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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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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成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他明白了,那些脚印上,应该都长着四个脚趾。
一刹那间,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停住,只剩下他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胸腔。十几米之外的车窗上,变戏法般冒出一个新的半圆,上面再长出几个小脚趾。
脚印把那面车窗上的水汽散了很多,一个名字在他的唇边跳动,他努力透过脚印往里看,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突然,车窗玻璃摇下来一大半,那个名字终于随一阵白汽散出在空气里,“嘉嘉…… ”
半年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她穿着件很时髦的紫红色羊毛大衣,是那年冬天流行的款式和颜色,披肩式翻领露出一大片脖颈,隐约看见一条项链闪着微光,额前的一缕头发染成和大衣同色,脸上化着妆,眉目光彩照人,嘴唇也抹着紫红色的唇膏,眉头微皱,下巴尖尖的,显得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允嘉半皱着眉头,朝这边张望着,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把着车窗,等确认看见的是他,脸色凝住了,坐回原样,把下巴搁在摇下的车窗边缘,默默地看他一会,然后轻轻地笑了笑,嘴唇慢慢地舒展开来,唇膏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整个人像一副画嵌在车窗的边框,很艳丽,或许是太艳丽,又不知从哪里透出一股哀伤来。
他终于也对她笑了一笑。跟她隔开一道围栏、三辆自行车,却仿佛离得很远。
旁边好像有人在和她说话,她侧过头应了一句。
绿灯亮了,汽车开动,喷出一股白汽。允嘉并没有回头,却也没摇上玻璃,直到那个有着她的画面消失在车流里,鉴成眼里还留着她脸上那一个温淡的微笑。那辆车屁股上长着一排的圈,有点像奥运会标志,还是块黑牌照,挺高级的。
会是谁的车呢?
后面的人大声催促,他才骑着车往前。一直到学校,他眼前还时时浮现方才路上那一幕,那一刻允嘉的神情。她把下巴搁在摇下的车窗边缘,默默地看他一会,然后轻轻地笑了笑,像在问“你还好吗”,又像在说“我很好”。
那次模拟考试他做得不太好。阅读、逻辑推理和句子改错都还可以,反而一贯拿手的数学部分错了好几道。
原因是碰到了一道同鸡和兔子的数目有关的题目,那道题从小到大考过无数遍,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出不下三种解法,今天却花了好长时间,非但如此,连着后面的几题都没做好。
今年冬天又长了冻疮,屋子里暖和,热了以后痒得难受。他恶狠狠地揉着手指,突然想,刚才车窗后那双画脚印的手,不会也这么惨吧?
当时已惘然(117)
允嘉给过他一个新区球场宿舍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说她已经不住在那里,问搬去了哪里,对方反问“你是谁”,他说“我是她哥哥”,对方冷冷的一句“你是她哥哥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就把电话挂上了。
报纸上倒是见过几次她爸爸写的文章。不是他有闲心看报纸,是赵诗人的文章现在一反从前挤在副刊豆腐块堆里的窘迫,扬眉吐气,大幅篇章、洋洋洒洒登载在“经济传真”或者“企业之声”之类的栏目里,标题不是“XXX的道路”就是两个成语跟着一个横杠,横杠后面“记XXX”,那么大篇幅登不下还要“转第X页”,放在办公桌上一目了然,想不注意都不行。
苦战9个月之后,鉴成的考试结果出来,跟最后几次模拟考的平均差不多,凭这个分数,未必进得了一流学校,但已远远超过他意向中几所二流大学的平均录取分数。他并不觉得太遗憾,二流学校申请费低,得奖学金的机会却高。稍微松了口气,他便开始着手准备申请学校。
那也是件烦人的事情。申请七个学校,要准备七份材料,光表格就得填一大堆,从成绩单、推荐信、学习意向、申请费,样样不能少,还都得仔细准备。现在晓欧到他这里来得勤快了,隔三差五抱来一堆堆材料,搜罗了各种推荐信和学习意向的样本给他参考,写完了她帮着修改润色,逐字逐句推敲语气,还偷偷地从自己学校打字室里搬过来一台电动打字机专门给他填表格用,说表格填得漂亮一点有好处。小王在旁边看得羡慕,跟自己女朋友说“这才叫贤内助,你呢?”被他女朋友狠狠戳一下额头,“不看看自己,有人家小许那么出息吗?”
