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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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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天启低低吐出两个字,恶狠狠的,带着厌恶。

话像森冷的刀子,在人心上划上一个口子,碧桃嗫嚅一声“是”,垂头快步走出。听得皇帝破开珠帘踏进暖阁的声音,她赶忙出门,猫腰溜到窗下,倾耳探听。

翠浮思绪纷乱,惴惴不安,都忘了行礼。天启像木偶一样走过她身旁,看都不看她一眼。

翠浮硬是定下心来,转身福了一福,对着他沉郁的背影温言道:“陛下,您今天怎么来了?”

天启站住不动,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窗外。

翠浮偷眼看去,只能看到他扬起的侧脸,弥漫着冷漠、不屑和怒气。她不敢出声。再装得若无其事未免太可笑了。

良久,他低沉开口:“翠浮,你欺瞒得好啊。”

翠浮心下一沉,正要开口,又听他嘲讽道:“真是她的好帮手,合起伙来欺瞒朕。”

“陛下,我何曾……”

天启扭头盯住她,目光冰冷,她一时愣住,余下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皇帝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只厌弃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走出暖阁。

翠浮失声唤道:“皇上……”

他仍旧走着,背影孤绝,像失了魂,丢了魄。

翠浮跌坐到椅子上,茫然无措。窗外的碧桃不由凝眉,主子的表现未免太奇怪了。

走到东厂街时,天启远远地朝午门望了一眼,除了庄重的城楼,什么都没有。回到乾清宫,司礼监的太监进进出出,正送折子来。他拿起一本翻着,头也不回地问魏忠贤:“她回来了吗?”

“谁?”魏忠贤茫然,立即反问。

天启不吭声,折子翻得哗啦啦响。

魏忠贤反应过来,轻声道:“已经,回来了。”

天启嘘出一口气,放慢动作,轻轻翻着奏折。

魏忠贤瞟了他一眼,接着道:“说,等会儿过来向您请安。”

“不见!”

“嘭”一声,天启反手把折子仍到桌上,大步朝暖阁里走。

魏忠贤吓一跳,忙忙跟在后面,连连道:“是,是,等娘娘来,老奴就这样回。”

“你回什么!”天启回头吼他一声。

魏忠贤吓坏了,把头朝地上深深低下去,嗫嚅应道:“是是,不对,不敢……”

“就说我忙着,没空见她!”天启甩下一句话,掀开帘子进了暖阁。

魏忠贤松一口气,拿袖子拭汗,神还未定,皇帝又冲了出来,眼睛睁得圆圆,怒气匆匆吩咐:“去,给朕查!查……查这个人,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语无伦次,看来气得不轻,魏忠贤一刻不敢耽搁,连忙叫人去查。不查不要紧,一查肺都要气炸了。原来这个前国子监的监生还挺有号召力,竟然曾经煽动学生广为传阅那份他至今想起来都心惊胆战的奏折。

“而且,”他的侄子魏良卿徐徐道,“他跟汪文言私交甚好。”

魏忠贤眉头一跳,“汪文言?”

他拿起桌子上池漪的画像看着,吩咐道:“你替我盯紧了他,有什么新动向,随时报告。”

魏良卿领命去了。

值房门口,高长寿与他擦身而过。魏良卿目不斜视,面容冷酷,大步前走,瞧都不瞧他一眼。甭管他那张脸摆得多么冷酷,高长寿依旧灿烂笑脸以对。等他走后,高长寿满面笑容地跑到魏忠贤跟前献媚:“公公,三大殿重修的图纸工部已经送来了,请您过目。”

魏忠贤放下池漪画像,接过图纸,仔细观看。

高长寿不经意瞟见画像,不禁“咦”了一声,瞪大眼睛瞅着,目露惊异。

“怎么,你认识?”魏忠贤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闲闲问道。

高长寿摇摇头:“认识是肯定不认识,但好像见过。”

魏忠贤挑眉:“你见过?”

