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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令(武则天之女)-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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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盛夏。

暑气蒸熏,闷热难当,他不算胖,身材还颇为挺拔,可就是耐不住热。

武攸暨面貌俊秀,算得上武氏家族出品的又一翩翩美男子。许是不是纯正的汉人血统,他们眼睛都是双眼皮,大而微微深邃,远远的打量,首先看到都是那双含情又迷人的双眼,然后才是高挺的鼻梁,武氏族人从来就没有太丑的人。

在旁整理几册书籍的李令月淡淡地瞅看了他一眼,也未言语,自顾地的喝着冰镇酸梅汤,手上摆弄着几本线装书籍。

《三十国春秋》——这是贺兰敏之编撰的。

手指默默地又慢慢地抚摸着书封,然后她轻轻合上,素蓝的色调展现眼前,一切华美的辞藻只能被深深地隐藏在它里面,只有手指上还残余些淡淡的墨香,垂下眸眼,她把书搁置在桌面上,微微响动,武攸暨奇怪地瞥看了李令月一眼。

他们只见了几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每次他都远远的站在两位堂兄后面。武攸暨很奇怪,他既无武承嗣的果毅,也不如武三思的伶俐,太平公主这个远房表妹,怎么就看上自己了?他居然将会被招为她的驸马!

奇怪啊,奇怪!

他摇了摇头,继续安静的站在另一旁,随意的翻看了几本书,尤其是遇到农田水车之类的农耕内容,他看得很认真。

李令月没有过多关注她的驸马人选,她心里此时越发觉得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片面,彻底的忽视贺兰敏之的一些……优点。

这本书写得文采飞扬,内容诱人又详实真切,是难得的好书。

贺兰敏之,居然有如此文采!

她忽然想到了从前在薛绍那次举办的诗会里,他也曾作了一首小诗,那诗如春风拂面,算得上极好的。可是,包括她在内,大家都以为这诗是他找人捉刀的,却没细想诗会的题目,并未提前公布,之前只有薛绍自己知道。

右手食指略略地划过封面,放置之前,她最后摩挲了一次那上面的松烟墨迹,书写的字体隽秀,深重而不姿媚,携有淡淡的苏合香味。

她从来没发现他的字也是极好的。

阖闭上眼睛,轻淡地叹了口气,李令月吩咐旁边侍候的人,让他们把这套书抄写一份,送到她的宫里。

“表哥,我们走吧。去外面逛一逛。”踏出弘文馆大门的李令月望了望天色,她突然说道。

转头看他,又道:“我唤你攸暨可好?”只因为“表哥”这个词,她曾经总是不甚诚心的唤过一个人。

武攸暨受宠若惊!可,他却也不敢反驳。

夏深绿碧,荷叶叠青,两人牵马,洛水河畔,缓步慢行。

堤岸两侧树荫下,不少人站着,或斜倚着树干,避躲着暑气。忽而,卷风拂吹,云飘蝉停,这里果然比宫内凉爽多了!

全身凉汗浸出,武攸暨这才舒了一口气,略微舒适了些。

李令月轻轻一笑,一直沉重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她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醉方楼,眼里藏含着回忆,想到了很多。

她最近思绪总是放得很开,时不时地走神儿,去想一些回忆——谈不上美好,可是却不想忘却,频频回顾,罢休不了!

“攸暨,我们去那里歇一歇吧。”

指了指醉方楼,李令月说得客气,可随即就先走在前头,微微一怔,已落在她身后的武攸暨,也无任何不满,反正他跟着就对了。

醉方楼上,临窗而坐。

“这楼不大,来这里的人,却也不都是俗的。”李令月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呢喃着。

武攸暨只管点了点头,环顾了一周,他放松惬意,这种中型酒楼曾经他是常光顾的,即使他今早上朝刚刚得了右卫中郎将的官位,他也没觉得非得去洛阳达官贵人最喜去的大酒楼才好。

