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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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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蒙的光,有人影在晃动,薄而扁,一款剪纸。是谁?
                 我拼着了力气要睁开了眼,眼皮沉重如石,我没有力气。
                 是谁?
                 我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远处传来唤声,爱爱。
                 是爸爸!
                 父亲的背在金黄的麦田里泅水,一起一伏,古铜色的他,成了庄稼的王,庄稼一片片的倒下,为他屈膝。
                 生活失意,他惟有在田地和煤矿劳作不息,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不流泪,只是流汗,汗水顶替了眼泪。
                 妈妈走后,他的话越来越少,少到简短至除了呼唤我和弟弟的名字外,别的能省即省,万不得已,也是一个字就代替。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说,默默的劳作,默默的回来,默默的把钱压在我的枕下,留做日杂开支和学费。
                 我在飞奔,破旧的书包如鸽子的羽翼扑腾。弟弟紧跟其后,放了学,没想到爸爸已经从煤矿回到地里。
                 爸爸——
                 爸爸——
                 第四章人之武士,花之桃花
                 没有了妈妈,爸爸回家的日子,是我和弟弟的节日。
                 一望无际的麦田,爸爸也丢下了镰刀,弓着背,把我们拥在怀里。
                 他的大手,在兜里翻出两粒东西,一粒塞进弟弟的嘴里,一粒塞进我的嘴里。
                 他说,糖。
                 糖?
                 怎么不是甜的?反而有股咸涩的汗味?
                 弟弟吃的津津有味,我小心翼翼的吐了出来。
                 掌心是一粒圆圆的纽扣,城里人的纽扣,绿色的有机玻璃,光泽已然黯淡,让人的指痕千万遍的抚摩损去了光辉。
                 ——有手指爱它,爱得日日抚摩不止,如抚摩女子的身体。
                 这是妈妈的纽扣,我认得。
                 人之武士,花之桃花。妈妈穿着水红色的衣裳,走在乡间的小路,就是一株行走的桃花,那么美。
                 那翡翠色的纽扣,搭配的美丽,夺目,一如花萼。
                 爸爸拿这粒纽扣缅怀妈妈么?
                 我一呆,奋力把那纽扣扔进麦田里。金色的海,它一落进去,便沧海一粟,不见踪迹。
                 恨,这纽扣的主人抛弃了我们,它曾经亮晶晶的闪着,而今暗了,一如妈妈的诺言,用来骗人的。
                 爸爸的大手猛的扬起,在中途却变成一声叹息,唉,你这孩子。说完转身跑进地里,将那纽扣寻觅。
                 有一滴潮湿的液体,滴我肌肤,直抵腑里。爸爸在哭了吗?不,我不要爸爸哭的。我拼了全力,眼皮终于睁开,一张黑瘦的脸,狭长的丹凤眼,我在山口的怀里。
                 爱爱,医院很快就会到了。司机,快,开快点。
                 我要死了吗?我笑看着他。温暖的怀抱,是我此刻最需要停歇的巢,我已飞累。
                 不,不会的,爱爱。他的泪在眼眶里回旋。
                 你的怀抱像一个人,我喃喃自语。
                 像谁?
                 我爸爸。
                 他更紧地搂住我,爱爱,爱爱。
                 你知道吗,山口先生,这世上也就爸爸和你这样叫我……
                 他的一滴泪,流出了眼眶,缓缓的下坠。
                 我伸出了手,想把那滴眼泪蘸在手指,却无能为力,手太软,我成了一堆棉花,没了骨,瘫成一堆。
                 山口……先生,我想尝尝你的……眼泪。
                 爱爱,你这孩子……他咽哽着,握住我的手指,蘸了蘸他脸上的泪珠,放进我的唇里。
                 我孩子一般吮吸,和着血腥,把他的眼泪咽进腹中。
                 咸,山口先生,像我爸爸的汗水。小的时候,我常常偷偷的蘸爸爸的汗水,放进嘴里吃的。谢谢你,让我尝到了爸爸的……味道……
                 爱爱——他哽不成语。
                 山口先生,不要哭,我好舒服,这样很好。麻烦你,告诉我弟弟一声,让他不要再和婉莹在一起,因为不能……在一起……
                 一口血又吐了出来,我自己都看的惊奇。这珍贵的液体,它,它,怎么是这么廉价的,说吐就吐了出来呢?弟弟,我那赠我杨冬牌手表的弟弟,如果我死了,他一个人怎么面对那不堪的秘密?
