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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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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帘子掀开,高永寿快步走了进来,先望了张嫣一眼,然后匆匆跟天启行礼,接着立马转向张嫣,拱手时,两只眼珠骨碌碌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口中担忧道:“娘娘,您还好吧?小的还以为,您就此……”
天启咳嗽两声,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不吉利话语。
高永寿忙把嘴嘬住,俯身行大礼。
“我很好。”张嫣温婉一笑,待他起身,又蹙眉道,“司药房的张菊英,找来了吗?”
高永寿摇摇头:“她不在,问别人,别人都说打昨天被娘娘叫去后,就没回来。”
张嫣叹道:“这定是跑了。”
“天下都是朕的,她还能跑到哪里去?”天启震怒,提声道,“高永寿,你去把魏忠贤叫来,朕有事吩咐他。”
张嫣苦笑。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宫外伸手都够不到,任由魏忠贤一手遮天,宫内还有客氏争权,随随便便找个宫女都敢给她堕胎,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这个男人,可他自己都要依靠人,都十八了,还离不开奶妈!
这个皇后,当得未免也太憋屈了。
“陛下,”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张口,“追捕那个宫女的差事,可不可以换个人?”
天启只当她是听到魏忠贤才不悦,也不在意,听她这样说,便道:“可以。换谁?要不王体乾?”
张嫣摇摇头,看向高永寿,淡淡道:“换他。”
高永寿领命去后,天启犹豫道:“他行吗?他除了吃喝玩乐,哪里懂得别的?我怕他到时候无功而返,让凶犯真给逃了。”
张嫣也知道高永寿年纪小不经事,让他来做不牢靠,但这也是无计可施,能让她信任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况且,宫女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很可能已被人灭口,即便找到了活的人,让她开口承认也难。那天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她很可能会把出事的缘由推到地震上头,毕竟,她给梅月华按摩后,梅月华安然无恙。
追捕宫女不是最重要的,怎样让皇帝怀疑到客氏头上,才是真正让她费心忧愁的事儿。
下午,高永寿过来说,宫里找了一遍,没有,想是逃到宫外去了,这宫女四十年前入的宫,家乡是在北直隶地面上的一个小县城,已经派人去她家乡寻找了。
张嫣皱了眉头,看张菊英的年纪,她父母差不多也亡故了,很可能家乡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不是这样无牵无挂的人,客氏也不会托她办事。
“魏忠贤听说是你来办这件差事后,是什么反应?”张嫣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扬起苍白的面庞,看向高永寿。
“好像有些惊讶,”高永寿骨碌着眼睛回想魏忠贤当时的神情,“但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张嫣苦笑摇头:“他料定我这是白费功夫,所以才这样镇定。”
“娘娘,你放心,陛下已经找人画了那女人的画像,满天下去找,还怕找不着吗?等把她抓回来,我们就……”高永寿捋起袖子,瞪着眼睛说,“狠狠打她!把她打得半死不活,看她说不说实话。”
张嫣被他的没心没肺感染,浅浅一笑,转瞬又收起,蹙眉道:“人怕是已经被他们藏了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找着。你派可靠的人盯着客魏的私宅。”
默想片刻,她摇摇头:“不,客魏不会把她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到底会藏在哪里呢?”越想越头疼,她疲惫地支起额头,闭目养神。
高永寿抠着手指头默立在旁,见这个一向厉害的女人现在憔悴又无助,顿时觉得楚楚可怜。
段雪娇和三公主听说皇后醒了,都来探望。梅月华还有几天就要临盆,就没亲自过来,差了宫女前来问候。这些人全被天启以“皇后需要休养”为由挡了回去。他看张嫣恹恹的,不忍让她强颜欢笑应付众人。
孩子下午被移走,棺柩停放在仁智殿,择日下葬。天启赐其名为朱慈燃,谥号,怀冲太子。
移走时,内侍颇为为难。孩子的母亲,那个一向识大体的女孩,第一次犯了执拗失了态,紧紧扒住棺材,谁都不让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天启抱住了她,内侍才顺利把孩子抬走。
元子不幸夭殇的事风一样传到外廷,群臣纷纷议论是客氏下的毒手。宫内之人早知客氏与皇后不合,暗地里也嘀嘀咕咕起来。高永寿和罗绮把宫女内侍的嚼舌都告诉了天启,天启打梦雷一般,一整天都浑浑噩噩。
