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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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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澄明如镜,周遭的风吹草动,全都感应得历历分明。

这时,峡谷南边刮来的大风呜呜呼啸,夹杂着几丝窸窣的衣袂声与隐约难辨的话语,似乎有数以百计的人正朝这里御风飞来。

我猛一翻身,夺过罗沄的柴刀,抱着她冲上崖壁。

她没想到我这么快便能动弹,刚想说话,便被我捂住嘴,钻入深凹的岩洞里。

洞内逼仄,我紧紧地贴着她,呼吸互闻。她惊怒的瞪着我,脸颊晕红,以为我要做什么非礼之举,奋力挣扎。

想不到她重伤虚弱,力气竟如此之大,直到我抓住她的手掌,写道:“有人来了。”

她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胸脯起伏,将信将疑。

我又闻见那股清冷的幽香,从鼻间直灌头顶。忽然想起那日为了救她,也曾和相柳藏身崖壁洞隙,情景仿佛,心情却大不相同。

这两个蛇族妖女有许多相似之处,都貌美如天仙,狠毒若蛇蝎,你永远不知道那张笑吟吟的俏脸后,藏的是怎样的心思。

但两人又大有不同。

她妖媚狠辣中又带着孩童般的无邪。就连身上的香味,也澄净得如同北海的蓝天和白雪。

而相柳就像这万花谷的漫天彩云,绚丽阴沉,诡谲万变,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吞噬得片骨不存。

思忖间,风声凛冽,十几人凌空抄掠而过。

当先那人紫衣红带,赤髯如火,怀里抱着一个少女,赫然是烈炎!

他既没死,瑶雩应当也无大恙了!我又惊又喜,正想冲出追截,他却忽然转身折返,气刀呼啸横扫,将身后的十几个大汉打得鲜血狂喷,而后稳稳地冲落到下方的乱石堆中。

“杀了他,别让他跑了!”

南边的呐喊声震天价响,转瞬间又有几十人御风包抄冲来,将他围在当中。

我凝神扫探,瑶雩呼吸虽然微弱,却连绵悠长,应当只是昏迷未醒。倒是烈炎浑身鲜血,气刀的光芒明暗不定,经脉似乎受了重伤。

果然,那些人将他团团围住后,也不急于进攻,叫道:“姓烈的被烛神上打了三掌,又被情火山压住,经脉断裂,支撑不了多久了!大家轮流耗他真气,不必着急动手。”

人影闪动,呼啸不绝,从远处赶来的追兵越来越多。

略一打量,少说也有两三千人。有的黑衣玄帽,耳悬双蛇;有的服饰各异,衣绣彩云。既有北海蛮族,也有不少彩云军。其中甚至有几个曾在姥姥手下担任要职的大将。

这些人一心对付烈炎,根本没注意到崖壁的洞隙里藏了别人。

我凝神屏息,暗暗调气,正筹划着如何趁他们混战之时,出其不意,夺回瑶雩,忽然又听见烛龙的笑声远远地传来:“烈小子,想不到一别多年,你还是如从前般愚钝可欺。嘿嘿,这老蛇婆与你有灭族之仇,你以为仅仅凭你叩十八个响头,就真能一笔勾销么?拓拔小子竟然放心把天下托付给你,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笑声越来越近,雷声似的在峡谷里轰隆回荡:“大家听好了,能取烈炎项上人头者,等我平定天下、登上神帝之位后,必定封他为南荒赤帝!”

众人哄然应诺。

霎时间,刀光纵横,气浪迸舞,两千多人从四面八方朝烈炎发起猛攻。

第十一章 两忘崖

月光照得峡谷内一片雪亮,我瞧不清烈炎的身影,只看见气浪如彩菊朵朵,凌空怒放。那道十余丈长的赤红色气刀有如霞光飞舞,地火喷薄,气势之刚猛霸冽,见所未见。

所到之处,神兵碎断,巨石炸裂,那些人前赴后继地攻近,又无一例外地惨叫飞跌。顷刻间,崖壁、壑底便溅满了点点鲜血。不像是他在遭受围攻,倒像是肆意屠戮。

这厮经脉震断,居然还能使出如此狂猛的“太乙火真斩”,假使没有受伤,威力更不可想象。

我对他虽然厌恨,心里也不由生出些许佩服。如果他怀中抱着的不是瑶雩,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但此时此刻,却比我身临其境还要紧张。一边凝神观望,一边等待时机。