                 爱爱,安静,不要说话了。
                 山口牧斋轻轻的唱起了歌,声音颤抖,是《绿袖子》。
                 他在哄我入睡。
                 If you intend thus to disdain,
                 It does the more enrapture me,
                 And even so, I still remain
                 A lover in captivity。
                 仁爱似水,将我沉溺。我在他的歌声里,轻了起来,生了翼,在飞。
                 天越来越蓝,云越来越白,是天堂吗?大片的草地,绿如翡翠。绿袖子女郎在旷野里翩翩的飞奔,青春的笑声,铃铛一样洒在空气里……
                 第四章人世冤孽的真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闻到福尔马林的味。
                 我睁开了眼。四处皆白,有管道挂着。点滴、血袋、氧气管、管道森林。有人坐在我的身边,银发洒了一胳膊,头歪着酣睡,黑瘦的脸,眉毛拧在一处。
                 我不由伸手,向那眉毛摸去,想抚平。这个豁达开朗的老人,他的眉毛为谁而拧?在睡梦里,他难道在为我操心?
                 爱爱,你醒了?
                 他一下惊醒,抬起了头。我的手尴尬落空,惟有指了指点滴瓶,山口先生,我怎么成机器人,需要这些东西操纵?
                 他握住了我的手,爱爱,你这孩子,一醒就开玩笑,还什么机器人。你啊,九死一生,知道吗,胃出血,你现在只有三分之二的胃了,那三分之一,已经切割掉。
                 哦?我摸了摸胸口。我的胃都灿如桃花了?真是不得了,我以为碎的是心,看来感觉常常骗人。
                 你太不会照顾自己,年纪轻轻,就把胃糟蹋成这个样子。等病好了,和我走,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什么意思?他来照顾我?我看着他,一时泪眼朦胧。他知我底细,还要来照顾我?
                 我闭上眼睛,岔开了话题。
                 我来医院几天了?山口先生。
                 三天了。
                 一惊,三天了?我不是睡美人,睡不起。公主要等的是王子的吻,而我这种倒霉鬼,等来的却是魔鬼邪恶的嘴,喷出带毒的液体,忙速速睁开眼,弟弟,我弟弟呢?
                 这是当务之急。
                 我怕他太累,刚撵他去休息,他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了。
                 我忙问,婉莹呢,婉莹还和他在一起?
                 不!山口先生看着我说,你在昏迷里都在念叨着,不要和婉莹在一起,不要和婉莹在一起,你弟弟以为婉莹得罪了你,还打了婉莹一巴掌,两个人大吵一架,已经劳燕分飞。
                 我松了一口气,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但石头仍悬在心,辗转悱恻,无法自己。情人们离离合合,只是一时的脾气,过两天他们好了,我怎么处理?
                 爱爱,不要担心了。山口牧斋笑道,我已经和东京大学的老朋友联系过了,过段时间让你弟弟去日本好了。
                 他看出了我的忧虑。
                 我看着他,第一次被人这样预先安排生活,好生感激。竟言语凝咽。
                 他俯身看我,抚摩着我的头发,眼神明亮,爱爱,你准备拿什么谢我?
                 谢?我看着他,大恩不言谢, 真不知该拿什么谢他。
                 他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日语,我装作不懂,闭上眼睛,微笑不语。
                 他说,你嫁给我,便是最好的谢礼。
                 难道真中了彩票?这位老人在向我求婚,喜悦兜头兜脑的罩下来,却不想说话,我要留着那甜,我要抱着那蜜罐儿,自己在暗中一滴一滴的品味。
                 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弟弟来看我,胡子拉杂,一脸憔悴。我看的好生怜惜。
                 他提着个保温瓶,里面煲了鸡汤,腋下还夹着一叠报纸,放我床头,姐姐,你无聊的时候看看,这几天研究课题比较忙,我可能来的少些。
                 好的,我这里有山口先生照顾,你放心好了。他打开保温瓶,一口一口的喂我鸡汤。我喝着,暗暗将他的脸色端详。
                 婉莹,她……
                 别提她了,我们分手了。姐姐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女朋友嘛,满校园都是。弟弟故作潇洒的耸耸肩膀,唇角却留一丝难言的忧伤。
                 也好,让时间慢慢来疗伤,让这秘密永生欺瞒,烂在我的心房。
                 不知,原是幸福,人世冤孽的真相,我们又何必知它?