这右卫中郎将官位虽然不显,但是武攸暨只是初授职位便如此,即使过一个月尚公主,这个官位也不算太低、太难看,毕竟他从前只是一个喜在家里园囿,和侍弄农稼事的小小地主,他除了是当今天后的娘家人,无一爵位和功绩德才,至少武承嗣现继有周国公的爵位,武三思也是武则天正经的嫡亲侄儿,甚至如果若是他尚主,多封一个爵位也未尝不可。

可,他们有那心思,她却是没有。李令月手指轻轻抚着桌边棱角,她忽然爱上了忽而用手指关节叩击桌面而发出的声响……

坐在她对面的武攸暨只管喝着淡茶,他看向窗外,随着公主出行的两名千牛卫在他们视线可及之处,甚至对上了他的双眼,那目光眼冷肃穆,惊得武攸暨手一颤,赶忙回旋过头来。

果然,尚公主不是什么好事。心里喃喃,可怎敢说出来,武攸暨想到了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只叹无缘,得尽快写信让她另嫁了。

“攸暨,你有喜欢的人吗?”李令月忽然想问道,她还是不想拆散一对有情人,虽然他是她最合适的驸马人选。

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他曾有一个未婚妻,而且马上就要成亲了。但是,这婚事肯定是要取消了,李令月算计着月份,武则天对于她急于成亲,好像心中略微有数,但是母女两个人只是不言明,从发现李令月不再撒娇开始,从李令月亲手拿着那把藏刀捅了贺兰敏之开始,武则天就再也不像关照幼童那样,言行中过于溺爱她了。

武攸暨闻言微怔,“算不上喜欢。”只是青梅竹马,互相了解而已,他脑中想到了那个女孩小时候蹦蹦跳跳之后,头上绑缚着那两穗红彤彤的发绳,不停地上下跃动……

看了他的表情,知道他确实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李令月略微松了口气,感到好受些,虽然这么做对他不公平,但是她没办法,她只能自私一些,将来才好过。

“攸暨,我——”她想了想,对他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我——”

武攸暨眼神带着疑问,他耐心极好,等着她继续说。

“我……”算了,李令月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到新婚之夜再坦白吧,她忽然对他又产生了深深的愧疚。

愧疚,果然是种令人难受的感觉。

异常难受!

憋闷,甚至隐隐作痛!

其实,她真的不必对贺兰敏之感到愧疚,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有隐情,又怎么能怪罪着自己,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这样歉疚着,反复折磨着内心,这些日子午夜梦回中突然醒来时,她的心每次都仿佛像被蹂躏过的花瓣似的,看不出颜色本质来。

楼梯声作响,又有人从楼下上楼来,李令月和武攸暨都只是顺便用眼角余光瞥着。

上来三人。

一个偏偏如玉的公子在前,稍侧后的旁边跟着一个梳着已婚发髻的妇人,长相还算靓丽端方,他们后方还跟着一个青衣侍婢,但是那衣着打扮,和艳色的眸眼,又却像是妾室通房,她那周身行止还算妥帖,但眼神偶对前面的主母,恭敬有余而不足。

李令月打量一圈,收回面上微微惊讶的神情,她只冲着前方的那男人点了点头,竟然是王释之。

她有些忘记他了。

记得他去年不是上京科举的吗?怎么才见?

李令月只一眼就断定他们是从外地进京的,一身的风尘仆仆,她瞥了一眼窗外,果然在侧边停靠了一辆马车。寻常人是用不得马车的,马匹作为战略紧缺物资,可不是十分便宜,市面上流通的大多也只是劣等马种。

王释之轻巧的拱了下手,看出太平公主仍然和去年一样,不想暴露身份,然后也就带着妻子和侍婢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倒未故意避讳着李令月他们,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武攸暨,这回陪着公主许也是哪位皇亲贵人吧。上次和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贺兰敏之,来京的途中,就闻听他已在流徙的途中“病死”了,

王释之自然是不信的。

贺兰敏之年轻体壮,若是朝中年老体衰之人,还说得通。

今日的太平公主出来倒未着男装,王释之微微愣神,然后在妻子诧异的视线中,收敛了目光,三人纷纷举箸,那侍婢果然是不一般的,饭食上来之后,本来欲站起侍候他们,但是在王释之示意和主母的轻声下,嘴中称谢,在侧边仍是规矩的坐着,并时常给王释之夫妇两人布菜,才忙活着自己吃着。