烛龙飘然落在乱世堆上,眯着眼观望了一会儿,悠然道:“巫氐神上,老夫帮你报此大仇,你当何以为谢?”从怀中提出一个乾坤袋,轻轻甩抖。光芒闪耀,巫氐和相柳一同滚落在地。

巫氐冷冷道:“本族之事,岂敢劳烛神上大驾?先前紫云湖里,你也瞧见了,老身技艺浅薄,炼不出你要的本真丹……”话音未落,“啪”地一声,额头已被藤鞭抽中,鲜血淋漓。

一个北海蛮子挥舞长鞭劈头盖脸地朝她打去,连声喝骂:“你奶奶的,烛神上看得起你,才给你效忠使力的机会,老蛇婆你不识抬举便也罢了,居然还敢将神上诓到这里,偷施暗算!神上仁厚,饶你不死,让你戴罪立功,再敢耍什么花样,老子把你轧成咸鱼肉干!”

巫氐任他如何鞭挞,始终咬着牙,冷笑不语。

相柳伏在她身边,衣衫破碎,脸颊红肿,肩颈上尽是青淤血紫,显然也受了不少折磨。

我心里大感痛快。这就叫恶人自由恶人磨。遇见这奸狡凶残的昔日大荒第一神,婆孙两孙女有得苦头吃了。

烛龙那孩童的脸上泛起一丝森冷狰狞的微笑,摇头道:“算了。既然巫氐神上不肯,老夫又岂能强人所难?巫瞽,听说你的『吸魂虫』能吞人神识,云人所不能云,我很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巫氐神色骤变,想要挣扎,却被两个大汉死死按住。

一个矮胖秃头的瞎子拄杖上前,眼白翻动,从腰囊里捏出两只细小如黑蚕的虫子,摸索着朝巫氐的鼻孔里塞去。

我猛然一惊,这老蛇婆若真死了,瑶雩与罗沄找谁救去?

正想挺身冲出,相柳突然咯咯大笑:“彩云易散,水月难捞。彩云军口口声声要扞卫公义,重现五族之治,玄女死了没几天,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小人就背主弃义,和烛老妖沆瀣一气,不仅不顾瑶雩少主的死活,连共工少主的结发妻子也想一并害死。也不怕传到天下人耳朵里,为后人所耻笑么?”

“共工少主的结发妻子?”巫瞽一愣,周围那些彩云军也露出惊愕的神色,纷纷朝她望去。

相柳眼波流转,灼灼地凝视着我的藏身处,嘴角微笑,高声说:“不错,我就是你们共工少主的妻子。一个月前,他在北海与我结为夫妻,又在『天之涯』找到了『轩辕星图』,修成『三天子心法』。公孙轩辕已死,当今天下,再没有人是他的敌手!”

听到三天子心法,那些人哄然大哗,就连烛龙也悚然动容。

我又是恨怒又是好笑,这妖女一定是根据体内“噬心蛊”的异动,觉察出我在附近。被她这么一搅,再想要伺机而动已没可能了。于是示意罗沄屏息藏好,猛地伏身冲出。

不周山的那段日子,在康回指点下,我成天与阴阳狮龙兽周旋,时而要冲上山岭云端,时而要扑入水火海窍,内外交感,千锤百炼,早已练就了独特的御风术和刀法。

和那狂猛漩涡以及如影随形的太古双兽相比,这数千人的重围反倒千疮百孔,有太多空隙可钻。

我上掠下伏,刹那间便穿过了几百人的合围,冲到烈炎左侧,一把朝他怀里的瑶雩抓去。

他喝了一声好,回旋翻转,“轰”的一声,太乙火真刀狂飙似的与我手里的柴刀撞个正着,激爆起炫目的霞光。

我喉咙一甜,从虎口到肩膀全部酥麻震痹,身不由己地朝后翻了几个筋斗,重重地撞在石壁上,柴刀险些脱手。

“少主!”

“是共工少主!”