                 第四章雕刻的一种虚伪艺术
                 弟弟走后,我拿了报,随手翻翻,整版整版的新闻触目惊心的闯入眼帘:《名教授玩弄女性,受害女告上法庭》。
                 讲的是陈子龙,我可以放过他,有的女人不放过他。
                 精子,内裤,他送她的书,他送她的签名照片,他和她做爱的细节,皆成了证据,送上了法庭,报纸,呈堂供证,一切隐私都贵妃出浴,温泉水滑洗凝脂。
                 ——没了衣裳,赤裸在大众眼前。
                 记者们难得一见如此丰满肥胖的隐私,更加推波助澜,那女子的照片充彻了整个娱乐版。是我第一次到红房子见过的那个女子。
                 三千恩爱一时翻脸。——为只为他不娶她,她便要搞臭他,谁叫他日日上电视,是位媒体英雄,知名教授。她留了心,泼污水,也不泼给凡夫俗子,那多浪费水源,要泼就泼克林顿,泼不到克林顿,就泼给稍有头面的名人,也泼的有头有脸,能上新闻。
                 他负隅顽抗,死不认罪,说那女子给他栽赃。
                 我缓缓的合上了报,这桃花运已经成了桃花灾,不知他太太如何处置他,眼前竟然一闪陈之龙微微低垂的眼,那准确的八点二十五,是否指向了七点三十?
                 你笑什么?山口牧斋问我。
                 我笑了吗?我好奇的抬眼看他。
                 你笑了。他肯定的回答。
                 看来我是笑了,在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兴祸乐灾。
                 爱爱,他看着我,你刚才那一笑就像蒙娜丽莎的笑容,非常神秘。
                 是吗?我示意他的耳朵靠近,山口先生,你猜猜我刚才想什么了?
                 想什么?鲜花?爱情?美食?巧克力?
                 我摇着头,不!说着,轻轻的在他的耳朵边吹了一口气,是邪恶,是兴祸乐灾。要我说,蒙娜丽莎那一笑,应该是人性之恶引发出来的,说不住她正心里嘲笑着什么呢。
                 他哈哈大笑,你这孩子,一点也不浪漫。
                 浪漫?山口先生,我觉得浪漫就是一种专门把刀疤看成雕刻的一种虚伪艺术。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脸,爱爱,别那么悲观,何必把生活看的那么悲哀,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浮生悲欢。悲欢悲欢,有悲必要欢。
                 这才更悲哀啊,山口先生,你看这个欢字,拆开就是又欠,说的就是这浮生一欢,无非就是又欠一笔债,终要还……。
                 是终要还。
                 因为我看见了贵子。
                 她就站在他的身后,发髻高挽,雪白的脸,毫无血色。
                 她柔情万千,我寒毛直立。她怎么进来的?明明没见门开的。她看着我,如泣如诉,如是,我爱你,你忘了么?我爱你几百年了。
                 我听的吓一大跳,几百年了?一个女人爱我?
                 我在山口牧斋的怀里瑟缩,指着她,山口先生,贵……贵子!
                 他不回首,抱住我,大声斥责,贵子,谁让你来的!你吓着爱爱了,还不快走!
                 贵子一缕轻烟般幽怨消失。
                 我冷汗连连,山口先生,山口先生,难道你养了一只鬼么?
                 爱爱,不要怕,她不是一只鬼,不会伤害到你。我也是靠她,才在这茫茫人海里找到你的啊!
                 为什么要找我?
                 他不回答,定定的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俯唇吻下。
                 这是爱吗?
                 这是一位老人的吻吗?强烈而不商量。
                 一时间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方。
                 第四章此别抑或就是生死相诀
                 亭台楼阁,还是那半野堂。
                 他绘画,她提诗。她操琴,他谱曲。他修订古书,她盘线订成蝴蝶装。他鉴定金石,她收集古画。作起诗歌来,也是她说上一句,他应下一行。以至慕名而来的访客,见的也多半是着了男装的她,只因他说,见柳贤弟如见我。
                 是的,她就是他,他即是她。
                 如果没有乱世,没有动荡,他和她,是能够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的吧?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入京,崇祯帝自杀,清兵直指南下。他作为南方的留守大臣,再也不能安闲的呆在半野堂,她也不肯留他在温柔乡。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他和她带着数十万家资去了金陵,资助南明新朝廷,拥立福王朱由崧为皇上,年号弘光。
                 弘光二年,清兵在豫亲王多铎的率领下,一路长驱直入,四月中旬,直逼扬州城下。兵部尚书史可法一边带四千士兵困守孤城,一边遣人向金陵求救。扬州城上尸骨累累,金陵城里歌舞升平。马士英给皇上选美,阮大铖在清理东林党人,江北四镇的首领们,坐拥兵权,听闻扬州被困,不派一兵一卒,怕自己的实力有损。他在各派政治势力之间周旋,苦口婆心,东奔西波,为得是快快派兵,抵抗清军,可各派势力不为他的看法所动。
                 四月二十二日,扬州城被困七日之久,他仍在奔波,从马士英的宅第里出来,他佝着身子,是夜了。
                 黑。
                 天聋地哑。
                 他蹒跚地走着,夜黑如砚,他就是那砚上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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