李令月心下怔忡,然后想得通透。这等世家子弟看着端良,但身边总有几个侍候的通房婢妾,正房夫人几乎时时是贤良的,一家人至少表面看来是和和睦睦的。

其实,大唐的驸马也可以纳妾。

公主可以任性霸道,但是纳妾这事情,皇上也管不了,驸马自己有权利,只要坚持,没有哪个公主会回去哭诉,毕竟妾室地位低下,计较这个也掉身价,驸马也会心生不满,如公主无所出,更不能阻止。虽然驸马拜见公主,如无准许,次次都得依礼拜身。

瞥看着武攸暨,李令月心下想着,等成亲以后,随便他纳妾,甚至寻找几个美人赠送他,算是弥补吧。

她和武攸暨待了片刻,不再看王释之一眼,两人下楼出了醉方楼,李令月回头望了望,忽然想起这个王释之好像也可能被她所累,否则他去年也就考上进士了,极有可能是武则天怕她……喜欢上他,故意地砍掉他的名次。

很多事情,只有事后,她回头看的时候,才会一览无遗,清晰些。

至于由此产生的,愧疚或坦然,后悔与不悔,它们之间差的只是一时心情。

想得明白,方能放下。

街上人群熙攘,淡热的微风拂过,面上微温,李令月眸眼直视前方,嘴边说道:“回吧。”还随风附有淡淡的一声“——对不起。”

这声,低淡的很快地消逝的无踪,如同随风疾逝的尘埃,和光同尘在这灿烂明亮的阳光下。

——————————————————————

没有贺兰敏之的日子,即使出宫频繁,李令月也从未遇见过其他大小“事件”,每次都很单调,她出宫只是找借口,宫内的景色她反反复复的观赏过,就连冷宫附近的那棵很孤零的桂花树,她都在那树下站立过很多次。

花期初至的时候,桂花初出世时的花瓣的颜色很浅淡,一碎团一碎团的柠檬色,随着时间它们的颜色逐渐加深,直至远远的去望,黄灿灿的,枝桠上满是大金黄色的,炫人眼目。

李令月喜欢桂花的香味,那香让她心很静,她最近喜欢上了伽蓝沉香,偶尔闻上一会儿,倒也无事,只是她现在有孕在身,不易熏香太多。

今日是她大喜之日。

她,心中无欢喜。

也许,武攸暨,也是如此?

嘴边淡淡溢笑,铜镜中眉眼处却是凝结的,抚摸了一下,没有褶皱,这张脸青春逼人,在妆容下,略显红润,看着似乎还显得娇羞粉嫩……这是她吗?

果然宫内的贡品胭脂是上好的,天然,细致,颜色娇艳,丝毫不必现代化妆品差多少。

“公主——该着喜衣了。”

凝露端来一个长长的托盘,身后还跟着似四名小宫女。

她展开大红色兼略带青色金边吉祥凤鸟图案的喜服,脖领微露,外衫颜色红得最深,里面的微微浅淡些,加上领带裙边绣花和褶皱,穿上后有长长的拖尾,行走时也因布料的绸滑,和夏季阳光的折射,会有层层荡漾的波纹感。

华贵,价值不菲的礼服。

这对她真是浪费了!

李令月忽然心底涌上一股不想继续下去的冲动,她真的要拜堂成亲吗?

一切事情,仿若梦中。

不是欢喜的梦境,只是这无奈的不甘愿,又何止一个人!

