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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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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板笑了。过一会儿她说:“你的声线怎么了?甜美愉快,光听声音就迷死人。”

“燕窝的功能。”

“我马上叫人送上次会议纪录到府上来。”

“没问题,我颇知道这件事的首尾。”

“芳契,打扮漂亮点,美人计永远管用。”

芳契打蛇随棍上,“那应该由你亲自出马。”

小伙计送文件上来时芳契与他打招呼,“小明,好呀!”她伸手过去。

小明犯迷糊,看着她,“你是哪一位?”

“我就是吕小姐,把文件给我。”

小明观察她良久,“对不起,吕小姐,我想借你的电话一用。”他要拨回公司求证。

芳契诧异,没想到小伙子办事那么认真。

芳契自然说好,在阳光下小明把她看得更清楚,摇摇头,拨通电话,咕咕哝哝说半晌,转过头来叫她听。

芳契接过听筒说:“张主管,我是吕芳契。”

“吕小姐,”张主管笑,“劳烦你把工作证给小明看一下,同时签收,让他核对签名式,不好意思,他有他的难处。”

“没问题。”芳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岂能怪他。

那小明对过龙飞凤舞的签名式无误,仍然存疑,不得不交上文件。

他忍不住问:“吕小姐,你喝咖啡加几颗糖?”

“我从来不加糖,怕胖。”芳契笑,“谢谢你,小明,再见。”

小明只得离去。

在门口,那孩子拍拍自己的头,摇一摇,揉揉双眼,发了一会儿呆,才找到电梯下楼。

芳契接过文件,也在发愁,幸亏富华那边没有熟人,不然的话,不晓得如何收科。

来不及了,她即刻做了咖啡,把文件搬到写字台前,聚精会神看起来。

这一看看出好几个漏洞来,奇怪,明明可以借此巩固己方地位,为何老板薄而不为?

忽然之间芳契明白了,她抬起头来。

老板的精力不够,照顾不暇,所以没有看到这些纰漏。换句不客气的话说,即是她老了。

芳契看了看钟,她已经在这张桌子前坐了个多小时,这正是她二十余岁始自大学出来的作风:钉在文件面前一整天不言倦不觉闷,她早已无法做得到,最近办公,她每隔三十分钟便要起座逛一下,不但比从前慢,水准也设法比从前高,她的体力何尝不在衰退中。

这才令她最最伤心,不,不是脸上的雀斑。

芳契用电脑写下一大堆对策,按钮,打出来。撕下,一看,发觉底下有人加了一句:对付谁?只恐怕对方无招架之力。

芳契一怔,这并不是光与影,这是神奇电脑改装后独立得到的结论,芳契灵机一动,索性把整套会议记录喂进电脑寻求解答。

不消五分钟,分析来了,每一项讨论之下,电脑都有意见,俗云,观棋不语真君子,它做不到,它的意见不但多,而且刻薄,在一个不大高级的决定旁,它注脚:难怪他们说,人类与猿猴的遗传因子只有三巴仙的差异。

好处是,讽刺完毕,总有更好的办法提供,其中一篇草拟的宣传稿,被弹得一文不值。

芳契差点要与它接吻。

有它作助手,或是做它的助手成功还会远吗?”

芳契收拾文件,时间到了,她要出门。

慢着,换衣服当儿她想:世上最令她困惑的事之一是《红楼梦》这本书后四十回的真版本究竟如何发展,凭电脑的推断能力,似乎不难把整个结尾写出来。

她决定回来便做。

慢着,这么说来,它照样也可以推算到人的未来?

芳契握紧手,太惊人了。

她匆匆换上新衣服单刀赴会。

走进富华的会议室,便有人向她行注目礼,一位小姐过来招呼她,“华光公司?”见芳契点头,便问:“吕芳契小姐还没到吧?”

