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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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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因不安,把齐耳的短发撩了一撩,压在半轮月亮后面,那是她处子的耳朵。
               这个动作却令他的眼光突地的亮了,亮得耀得怀里的她也觉得光辉灿灿,从来爸爸只是,看她一个人的,为什么现在看素素也这样了?她突的心里酸酸的,叫了声,爸爸……也不由地朝那边望去了。
               没什么奇特,素素的耳垂上有一颗痣,她早晓得,可爸爸为什么看得痴了?
               那不过像一滴流错了地方的暗黑的隐秘的眼泪罢了。
               第三章猎人本色,果敢,阴鹫
               她摇他,爸爸!
               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噘着嘴,大眼里竟隐然的有了雾了,隔了恍恍惚惚时光,十年,二十年……雾后人生,别样年华,那影影绰绰的人面桃花,他伸手还能折得?
               他握紧了她的手,喉结蠕动,眼睛更亮了。
               呀,爸爸回来了。她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年少的心刹那成了一粒话梅糖,甜中带酸,酸中带甜,酸甜交加。娇憨地依他怀里,挂他脖颈,整个人都离了地,犹如他身上结的一粒果子——她便是他的果子。
               爸爸!
               一直是这样的游戏,从小到大。可现在果实已大,他的枝叶无法承担她的分量。他吃了疼,一下醒了,眼神徒然暗淡,满盘落索,一切空茫。
               西风一夜凋碧树。
               他,凋的是什么?
               宝儿,你们好好玩吧。
               语音黯淡,英雄气短。一切,是只是一粒痣吧?
               那素素受了惊吓,一匹仓惶小鹿,四肢失措,慌乱站起,乌发泻下掩了那洁白的耳朵,宝……宝儿,我想回家。
               手脚都没了藏处。偏偏把痣藏了。
               怕!她是怕他的!
               一缕悲凉突然掠过他的脸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也是这样怕的吧?不怕如何,人要苟活。风水轮回,现在却是别人怕他了,很多人怕的。
               他又恢复了猎人本色,果敢,阴鹫,莫测,无法丈量地退出书房,边退边柔声对她,宝儿,你好好陪你的朋友看书,爸爸先洗个澡啊。说完轻轻地把门关上。
               他走了,空气一下轻松,原来有人生来便让人紧张。
               她陪她看书,她不肯,要走。她怕他,不肯多留一秒。她也不留她,爸爸居然那么看她,不过一只长痣的耳朵罢,有什么好看,又不能泡银耳汤喝?
               走就走吧。
               临送到门口,我却跑回来把书塞她怀里,素素,拿回家去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我!
               这个她倒大方。书本可以分享。
               而爱,不可以。心太小,爸爸那儿只可以寄居她一个人的。
               她只有爸爸的爱,这个世界上。而素素有妈妈,有爸爸,比她富有得多。
               目送着素素单薄的身影走远了,她年少的心,又充满了快乐。歪了头,把小鼻子靠在西装的衣领上,小狗般嗅着。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摸过那西装的布料,似摸着爸爸的脸上的皮肤,也抚摩了自己的,她,是爸爸的孩子。他们的皮肤是一样的。
               纤纤的指摸到了胸前的口袋,一搁,硬硬的,是什么?
               轻轻取出,一个钱包,说不出颜色,生活般肮脏,皮色脱落,老旧款式。
               哦,她从未见过。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桢发黄的照片,黑白色,年少的女子,侧影,麻花辫,美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耳边有一粒痣,与素素相同的位置,如一滴被流放的眼泪,一滴书写时遗弃的墨!
               那么熟悉!
               她长得太像她了。
               她的心“蓬蓬”地跳。怪不得爸爸那么打量素素,原来她的痣与这照片上的女子如出一辙。这就是她的妈妈吗?她得问问爸爸了!
               她跑了起来,拿着那钱包,飞快的,急促的,似过了这一刻便沧海桑田,永无着落。
               气喘吁吁地进了门,倚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是哗哗的水声,时间一样川流不息。
               爸爸。
               没有回应。水声将她的呼唤淹没。
               她着了魔。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散发,梳洗,黑瀑布般摇曳,分流、扭曲,成了两根纠缠不清,爱恨情仇的麻花辫子。
               对镜自照。还觉不完美。她只是个孩子,十六岁了,只想找了游戏与爸爸做做。找来墨水,黑如夜色,蘸上一点,美化耳朵,她便是那照片里的旧日女子,活生生的,走了出来,借着她的青春,还了魂了。
               爸爸会喜欢的。
               门开了。他走出,擦头发的手停在半空,毛巾僵尸一般从手里脱落,他踉跄一退,白底黑印,踩了一脚,万劫不复。
               脸上的表情却如同进入炼炉,百感交集,惊、喜、悲、怒、愤,七情上演、生、旦、净、末、丑、五角同台,怪异至极。
               而她没有叫爸爸,含笑地看他,学照片里的女子。
               突地一个巴掌拍至她的脸上,谁,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他怒不可赦。
               火辣辣。脸蛋失了火。
               她捂着。片刻间不知疼,只大睁着眼,不相信似的,他,打了她了!!
