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船共枕-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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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明月送走何心武；开着车去了医院一趟，并没有直接去病房；而是先打电话把袁明朗叫了出来。

袁明月靠在医院走廊的栏杆上等弟弟，这医院的格局倒是跟月坛17号有点像，是个大四合的结构，从栏杆外向下望过去；能看到一楼大厅和整栋楼的各层走廊；袁明月很无目的从六楼栏杆边向外扫了一眼；看到四楼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应该是发热门诊；天气刚刚入冬；感冒发烧的人很多；她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到四楼与她对面的走廊上；一个30多岁的男人陪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往走廊的一头走；那女孩手上扎着针，男人在旁边举着吊瓶；女孩走了两步，不愿意再走，抬头看着男人，男人弯下腰，问了女孩几句话，便用空着的一只手将女孩抱了起来，又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袁明月看明白了，应该是女孩发烧打吊瓶，在诊室里觉得无聊，让爸爸陪着出来走走，结果走两步又累了，只能让爸爸抱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发烧在医院打吊瓶，也是因为在病房里待得着急了，闹着要出来，那时候她应该13岁，个子已经很高，父亲于是将她背在背上，母亲在旁边举着吊瓶，在医院的走廊里走了几圈，父亲还给她讲笑话。

她想到此，眼泪忽然流了出来，她没有去阻止那眼泪，她突然意识到，父母毕竟也是爱着她的。

袁明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边，当然看到她的眼泪。他背靠着栏杆说：“爸的病情稳定下来了。”

袁明月忙去擦干眼泪，面对袁明朗，只见他脸色蜡黄，表情疲惫，嘴周有青青的胡茬，显然是因为昨天一夜没睡。她说：“我刚才去跟医生谈过了。医生说爸的病情虽然暂时稳定，但是随时还有可能再复发；所以我想跟你商量，等爸可以出院了，说服他去美国西海岸疗养一阵子。北京的冬天，气候干燥，空气又差，实在不适合养病。这几天，我会召集律师，把我新买的30％的股份全部转到爸的名下，你跟他说，请他放心。”

袁明朗狐疑的看着她，终于冷冰冰的说：“你不觉得现在做这些太晚了吗？”

“不晚。爸以前经常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做，就不晚。明朗，无论如何，请你把我说的话向爸转达。我过几天会送文件过来给他看。”

袁明朗迟疑着点了点头。

袁明月抿了抿嘴唇，低头说：“照顾好爸，我先走了。”

袁明朗当然早就注意到袁明月今天没有化妆，脸色灰白，嘴唇没有血色，眼圈周围也都是青的，他到底说：“你自己也好好休息，百年还要靠你。”停了一会儿又说：“过几天等爸情况好点，你再来看他。”

袁明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头在袁明朗厚实的肩膀上靠了靠，又拿开说：“我知道了。”

***

袁明月回到月坛17号时，天忽然下起了小雪，还是10月末，这场雪来的未免有些早。天灰蒙蒙的一片，雪落下来，瞬间化成水滴，渗入地面，留下浅浅的痕迹，不过一会儿，那痕迹便越来越深，空气中有冰凉的土腥气。

屋里暖气刚刚开始烧起来，还没有完全暖和。袁明月坐在正屋的沙发上等何清晖，只觉脚底冰凉，直传入心。她站起来想活动一下，于是去了游戏室，摆好球，架好球杆，正准备开始打，就听到前面门响，知道是何清晖回来了。握着球杆的手抖的厉害，球杆出去，完全失了准头。她放下球杆，站在台前深深呼吸，直到看到何清晖出现的游戏室门口。

何清晖脸色黑黄，唇线下压，法令纹愈发深刻，穿着暗紫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黑色大衣，肩头有雪花在慢慢化掉；原来外面的雪已经这么大了吗？袁明月想。

何清晖不看袁明月，只是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放在门边的高桌上，嘶哑着声音说：“这是离婚协议，你签完寄到晖达！这间宅子，就算是赔偿我之前许诺给你的那些钱。我的东西和东屋的东西，我回头会让人来搬走。”说完转身要走。

袁明月心疼难忍，他居然连这个宅子都不要了，她真的已经伤他至此了吗？她叫：“清晖！”

何清晖一愣，到底背对着她停住脚步。

“再陪我打一次球。”袁明月轻说。

何清晖半天没动，到底开始动手脱外套，进来拿球杆，开始打球。但是他同袁明月一样，第一杆就失了准头，球离球袋十万八千里。

轮到袁明月打，她架好球杆，努力瞄准，可是今晚的球全都失去了控制，她也没能打进去一颗最简单的红球。

又轮到何清晖，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答应她的要求，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从不做拖泥带水的事。可是当她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他却无法拒绝，此时他的手里还握着半个月亮，七色彩球在眼前幻化成柔和色块，而不再是一个清晰的目标。而他也放弃了瞄准，只是顺手打出，球当然不会进。