他知道皇后和客氏不合,但不合到如此地步,颇让他吃惊。而且他始终不敢相信,客氏会来毒害他的孩子。一想到此,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那种感觉,就好像这个世界已经黑暗到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美好事物存在了。
天启有的时候非常单纯,他对别人好时,可以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他以为别人也是如此。他以为世间之人跟他一样单纯而热烈,要么彻底冷漠,要么付出完整的纯粹的感情。一旦当他得不到同等的回报,或是得知这份感情有瑕疵时,那种打击对他来说可谓锥心刺骨,摧枯拉朽。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如果这事真是客氏做的,他决绝不能原谅她。
晚上他到坤宁宫时,张嫣正躺在床上默默流泪。这两天两夜,从来没哭过的她似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看见皇帝过来,她挣扎着起身行礼。天启一个箭步过去,把这破碎的玉人抱在怀里。
“是非曲直,我一定会查清楚的,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他柔声说着,给她擦着眼泪。
“陛下。”她握住他的手,在他怀里起身,直直看着他,“这也是你的孩子。如果真是她,你要怎么做?”
天启在她迫人目光下躲闪着,眉头紧皱,眼珠慌乱转动,心情纠结复杂到极点,“不……”他六神无主,喃喃道,“我还是不能相信是她……”
“如果是呢?”张嫣咄咄逼人,“陛下,那也是你的孩子,请你也为他想一想!”
天启心尖猛然一阵刺痛,孩子轻轻踢腿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手上,那既像他又像她的小脸蛋,还有从来没有睁开过的眼睛……
“如果真是她,”天启湿润了眼眶,扭头正视她,心底一片死灰,“任由你处置。”
第二天,客氏依旧像往常一样,早早到乾清宫伺候。见了天启,仍是笑容可掬,嘘寒问暖,间或蹙蹙眉头,一脸苦恼。
想必宫里的流言她也听说了,天启心想。转念又想,如果真是她做的,现在又在此惺惺作态,岂不更可恨?
他心里已然冷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依旧对她温言和语。客氏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晚膳过后,她看看天色不早了,躬身向他辞别。
乾清宫大殿里,雪落一样安静,烛火摇曳,四周幽幽暗暗。盯着自己尴尬的影子一会儿,客氏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皇帝沉默得太久了,这未免有些奇怪。
她抬起头,看见天启坐在御桌后,脸映着烛火,冷硬得如铁面阎王,肃杀得堪比北方呼啸的秋风,而那双看着她时一向温情依赖的眼睛,此时如闪着鬼火,幽魅骇人。
客氏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强自扯开一个笑容,再次若无其事道:“陛下,我告退了。”
暖阁里除了他们,别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开口,屋子里死一般寂静。
“客奶奶。”他的声音如刽子手手中的刀,低低抬起,越来越高,悬挂在客氏头上。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客氏面对这样的他,依然胆壮。
“我在。”她笑着说,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我在,如同很多次,他从梦里醒来时,她都会这样慈爱地笑着过来抱他。
天启闭上眼睛,一把抓起砚台,狠砸书桌,“嘭”的一声响,墨水四溅,喷在客氏脚下。她瞪大眼珠子,一动不动。
“说!”他猛然起身,愤怒的声音直冲天空,似要把乾清宫的房顶给掀了,客氏禁不住一个哆嗦。
“是不是你下的毒手!?”他敲着桌子厉声责问,指关节撞击在木桌上,铿然作响。
客氏面无人色,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全身都在发颤。天启自始自终面无表情,客氏的胆都快吓没了,根本没有勇气抬头看他。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这个深宫长大的少年善良时让人感动得心碎,一旦狠起来,那心根本就不是人肉做的。
“说,是不是你做的?”他就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似的,冷冷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审问。
“不是……陛下……我没有……”客氏颤抖着嘴唇,吐出一些囫囵不清的词语。
“抬头看着我!”他大喝一声。
客氏惊恐地抬起头,被迫承受他狠冷的目光,煞白的脸上,两腮上下左右抖动,渗出汗的鼻尖上,一双怯怕的眼珠往外突着。
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他早认定是做贼心虚,拉出去砍了,然而这个人不同,她这模样不能不在他的心头泛起怜悯。
“客奶奶,”他眉头压下,失望至极的目光看着她,“现在躺在那里的是朕的元子,你知道我有多期盼他出生吗?”他的声音因激动猛然拔高,“这十个月来,我每天都是数着日子过!那是朕的孩子啊,你怎么下得去手?就为了跟皇后争一口气吗?就为了跟皇后争一口气,你要朕的儿子偿命!”