               长这么大,他从不舍得打她的。
               可,他,打,了。
               ……
               第三章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钱包自她藏在西装袖里的另一个手里掉落,即时的呈堂供证,人赃俱获。
               原来……她看到了这个!
               怪她不得。
               她眼里泪珠辗转,夺眶欲出,万般委屈。
               他心痛欲裂,他认错人了。时光更迭,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她,不,是,的!
               也不愿她是,她该是幸福的。
               她只是他从孤儿院里领来,从小养大,相依为命的孩子。他要她幸福,他能给的。他胳膊一伸,把她搂入怀中,眼圈红了,宝儿,对不起,爸爸错了,你打爸爸一巴掌好么?
               说着,把她的纤手举起,向自己的脸上狠狠掴去,真材实料,一点也不做作。她始料不及,呆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脸上施刑,五条红印,在他脸上蚯蚓般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爸爸!她喊了一声,放声大哭。她边哭边往他怀里拧着身子,把自己抽噎得如一条蠕动的蛇。他可以打她,可以的,她不舍得他也疼的。她己长大的身子,胸前小荷尖尖,在他的怀里一惊一乍,一跌一宕。那西装大了,在她扭动时花萼一样从她肩上滑落,露出她青瓷一样的肩膀,红色的内衣,更衬得娇艳夺目。两条油黑的麻花辫不合时宜地扫过玉肩红衣,红、白、黑,三色交映,端地诱惑……
               他推开她,眼前一黑。
               血,是血,是涌止不息的血,是红色的罪恶,是污脏的带有腥气的液体,回来找他来了。那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污,那个人的辫子浸着红色,那个人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哀伤地看,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
               爸爸!
               是宝儿。不可吓着她,他强撑着蹲下,装做捡那个钱包的样子,摸索了半日,却未找着!
               她递给他,止了哭。爸爸的脸色苍白,爸爸从未这样过,但还因了年少,好奇心胜,犹疑地问,爸爸,这,这是谁?我妈妈么?
               他颓然地摇头,不要问,宝儿,爸爸很累。说完站起,转身,走了。似乎人一下老去,心神交瘁,不堪负荷。
               她呆呆地看着,只觉她和爸爸开始有一层隔阂,那照片筑了隔阂的墙了。不要,她知不知道无所谓,那女子是不是妈妈无所谓,她,不要爸爸老的!
               跑过去,拦腰抱住,只怕迟了,墙倒垣塌,大势所失。
               爸爸……
               宝儿,醒醒,醒醒。
               有人唤我。这只鬼突然惊醒,坐了个正。
               一晌贪欢,梦里不知身是客——这美人皮的客。与那孙宝儿一同沦落旧日,同喜同悲,庄周蝴蝶,蝴蝶庄周,我,还是那只叫杜十娘的鬼么?
               柳遇春坐在我身侧,安好无恙,显是那蟾蜍起了作用了,伤皆好了。只见他抱着我,摇我,宝儿,醒了么?
               醒了。我点头应他。这个世界,何为睡,何为醒?他自己醒着爱一个,梦里爱一个,可是醒的?
               那好,他指着床头的百宝箱说,宝儿,钱财身外物,你和我一块去把这些东西上交了,说不住你爸爸会罪减一等,你看好么?
               上交?这糊涂柳遇春,这些珠宝,一颗颗,一粒粒,比爱情长久,此男人可靠,陪了杜十娘六百年了,怎么会是孙富那厮的赃物?
               况六百年了,物也是有情物了,它们不会令杜十娘失恋,不会令杜十娘伤心,它们是三宫粉黛,后宫佳丽,杜十娘个个爱的。
               他深情看我,用眼光做了说客。白骨一颤,想他迷乱时唤杜媺那苦痛的样子。呀,他爱我六百年,杜十娘当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他值那样的价格。况我一只鬼,要这些财物何用?不过是嫖客的纪念物,早该扔了,于是银牙碎咬,软软地腻他怀里,好的,遇春,一切皆听你的。
               他一听大喜,抱着我乱吻一气,拿着那百宝箱,就要去警察局。
               刚刚下了楼梯,迎面却看见三个人,齐齐地走来了。是齐天乐,他一惯的夺目,另一个是白原,再一个却不识得,干瘦枯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把我深深浅浅地打量,如看文物,正在鉴定。
               齐天乐看见我,眉角眼梢皆是春风,眼光扫也不扫柳遇春,显是昨日一役,他赢了个尽,不再把遇春放在眼中。宝儿,这位是陈编剧,在业界非常有名。他编的剧本一向是票房保证,我请他来,咱们四人共谈,三堂会审,看看《画皮》如何编出新意才好!
