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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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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她兴冲冲的取了日常攒的银两,进了老鸨妈妈的住处,声轻音脆,妈妈,我要赎身!
说着犹如宣誓。
老鸨一边看她,一边玩弄着手上的玉戒指。柳如是,你中了邪?哪有自个赎自个的理?你出去打听打听,这秦淮河岸边的行院里,哪个姑娘做过这样的事情?
她笑了,摇老鸨妈妈的肩头,妈妈,什么事,都有第一遭的,我就开开这个习气,当当先锋。
老鸨把脸一沉,洗了牌面,告诉她此路不通!如是,别开玩笑了,楼下有客,快去接了。
她也慢慢沉了脸,妈妈若不肯让我赎了自身,我便从今日开始不再接客人。
第二章风流快活,重色轻友
你敢!!!老鸨妈妈把玉戒指轻轻一转,牙齿咬了嘴唇,脸上死水微澜,她却知道老鸨妈妈连牙根都用上了劲。
知子莫如母,可知母也莫如子。
她有什不敢?
她转身就走,她的个性,说到做到。
她关门闭窗,楼也不下,吃饭也只遣抱琴出去买点零食点心。
他不来,她独自一人和老鸨妈妈默默抗衡。
鹬蚌相争。
可好有那好事之徒,出身行伍,佩剑带刀,一来便点名道姓,要柳如是这个人。她偏不下楼,急的老鸨妈妈百般奉承,唤了院里别的姐妹千般伺应。可怎么办都可不了那好事之徒的心,他拿着刀,砍桌砍椅,口里嚷着只要柳如是一个人。
老鸨妈妈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爬行,叩她门棱,如是,如是,你去接客,咱们娘们间的事,稍后再商讨商讨。
妈妈的意思是,你已答应?
嗯……是的,我答应!老鸨逼上梁山,不得不允。
那客仍在楼下挥刀弄棒,大声嚷嚷,怎么?不接本少爷?耍什么架子。本少爷有的是银子,来这儿就是买笑来着,什么时候这行院勾栏,卖笑的也开始挑三捡四?
卖笑的?
这狂妄之徒,看轻了她们。
她气愤不过,开了门,给老鸨妈妈说,妈妈,您先不用急,女儿这就下去,有什么打紧。
她一身碧衣,缓缓下楼,那好事之徒看到她,手里的刀叮当落地,成了痴呆病人。
碧玉妆成一树高,
二月春风似剪刀。
她的美剪痛了他的眼睛。
半响他才想起把手掌击着,肢体赞美与语言一起伺应,美人,美人,只是冷了些……
是冷,她冷若冰霜,艳如桃李。
她走近他,突的一笑,媚眼如丝,倾国倾城。片刻儿,那媚态就消失无踪,如风过水面,只留涟漪漾到无穷。
那人正看的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她袖里藏的薄刃已抵他下颌,冰凉无情,伴着她同样无情的声音,这位少爷不是专门买笑来着?刚才我已笑过,请付银子。
她另一只手俏生生的伸出。
这……这……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事之徒的嚣张气焰,顿时灭了。
从未见过欢场还有此等奇女子。
怎么?男子汉大丈夫,你刚刚不是喊有的是银子么?难道买了笑,却付不起了?她眼神如笔,蘸了讥讽的黑墨,把他浑身上下点评。
那……那一笑多少两?那好事之徒结巴着。
三十两。她冷冷说着。
我付,我付。只是……柳姑娘肯不肯再为在下再笑上一笑呢?那人低声求着。刚,刚才我没有看清楚。
她又气又恼,收了匕首。这个莽汉,怎么这等德行。不禁唇角上翘,宛若嘲笑,世间还有你这样的人?我再笑一个又如何?
那人却看得呆了,半晌方道,柳姑娘,在下徐承业,人称徐三公子……
而她听也不听,径自上了楼。
她两笑之间,毫不费力的为老鸨妈妈赚了六十两纹银。
老鸨知她心性,已应允她的,不得不办到。再说她人又聪明,太过强留,说不住哪天反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放了她,让她自身赎了自身。
而她得来自由之后做的第一桩事情,便是买了一只舟,装点起来,挂了灯笼,夜夜泊在秦淮河,日日的等。
——等他归来,把她迎走,连着那舟。
他的友党来了,柳如是,你这舟不错。
是么?你最近可见过子龙?她置酒款待,也不过为的是探他消息。
见过啊!前几日刚去他家吃过喜酒。啊呀,他纳了小妾,正在那风流快活,重色轻友……
她斟酒的手,抖了几抖。
心事失落。
——原是一场误会!