鉴成看向晓欧忙前忙后,脸色都憔悴了,不由歉意,晓欧却笑着嗔他,“傻瓜,你的前途不也就是我的前途吗?
那次在街上偶遇允嘉,他心里一直有层阴影。她的境况看着不错,可已经远远超过了合理的程度。女孩子境况突然变好,便很容易让人产生疑问,不管是真是假;事实上通常都是真的,无论是否愿意相信。有时候他干着手头的事情,突然想起她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心里就一阵泛苦。
九月底,顾洁生了个女儿,向家无所谓,反倒是丈母娘话里带着抱歉,因为“长孙”没有兑现,向晓欧她妈笑着说,“女儿才贴心,你看我女儿多懂事。”随后马上添一句“小洁也是一样。”
鉴成和晓欧去医院看望她嫂子和侄女,出来时在楼梯上碰到了后妈。后妈一如既往打扮光鲜,脸色却不好,看见他,愣住了,好一会才回应他。
后妈告诉鉴成是来给允嘉拿药,鉴成马上问允嘉怎么了,后妈看看旁边的向晓欧,犹豫一下,说,“不当心从楼梯上摔下去,手臂骨折了。”神色有点勉强。
“她怎么会…”
后妈仿佛无意多说,只是写了一个地址,“她现在在家养病,有空你也去看看她吧,还有…”她又看一眼晓欧,嘎然打住了,只是笑了笑便告辞了。
两天后那个星期六,鉴成去看允嘉。他手里拎着一个大号保温壶,里面盛一锅肉骨头汤,盖子用条干净毛巾包着,外面再用绳子捆了几圈。转几次车,一路上还是提心吊胆,怕汤溢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炖汤,是小王的女朋友热心建议的,她是广东人,相信世上没什么比汤更补,手把手教他准备材料,还慷慨地拿来一大包药材下到锅里,咕噜咕噜炖了大半天,等汤炖好,鉴成又坐两个多小时车到达允嘉住处的时候,已经傍晚五点多了。
当时已惘然(118)
他在楼下防盗门边照后妈给的号码按下通话器,是允嘉接的,立刻为他开了门。
这幢楼属于新区一家房产开发公司,是高级公寓,包括基本的家具装修,目标用户是高级白领和外资企业国外派驻的员工。底层有一半是车库,允嘉住在二楼半边角上一个两室一厅的单元。
房门也开着,鉴成走进去,比落地音响和平面直角彩电先看见的,是光溜溜的条纹木地板上一个砸坏的玻璃杯,旁边散了一堆细小的碎玻璃。
允嘉像小时候练唱歌一样身子反躺在沙发上,两只脚倒挂金钩搁在沙发背上,头朝下,跟着音响里传出来的一首歌哼着。她穿件宽松的白色棉衬衫,同式样的浅蓝色亚麻裤子,一头乌黑的头发沿着织锦面的沙发垂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悠闲,同房子里堂皇气派的摆设反而形成了一种对比。她整个右手臂都紧紧地裹着纱布,面前的茶几上搁着一个装着药的牛皮纸袋。
客厅和厨房之间摆的饭桌上放了几个碟子,里面盛着菜,都没动过。
允嘉倒着脑袋朝他笑笑,指指旁边的沙发叫他坐,又接着往下哼歌,到了高音部分,跟两次都只跟上去一半,笑了出来,把脚放下来盘在沙发上,伸手拢一拢头发,“不行了,嗓子总也不练,真的不行了。”
他把保温壶放在客厅边的桌子上,指着地上的玻璃问,“这是怎么了?”