愤怒无处发泄,皱折被他胡乱抓起,又砸回桌上。响亮的碰撞声在黑夜里更加清晰,恭立在外头的魏忠贤两腿开始打颤,王体乾宛如老僧入定,专心吐纳。
“我对你不薄啊。”暖阁里头,天启眯起眼睛,“你还想要什么?皇后到底对你做过什么,你要这样害她?”
客氏再也承受不住,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重复着一句话:“陛下,我没有啊。”
天启唯有冷哼。
客氏趁他不注意,支起腿起身,猛冲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天启愕然,不过一刹那,他就已经明白了她想干什么,面色大变,欲要伸手去拦,已经晚了。客氏一头撞在桌棱上,晕死过去。
☆、徘徊
“她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坤宁宫里,张嫣大怒。本来有利于她的形势因为客氏这一撞,给撞回去了。现在天启还守在咸安宫,面对着沉睡不醒的奶妈表达愧疚。毕竟,他只是怀疑,还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这事是客氏做的。他本想着威逼她说句实话,可没想到她竟以死明志,他的怀疑有所动摇了。
“娘娘息怒。”吴敏仪扶着咳嗽不停的皇后坐下,面色犹疑,最终,她下定了决心,正色道,“娘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你听了可别……”
张嫣扭头看她,她看着面色依旧憔悴的皇后,心中不忍,叹了声气,余下的话就没说。
“你想说什么?”张嫣道。
吴敏仪瞧了瞧外头,俯身低声道:“娘娘,有人跟我说,曾经看见客氏偷偷把翠浮叫到屋里,关起门来说了好久,就在翠浮跟娘娘闹气那天。”
张嫣怔住。
“有这事?”她双手撑起椅子缓缓站起,在暖阁内踱步,“她没跟我说呀。”
“这就是奴婢觉得诧异的地方。”顿了顿,吴敏仪又道,“还有那个张菊英,也是她荐给娘娘的……”
张嫣顺着她说的想下去,心头一惊,拔凉拔凉,却又不由自主地摇头,喃喃自语:“不可能,她不可能背叛我。”
吴敏仪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事儿她已经说完,再说其他,就左右人的判断了。是与非,让主子自己定断吧。
帘子掀开,翠浮端茶进来,两人俱是一惊,严肃着脸色看她。翠浮往自己身上瞅了瞅,又看向她们,诧异道:“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
吴敏仪垂头不语,张嫣头一撇,淡淡对她说:“你先退下吧。”
吴敏仪领命出去,经过翠浮身边,一眼也不看她。翠浮纳闷,摇摇头,放下杯盘,跟在张嫣后面絮絮叨叨,问寒问暖。
张嫣按住桌沿坐下,这一转身的功夫,她已换了脸色,面无表情,威势具足,一双眼睛冷冷的,含着怒意。
翠浮心头一惊,生生把没说完的话噎回肚里。
“跪下,”张嫣抬了抬下巴,淡漠开口,“我有话问你。”
翠浮怔了怔,慌忙跪下,神情迷茫又害怕,像受惊的小鸟。张嫣一看就觉可怜,转念一想,又觉可恨。
“客氏是不是单独叫你说过话?”她厉声问。
翠浮明显一愣,竟没立刻答出话来,看在张嫣眼里,不免又加重了她的怀疑。翠浮看着她失望痛恨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这问题的含义,登时急了,大声辩解道:“娘娘,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听我说……”
张嫣支起额头,淡淡截断她的话:“有没有?”
