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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唇 玻璃唇-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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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的狗吠,男性的哀求,惊醒了我和弟弟。
                 油灯摇曳,硕大的影,印在墙上,摇摇晃晃,如命运岌岌可危。父亲跪着,扯着母亲的衣,慧芬,不要走,求求你……
                 求求你!
                 求一尊菩萨的虔诚与语气。用憨厚的尊严的男人的膝。
                 母亲决绝地住外走,拼着力。
                 我呆呆地看着墙壁,看着那两个撕扯的人影,不明所以。母亲的影朝门口冲去,父亲的影绝望而快速地移动。他去堵门,爱爱,辉辉,快,快,你妈妈要走了,她不要你们了!
                 他无有支援,只希望我们助他一臂之力。
                 卑鄙!母亲诅咒父亲用孩子这一着挽留的棋。
                 妈妈不要我们了?
                 弟弟哇的哭了起来,这事太过惊惧!小小的他只知道哭泣。我连爬带滚地下了坑,抱住母亲的大腿,妈妈,妈妈,你不能不要我们!以后我们一定好好的听话,不淘气……
                 爱爱,辉辉,不是你们的错……
                 母亲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一滴泪穿过我的发丝,冰凉地落在头皮。
                 弟弟看着我抱住了母亲,也跑下来抱住,不会乞求,只是哭泣。
                 母亲把我们哄上坑去,妈妈不走,辉辉,爱爱,妈妈真的不走,你们好好睡。母亲唱起了歌,悲哀地将我们催眠: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杯浊酒话离别,夕阳山外山……
                 那是母亲给我们唱的催眠曲,她只唱这一首,我们习惯了,一听就睡,睡着了,还一人一手扯着母亲的一只胳膊,怕她离去。
                 可是哭顶什么用呢?
                 怕顶什么用呢?
                 心一旦要走,爱终被遗弃。
                 第三章生活把他压迫成骆驼
                 一个午后,我和弟弟在柳树下的一只麻袋里醒来,那是我们田野里日常休息的床与被。
                 太阳灼灼,空旷的风在窃窃私语,母亲水红色的背影在庄稼地里消失不见,如油画走失了画面。
                 太阳光是不真实的光线,强烈如梦,我和弟弟唯有靠哭泣打破这梦境,喊着,妈妈,妈妈,你在那里……
                 妈妈不在我们俩的呼唤的范围之内。
                 一路哭喊至父亲正在耕作的另一片田地。爸爸,爸爸,妈妈……不见了!
                 父亲手里的锄头与这句话同时落地,锄头的薄刃划破了他的脚面,泥土与血混在一起。
                 慧芬——
                 受伤的兽的呼喊,伴着土头土脸的他跪在田里。
                 你这男人,真没出息!还不快追?说不住没走远呢。
                 有人提醒。父亲猛的跳起,奔跑了起来,去追他的妻。
                 我和弟弟紧紧相随。
                 牛郎去见织女,可也是这样的场面?而这织女,却是背叛的离去。
                 村人们呼唤,慧芬,慧芬……
                 呼唤里夹杂着议论,有预言者预言中了的喜悦,也有对父亲头脑简单的责备。
                 城里女人,养不熟,这不,说跑就跑了。
                 哪啊,她自己要嫁的,这会可以回城了,又怕带着孩子拖累。
                 呵,有了肉不吃豆腐!城里女人是细皮嫩肉,可那不属于咱庄稼人,要不起。
                 寻人未果,父亲一夜老了,背突然地驼了,生活把他压迫成骆驼。
                 他粗大的手,擦着我们的眼泪,粗糙的沙子一般,摩擦着我们的眼睑,泪更多的流了出来,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们并未敢淘气。
                 母亲遗了个不安的黑洞给我和弟弟,常常我在半夜被弟弟的呓语惊起。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他细小的双臂,在窗外射进的月光里孤单地升起,如旷野里两面召唤母爱的旗。在梦里,他都期待母亲的手臂将他迎合,抱他进那温暖的怀里。他才三岁。
                 每每此刻,怕他哭醒,我便把我自己的胳膊,递他的嘴边,他轻轻的吸着,安静地入睡。
                 父亲去煤矿里劳作不息。
                 有的人需要一夜长大,命运把这一权利售给了我,我是自己,也是家长,更是弟弟的依靠,没有了母亲,他只能紧紧的牵住我的衣角。
                 我长大了!