他想都没想过纳她为妾的!
——但,怪也怪自己没有和他说清楚。
第二章雪蓬浮居,居无定所
自此秦淮河畔一大风景,别的姑娘都有院落,唯有她——柳如是,以舟为家,雪蓬浮居,居无定所。
她行在水上,住在水上,衡芜舟成了水上花,岸边柳。
不过这样也好,来去自由,洒脱磊落,还换来烟花江湖的一致赞美,文人雅客一提起她来,啊,衡芜君,那真是真名士自风流!
可是青春,眼见着就要这样流走。
偶然听姐妹们说,他家老太太又要给他纳一房妾了。
又要纳妾,又一次机会,他不说,她说。放下骄傲,卑微到尘。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约他,约了他,约他登上漆金缕画的蘅芜舟。
最后一搏。搏来他的心,搏来他的爱,搏来他的怀抱,博来他能给她的安稳——既然让纳,为什么不可以是她呢?她和他有六年的情分。
他曾说,如是,如是,你是我最爱的人了。
呵,最爱的人!
为这一句,她从人到心,软成他贴身的花朵,依在他怀,纹在他身。
只能依着他才能开。
她的舟,挂了两盏红灯笼。喜庆的美丽,现世的美好,一个上写着蘅,一个上书着芜,这蘅芜舟,是他赐的名,他书的字,他的墨宝。舟靠在岸边,等着他的到来。河边岸上的文人骚客,一看到是这绿蓬小舟,就知道是她的舟子,个个喊着叫着蜂拥而来,柳如是,柳如是,柳如是……
他们期望成为她的恩客。
唯有忙忙催侍儿抱琴出去解释清楚,柳姐姐今日不接客,她约好了客了。
是的,约好了的。
他来了。
步点声声,踏歌似得,清瘦儒雅,纸扇纶巾。
这就是他,他来了。
一进了舟子,他就把她搂进怀里,而她叫艄公把船直摇往河心。但愿也能抵了他的心。
她牵着他的手儿进来。什么时候,狭路相逢,就爱上了这个男人?爱上了他的眼睛,爱上了他的眉毛,爱上他唇角的笑容?什么时候,把心都丢在他的身边,再也无法回收?
两个人坐在一张司马相如曾用过的绿绮古琴后。
她看着他,伸出纤纤十指,一点一点的抚过他的脸,高低弹奏,跋山涉水。她叹了口气,低低的唤着,子龙,子龙,你可知道,你的脸,抵得一张绿绮古琴?
说着,手指已然从他的脸上滑到古琴。
她是真的把他的身体,脸,有关他的一切,当最美的乐器来品评。
未待她弹,他已搂住了她的纤腰,抱她入怀,盘膝而坐,任船只穿过河面,软语温存,吹她发丝,如是,你要给我操琴?
她点了点头。
葱指划过琴弦,缓缓急急,铮铮切切,声音所过,万物平静。灯光浆影的秦淮河,一时繁华落尽,平淡显形,静了,安了,水波也和着古调缓缓流淌着爱的清音。
文人骚客们懂得情调,名妓柳如是的琴声,是用来倾听的,而不是用噪音来伴奏,那样的伴奏将是对美乐的一种亵渎。
一曲终了,邻近的小舟掌声四起,叫好声连连。他扳过了她的脸,那小小的脸,都可以埋在他掌心,他捧着一朵人面花儿一般惊喜地问,如是,如是,什么曲调?可是凤求凰?怎么从未听你抚过?
是的,这个曲子,她,第一次奏给他听。
她求他动心。
她两汪秋水黑白分明,深情款款地望定,含笑反问,子龙,这曲岂可轻易抚予人听?
