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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裾-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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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五月来到,非花朝盛会的四年中,每逢五月便是京中各户举办的斗花会。那一年五月的斗花会,他向嘉庆帝献上了一株铅华,单单关于铅华的那段传说已让嘉庆帝欣喜若狂,更兼发觉他与记忆中故人之间那惊人的相似,立马招至近前,细问他来历,虽全无干系,但其才华及样貌却是一流的。
于是他顺理成章留在了皇上身边,官职不及一品,一日日相处下来,渐渐取得了嘉庆帝的信任,嘉庆帝待他一如父子,任何事只他一句话,抵得上朝中大臣上书奏本,京中甚至有传言,他是皇上亲子。父子吗?他既厌恶这种称呼又利用这个便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有主动靠拢过来的,他欣然相应,若有不耻于他的,他只是淡笑任之。
铅华种的并不远,一小儿的功夫便已走到,还如同初见时一模一样,白色无味,甚至不如来时路边盛开的野花香,在嘉庆国,唯香花称得上珍贵。这样小小一朵,秋不凋零,冬不败落,甚是怪异。究竟铅华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又或者几年生几年落,这些都无从记载,他曾问过一尘,一尘诡异地笑:“此花是神物,不会结果,不会败落,挪一挪便死,就象神仙们的日子,没有欢愉,也不要痛苦,你还是趁早把他们毁了才好。”
他竟似通了天,明了神仙的生活,言语中甚是不敬。暮璟公子没有理会他的话,照常养着这些铅华,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一个习惯。
夜晚的风轻轻吹来,吹在他特意穿上的白色广袖窄衣上,象水面起了涟漪。他的脸色肃穆,想起明珠郡主说起过:“我都叫它们解语花……”
自从明珠郡主身死在这里后,那些铅华好像也失去了神采,不再随风倾诉心事。
明日之事颇让他伤脑筋,其实再没有一人比他更清楚真相,同样左文华自己也清楚。不是没想过救他一回,可是却遇上左文华莫名遭人刺杀,醒来后对他有了猜忌,两人之间合作之事化作泡影,明日的审问要做好万全准备才是。他心思翻腾站了半晌,才从将石缝中的水壶拿出来,接了山间泉水浇花,又在山石上坐了一会儿,才收拾心情下山去。
得到山路口,在山下等候许久的护卫首领来报:“公子,都准备好了。”
暮璟公子颔首,明日,也许要叫有心人失望呢。
夜深人静,皇宫东南一角的宫牢中,禁卫把守着的左文华正痛苦呻吟着,他伤口疼痛,却没有得到最好的治疗,招来人白眼许多。自遇刺后,唯一的好处便是所住条件改善不少,前一段住在外城的天牢,公主三五不时地施加压力,即使他原本贵为郡马爷,在那些牢头折磨下,早失去往日风采。这些还罢了,他总不断想起出事前府中连连出现的怪事,还有当晚那墙上的血迹,楚月那些话,并不完全是疯言疯语,一切都诏显出令人不安的事实。他不知道当晚自己是如何昏迷过去的,再次醒来已深陷牢笼,兼被拷问明珠郡主之事,只是一夜间,便成为阶下囚,他的荣华富贵,他的锦绣前程,就这样便没了。
他不招供事实,并不完全是等着暮璟公子来相求,只是隐隐有种预感,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眼光逼得他快要发狂,又从牢头那里听到楚月已死,腹中胎儿未能成活,一想到会是明珠郡主回来复仇便心神俱裂,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明明已是夏日,他却冷得直打摆子,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内侍端来碗汤药,喂他喝完后又把桌上冷掉的饭菜端走,只剩一盏油灯忽明忽暗。身边无人让他突然感到无限恐惧,忍着作品痛疼费力叫了几声,小内侍又再次进来,瞪着他不发一言。
左文华苦笑,落至今天这个地步,他居然没有死,难道老天觉得他受的折磨还不够?
