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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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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个不可触极的秘密。
                 有人把手搭至我的肩膀,宽大而欣长的手指,成熟男人的气息。是弟弟,他的手指一如父亲,却无有辛劳的印迹。
                 姐姐,我问你个事情。
                 心跳至了嗓子,缓缓抬头,遇到了他明亮的双目,太亮,法官一般清澈。忙忙一躲,他要问什么呢?
                 这些年,你一个人在珠海闯荡,有没有交男朋友呢?弟弟坐在床边,俯着首,喉结若果,随着语音上下游动,青色的下巴,美好的如一方初成的徽墨,有待懂爱的女子拿手指研磨。
                 顿时一松,胸腔里皆是安妥,他是来关爱我的。
                 于是故作苦脸,没,我好像对男人没什么魅力。
                 弟弟反而轻松一笑,那就好了。
                 那就好?
                 什么意思?!
                 他不期待我嫁么?
                 我看着他,他慌忙辩解说,姐姐,这些年,你太辛苦了。
                 我心一酸,面上反笑,如果你需要一位姐夫,我可以浪费时间去物色一个。
                 那倒不急。姐姐。他把我额前的一缕头发,轻轻的拂过,姐姐,我现在和导师一起搞一个研究项目,外面还有兼职,钱虽然不多,却不用让你再辛苦了。我看你这次来,就留在北京,和我们住一起好了。
                 住一起?
                 我看着他,摇头。心下在想,不可,珠海事件闹的如此之大,真怕城门失火,祸及鱼池。万一婉莹知道我真实的生活,她会瞧不起弟弟的。
                 你长大了,你有婉莹的。
                 姐姐,婉莹只是个孩子。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应该晓得。说着他就拉起我的胳膊,手指一如白马,哒哒跳过,在腕间却停了。
                 姐姐,杨冬牌手表不见了。
                 哦,手表?我心一暖。他还记得。
                 那时他夜夜寻找母亲的乳房,我却只能给他胳膊。他轻吸的唇,赐予第二日的我,胳膊上都有一个青紫的印,扁扁的椭圆——最新款的人肉手表。
                 姐姐,留下来,不要走。弟弟看着我,坚定不移地说。
                 我在犹疑。他们在同居,多我一个,实在不适合。
                 第三章为了那相依为命的日子
                 突然他的唇俯了下来,胡须扎得胳膊上的肌肤都痒痒的。
                 他,要,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忙要抽了胳膊,却抽不出。他的手攥的紧紧的,是成年男子的臂力。握住,便不打算令人逃脱。
                 痛。
                 童年的痛。
                 幸福的痛。
                 弟弟的牙齿与我的皮肤盟旧日的誓了!
                 ——他咬了我一口,一如孩子。他逼迫我留下,为了那相依为命的日子。
                 留,还是不留?他盯着我,哑着嗓子。
                 我看了看那青紫的印,轻轻的说,好的,我留下,看在杨冬牌手表的份上。
                 他笑了,却猛地转身,似怕我看见他眼里新生的液体,转身走了。他的背,美好的倒三角,肩宽腰细,盾牌一样,要为女人们阻挡生活的箭矢。
                 ——要别人依靠他的。
                 婉莹的母亲嫌他的出身,她错了,她拒绝他,那是她自身的损失。
                 于是关了手机,断了一切外界的联系,先把自己放松,弟弟和婉莹上学去,便为他们做饭,煲汤,打算拥有一种简简单单的快乐。
                 质朴的快乐。
                 走得最远,也不过是小区里的超市,买红的柿,绿的菜,肥白可爱的冬瓜,一只只小鼠般胖胖的土豆,溢满一菜篮平凡的幸福。
                 那老人,顶着一头白发,总在不远处,等我下来,陪我买菜,甚至指点我做日本菜的方子。
                 日子水般流过。
                 正洗着土豆,一只一只,在水里漂浮。弟弟爱吃土豆,小时候贫穷留下的习性,反成了最爱吃的,吃个没够。
                 电话铃响,接起,是婉莹,声线欢喜,如遇大赦。姐姐,姐姐,我妈妈答应了!
                 答应什么?
                 见你啊!下午四点,一九九七咖啡馆等你的。
                 哦,显然婉莹求了好久。她母恩浩荡,我得郑重其事。
                 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匆忙忙的收拾,穿了合适的衣,化了合适的妆,走至小区门口。
                 山口牧斋的头发一株蒲公英一样在风里飘浮,爱爱,你哪里去?