               我却娇慵无力地依在遇春的怀中,笑着问,遇春,你说我去不去哦?你说去,我便去,你说不去,我自不去,宝儿现今开始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说着拿眼扫了齐天乐一眼,他打错了算盘,以为自己魅力无穷。我是一只鬼,上了岸,遇见懂爱的人,已是三生有幸,还演什么电影,弄什么虚名?
               遇春正要说话,那身上的手提电话却响个不停。他吱吱唔唔地听,我是一只鬼,自听得分明,是那王队,他在命令,令他速速去某街某号,说那儿昨晚发觉了一个与孙富案件有牵连的人,全队在那守侯了一夜,上面又通知他开会,所以让柳遇春快点来,替他独当一面了。
               遇春忙把百宝箱还我,宝儿,我有要事,你先把东西放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第三章见了男人就想上床
               我点头应他,他火急火燎地走了,顾不得与齐天乐言语较劲,忙他的差事去。
               齐天乐双手插兜,唇角翘起,讽言讽语,孙小姐,你那经纪人就这样撒手不管,要不要叫了回来,咱们再请教一番,确定孙小姐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经纪人?孙小姐?
               他倒转得快,嫌我没给他面子,立马就换了亲昵称谓,把自己的自尊护了个涓滴不漏,重重围围。
               呵,这世界究竟谁爱过谁?多数人爱的恰恰是自己,斤斤计较,私下算计,只怕在爱里赔个血本无归。
               这齐天乐就是一个最自恋的男子,你一不爱,他就先开了欢送会,只怕你走得迟,影响了他的下一轮爱情宴会。
               我把百宝箱抱在怀里,眼光轻轻一扫,三人尽收眼底。遇春一走,没有了事,我自当与他们畅谈一番,说说《画皮》。杜十娘做了六百年鬼,水下寂寞,回来一趟,自当熙熙攘攘,找个热闹,凑个有趣。
               齐先生,我去。我轻笑扫他一眼,嫣然责备,眼风贿赂了另两个男人,请他们为我美言几句。刚刚一个玩笑而已,齐先生这样雅趣的人想来不会介意?白导和陈编剧都知道这是玩笑,对不对呢?
               那两个点头同意,是啊,是啊,一个玩笑而已。
               齐天乐剜我一眼,桃花解了春风意,知我拿好话哄他,却也不得不借坡下驴。那好,那么现在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谈谈去。
               说罢,四人同车,他自己戴了墨镜,开着,一路向西。
               这又是到哪儿去?
               不一会却到了一个地,只见曲水如带,四处风景秀美,我这只鬼一看,知是到了本城知名的瘦西湖。哦,这齐天乐,倒是真的懂山水之美,找这样的水声树影来谈《画皮》。
               于是一行四人弃了车子,上了小舟,一路绿杨城郭,卷石洞天,长堤春柳,四桥烟雨,白塔晴云,玲珑花界……风景如卷,卷卷在眼前尽现,好不幽雅清丽。白原、陈编剧和齐天乐达成共识一般只说风景,却对剧本只字不提。杜十娘也抱箱含笑指点,与大家把茶论景,一团融融喜气。
               这当儿谁先提,就显得谁心急,我是一只鬼,名与利早是虚。
               直至到了二十四桥,吟月楼边,齐天乐才让船娘停了舟子,带一行四人上去。那吟月楼粉墙黑瓦,临水而立。只待坐定,茶水上来。陈编剧才开了口,慢条斯理,是个学养之人,懂得量体裁衣。我看孙小姐天然好气质,有妖媚味,扮女鬼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蒲老头那本子太过单薄,有道德教育意味,不合时宜。况且也太大众化,流行得人人皆知。行内人知道,这东西一流行,做起来吃力不讨好,还得罪观众。咱们得在故事情节上出新,出异,出奇,那样才好讨好衣食父母,稳赚不陪,三位说呢?
               齐天乐含笑点头,不言语的表示赞许。白原却无缄默美德,忙问,陈编,那你想怎么样出新,出奇,出异?
               我觉得有必要给那女鬼与王生的前世做些文章,要不她一只鬼,不好好投胎去,却弄了张人皮,于千万人中,为何单单挑了那王生,和他同宿共眠,双双对对?难道仅仅,仅仅因为那天早上,他是她披了人皮后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便芳心暗许?
               好一句难道,好一个仅仅因为,问的一如缄语,似专们用来问杜十娘的!
               这一句话听得杜十娘脑中开洞,头轰五雷!我与那柳遇春,可是仅仅,仅仅因为他,他,他是我这只水鬼上岸弄来人皮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不,不,不,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这只鬼也无法逃离看不见的操纵,处在事端的核心,如蛹缚丝,无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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