芳契说:“我就是吕芳契。”

好几个人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她那张冷做秀丽的脸,带着不置信的表情:这么年轻!早听说华光有这个厉害脚色,却没猜到她卖相奇佳。

男士们心头都发起痒来,长得好,爬得快,只得一个结论,她一定精通应酬老板之道。

芳契不动声色坐下来,静静看着这班中年才俊,都有十多二十年的工作经验,都身经百战,此刻也都名成利就,在享受收割期的优秀待遇,他们已经失去当初的斗志,神情开始松懈,讲究衣着座驾,往巴哈马还是害里渡假,以及新来的女秘书身段是否一流,他们已经疲掉油掉,芳契觉得他们虽无过错但面目可憎,办起事来,互相包庇,专爱用公司的财力物力去巩固私人势力,广结江湖大小混混,会议还没开始,就挂住下一顿鲍参翅肚怎么样算在公司的帐目上。

这一票人根本无心争取。

芳契刷一声翻开文件,第一个发言。

她利用她原有的智力及判断,加上原始无穷的精力,在接着的两小时内把在座成员以几乎公报私仇式的姿态屠宰掉。

会议结束,吕芳契的目的达到,那班人面目无光,像是刹时间老了十年,有一个还喃喃自语:“是年轻人的世界了。”

吕芳契喝一口矿泉水,仍然精神奕奕,一点儿不觉得累,她站起来,接受富华公司总裁的祝贺,那洋班笑道:“恒昌这次输得心服口服,吕小姐,我们一定要庆祝一下。”

芳契答:“老板们同老板们庆祝比较适合。”

她调头而去。

回到家门,还没掏出锁匙就听见电话铃震天价响,一直不停。

同一具电话,也曾经缄默过,从电话铃的频率,可以推测到一个人在社会上受欢迎的程度,遍尝甜酸苦辣,芳契对于该一刹那的锋头,已可处之以淡。

她接过电话,甩掉两只平跟鞋。

是老板欢愉的声音,“芳契,他们说你如服食过维他命似地把恒昌代表教训得落下泪来。”

“他哭了吗?”

“惨过死。”她的大仇得报。

“他们还说什么?”芳契笑问。

“他们还说你的裙子短得无可再短。”

“那是谎言,还可以短很多。”

“那我不管,我只看最终成绩,你知道我的作风,我可以容忍狼人,但不能接受蠢人。”

“真的?”芳契想问,伙计换了一个身躯也不要紧?

她舒一口气,“芳契,结婚管结婚,事业不可放弃。”

“谁要结婚?”芳契安慰她,“没听说过。”

“关永实已经回新加坡请示长辈,筹备婚礼,你还瞒我们?”

芳契发愣,“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以为他去开会,也许你们误会了,他的意中人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他告诉我他是去开会。”

“你看,有事业他就不敢欺侮你,他们家庭是大家庭,三代同堂,有点儿复杂。”

“我很清楚。”芳契的声音低下去。

“不说了,有空一起午餐。”

“好的。”

“还有,芳契,为什么每个人都说你看上去似二十二岁?”

“因为人的嘴巴多数爱夸张。”

“说得也是。”

与老板的对白告一段落。

芳契想起她逼切要做的一件事,急忙自书柜中取出一部线装甲戌本红楼梦,逐页逐页,输入电脑。

还不是要她写呢,光是协助电脑阅读,芳契也已搞得满头大汗。

她按钮,指挥电脑把资料消化。整理,然后得出结论。

芳契兴奋地等待答案。

过半晌,电脑打出字来:“这是谁的故事?写得毫无新意,粗枝大叶,支离破碎。”

芳契指示:“改良,寻找结局。”

过半晌,电脑答:“不值得花时间精力在这样次等级的资料上。”

芳契一怔,告诉它:“这是中国最好的小说之一,我认为你太过武断。”

它“迟疑”一下,“真的?会不会是过誉?”