                 谈判。我笑着对过来的的士招手。
                 噢?!什么项目?他看着我,问的一本正经。我更想笑,面对这个老人,我总是想开玩笑。
                 一个和平组织,我对他眨了眨眼晴。我也是最近才参加的,听说可以促进宇宙和平。
                 哦,真的?!他更一本正经。
                 真的。我点了点头,边坐进了车子,边说,你看我这不正是去会外星人?——婉莹的母亲就是外星人,她认为农民和她不是一类的人。
                 他没有跟来,在车窗外给我挥了挥黑瘦的大手。车子很快的离开,我看着他的影在镜子里渐渐的缩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欣赏风景般欣赏这个老人的身影。
                 一进咖啡馆的门,我便看见那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因为里面客人寥寥,她又那么出众。
                 她侧坐着,一如白玉石雕,那侧面我好生熟悉,倒似哪儿见过。
                 四五十的女人,有如此模样气质,真是不多。
                 显然是有个有钱的老公,不用操心日常的劳作,真该送到“嫁的好”沙龙,当了活标本的,指导女子该如何找到适当的饭票。
                 我赞美实际的女人。
                 我走近了,坐下,伸出了手。你好,吴太太。
                 婉莹姓吴。
                 吴太太缓缓回首,菩萨容颜,动作典雅。有的女人,连回首都是美的。
                 石破天惊。
                 我刹那彻底呆住。
                 世上怎么可以有如此相似的容颜?
                 怎,么,可,以?
                 杨小姐,你好。
                 声线如此熟悉。
                 第三章奔波逃命的丑女人
                 陈慧芬女士,这些年你过的还好?我颤颤惊惊的试问,心里祈祷着各路神仙,不要,不要,不要!但愿我认错了人。
                 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叫陈慧芬?嗯,对了,婉莹这孩子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她眯着眼睛,好生娇柔。
                 呵,真健忘的女人,她难道忘记她生过两个姓杨的孩子的事情?
                 我听见自己的体内有什么在燃烧,咝咝的,火星四爆。
                 恨别鸟惊心!
                 我恨了那么多年!想了那么多年的相逢,却是这个样子。太过残忍。
                 我感到心脏爆破,喉腔甜味翻腾——是血,在身体里翻江倒海的暗涌。
                 我站了起来,自己都感觉在摇,哪来的风啊,摧残我这风中的柳?吴太太,婉莹和我弟弟的事,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分开。这个,你不必插手。
                 那,那太好了!杨小姐,谢谢你。她没想到我一个说客,反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喜悦,却又吃惊,客气地拿着手帕,揩了过来,不好,杨小姐,你流血了……
                 血在嘴角。
                 一滴一滴。
                 我转身,我躲过她虚伪的关心。杜鹃啼血,也无非此种伤痛。我难过的是,我将如何分开弟弟和婉莹,他们情根深种,不明真相,爱,却不可常相守。
                 ——只因天理难容。
                 我走着,这个优雅的女人,她为了自身的幸福,一走了之,不但毁了旧日人生,还在毁灭现今。
                 我笔挺的走着,有人拉我衣袖,杨爱,杨爱……。
                 洗尽脂粉的脸,没了眉目。一团模糊的脸。她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喊我的名字?
                 杨爱,你怎么了?我是徐佛!
                 她压低了嗓子,叫着。左打右量,鬼鬼祟祟,骨瘦如柴,一只小鬼一般刚刚从地狱逃出。
                 我这才看清楚,是她,一大一小的眼睛,张皇失措,光化失尽,一脸风尘。往日的张扬如画皮被揭,打回原形——不过是个奔波逃命的丑女人,在讨生活,她怎么也跑到北京?
                 妈……咪,你也来了?我笑。该来的都会来,一个也不会漏掉。
                 话一说出,我已点燃,如鞭炮的导火索,血从口里汩汩喷出。徐佛的襟前一时成了小型工笔,斑斑的红,她吓的狂叫一声,亡命的奔跑,怕我赖她一身血债,罪加一等。
                 我哈哈大笑,自己都听见那笑声诡异如死神的摇滚。有男人狂奔,银子一样的发拖着光的尾巴,好看如一尾银鱼游过黑暗的人生。我在倒下,桌椅砰砰,天空旋转,有黑大的手把我捞起,似要与命运抗衡,爱爱,医生,救命,求求你,做做好事,打120……。
                 语无伦次。他在咽哽。
                 是山口。他一直跟我的么?
                 暖意的河水,拍岸而来,将我在抚拥。
                 四周皆是红,红玫瑰,红星星,红盖头,红璎珞,红绣鞋,上面是栩栩的鸳鸯,恩爱无间,翠羽红唇——是谁?敲锣打鼓,将我娶迎?可是死神?