“这里太过安静,可否……请公公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当然没有人理会这种要求,小内侍走后,他惨笑几声,明日开审,暮璟公子不知做如何打算,此时,只有房椽与他相对,真想有人能说说话,稍稍减去他对未知的恐惧。
门无声无息被推开,左文华躺在床上死死盯着,一人白衣广袖施施然走了进来,待看清是暮璟公子,他才大大松了口气,冷笑道:“暮大人终于舍得来看我这将死之人?”
暮璟公子脸上依旧挂着让少女情迷的温和笑容,走到他的床前道:“郡马这口气如同女子吃味一般,可真让人受不起。”
左文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又突然大笑:“好,好,名动天下的暮璟公子,皇上最信任的暮大人,竟是个表里不一,居心叵测的伪君子,说出去真没人会信。”
笑声牵动伤口,最后又变成了痛苦呻吟,平日里极为讲究的一个人,如今只穿了件月白单衣,上面满是血迹,卧在板床上不能动弹。
暮璟公子但笑不语,由得他平静下来才道:“郡马这些日子不论谁人来问,都没供出暮璟一句,在下心中甚是感激。”
“你当我是为你守口如瓶?你当我是等着盼着你来救我?暮大人高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了。”左文华恼怒不已,从出事至今日,暮璟公子从来没有过一丝音讯,依他的手段他的能力,不至于一面也见不上,可见不过视自己如无物。
暮璟公子诧异:“这我倒不明白了,郡马是为何?”
左文华不去看他,只是盯着房顶的木椽惨然道:“我是在等,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先是楚月,后是我,暮璟公子,总有你那一日。”
暮璟公子皱眉不已:“郡马这话我更是不懂。”
“说出来你定会当我疯魔,可这是真的,明珠她……回来了。暮大人,暮璟公子,你当日来同我宁下盟约,许我以厚利,我只觉是个机会,到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你是个恶魔,同你定下盟约会付出如此代价。”
暮璟公子听完他这一番话语,甚觉荒谬:“郡马错矣,难道你没有得到过半分好处吗?若不然,以你内戚之身,何以有资格出使西疆出头露脸?我是怜你空有一身才华,才给你机会。再来你不觉得事出有因?是何人来刺杀与你,若是那……且说那就是明珠郡主好了,她用得着来刺杀吗?分明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我猜之前府上那些事及楚月之死,都是有人故意安排。”
他只是心中怀疑,可却无从查起。
“若真是人力所为,那也只能是暮大人你!我没按你的意思陷害太子,你早已不满,又觉得我不再受你控制,故想杀人灭口!可是那皇帝瞎了眼,居然让你来审我,哼,岂不知我早已成了你手中弃子,岂会有我的活路!”
“郡马自然明白事已至此,都怪你自己不争气先出了事,非是暮璟赶尽杀绝,你为何要提那样的条件,否则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如今也算是给明珠郡主偿命了。”
“偿命?哈哈,可真正下手杀掉她的人是你,说到要为她偿命,岂不是该先杀了你自己才行?”
暮璟公子沉吟不语,他何尝不后悔当日要应下那个小小的附加条件,出手替他了结了明珠郡主的性命。那个貌丑却心如兰花的女子死后,他常无故想起,有些后悔。看着左文华斜睨着他的眼神,他自嘲的笑了笑:“暮璟此生,手上未曾沾过半点血腥,自有人替我动手,而且始作俑者是郡马你,却与我何干?”
左文华冷冷一笑:“你要自欺欺人也由得你去,如今你是要提前了结我吗?明日开审人犯身死,你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瞧郡马的样子,似乎并不怕?”
左文华闭嘴不语,他焉何不怕,这些天眼前若是没人,他便止不住怕得要哭,原来天理循环终有报应,他的报应便在眼前。看来今夜难逃一死,事到临头,他却突然没了惧意,左右逃不过这一劫。
暮璟公子抬起手双掌一击,门外的小内侍端了一碗汤药走进来,左文华沉默有顷,苦笑:“暮大人这是赐我毒药吗?”