芳契不耐烦,“经过数百年的考验,怎么错得了,喂,少说闲话,快把后四十回读出来看看。”

电脑不出声。

芳契并不是笨人,她明白了。

这个时候,电脑像是很委屈的样子,说出老实话:“我工作的程序不是这样的。”

芳契既好气又好笑,“你是怎么样一回事?说来听听。”

“我光会批评,我不会写。”

果然不出芳契所料,她笑得打跌,“失敬失敬,原来是批评家,哈哈哈哈哈。”

“什么样的文章到我手中,我都能指出它的优点与缺点。”

“了不起了不起,佩服佩服,”芳契有点不了解,“但是看了那么多,也应该会写了,为什么不写?”

电脑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的结构内没有写作的程序。”芳契又笑。

电脑拒绝置评。

芳契伸个懒腰,站起来,放过这部可爱的电脑。

她的新朋友同旧朋友大异其趣。

奇怪,总不觉得累,一点儿也不想睡午觉,曾经一度,下班回来,直入卧室,哆一声仆床上,即刻陷入昏迷状态,要待三两小时后才能苏醒,情绪混乱,一则不知这么辛苦是为何来,二则连身在何处都弄不清楚,刹时以为还在娘家,刹时又似躺在宿舍,黑漆漆的房间似迷魂阵,非得灌下一杯水,开亮了灯,方能肯定置身在第几空间。

这些烦恼都一去不返。

芳契在客厅转一个圈,隔壁人家的孩子在播放流行曲子,本来她对这种鬼哭神号的噪音深恶痛极,但这个长夜,反应令她自己都讶异,怎么搞的,双脚不住摆动。似有独立生命,要跳起舞来。

明明知道关永实会打电话来,但身不由主地想出去逛。

她抓过外套手袋,锁上门,把车子开到郊外飞驰。

与路国华分手有许多原因,其中之一,是他不欣赏她的驾驶技术,因此她更加喜欢增速摇摆来刺激他。

小关就不同,他坐她的车于,神情自若,十分放心,芳契反而觉得责任重大,要好好慢慢地开。

她的车子驶进公路,这条路上最多飞车党党徒,一见娇俏的女司机,立刻迎上来作战,一前一后,把芳契夹在当中,刚欲尽情玩耍,忽见前面路口停着一个交通警员,两车立刻掉头,只有芳契,比他们慢了半拍,只得缓缓驶至路口,被警员截停。

芳契自车窗探头出来,“不管我事,我没有超速,是他'奇書網整理提供'们同我开玩笑。”

“他们已被摄影机录下车牌号码。”

“好极了。”

“不过小姐,请你出示驾驶执照。”

“当然。”芳契取过手袋,把执照取出递上。

警员一看,面孔挂下来,“小姐,这是你的驾驶执照?”

“是。”芳契诧异。

警员叫她把车驶到一边停泊,向无线电话讲起话来。

半晌,他问芳契,“你几岁?”

芳契有气,口答:“执照上有我出生年月日。”

芳契情急,忘却她此刻的外型与年纪完全不配,在她自己心目中,吕芳契相貌端庄,态度稳重,一看就知道是个正人君于,值得信任。

但在交通警察眼中,车内坐着的少女双目闪烁,脸颊红粉绯绯,一面孔不耐烦,对一对驾驶执照上的照片,确有三分似,但年龄统共不对。

他严肃他说:“小姐,我们怀疑你冒用他人驾驶执照,请随我到警署来接受调查。”

芳契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一位女警已经过来重申要求。

芳契无奈,只得随他们返派出所。

她把手袋里的信用卡。工作证,与身份证全部出示,证明她是吕芳契本人。

一位高级警务人员很礼貌他说:“吕小姐,我们希望能够取得你的指模核对身份。”

芳契几乎没炸起来,“我犯什么罪?”

“这是我们职责,吕小姐,你的外形与证件上照片不合。”

芳契只想离开派出所。

她不是没有相熟的律师,怕只怕律师来到,不认得她,更加麻烦。

想到这里,气消了一半,她点点头。

指模被送到电脑室去,他们招呼芳契在会客室小息。

她纳闷地喝纸杯咖啡。

旁边坐着两个少女,约十六七岁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不良分子,芳契打量她们,实在不明白此刻怎么会流行这样的衣着打扮:头发参差不齐,染一片灰色,衣袖长到手背上,宽皮带挂满金属饰物。

少女并不好惹,挑衅地问芳契,“看什么,看你妈?”