作为新郎的武攸暨,他面上保持着微微温和的笑意,来往宾客中几乎全是三品以上重臣和家属,还有皇亲贵戚。唯一爱女的婚礼,李治拖着病体也半躺着软榻来给她祝福,武则天甚至待了很久,直到看着他们礼成,方才回宫。

恍惚,好似脚踩云端,李令月的头顶披着一个也是红颜色的帷帽,只不过帽子后面有雉雀翎羽,彩色芒光灿闪,随着她的脚步,微微颤颤的,进了这座新建在洛阳郊外靠山的新公主府上。

这公主府其实还未修建完毕,只有前方主院可以宴请宾客,正常使用地方倒也是够了,否则本来依着武则天的准备,非得明后年建设完毕,才能赏赐予她。

武攸暨还未进入婚房,在外应酬一段时间,除了武承嗣和武三思,估计也无人敢过于为难他,李令月知道这两人还未成亲,对于她不选择他们,却选择武家的一个远房堂兄弟,觉得很落下面子,对武攸暨多有嫉恨。

微微叹息,这兄弟俩心胸看来就是不宽广的,行事也多有计较一时得失,过于急功近利,并且谄媚于上。李令月微微摇了摇头。

屋内侍女让她挥手示意退下了。

静静的,只剩下一个她自己一个人,红烛之火欢快的跳跃着,屋内整整奢侈地点了九九八十一根,分别悬挂在空中和四角周围,照耀得灯火通明。

身子略微疲乏僵硬,她站起身,微微动了动,松泛了一□子。她心里要对武攸暨说的话,早已备好了腹案,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他进来再说。

若是别人,她还可能在这本应该是洞房花烛夜,担心一下,可是武攸暨看着就是一个老实又听话的。

如果以后事事对她惟命是从也不难怪!

眉头疏开,李令月这么想着,心情挺放松,根本不像等待合卺之礼的新娘,她踱步坐到离床榻不远的矮凳上,低头,目光略微一扫,就发现了异处——

这凳子雕花腿蹲上,栩栩如生的雕画着一副男女……春宫画。

微微感到别扭,然后坦然,之前武则天也不是找宫内曾经嫁过人的妈妈,给了她几幅宫内秘制春宫画,这画虽然画得精致,可是对她来说也没甚大用,她当时不见羞涩,弄得那个妈妈以为她没看懂,好是一番讲解。

眼眉落下,桌上的茶具上,也勾画着这春情画意。

环顾四周,一室旖旎,烛光衍射点点春光。

这氛围——

略微感到不适,心情不是愉快,李令月望着那频跳的烛光,神情怔怔,柔和的晕黄光线,照射着她娇粉的脸庞,和一身俏丽红裙,这就是武攸暨进屋后所看到的。

他脸色微红,浑身泛着酒气,整个人是微醺的状态,甚至还算清醒,他被人服侍着用冰水拭面,酒意瞬时淡去了几分。

武攸暨向来谨慎小心,尤其尚公主这座意外的大帽子从天而降,砸到他的头顶上,他至今仍然不清不楚,只能被动接受,而且……他想到了什么。

此时屋内外人早已离开,也无人闹洞房。

突然深深地鞠了一躬,武攸暨对着李令月感激道:“公主,我方才知道,幸亏是您求的情,这才让惠儿逃过一死。”刚刚在宴席上,他从武三思的口中,才知道天后竟然打算处死他曾经的未婚妻,只因为她稍微碍了太平的路,“病死”总比李唐皇室公主抢人未婚夫强些。

微微诧异,李令月抬眼,看他面上一片感激和诚恳。“你从哪里听说的这话来?”

武攸暨略略迟疑了一下,看着李令月的双眼,还是诚实地回答道:“是二哥……”

武三思?哼,李令月冷哼了一声,面色不屑,武则天还得重用武家的这两个草包,他们好像在历史上就没做过好事,下场也是悲惨的。

“以后离他们远些。”忍不住警告道,带了一丝命令的语气,说完李令月稍微感觉不妥,温和地笑了笑,补充解释道:“只是担心你吃亏。他们我看都是个不好相与的,骨子里露着奸猾。”

武攸暨点了点头,顺应道:“喏,公主。”然后他笑,目光灼灼地瞅着李令月粉面娇容。

心下一突,挑扬起眉毛,李令月还是直接说道:“驸马,我有一件事隐瞒了你。”

“公主,请说。”武攸暨年轻,俊美。他说话时的表情温善而讨喜。

李令月垂下眼眸,复又睁开,正视着他,说道:“我怀孕了。”

……

呼吸凝结,武攸暨初听时耳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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