“这药保管你没有痛苦睡过去,明晨他们自然认定郡马伤重不治死去,我会为你求得全尸,若你想同楚月合葬也可,一家人嘛,总得团聚。”
提及楚月,左文华便想到她腹中没出世的孩子,喃喃道:“报应……”
说罢抖着手端起那碗汤药,便要一口喝净。
上山
天锦城日前最为盛传的流言除了暮璟公子不日即将与心仪女子成婚外,便是郡马左文华入狱之事,街头巷尾,茶馆私寮里,男女老少都议论纷纷,同情者有之,唾骂者有之,只为那明珠郡主死讯传开,开头有不少人同情她,人人都好奇此案会如何终了。
这样的日子,凤尘晓岂会静静地呆在别苑,一大清早,她如往常一般往琉璃堂去,凤辰早为她备好了车,在门外等候。到了门口却被凤栖臣拦下,这是几日来,两兄妹第一次打照面。
凤辰一见主子出面,便退到一边等小姐。
凤尘晓站定不动,等着凤栖臣发话。
几日不见,他仿佛老了几分,用无比沧桑的声音道:“我已送走了沧眉,你大可不必每日都避开。”
她一股怒气上涌,说出的话却语调平平:“送走了沧眉便算结束了?大哥,我真不懂,你为何会这么想,梧桐是条人命,不是一样东西,难道就任一条人命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没了?”
“可是你让我怎么办?送沧眉去见官?还是那些对她施暴之人,再砍她手脚?尘晓,我对她有愧,可是一生都无法弥补于她……”凤栖臣面带着一丝绝望:“她多年受虐,其实已命不多长,我着人送她回了郴州先安置好,待后日花朝盛会后,我便回去,同她过些安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她便会是个死人,你气也好恨也好,又有何意义?”
凤尘晓沉默不语,她这是怎么了?适才还在为梧桐的不公待遇而厌恶着沧眉,如今又为那个饱受噩运的女子悲叹,她竟然命不久矣,那同样也是一条人命,怕不过二十出头,尚属花期,却要早早的调零。
她细细观察凤栖臣面色,他眼中沉痛不像是假装,不忍再逆他之意。心中思量着一日不去琉璃堂也可,待会让凤辰给沈诚送个信便成,于是应承道:“也好,我便不出去了。大哥,若无事,我先回房。”
凤栖臣长长舒了口气,这几日他无心于花楼一事,全权交给了凤三,这在他二十多年来全意为家族付出所有的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末了又交待道:“到了后日一早咱们便一同进宫,你早做准备,贵妃娘娘有话,要你们几个女眷陪着她。对了子沂呢?”
他与凤尘晓一同往苑内走,又叫来人去唤凤子沂,谁料下人来报说是二少爷不在府中,似乎昨晚就没回来。
凤栖臣当下脸色一沉,他不求凤子沂能帮到一点,但既然在这里住就得有规矩。正要让人去找,却看到凤子沂一步三摇地晃进来,当下忍着怒气道:“听说你一夜未归,看来是真的,去了何处?”
“大哥,这个……”他找张椅子窝着,看看凤尘晓,似有为难之意,凤栖臣冷冷哼了一声:“你这两天别惹事,后日咱们要齐进宫去,今明两天你就呆在别苑,不准出去。”
凤子沂惨叫一声:“惹事?不准出去?大哥,只是去风花雪月一番,与进宫没有关系吧?”