允嘉没看,淡淡地说了句,“上午我妈来过。”鉴成看她的神色,猜出了几分,后妈估计又发脾气了。
“你妈骂你了?”
她用左手抱起膝盖,“我妈说我轻浮,我说那不就是像的你吗,”她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她发火了,说我自甘堕落被人家包养,我说反正男人靠不住,有得享受先享受,等哪天真出了事,你放心,我一定会先保全自己,不致于傻到去给人家擦屁股,也不会牵连你。”鉴成一直在暗暗担心的事,从她嘴里那么干脆地说出来,反叫他一时无所适从。
他沉默了好一会,允嘉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看他的表情,“喂。”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恶作剧,仿佛存心想看看他的反应。
“你怎么能……跟你妈说那种话呢?”他终于说,一个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勒得牙龈都痛。
她不说话,靠在沙发扶手上,像是在认真地听音响里的收音节目。那是个很受欢迎的点歌节目,一段广告结束,女主持人用甜甜的嗓音问,“这个时刻,你在干什么?”
这个时刻,许鉴成在一栋别墅式房子二楼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像被注了一大管麻药,木木的,什么也想不了。
女主持接着说,“无论你在干什么,希望你快乐。”根本不可能。
坐在对面的允嘉始终是淡淡的神色,仿佛说的,再不堪入耳,都是别人的事,同她无关。
又过一会儿,她开始讲那个人,自言自语般,有点断续。他默默地听。
“房子是他们公司买的,买了几套,打算以后从国外聘高级人才时给人家住。现在反正都空着,就暂时给我住,以后等人家来了,我也会搬的…其实他没给过我钱,我有点钱,也是自己挣的…拿我以前存的,还有他借给我的,教我怎么去投资,是我运气好…他也说认识了我以后生意做得特别顺,也说我有帮夫运,我说你有没有搞错,帮夫的是你老婆,可不是我,”她低头笑笑,抬起眼睛,又肯定地说,“钱是我自己挣的。”
尽管这实质上跟把彩票号码告诉她,然后叫她去买差不太多,允嘉眼睛里突如其来的执拗还是镇住了他,他点点头。
他们又久没说话。允嘉突然说,“把电话给我。”一面伸手指指沙发上鉴成旁边的无绳电话。
鉴成把电话递给她,她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然后不断地按“重呼”键,直到突然停住,她对着话筒说,“我想点支歌。”
那个节目的导播跟她说了几句,然后大概问她想听什么,她说,“‘恰似你的温柔’,要邓丽君唱的。”
当时已惘然(119)
允嘉转过头来对他笑笑,他也笑了笑。
他们静静地等着。节目开着好几条电话线,先是一位开出租的大哥操一口能直接进小品的南方普通话磕磕绊绊向女朋友表白,再一位餐馆打工的小妹格格笑着满世界送歌,然后又一位开出租的大哥,等他讲完一串冗长的祝愿,离节目结束已经只有两分钟了,女主持说,“现在送上我们今天最后一首歌……”
导播好像在电话里跟允嘉抱歉,她说了一句,“不要紧。”
挂上电话,她转过头来轻轻笑了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本来是想祝自己生日快乐的。”
他一看墙上的日历,果然,那天正是允嘉的生日。从前,历年都记得给她寄张卡送个礼物,前年酒店里的同事给她办了个聚会他也去参加的,就是从去年开始,她调去高尔夫球场,许久没有音讯,他也埋头准备考试,等到想起来,时间早过了。
今年,竟然也忘记了。
他低下头,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她,“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起来。”
“不要紧,其实我妈也忘了,我没跟她提,”允嘉淡淡地说,“不过我不大明白,她怎么会连这个都忘了呢。有时候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那我现在去买个蛋糕吧。”他站起身。她摇摇头,“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吃甜的。”一面伸手按停了音响,嘈杂的广告嘎然而止,屋里堕入沉寂,斜纹布窗帘随着风微微摇动,允嘉大睁着眼睛,端正地坐着,透过窗户,仿佛想透过外面层立的高楼看清远方什么东西。