                 终要嫁人。
                 嫁给死也是一种光荣。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贵子一身和服的站在一片红光里,樱花与星辰坠落过她的周身,她笑颜如花,幽幽的道,如是,如是,你终于来了……
                 第三章他和她一样不羁的灵魂
                 终于。
                 来了。
                 披红着朱,来娶世俗的幸福。
                 柳如是要嫁了。
                 姐妹们皆是羡慕,如是,如是,你慧眼巨目,择业良好。
                 她们觉得她嫁了金银,后半生有了依靠。
                 任谁都看得出,钱谦益是真心疼她,无有半点私心。
                 世人皆知她动机不纯。
                 而当初,她去,也确实为的是后半生有个依靠。
                 她青春年少,他年近花甲。嫁他,无非为利为名。
                 可谁知她也动了真心?
                 她真的爱上了这位老人。爱他的胸怀见识,爱他痛她的心,更爱他和她一样不羁的灵魂。
                 半野堂流连半载,他早动了她的心。
                 那段日子,她和他诗词唱和,煮酒论史,越多的交流越发觉彼此原来是同一类人。唯有一句话,她等他说,而他不知为何总说不出口。姐妹们书信几遭相催,如是,你还回不回秦淮河?你也晓得,干咱们这行,新人辈出,到时可别怨秦淮河畔你的江湖地位没落了。江湖地位靠的是自身努力,你不来做,自有新人来做。从来人们就是喜新厌旧,只爱听那新人笑,谁爱闻那旧人哭?
                 良药苦口。
                 不能再留,难道他只把她当作朋友?
                 青春苦短,她选择告辞。
                 启程的前一日,他至绛云楼,邀她看一处风景。她随了他,心事哀哀,愁云惨淡,只觉周遭的花花草草皆无出路。她的青春也无出路。
                 而他牵着她的手,一路行来,不管不顾。只见半野堂一里多处,一处粉墙,周边一水分流。水流上弓桥如月,飞虹明渡。进的门去,迎面却是一座插天假山,山上山石玲珑,碧草蔓蔓,或爬或穿,或垂檐绕柱,或萦砌盘阶,或随风飘摇,送来香风细细,香味小蛇般直钻脑髓,索绕不去。
                 她一时呆了,看着他,想笑却无法笑出。
                 她识得那草,是难得一见的衡芜。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银子,又是在那儿短时间览得这大量香草。他,真是个有心人。
                 他拉着她的纤手,绕过假山,豁朗几间大屋,窗明几净,里面金石书画,古鼎旧玩,无所不有。他把他毕生所藏都搬至了此处。
                 她不由的问,谦益,我走后,你要搬到这儿住?
                 他答非所问,如是,《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复如电,应作如是观。你看这一处,叫如是我闻室,可好?
                 哦,如是我闻室?她反问。
                 难道他要在此处潜心学问,了此余生?
                 是啊,日后你住此处,我便日日可听闻你的一切,所以我觉得,叫如是我闻室最为合适了。
                 呵,他在留她!
                 她眼里有了泪,怪不得假山上衡芜蔓蔓,原来是心事重重。他是用了心,要那草合了她的名号——衡芜君。
                 她握住他的手,放她脸颊,谦益,我不要这些的……
                 他脸色一灰,眼角一跳。
                 最怕遭到拒绝,难道终要遭到拒绝?他老了!
                 她看他,一笑,谦益,我不知道我要的你能否给我?
                 他由悲转喜,如是,你要什么,你说。
                 我就要个名分。你可肯娶我,做妾也行?
                 他猛地抱住她细细的腰身,勒至骨痛,如是,如是,你答应了?你不嫌我……老?
                 她摸他嘴唇,轻轻,一点一点,一如抚琴,你老么?谦益,我不觉得。好男人是好酒,需要时间来酿造。
                 他大笑,如是,那就好,我娶你。我要大娶大迎。
                 他造舟,煌煌的大舟,装潢的一片喜庆。他要带她游舟江上,告知天下的人,那漂泊江湖的柳如是,从今而后,不再漂泊,她只是他的女人!
                 他问,如是,叫它芙蓉舫可好?
                 好啊!
                 为什么好?
                 钱,谦,益,说,的,就,是,好。
                 她一字一顿,如蜂酿蜜,含了浓情。
                 哈哈,如是,芙蓉舫上娶芙蓉,我生大幸。
                 他把她当花,她便真的是花,开着美丽的容颜,不再是不可娶的烟花地的女人。
                 嫁前她专修书信一份,差人送予陈子龙,谁都可不请,他却不能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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