“你看看自己的样子,面色发白,脚步虚浮,还是少去那些地方为妙!”凤栖臣不由自主便想教育人。
凤尘晓在一旁微微皱眉,觉得凤子沂不像是那种轻浮的人,但听坊间传言,男人嘛,都极爱去那些地方,三五红颜知已,夜谈心事……那些女子真的很诱人吗?他的面色真有些发白,刚才走路真象是飘,正要关切地问上两句,正逢有人来访,要找的正是她,却是多日不见的魏娘,想来定是为了“一品花韵”之事。
魏娘此来却是要她到店中一趟,许多样品需要她来定,且这一个多月来,“一品花韵”在京中名号已响,多出新品才能更吸引人客。此事是正事,凤栖虑也管不住,她尚未到过新店,当下决定出门。
凤子沂紧盯着她离去的身影,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已不自觉抓紧,指节泛白,落在凤栖臣眼中,使得他更心烦,这个二弟对尘晓的心思他一直明白,便是这样更不让人放心,也许他在外面风花雪月并不是坏事,或者可以分散他那份心也好。
凤尘晓满心以为魏娘来同她商量正事,谁知甫一上马车,魏娘便捂嘴嗤嗤笑开来:“你与沈诚二人搞什么名堂,大清早地他让我来接你去城东的婆娑山,还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神神秘秘。”
凤尘晓也被搞得一头雾水,她被急匆匆地带到了“一品花韵”,凤辰等人在外面守着,依沈诚所言,她往婆娑山去尚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正要从偏门出店,却正好被来店中办事的胭脂给撞上。
“凤小姐好,今日可巧了,碰上正主儿。”
“胭脂啊,你怎地在这儿?”
“我来替小姐拿定做好的干花褛,后日不是花朝盛会吗,她可是早早准备好到时候穿的袍服,此物是用来配衣服的。”
“你家小姐可算是能耐了,都会自己想样式呢。”
“谁让她认识你最早呢,啊对了,小姐还说大婚时候所有的配饰都交由一品花韵来做呢。”
魏娘接过话头:“谢小姐真是仁义,居然还想着照顾小店生意,真该好好酬谢一番。胭脂姑娘,来来,这边是店中新品,最适合你这样的美人用,快来替我们试用一下,保管替我们传出名儿。”
边说边向凤尘晓使眼色,拉着胭脂往店堂另一端走去。
凤尘晓抿嘴乐着退到店堂后,从偏门出去,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影树下,车夫一见她出来,便起身招呼,示意她上车。
蓦地周边一个熟人也没有,她有些犹疑,这算怎么回事?沈诚这般神秘却是为何?不知凤辰会不会发现她不在店内,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热门的店堂,又看看那辆马车,车夫重又指指车厢,她咬了咬唇快步走过去,终是上了马车。
马车里布置得很简单,行走也特别颠簸,她稍掀开一角马车门上的布帘,确实是往婆娑山行去,自回京后,她还未曾好好到婆娑山一游,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往那里去,曾经想过当时自己的尸骨会葬在山上何处,不及深想又立即停止,也许连葬也未曾葬,最坏可能便是暴尸荒野。不,暮璟公子,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
马车没有从游人常走的路上山,却绕到山的那头,顺了一条崎岖小路缓慢地走着,直到前面再无马车可行之路才停了下来,她被颠得头晕脑胀,沈诚在外面问话:“可接到人?
“沈当家放心,人在里面呢。”
沈诚急忙掀开车帘,眼见凤尘晓正手扶额头正要起身,忙近前伸臂将她抱下地,连声问可否不适。
“我倒没有不适,只是不太明白你这般行事为了哪般?”
他暂不告诉她原因,拉了她的手往山上走:“呆会到了你便知道。”
这不是修缮好的山路,连羊肠小道也算不上,很多地方都需要沈诚替她辟出下脚的地方,她从没有这种经历,差点没往回走。快近山顶的时候,沈诚不再往上行,而是又往近旁一处密林里走去。凤尘晓默默地跟着走了半天,来到一处山壁形成的夹道,尽头是片天然草坪,难得开满了各色鲜花,草地上趴卧着一个人,另有几人正守在那里。
她微微喘息着问沈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指指那边:“你先看看地上那人是谁?”
她疑惑地走过去,低头一看,只见那人浑身血迹,发髻散乱,趴在那里动也不动,背部还插着一枝惊心动魄的弩箭,良久才看得出还有呼吸,也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能让暮璟公子出手的,一定有些来头。“此人是谁?我倒是认得这枝弩箭。”
“这人是左文华,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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