高长寿狗腿似的冲他一笑,道:“让奴婢想想啊。”

魏忠贤哼了一声,低头接着看图纸去了。

高长寿敲着脑袋自言自语:“在哪见过呢?”突然灵机一动,他兴奋地脱口道,“有了!”忙忙跑到魏忠贤跟前道,“公公,我想起来了,上次我跟我外甥他们几个出宫,见过他的。”

魏忠贤半信半疑:“是他吗?”

高长寿笃定道:“不会看错的,长成他这样的也没几个。我们本来正给皇后娘娘买书,我外甥突然就不见了。我四处找他,后来发现他在一个胡同口跟这人说话,鬼鬼祟祟的,哦,对了,还塞给他一张纸条。我问他干什么,他支支吾吾不说。”

说到这里,他不由警觉,惴惴道:“公公,这人谁呀?”

魏忠贤搓着手,嘿嘿笑道:“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我魏忠贤啊!高长寿,去,把高永寿叫来!”

高长寿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捅了篓子了,哭丧着脸道:“公公,我那外甥又蠢又呆,有什么事您不要怨在他身上啊……”

魏忠贤把脸一沉,漫声道:“你还不去?”

高长寿忙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等等!”魏忠贤叫住他。

高长寿立马笑道:“公公,您反悔啦?”

魏忠贤道:“你只说我找他有事,其他的不要多说。”

高长寿无奈,怏怏去了。高永寿正在值房里和一众小内侍赌牌,高长寿找到他,拉着就走。到了僻静处,高长寿扯着他衣领到墙角里,逼问:“那一次你跟那个小哥在做什么?”

高永寿迷茫:“哪个小哥?”

高长寿一拍他脑袋,“去年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吗?”

高永寿躲走,“你问这个干嘛?”

高长寿扬声道:“好,你不跟我说,待会儿好好跟魏公公说。”

高永寿惊得立即站住,大叫:“什么?魏公公?魏公公知道啦?你这个滥舅舅,你要害死我呀!不行,我得找皇后报信去。”

“又是跟皇后有关!”高长寿苦吼一声,扯了他胳膊拉他回头,一路小声嘀咕,“你死不承认不就行了吗?”

说着到了值房门口,高长寿拉着他猫腰往里走。屋里头,魏忠贤两手搭在膝头,威风八面端坐正中央,左右两排锦衣卫持刀而立,刀已出鞘,寒光森森。

舅甥两个一看,捂住心口惊叫一声。

“嘭”一声,他们身后,门关上了。

两人瑟瑟发抖,挤作一团。

魏忠贤笑得慈眉善目:“过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扑倒在魏忠贤脚下,哭天喊地:“公公啊,小的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啊。”

魏忠贤哈哈大笑两声,如川剧变脸,又突然收住,把脸一绷,挑眉道:“高永寿,我叫你去监视皇后,你监视得好啊。”

高永寿干笑两声,摆手谦虚:“不敢不敢,小的只是照公公的吩咐去做。”

他还在迷茫之中。

高长寿扯了他袖子,凑过去低声道:“你已经露低了。”

高永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吱呀”一声向后倒去。

魏忠贤笑眯眯的,高永寿也冲他笑了笑。魏忠贤旋即变了脸,眼神压迫着他,阴沉沉道:“高永寿,你帮皇后给她表哥传了什么东西?传了几回?都说了什么?。”

高永寿暗惊,面上打哈哈笑两声,摆手叫道:“公公,没有这回事啊,我不认识什么表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欺瞒我?”魏忠贤重重一拍桌子,“来呀!”

剑“刷”一声出鞘,横在高永寿脖子上。这小内侍一向胆小,感到那阴冷寒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哇一声坐倒在地。

“说不说?”魏忠贤乌云罩脸,低低地威厉地问。

高长寿急得直推高永寿,“你倒是说呀,又不关你事,都是皇后娘娘让你做的。”

高永寿猛然翻身,冲开长剑,把高长寿按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呼呼直挥拳头,边揍边骂:“你这个滥舅舅,我哪见过什么人,你眼睛不灵光,还敢诬陷我。看我不把你打扁到地下见姥姥去。”

高长寿的惨叫一声接一声响起。

浮夸的舅甥俩又开始做戏,魏忠贤皱一皱眉,挥手道:“拉开,快拉开。”

锦衣卫的人便上去拉,高永寿不管不顾专心打人,不但拉不开,还被他拳头波及。正僵持着,门忽然被人叩响。

一屋子人顿时安静下来。魏忠贤咳嗽两声,提声道:“谁呀?”