袁明月再拿着球杆上台，弯下腰，拉开球杆，他们以前在这间屋子里渡过的快乐时光依次在眼前出现，包括那一晚在这张台子上的激情，她的手抖的很厉害，气息不定的说：“清晖，如果我们再也无法打进去一颗球，你是不是就能够一直留在这里？”

何清晖没有说话，丢下球杆，去穿外套。

袁明月放下球杆，站直身体，先何清晖一步走出门去，她从客厅沙发上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再次深呼吸，站起身转头将文件递给正从里面出来的何清晖，声音冷静的说：“这是西四环那块地。”

何清晖脸色微变，没有接文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袁明月说：“你还记得百年假造财务危机，在家里的餐厅里，杨慎生气离开的事儿吧。我之后一直在想，以杨慎的脾气，到底是什么事让他生那么大气！后来我忽然记起来你刚入股百年谈判时候的事儿，那天你特别紧张，你知道吗？你一紧张，就会咳嗽。所以我想，对于你们来说，真正重要的其实始终都是这块地。杨慎生气，大概也是因为那块地。”

何清晖想，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他反倒在屋内沙发上坐了下来，冷冷的问：“你还知道什么？”

袁明月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在他对面坐下，答说：“那次在青岛，你没有吻我，我后来又下楼找你，你当然离开，我站在的你站过的位置上看过去，刚好看到武鑫集团的招牌，我想当时你不吻我，大概也是跟何心武有关。所以这块地，也是跟何心武有关吧。清晖，你想利用这块地为你母亲报仇是不是？”

何清晖心内惊讶，他的计划是连杨慎都猜不出来的，他没想到袁明月居然会猜到。他以前该有多蠢，才会认为她是个笨女人。他问：“你想要什么？”完全是一副生意人的语气，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的说出。

袁明月说：“晖达之前借给百年的那笔钱……”

何清晖不等她说完，拿起桌上文件翻看了一下，说：“没问题！那笔钱就抵这块地！”

事实上那笔钱的数目当然大大超过这块地的价钱，袁明月也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她并没有纠正。她此时唯有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贪婪的女人，才能留住他。

她问：“清晖，你的计划是什么？”

何清晖忽然不介意告诉她，反正她迟早会猜到，“武鑫集团明年会启动一个大的项目，是何心武一生的心愿，西四环这块地刚好位于项目之中。”

“武鑫中心？与现有武鑫广场形成对角线的位置？”袁明月以前听人说过这个项目，何心武打算在以故宫为轴线，与现有武鑫广场形成对角线的位置建造大型商业楼群“武鑫中心”，不过所有人都觉得是江湖段子罢了，这里是北京，一个商人怎么可以这么狂妄。可是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何心武，不知道他确实就是那么狂妄的人。她继续说：“所以你拿到这块地一定不会卖给何心武，令他的项目无法进行？”

何清晖想，他和她此时真是像极了生意伙伴，他说：“是的。在那之后武鑫集团股票会大跌，我会趁机收购。”

“可是以晖达的财力，你不可能收购成功！”

“当然不会，这不过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当初跟你结婚，主要的目的就是西四环那块地。”

袁明月当然早就猜到，她甚至还觉庆幸，幸亏当时袁庆年买下了那块地，否则她又怎么会认识何清晖。

“所以，”她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离婚，因为你还没有拿到你母亲留给你的那笔钱。我想那笔钱对于你来说，也一样至关重要。”

他们重新又变回了生意关系，何清晖想都没想，说：“好！”说完拿着西四环块地的文件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或许是由于地太滑，他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袁明月慌的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喊：“小心！”

何清晖却稳住身体，大踏步的走了出去；袁明月追到门口，只见雪片飞飞扬扬的落了下来，院中地上已经是白白的一片，何清晖的黑色背影溶入雪中，转瞬到了前院门洞，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袁明月看着关上的大门，想他迟早还是会回来的吧。

第53章　武鑫中心（一）

杨慎从健身房下来；看到何清晖办公室灯还亮着的时候，并没有很惊奇；他多少猜到他此刻会在这里。这些年来；他的生活真的乏味到了一定程度；除了开会应酬以外；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住处，好不容易有个袁明月出现，让他生活有了一点色彩；却没想到现在竟是这样的结局。

杨慎走进何清晖办公室；只见他正站在窗前，窗外雪花闯进黄色的路灯光束，扑漱漱的往下落；显得格外急切。窗台上放了一个杯子；半瓶威士忌，显然另外半瓶已经被他喝掉了。

杨慎站在离何清晖不远的地方说：“我陪你打球吧！”

何清晖却忽然笑出声来，打球？他可能以后都不能再打球了，因为他一个球也进不了。

他拿着酒瓶和酒杯，回到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脸上还挂着笑，但是从杨慎看来，那笑比哭还难看。他将桌上的文件递给杨慎。

杨慎接过来看，无比惊奇，“西四环那块地？”