他颔首表示赞同。
凤求凰,千古名曲,碰上俗人俗耳,不能听懂,那便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
她接着轻轻的吟着一首唐诗:
凰兮凰兮非无凤,
山重水阔不可量。
梧桐结阴在朝阳,
濯羽弱水鸣高翔。
第二章他嫌她出身不够清白
他意识到了什么,大手缓缓地放开了她的头,希望是自己判断错误。错了,错了,如是,第一句应该是“凤兮凤兮非无凰”。
她仍执着地看他,低语着,一字一顿,子龙,我是故意的,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
棋走险着,已至这步,她无退路。
他装糊涂,打哈哈,避重就轻。如是,真是好曲,我很久没听过这样的曲子了,再给我抚一首别的曲子……
她不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子龙,你娶我回家,我跟你从良,做妾也行。
话终于出口。
她的身心一轻。她在求他,想他爱她,不至于不满足她这并不算难的要求。大户人家,妻妾成群,赎妓女从良的,他并不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汗珠滑下了他的额头。
一颗一颗的汗珠。那么大,那么多,那么急促,一颗一颗,仿佛皮肤在哭泣,比眼泪更让人难过,因为它来路不明,如同皮肤做了窃贼盗窃了眼睛。
如是,你……听我说,家母家教严厉,你去了会不受欢迎……
她看着他,渐渐,蘅芜舟失陷一般,秦淮河水淹了上来,浸了上来,从脚凉到手心。
多久了?六年,怎么都是这样的借口?
不是又给你纳一房妾么?她不知道是逼问他,还是逼问自身。
已到死巷,不该这样问。徒然自找伤心。
那……那个是小家碧玉,出身清白。他诺诺嚅嚅,口舌粘滞。平时的风流才子哪儿去了,那谈笑生风,话儿流利的风流才子?
出身清白?
呵,出身清白!
这是关键。
其实,一直是他不要她,是他嫌她出身不够清白!
六年!他可以和她诗词唱和,可以和她日日缠绵,可以为她赢得青楼薄幸名,但让他娶她回家,赎她从良,他做不出。
爱,对他来说,没有伟大到不顾世俗。
因为她不值得,她只不过是一位妓女罢了。
她的身子摇了一摇,柳叶飘零,滑落,坠地,坐在那具绿绮琴前。
“嗡”的一声,臂膀一碰,琴弦和鸣,音符错乱,一如她心。
一个声音,一只飞翔的苍蝇,在她脑里嗡嗡,原来一直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不要她。
是他,嫌她,不干净!
第二章千刀万剐,从此不再去爱人
她不干净!
她的身份,只可陪他风流,不可以配他为妇。
原来,他一直泾渭分明,心底有谱。妓女,可狎,可玩,可入诗,可装点句子,成就文章,惟独不可娶回家日日伴在身后。
他,只不过要她的爱情。
勾栏人怎入的朱门大户!
露水的女子,没权利祈求天长地久。
她的头,低了下去,低了下去,一直低了下去,低到了琴面,一根根弦,冰冷成细利的剑,直刺面目。
爱情一下血肉模糊。
六年呵,六年,她以为他看得起她,爱得上她,原来一切不过是她孤芳自赏,自欺欺人。
讽刺!无耻!
弹什么凤求凰,求什么爱给他!她根本不配的,她只是一名人尽可夫的女子。
心在滴血,百感交集。从来没有人能给她这样的羞耻,爱情给了她,他给了她,爱到最后,她最爱的人送了她一份礼物,叫做耻辱。
那礼物时时提醒她是只是一个妓女,一个婊子。
呵,这人生,她是囚犯,脸上烙了妓女的印,永押在烟花的阵,注定不能有爱情。
婊子无情,当然不配有爱情。
她有她的骄傲,不爱,不娶,伤心也不给他看到。
要埋葬这一份情,也把那坟筑在心中,血做的碑文,姹紫嫣红,开烂深心。
好痛!
心在碎,血在飞,落红纷纷。却借了骄傲的面具,把低着的头,缓缓的从琴面仰起,一寸一寸的仰,一寸一寸的上升,定格的慢镜头,嫣然的笑容,午夜的昙花开了,轻唤一声,子龙,我再给你抚一曲《高山流水》,你看可好?
他忙点头,他巴不得琴声能岔开这尴尬的话题,他怎么会把一个妓女娶回家中?他中规中矩,从来没有想过与礼教抗衡。
她在笑,笑的好生妖艳,笑起笑落,不过是短短的几十秒钟,她却把六年的爱浓缩凋零——一瓣一瓣的凋零。
凋零给他,还给他,不爱了,她要收心。
可心不是一只风筝,它是鸟,早为这个男人迷失行程。
终不是一般的女子,心碎成片,面却含笑,因从小没有学会怨天尤人。
她一路走来的人生,令她明白,怨,怨不来她想要的生活,更怨不来她现在想要的爱情。
她左手抚琴,五指连连,快马奔腾。右手却从琴下的软毡里抽出一把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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