芳契别转头,不与她们计较。

在派出所尚且如此嚣张,在马路上可想而知。

其中一个对芳契发生兴趣,问道:“他们何故抓你?”

“我?”芳契闲闲答:“适才我一出手伤了数个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子,所以被请来问话,还有,他们怀疑上个月尖沙咀东部及蒲岗村道的殴打案,我也有份。”

那两个女孩子吓一跳,退后两步,不敢说什么,只是狐疑地把芳契从头看到脚。

女警这时出来,客气他说:“吕小姐请到这里来。”

少女们更加深信她身份特殊。

芳契进入办公室,警务人员把证件还给她,“谢谢吕小姐与我们合作。”

芳契默默收好证件离座。

终于有人忍不住叫她:“吕小姐。”

芳契转过头来。

“这纯粹是一个私人问题。”

芳契知道她想问什么。微笑答:“每天早上用牛乳洗脸。”

她跑到停车场,松一口气,把车驶走。

经过这么一役,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只想休息。

关上大门,她伏在门后喘息。

十只手指上油墨迹于还未曾洗净。

电话铃响起来,她吓一大跳。

关永实说:“我叫你别独守空韩,不是叫你夜夜笙歌。”

芳契质问他:“你到新加坡到底为公为私?”

“有公有私。”

芳契冷笑一声,“关家那么守旧,岂会接纳媳妇的年龄比儿子大一截。”

“错,我喜欢的,他们都喜欢。”

芳契忽然想起关永实最喜欢的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内的一具翼龙标本,不禁笑出声来。

他在那边问:“这几天可是有趣事发生?”

“没有。”这当然是违心之论。

“你的声音急促,像是受过什么刺激似的。”

“慢着,你可爱我?”

芳契想了一想,往日她才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答案藏在心底,宁为人见,莫为人知,今日反常,她说:“是我爱你,我爱你不止一朝一日,我会常常爱你。”

关永实差点儿连电话听筒都抓不住,定下神来,他但觉荡气回肠,语塞心酸,说不出话来。

一方面芳契为自己的坦白大吃一惊,卜一声挂断电话,捂住自己的嘴。

她匆匆进房,几乎还没闭上眼睛,已经似做恶梦。

芳契发觉她非得克服这个身份危机不可。

要不,忘了自己的年纪,要不,忘了自己的样貌,两者似无可能和平共处。

她到书房,问光与影:“我应该怎么做?”

光先有答案:“坦白他说,我们不知道,你的生活是一定会起变化的,你许愿之前早该有心理准备。”

影试探地问:“回到大学去,从头开始?”

芳契答:“我憎恨读书及考试,只有没有读过书的人才会以为读书好玩。”

“也许你四周围的亲友会习惯你的新面貌。”

“过两天,”芳契诉苦,“我要去看我母亲。”

“好主意。在母亲眼中,女儿永远长不大。”

芳契苦笑。

“对,电脑向我们诉苦,说受人作弄,十分自卑。”

芳契不禁笑出来。

光又说:“享受你的青春期,不要烦恼,记住,青春不浪掷也会过去。”

“谢谢两位指教。”

芳契同自己说,别担心,顺其自然,很多人羡慕你的处境还来不及呢!

最值得同情的一种人,是年龄身份一点不偏差,偏偏运程大不如前,亲友相见,明明认得,都故意回避,这才惨呢!

该种滋味,芳契当然也尝试过,眼见人人脸色孤寡起来。开头芳契还不知犯了什么过错,天真地以为小心点挂上笑脸,这些人会饶恕她,但不,她越是伏小,越是殷勤,他们越是挤逼她,越使她自卑,要趁势摧毁她的自尊,过好久才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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