝道,快去洗个脸,洗完跟我来,看今天来的人领不领养你这垃圾货……
这么小,也要卖么?
她洗了,木头木脑的跟着去了。一所灰暗的房子,一个男人,一个高额方颐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一看她进来,便打量着她,目不转睛。
那妈妈却一脸笑,讨好地说,孙同志,这孩子又乖又听话,你领回去一定好养……
那男人对妈妈的话茫若未闻,却蹲她面前,用食指抬她下巴,低声问她,你愿意让我领养吗?
她点头,她愿意。只要活着。
他一下抱起她,走至一张纸前,填了什么。
从此她属于他了。
他抱走了她,抱出了门外,便抱来另外的人生。他在街上给她买花裙子,蝴蝶结,玩具熊……
都是在孤儿院想也不敢想的。
他说,从今后你要叫我爸爸,你的名字也改了,记着,叫孙宝儿的……
16
她记住了,她叫了孙宝儿。
他不但把她当人,还真的把她当宝。
在孤儿院她只道她无足轻重、卑贱到尘,在他身边,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人。
在她孩童的眼里,他是天、是地、是强、是大、是依、是靠、是她的渡金的万能的神。
是千年金身。
他高额方颐的涉水而来,一个脚印一朵莲花,拯救了她暗哑无歌的孤儿命运。
他是她的爸爸,她为此骄傲。
起先她常举着小小的头仰视他,后来发觉他溺爱她,便利用孩子的天然弱小和他索要,有时免不了怀了狡黠的用心,她不是他亲生,便试与探,看他对她的溺爱有多深。
她指着玻璃橱窗的一个与她同高的人偶,说,爸爸,我要……
他给。毫不犹疑的把钱掏,一点也不吝惜。
她知道这人偶很贵。那个时代,改革开放才三四年而已,这人偶的价格却堪堪相当于很多人两个月的薪水。
他很有钱。他做生意。
他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她见他从新疆回来,拉了一汽车羊毛,赶羊逐云,铺在院里,雪白雪白,一堆一堆。
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境地。
如厮美丽。
她欢欢喜喜的在那些白里跳来跳去,她不知道这世上往往最白的最黑。
也不知道往往最黑的最白。
她只是个孩子而己。
他关了大门,往羊毛上洒水,她问他,爸爸,你干什么呢?
他说,宝儿,爸爸在浇水,这些羊毛浇了水,就会长出钱钱来,买好东西。
她也要浇。他便抱她在他暖暖有力的散发着羊腥味的怀里。
第二天,羊毛不见了,她的枕边真的有很多硬币,他抖着它,叮当做响,好听至极,小小年纪便知钱的歌声如厮乐耳。
他说,宝儿,你看,这是你浇出来的钱钱,可以拿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她左选右挑,买了个红色塑料小喷壶,她也要和他一样,浇水长钱,收割利息。
一路抱着那壶小跑,只觉着抱着红扑扑跳的大欢喜,要急急地给他看,让他看,让他明了,她是他亲生的,她和他一样的,他干什么她也能干什么,她喊,爸爸,爸爸……
却拌着门槛,一个趔趄,人跌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壶也飞了出去,砸在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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