                 母亲一去不复返,她再也没有回来看我们,我们是她不能面对的历史,她不需要,她便选择了忘记。
                 做饭,洗衣,割草喂羊,那只瘦弱的奶羊,还有奶水可挤——弟弟成长时惟一的营养。
                 我在野草地一起一伏地割着,借着月色,白天要上学,只好在夜色里割草,割着必需生存下去的勇气。
                 姐姐,姐姐……
                 弟弟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吓得汗珠淋漓,身后跟着一帮孩子,其中一个手里牵着一只猫头鹰。死亡的使者。
                 第三章村里没有人敢杀猫头鹰
                 村里有这样的传说,它只要在暗夜里谁家的屋顶上叫几声,谁家就必定要死人了。
                 月色下,那猫头鹰被一根绳子系着,它扑腾着翅,如犬。他们把它放开,又收回,反复轮回,用它来吓人。
                 人性本恶,凌辱同类,皆有奇异的快乐,就连幼小的心灵都不放弃这一权利的。
                 你们干什么?
                 我背着草筐,手里拿着镰刀,把弟弟藏在身后,护住了他。纤弱的脊粱,挺的笔直,因我知道,这一役,决定以后欺人或者被人欺——没有平局。
                 不干什么!玩!
                 拿猫头鹰的男孩抹了一下鼻涕,横里横气。
                 你再玩玩看!我用声音给自己仗势着。
                 狗仗人势,孩子仗爹妈的势,弟弟要来仗我的势,我仗谁的势去?只有自己仗给自己。
                 哈哈,你们看扬爱这野种,成了精了,学会吓人了呢!
                 那小子边说边把手里的猫头鹰,凌空抛来,月光如水,那夜鸟羽翼扑扑,带着它特有的呼叫,吼灰,吼灰……
                 后悔,后悔!
                 村人皆说它这样叫,是谴责为人一世,不过,皆是后悔。
                 妈妈可以后悔她的青春,我不可以,弟弟在我的身后,吓的大叫,妈妈!妈妈!
                 绝地求生的呼喊 。
                 可妈妈将我们遗弃。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手里的镰刀,快速如风的挥出,划出一道弧线,收获了一串血滴。腥味扑面而来,我闭上了眼。
                 不忍卒读。
                 ——热,红,暴力。
                 男孩子们齐声尖叫,等我睁眼,只看见他们的背影和空中飘浮的羽毛,在月光下四处的逃窜。
                 那猫头鹰身首两处,小老虎般的头瞪着诡异的眼。死不瞑目。
                 村里没有人敢杀猫头鹰,抓来它最多也不过是贩卖给城里的动物园。它邪恶的叫声,让人们把它和死神连接。
                 弟弟坐在地上,呆呆地抱着肩。
                 我也一下软了,我没有想到我会杀了它。我也怕,镰刀落地,草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翻,我抱着弟弟的肩膀,无声地哭泣,妈妈,妈妈……
                 ……
                 第三章我的绿袖女郎孰能比
                 爱爱,爱爱,醒醒,你做噩梦了?
                 睁开了眼,在山口牧斋的怀里,车窗外行人匆匆,是大都市的街。
                 而我知道,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做关于童年的梦,必是这样一个片段,这样一个哭醒的经典。
                 爱爱,山口牧斋抚摸着我的头发,继续说道,你刚才在梦中叫妈妈了,你想你妈妈了?
                 我坐直,推开了他的臂,冷冷地说,山口先生,我没有母亲。
                 母亲早埋葬在我记忆的坟。
                 对不起。他说道,我的话让你伤心。
                 没有什么,山口先生,我习惯了。
                 出租很快的到了弟弟和婉莹住的公寓,我谢了他,一个人向楼上走去,他却随在身后。
                 我不肯,我不希望弟弟或者婉莹看见这位老人。
                 山口先生,我一个人上楼,你不用送。
                 他怔怔看我,说,也好。
                 进了电梯,空无一人。
                 伸出了手指要按上的楼层,显示灯却自己亮了,似有人在按一般,冰凉感一下从脚下漫到头顶。电梯上升,我僵硬如冰。
                 手机铃响,救命恩人,现在有声音,有人的声音伴我最好。
                 爱爱,你听我说,不要怕,深呼吸。
                 是山口牧斋,这个细心男人。
                 她不会伤害你的。他继续说,爱爱,有的事,来了,躲不开,那么就直面好了。
                 是的。这是直面人生的最好的选择,况电梯是如此铜墙铁壁。
                 你不要想别的,听我给你唱歌。不等我答,他便唱了开来,苍老如酒的男声:
                 唉,我的爱,你心何忍
                 将我无情地抛去。
                 而我一直在深爱你,
                 在你身边我心欢喜。
                 绿袖子就是我的欢乐,
                 绿袖子就是我的欣喜,
                 绿袖子就是我金子的心,
                 我的绿袖女郎孰能比。
                 ……
                 我最喜欢的《绿袖子》,想不到他唱起来如此好听。这歌声令我安宁,直至电梯开了,外面的光线让我清醒。我咽哽,谢谢你,山口先生,到了家了。
                 不用谢,爱爱,回家去吧!