“他现在在追她。”过一会,允嘉突兀地说。
他没听明白。她指指音响,“他在追刚才那个女主持人。很有名的。”然后讲她的手是怎么伤的,“他老婆跑到球场来,二话不说就扇我耳光,我一脚没站稳摔了下去…其实那个星期他根本没来找我。他老婆也长得不错,以前总说他老婆脑子有毛病,我看就是被他气出来的…他现在很迷那个女人,不过人家可能是冲着他们公司的广告去的吧,她是名人,所以他就拿我做挡箭牌…上次她开听友会,我也去了,还拿了签名,是很漂亮,很有那个叫什么…气质…声音也好听,比收音机里还好听,反正同我不是一路的…”她微笑着,偏头躲过一缕窗帘里漏进来的阳光,“我告诉她我是她的忠实听众,天天都听,她很开心,还说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人追…可惜,我替她挡了两记耳光,断了一只胳膊,她也没放支歌给我听。”
“鉴成哥哥,我漂亮吗?”她问。
他点点头,“漂亮。”
“二十一岁,”她带点感叹,“我这一辈子,现在最漂亮了。”
鉴成把地上的碎玻璃收拾了,他们一起坐到桌前吃饭。桌上的菜是钟点工早上来做好的,本来是允嘉的午饭,她没吃,就热一热当晚饭。他提议再炒个菜,她摇摇头,“我肚子不饿。”
“你那是饿过头了。要不,先喝点汤吧。”
锅盖揭开,一股浓郁的药味冲鼻而来。允嘉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呀?”
“炖的肉骨头,吃什么补什么嘛。”
“汤怎么黑乎乎的?”
“加了中药。”
允嘉把鼻子凑上来闻了闻,又皱起眉头,“你还不如索性熬一锅药汤给我喝。”
她看着他用勺子把汤舀进碗里,突然问,“鉴成哥哥,你是想去美国吗?”
他看看她,她说,“我妈说的。”
“在申请学校,运气好的话,明年吧。”
她顿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左手去拿了一把勺子,“那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吧。美国那么远的地方,我可没本事去。”
听着允嘉这一句话,鉴成的手猛地一抖。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再“啪”地弹回去,震得五脏六腑都微微的痛。
他想到几年前想着允嘉可能要跟汤骥伟去美国时自己的心情。现在位置换了一换,她的想法居然会同他的一模一样。
“谁知道能不能去得成呢?”他尽量用轻松的声调回答,“再说,就算真去了,也可以回来的。”他也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异样。
她不说话,用左手握着的勺子去汤碗里勾了几下,动作很生硬,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已经泼了一半,汤水在衣服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印子,她拿了张餐巾纸擦。
“还是我来喂你吧。”他拿起勺子,端着碗,舀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看看他,迟疑一下,听话地凑过嘴来,把汤咽了下去。
等她再抬起眼睛,里面突然涌出几大滴眼泪,骨碌碌沿着她光洁的脸颊滚下来,掉进他手里的汤碗,像雷雨初来时那豆点大的雨一颗颗用力地敲在地上。
允嘉眼看着自己的泪水掉下来,脸上交织着委屈、惶惑和悲哀的表情,“我把汤弄脏了…我怎么会…把汤给弄脏了呢… ”
当时已惘然(120)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看鉴成,如梦初醒般抬起右手,发现整个手臂都被纱布包着,又慌里慌张换左手去擦眼睛。
鉴成拿着汤勺的手僵在半空,允嘉的眼泪像是在他心里狠狠地抽了几鞭。起初不明白为什么,后来猛然意识到,认识十二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小时候她调皮捣蛋,不管闯了什么祸,得罪了谁,都是一副安然若素的样子,怎么说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往心里去。
她哭起来,原来是这样的:没有前兆,没有抽噎和诉苦,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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