翠浮直愣愣地看着她,跟傻了一样,木然答道:“有。”不过片刻,她清醒过来,明白现在不是自哀自怜的时候,提声慌慌张张道:“娘娘,她叫我去,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我想她是要收买我陷害娘娘,就没搭理她。回来后本想跟您说,后来觉得没必要,就……就没提这事……”
“翠浮,”张嫣头又疼了起来,“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告诉你们,不要跟她罗嗦,你忘了吗?”
“我没有。”翠浮满腔委屈,红了眼眶,“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我走到乾清……日精门,一回头就看见了她,她叫我帮忙,我不敢不答应,谁知刚进去,她就把门关上了,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张嫣一边听一边摇头,末了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张菊英是你介绍来的吧?不是你提起,我焉能想到让人来按摩,又怎会让她有可趁之机?我已经快生了啊,就差那么十来天。前面十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哪一天不是胆战心惊?我千防万防,却没防到她用这一招。她这也是急了吗?竟朝我身边人下手,你……”
她心灰意冷,别过了头,似乎不想再看翠浮一眼。
“娘娘。”翠浮平静地开口,眼泪无声淌了下来。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点怨恨,像决心赴死的勇士一样坦然,也许是她太爱眼前这个女孩了,爱到能包容她对她一击就垮的信任和感情。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她扬起头,接着说,“没有人能为我作证,但是上天知道,上天知道……”她抽了一下鼻子,道,“随你处罚,我无怨无悔。”
张嫣沉默良久,朝天翻了翻眼睛,挡回溢出的泪水。扭过头,看着脚下跪着的哭泣的人,她咬咬牙,一字一字沉重地说:“我不能留你在坤宁宫里了。”
翠浮泪如雨下,双手撑地,重重一个磕头:“谢娘娘不杀之恩!”
夜晚满天繁星,张嫣独立在窗口,一动不动。吴敏仪掀开帘子看见,叹声气,走过来道:“别吹风了,身子刚好,再冻病了可不得了。”
张嫣好似没听见,仍一动不动,道:“她去哪里了?”
提到这事,吴敏仪就有些为难,也没个明确的罪名,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排翠浮去处。宫女跟宫女的差别大着呢,有的能顶半个主子,有的只能被人践踏。
“奴婢将她安排在了乾西五所。”
乾西五所紧挨着玄武门,不能算作宫,一排房子,专门容纳犯了错的宫女和嫔妃,扔在那里,野鸡野狗一样,没人搭理。
吴敏仪觉得愧疚,开口解释道:“就怕她万一真是……去其他地方,也不能让人放心,现在这样,也跟出宫差不多了。”
“吴敏仪,”张嫣深深叹一声气,“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其实我心底里觉得她不会,却又不敢相信她真的不会。我的孩子就这样死了,放过一个可疑的人,我都觉得不甘心呐!”
吴敏仪揩揩眼角,哽咽道:“娘娘,有这份心意就够了。真的,我们做奴才的,要的就是这一份心,有体谅和理解,受多少委屈都值得。”
天启一直待到客氏醒来,才又到坤宁宫里来。张嫣暗瞧他神色,前几日的坚毅已不见,面上时时流露出不忍和犹豫。张嫣心知,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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