                 走出电梯,看见另一个电梯正在缓缓关闭,一位一身黑衣的女子,身形俊俏,站在里面,正拿手帕擦泪,脸遮了一半,看不清晰。
                 惊鸿一瞥,宛若游龙。
                 人人是盐矿,分秘咸的伤悲。
                 是谁?
                 转身看门口,婉莹在那站立,一脸的恼怒,小孩子吃糖被拒。
                 怎么了?婉莹。
                 哼,我妈妈不许我和冬在一起,我偏要在一起。婉莹指着电梯。
                 你妈妈?我心一叹,她有位漂亮的母亲。有妈妈管,是件幸福的事情。
                 妈妈说冬不适合我。婉莹继续。
                 弟弟以前跟着母亲姓,叫陈辉。母亲走后,上学需要把名字登记。我作主,重新取名,不把那不需要的姓氏再惦记。
                 哦?我心跌宕。笑说,长辈总有长辈的理由,你妈妈的理由是什么呢?
                 妈妈说农民出身的人都不爱洗澡,不讲卫生,家里来亲戚也是一大帮子,还穷,还没钱在城里买房子,还……
                 一大堆现实的理由。
                 我不怪婉莹的母亲,生活就是如此。台湾作家柏杨在有人追他女儿的时候说,那个小子说金钱不重要,我拿手枪毙了他。虽然刑不至死,却是说出了实情。
                 哦,我笑,原来如此。好婉莹,有时间你给我约一下你妈妈,我和她沟通沟通。
                 姐姐,我妈妈不好说话的。
                 婉莹,你放心,姐姐先去试试好不好?我拍了拍婉莹的肩膀,进门。
                 婉莹在身后笑,孩子一般,抱住了我的腰。那一切都靠姐姐了,我相信姐姐一出马,就能说动我妈妈的心。
                 我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真是个纯真的孩子,我和弟弟都应该好好爱护她的。我去见她的母亲,无非是告诉,现实的一切,她不必担心,给弟弟购房的钱,我早都存好了。
                 未雨绸缪。
                 那是我应尽的责任。
                 晚间坐在沙发,与弟弟和婉莹边谈话边开着电视。
                 第三章我好像对男人没什么魅力
                 弟弟叙起童年,提及了那只猫头鹰,笑拥着婉莹学起旧时的瑟缩。婉莹在他的怀里咯咯的乱笑,想不到你小时候这么胆小哦。
                 弟弟笑说,是啊,是啊,那个时候,好在有姐姐的。
                 我亦笑着。
                 人能嘲笑自己的过往,大抵是那过往已不能胁迫到我们。
                 笑声里,电视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刀片一般悄然割过。今年九月十八日的国耻日,珠海一家五星级宾馆,竟然公开留日本人集体嫖娼……
                 笑声遭了腰斩,齐生生的停了。婉莹不耐,又是这帮不要脸的女人的消息,真丢人。
                 弟弟的眼睛盯着屏幕紧紧地看着。
                 画面上是我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夜总会,曾经酒红灯绿,车水马龙,而今却人迹寂寥,唯留记者在那款款地数落着种种罪行。
                 婉莹皱了眉头,真恶心,这些女人。说完指着镜头,这地方看上去不错啊,怎么这样藏污纳垢的?!姐姐,你对那地方熟悉么?
                 弟弟笑着打断,婉莹胡问什么?姐姐是白领,怎么会对那种地方熟悉?你以为日日忙在办公室,还兼职关心新闻?
                 我错愕之际,忙说,办公室很辛苦的,婉莹,姐姐对那一地段不,不太熟悉,只是偶尔路过。——咦,珠海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都不晓得?
                 背上冷汗已然沁出。
                 弟弟把手里的遥控一按,笑了,城市大了,姐姐又不搞媒体工作,怎么能知道那么多事的?这事我早上看过报了。说着,画面已转,一个俗艳的女星,一摇三晃的摇着,呢呢喃喃,一如粱间燕子,不知是在诵经还是唱歌。
                 婉莹拍手,停,停,冬,冬我就喜欢听这个。
                 我吁了口气,借坡下驴,笑着站起,现在要当歌星,是不是先到尼姑班进修才行?
                 婉莹哈哈大笑,姐姐真是有趣。空气再次轻松。
                 我转身进了我的临时卧室,把身体铺平,一时没了脊骨。天下谁都可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惟有我的家人不可。
                 那是个不可触极的秘密。
                 有人把手搭至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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