何清晖拿起酒瓶再给自己倒酒，“是的，她给我的。她早猜到我想要这块地。”他端起半满的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她什么都知道。杨慎，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以为她是笨女人。可是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你说是不是我才是那个傻瓜？我还以为是我为了讨她开心，故意让她赢球；其实她早就知道却不戳破，让我自以为是；还有那次，范欣欣算计她，我现在想想，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被范欣欣算计，说不定只是她的苦肉计而已；袁明俊的事情，她就那么装傻，让我心甘情愿全力为她奔走；还有何心武要收购百年，我居然差点为了她，卖掉我们在西都网的股份。你说，我是不是个傻瓜？”他显然已经喝醉，舌头有点不受控制，所以为了克制自己，他将话说的很慢，一字一句，清晰的很不自然。

杨慎在他办公桌前坐下，不理他说的这一大堆，失恋的人疑神疑鬼的事情他经历过很多，不用搭他们的茬。他只是问：“明月为什么要把这块地给你？”

“我答应她，百年财务危机时晖达借给她的那笔钱一笔勾销。”

杨慎皱眉头：“那笔钱远远超过这块地的价钱！”

何清晖手一挥，“我知道。可是这块地对我很重要，我没法跟她讨价还价。她一早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

杨慎认识的袁明月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他问：“你真的把月坛17号给她了？”

何清晖摇头，“不，我不会给她的。等离婚的时候，我会给她钱。”

杨慎抓住了点，“所以你们还没离？”

“是的。她说要等到结婚一年的期限，拿到我母亲留给我的那笔钱。我觉得她说的对，所以同意了。”

杨慎笑了，袁明月果然是了解何清晖的，以何清晖那种决绝的性格，当然要用这种方法，才能将他留下来，那样才会有机会缓和他们的关系。何清晖捕捉到他的笑意，眼神直直的看着他说：“你笑什么？”

杨慎起身将何清晖手中的杯子拿过来，说：“别喝了，我送你回家。”

何清晖却固执的看着杨慎，依旧是一字一句的问：“杨慎，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杨慎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说：“你知不知道，袁庆年昨晚二次病发，重新手术，袁明朗认为一切都是袁明月的错，不准她再见袁庆年？”

“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袁明朗。”

何清晖先是一愣，继而说：“她的家人也不原谅她。不过没关系，她还有股权，求仁得仁。”

杨慎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整件事，明月是不是真的错的那么厉害？你想想，她是不是早就喜欢你，而你一直迟迟没有动作，她难免患得患失；而你一向对心悠都另眼相看，她难免会多想。如果心悠没有自杀，她删除短信也不过是一件争风吃醋的小事罢了。”

“再说这次股权事件，她在百年多么努力，而袁庆年有多么忽视她，你也知道，她这样做不过是想自保，而且还因此让百年解除被何心武收购的危机。如果不是碰到袁庆年心脏病发，恐怕人人都要赞她一声聪明。她是错了，但是并没有错到需要付出现在这样的代价，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的运气不好罢了。”

何清晖冷笑，“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她开脱？”

杨慎也累了，他今晚还有应酬，昨天因为转让西都网股权的事儿得罪了人，今天要去补救，显然这个时候是指望不上何清晖的。

他摊开手说：“算了，清晖，我之前还惦记着你的大计划，盘算着到时候是要武鑫的地产业还是旅游业。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却突然怀念那个帮我倒水的清晖。我们还是别折腾了，晖达目前的状况，足够让我们的家人过上体面舒服的日子。明月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满脑子都是阴谋，她只是比一般女人更懂得自保而已，这有什么错？如果她是那种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一切只等着别人给予的女人，你也不会爱上她是不是？你以前觉得她笨，那是因为你时刻都想保护她，并不是她在你面前故意装什么。”杨慎说的很无力，他并不期望就此改变何清晖的心意，只是希望他不要绷的那么紧。

何清晖知道杨慎说的也许是对的，袁明月今晚表现，现在一想，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并不会很难分辨；可是他过不了自己这关，他没办法将王心悠的自杀置之不理，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恨着何心武一样；他偶尔也会想，这样是不正常的，他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可是他过不去这个坎，也没人来帮他过这个坎。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说：“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

过了几天，袁庆年的病情好转，终于同意见袁明月。袁明月急切的赶往医院，到了停车场，令她意外的是，居然何清晖也正从车上下来。她已经多天没有见过他，自从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月坛17号，听说他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住。她知道他胃一向不好，于是让张姐每日给他送去饭菜。

她不知道他是来看袁庆年还是有其他事，但是她并没有问，只是看着他，他双颊消瘦，脸色比上次见到时好一点，可依旧暗沉，她说：“还好吗？”

何清晖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说：“明朗给我打的电话，现在应该不是告诉你父亲我们关系的好时机，所以我来一趟。”

袁明月直想上去抱住他，到底忍住，说：“谢谢！”

他们乘电梯上楼，进了电梯，何清晖自动跟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