门外响起王体乾阴柔的声音:“厂公,皇上召你呢。”

魏忠贤以眼神示意两边,锦衣卫齐刷刷收剑。

“愣着干什么,开门去呀。”他对舅甥两人说。

高永寿暗松一口气,拉起高长寿,拍拍他身上的土,推着他前去开门。王体乾进来,不瞧不问,一双眼睛盯着地上,好像地上有金子等他捡似的。

魏忠贤道:“皇上召我什么事?”

王体乾道:“像是要问什么话。”

魏忠贤悠然起身:“高永寿,你当着我的面不说不要紧,到了皇上那儿,我看你怎么蒙混过关。走!”

☆、愤怒

乾清宫暖阁里,高永寿跪在皇帝脚下,把头缩着,大气也不敢出。

天启两眼赤红,拿手指着他,痛心愤怒交加:“高永寿,你……你们……”翠浮、李成妃、高永寿,他的身边她到底安排了多少人?

高永寿看他一张小脸白花花的,像是快被气死,忙道:“皇上,您别生气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天启一口气喘不上来,捂嘴拼命咳嗽。

高永寿吓坏了,连忙起身给他捶背。

“滚!”天启一把推开他。

高永寿讪讪收了手,到原地跪下。皇帝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本来惨白的一张脸眨眼间变成嫣红。

肺里的痒过去,他才止住,低低开口:“皇后到底让你传了什么话?传了几次?”

高永寿踟蹰不吭。

天启提声喝道:“再不说扒了你的皮!”

高永寿受此惊吓,立即抬头,眼前是一张年轻的暴戾的面孔,跟平时大相径庭。他怯怯看了一会儿,识时务地开了口:“四……四五次而已,有时候是传话,说老实点,不要跟姓汪的接触,还有两次是写信,信是封着的,奴婢不识字,也不想看,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皇上明鉴,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

天启沉默听着,一会儿后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永寿惴惴道:“去年春天,就是魏公公被弹劾的时候。”

天启轻声道:“你出去吧。”

高永寿乖乖地答“是”,不敢停留,起身往外走。

“你是要去跟皇后说吗?”皇帝平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高永寿心惊,忙忙转身,连连摇头,怯生生道:“奴婢不敢。”

天启看他半晌,淡漠道:“随你,去吧。”

就在这一刻,高永寿觉得,他跟皇帝不可能再跟从前一样了。皇帝终究是皇帝。

他从乾清宫出来,在值房里来回踱步一顿午饭的功夫,下午,黯黯然去了坤宁宫。如同很多个春日,坤宁宫依旧宁静。皇后喜静,无事忙时,宫人各安其位,沉默得像一棵树。他游目四顾,见皇后一个坐在秋千上,抱着一件白色衣衫,在上面绣着什么。

皇后心情不错,唇角微微含笑,他有点不忍心了。

张嫣不经意抬头,见他在门口徘徊,轻声道:“高永寿,怎么不进来?”

高永寿答应一声,只得踱进去,在秋千旁站定。皇后已经低下头接着刺绣去了。高永寿抠着手指头,内心天人交战。

张嫣讶然片刻,抬头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高永寿连忙摇头,看皇后眼神怀疑,忙指着衣服说,“这竹叶真好看!皇后娘娘,您又在做衣服呀?”

张嫣抖起衣衫,甜甜笑道:“你看这衣服跟我前几天穿那件像不像?”

高永寿分神看了看,又摸了摸,点头道:“料子一样,颜色也一样,不过那件上绣的好像是梅花。”

“是。”张嫣收起衣服,笑道,“那件是我穿的,这件是给陛下做的,怎么还能绣梅花呢?”

高永寿愣了片刻,讶道:“给皇上的?”