几个跟随姥姥最久的长老率先认出我来。四周惊呼迭起,彩云军的将士潮水似的向后退却。

烛龙哈哈大笑:“小子,原来是你。几天没见,怎么变成一樵夫了?难道『三天子心法』就是你这砍柴的功夫么?不过你居然能挡下这记『太乙火真斩』,而没毙命,也算没辱没我的声名。”

“共工?”烈炎右臂气刀光芒大敛,惊讶地望着我,又看了看怀中的瑶雩,“你……你就是四弟的儿子?”眼里竟似泪水盈眶,神情又是喜悦又是悲伤。

到了这生死关头,他居然还在惺惺作态。

我怒火填膺,恨不能仰天大吼,握紧柴刀,在石壁上划了一行大字:“少废话,把妹妹交还给我!”

烈炎愣了愣,微微一笑,竟真的将瑶雩抛到我怀中,说道:“她的刀伤箭伤疮都已愈合,经脉也已全部续上。只是体内中了七种奇怪的蛊毒,一直无法解开。

瑶雩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干裂青紫,全身更冷的像冰块。我紧紧地抱着她,恍如隔世,胸膺内如块垒郁结,想哭哭不出,想要怒喊却喑哑无声。

妹子,妹子,我绝不会再让这些人伤你分毫。

我默默地在心里立誓,撕下袖布,将她牢牢地绑缚在背上,转头寻找巫氐,这次发觉她和相柳居然全都不知去向!心中大凛,再叫、凝神探扫原来的藏身处,罗沄果然也没了踪影。

这婆孙二人必是趁着混乱,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时,掳走罗沄,逃之夭夭。

只恨”三天子心法“五子太有魔力,就连烛老妖也为之神夺,一时没有察觉。

直到此刻,才有人回过神来,转头四顾,指着峡谷北边大叫:“在那里!别让她们跑了!”

我御风追去,身后人潮汹涌,全都尾随不舍。

相柳与巫氐一前一后,贴着崖壁朝上飞掠,突然钻入一个狭长岩洞,转身举起一把丹丸,笑道:“你们再敢上来,大家就一起同归于尽。”

大风故卷,洞口红光吞吐,映的她脸红如霞。有人失声叫道:“栖凤洞!这里是两忘崖!”

众人惊哗四起,纷纷顿住。

据说旱魃就住在两忘崖,栖凤洞中。情火山原本就是南疆沉睡的火山,栖凤洞更是火山的喷火口之一。

旱魃喜火,住在这洞里,日积月累,又沉蕴了猛霸无比的赤炎火灵。一旦相柳将“五行丹”引爆开来,山腹内的岩浆必定肆虐喷薄,后果不堪设想。

烛龙仰头大笑:“先前那场大火也烧我不死,仅凭这几颗丹丸,你就想吓唬老夫么?巫氐神上,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老老实实地炼出本真丹,我保证你长命百岁。”

以他的修为,固然无需害怕,但他绝不想逼死巫氐,那就没有人可以为他炼制本真丹了。

相柳吃透了他的心理,咯咯笑道:“是不是吓唬,你来试试便知。”指尖一弹,一颗丹丸撞在对面崖壁上,轰然爆炸,乱石滚滚崩塌。

众人惊呼怒骂,慌不迭地退避开来。

巫氐闭着眼,盘坐调息,对叱骂声置若罔闻。

相柳又举起一颗丹丸,斜挑眉梢,高声道:“烛神上,你是蛇族后裔,帮你炼制本真丹原也应当。但你害得我大哥形如废人不说,还谋弑我夫君,打着彩云军的旗号招摇撞骗|Qī|shu|ωang|,祸害天下,我和姨姥姥若答应帮你,又怎么对得起我的夫君?对得起被你害死的无辜冤魂?”

她说得煞有介事,那两声“夫君”更是柔媚入骨,喊得我两耳发烫。

众人如梦初醒,有人尖声大叫:“他奶奶的,打蛇打七寸,只要擒住这小子,不信她不就范!”