“是啊。”张嫣露齿而笑,映着朝阳,明媚得有些晃人眼。

高永寿喉咙间像被卡了鱼刺,张口,却作声不得。

他不知道对皇后来说,是说了好,还是不说好。同样困惑的还有翠浮。她在犹豫,要不要把皇上的误会说给皇后听,让她为自己的事情做主。可她怕说了后,高傲的皇后不但不会给自己辩护,甚至有可能彻底冷却对皇帝的爱意。

何况,这事能说得清吗?

不过,第二天早上,她还是破天荒地到坤宁宫向皇后请安。这种事此前她并未做过,一是因为怀孕,而是故意做出疏离的样子来。

去的路上,碧桃多次以幸灾乐祸的口吻说:“您是打算借机把昨天的事透露给皇后吧?奴婢想的也是。我就不信,发生这种事,她还能一如既往地镇定。真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慌张?羞愧?真没想到啊,人前端庄高贵的皇后……”

“好了。”翠浮轻轻打断她。

碧桃闭上嘴,瞥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翠浮知道自己又露了马脚,因此不动声色地说道:“说不说,我还在思考。不说也有不说的好,说了后,她有了准备,到陛下那里哭诉一场,没准陛下就回心转意了呢。”

碧桃显然不认同她的话,“陛下亲眼所见,她能说得清?娘娘您还不了解陛下是什么人?听说啊,他小时候花了七八天的时间用沉香木做出一座假山,只因为身边人说山看着有些歪斜,他就毫不犹豫地毁掉了。他是个挑剔的人,不容许瑕疵的存在。有瑕疵的东西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他毁掉。”

翠浮愣了愣,仍嘴硬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变数多着呢。”

到了后,李成妃已经在了,皇后正和她一同逗公主玩。翠浮行礼,张嫣远远笑道:“免了。”

既不冷漠,也不热情,一般的客套之礼。人前,她们就是这样相处的。

翠浮道了声谢,在椅子上坐下。皇后和成妃拉家常,她默默听着。

张嫣抽空向她瞥上一眼,温言道:“你有身孕,不用管这些虚礼。”

翠浮听得明白,皇后这是借机询问她为何前来。两人心知肚明,没什么事,她也不会挺着肚子冒然来坤宁宫。

她也感觉得到,碧桃在看她。

马脚越露越多,她也有些心虚了,正犹豫着,成妃忽然插话道:“对了,姐姐,昨天你好像是一个人回宫的吧。”

翠浮心头噗通噗通跳起来。

张嫣怔了怔,笑道:“是啊,不然还有谁?”

“陛下啊,”成妃睁圆了眼睛,“听说他一早出宫接你去了,难道,两位不是一起回来的?”

张嫣一刹那间愣住,半晌喃喃道:“还有这事……”

成妃正要端茶喝,闻言诧异道:“姐姐竟然还不知道?莫不是你们都没碰上?难道是走岔了路?”

张嫣渐渐没了笑容,黑葡萄眼珠不安转动,轻轻喃道:“可他都没跟我提过呀。”

她的心往深渊坠去,说起来,昨天一天皇帝都没来看过她,这不符合常理。

成妃爽快地说:“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张嫣笑了一笑。

用过午膳后,她去了乾清宫。殿里静得很,她让宫女在外等着,一个人轻声踱步进去。柳湘在墙角里安静地给猫梳毛,一双眼睛出神凝视着一处,连她进来都未发觉。顺着她的目光,张嫣便看到了伏案睡觉的天启,静谧得像个婴儿。

她把目光转回来,瞅着柳湘。

柳湘这才发现她,脸蛋立马红了,抱猫起身,过她身边时,匆匆一福身,接着快而轻盈地跑出去了。

张嫣摸着心口,原地站立一会儿,才轻轻走到皇帝身边。案上奏折堆得到处都是,看来是批得太累了,直接睡着了,不然手里不会还握着朱笔。

有些折子快掉地上了,她轻轻捏起,正要合上,忽然瞄到“汪文言”几个字,心中一跳,举到眼前,细细地看。

这本折子果然是说汪文言的,皇帝亲自批复,把他以及曾经与王安亲近的杨涟、左光斗皆定义为“凶恶小人”,说他们图谋不轨,最后吩咐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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