那些北海蛮子对我修成“三天子心法”之事原本就将信将疑,又仗着有烛龙撑腰,重新朝我围了上来。

倒是彩云军旧部一则多少感念点儿旧情,二则对我突飞猛进的修为太感惊诧,踌躇不前。

相柳朝我柔声传音:“共工神上,你妹妹中的七种蛊毒叫『彩虹蛊』,原本七日内便会发作,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行尸走肉。那些庸医虽然将蛊毒暂时封Zhen压制,但就如同筑堤春洪,一旦迸决,危害更胜十倍。三个时辰内,她再不得姨姥姥救治,就算女娲重生,也无计可施了。”

相柳嫣然一笑,又高声说:“夫君,你放心吧,你我既已结为夫妻,自当同舟共济,不离不弃。你妹妹也罢,螣兀公主也罢,姨姥姥都会全力相救。正邪不两立,今日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重振五族大业,全看你的『三天子心法』可否制住烈炎与烛老妖了。”

这妖女忒也狠毒,三言两语,又将我和她绑到一处,到了这个份儿上,我想不和烛龙拼死以斗,都不可能了!

我怒火如烧,紧握柴刀,扫望着层层围拥上来的人群,想起姥姥,想起她说的那些话,想起我的名字,想起康回,想起不周山上摇曳的女娲花。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运。

上天降我于世,给我这么多的苦难、痛苦、仇恨,是因为我背负着远胜于世人的使命。

我没有退路,无从回避,要么在重压下粉身碎骨,要么用它砸碎樊笼。哪怕是死,也要像我父亲一样,魂魄化作星旗,光耀长空!

于是我挥舞柴刀,在石壁上一字字地写道:“康回转世,共工重生。回我麾下的,既往不咎。与我为敌的,格杀勿论。”

周围喧哗大作,一个人纵声狂笑:“康回转世,共工重生?小子,你好大的口气,以你这把生锈的破柴刀,也想与天下为敌?老子墩头山勃马,斗胆领教你的『三天子心法』!”

那人魁伟黝黑,额头上长了个大肉角,从左侧崖壁上冲跃而下。弯角长刀气芒努爆,擦着我的身侧劈入石壁,坚岩应声炸裂。

他刚一出手,又有三十多人个北海蛮子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朝我疾风暴雨似的猛攻。

大风吹来,阴阳二炁汹涌流转,我周身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怒火灌顶,猛地转身回旋,一刀反向斜撩。

就在那一瞬间,壑底的累累巨石突然竞相悬空浮起,随着我柴刀挥出的弧线,势如陨星,呼啸怒舞。

“砰砰”连声,那三十几人被乱世撞中,鲜血狂喷,筋骨尽断,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立毙当场。

勃马朝后连翻十七八个筋斗,双膝重重着地,身子一晃,脸色酱紫地瞪着我,张口想要说话,从额头到右胸突然迸出一条红线,鲜血激射,迎风炸散为数截。

峡谷里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相柳拍着手掌,咯咯大笑:“好一个『补天决』!夫君,想不到才短短两天,你的『三天子心法』居然又有如此的突飞猛进。还有哪些人想要寻死,只管上前一试。”

这一刀不过借狂风之势,天人交感,与周遭乱世合二为一,被她心口胡诌,倒成了女娲所创的“补天决”。

那些人瞠目结舌地望着我,又是惊骇,又是狐疑,不敢再轻易上前。

烛龙站在崖石上哈哈大笑:“小子,『三天子心法』含混沌阴阳、五行八极,变化无穷。你连你爹的八极之身也没筑成,便敢胡吹法螺,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现在弃刀求饶,再让巫氐献上本真丹,瞧在当日拜我为师的情分上,我不但可以饶你一死,还能帮你杀了烈小子,为你报血海深仇。”

彩云军交头接耳,低声私语。

一个矮胖的秃顶老者高声道:“烛神上说得不错!共工少主、玄女、水神共宗同源,本是一家,自当同仇敌忾。北海一战,多少将士惨死在烈炎、少昊两奸贼手下,玄女更被悬首示众,辱莫大焉!你若真想带领大家重振声威,恢复盛世,现在就当杀了烈炎,为弟兄们报仇雪恨!”

这人姓莫,是水族的长老,跟随姥姥二十多年,在彩云军里极有声望。他一开口,其他长老、将领也纷纷附和,都说只要我杀了烈炎,自当唯我马首是瞻,与螺母、少昊决一死战。

烈炎昂然站在十几丈外,依旧从容不迫,毫无惧意,朗声道:“共工,你知道你父亲毕生的梦想是什么?他为什么纵横九万里河山,不屈不挠,战死涿鹿?”

我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那要爆炸似的疼痛,让我强抑住沸涌的怒火。这奸贼出卖我父亲,害死我姥姥,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我倒要瞧瞧他还能编出什么谎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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