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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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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缓缓开口:“当日太祖爷铁牌上写道‘宫人说谎着斩’,你欺君该死,诅咒我也该死,说谎也是死,三样死法,随你拣一样领去。”

客氏慌慌跪下,磕头如捣蒜,口中哀求连连:“求娘娘饶命。”

真是个聪明又懂得识时务的女人。张嫣无声冷笑:“如今看圣上面上,饶你一死,且逐出宫去。”

话音刚落,立刻出来四个内官,架着客氏胳膊架出去了。

☆、射猎

出了门,内官才放开她,撵着她往宫外走,一路上引来许多宫女内官围看。客氏自觉丢人,低头闷走,走到乾清门门口,她求内官放她去见一见皇帝。

内官都是坤宁宫的,哪里理她?幸亏王体乾正打值房过来,使了两个钱,内官才道:“行,奴婢们就在门口等着,看皇爷怎么说?”

客氏拿帕子捂了脸,一路哭哭啼啼往里走,恰好天启正坐在丹陛上斗猫,她上前去,跪在地上,哭着请罪。

天启何曾见过她这种狼狈模样?心里早憋不住哈哈大笑,面上仍作惊讶之色,问道:“客奶奶,你怎么了?”

客氏抹着眼泪,讲皇后如何如何。

天启不再看她,叹道:“你本不该说谎,皇后若不处置,那法度何在?叫你出去,这还是从轻,朕也不好挠她的法。你且出去,等她气一消,朕再召你回来。”

客氏当晚出了宫。外廷官员听到消息,相互奔走转告,普天同庆。

晚膳不是客氏准备的,天启吃得索然寡味。拿过折子来看,正事没几件,全是文官相互扯皮,你骂我,我骂你,看得他头疼。他起身,无意识地乱晃,等到醒神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乾清宫的后门,正对着的,是灯火辉煌的坤宁宫。毫不犹豫地抬脚跨出去,刚走两步,想到那天晚上她死命的推拒,又生生站住了脚。

晚上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爬起来,光着脚走到殿里。偌大的正殿空空荡荡,十几根粗圆的蟠龙柱子沉默矗立,天启环视这座高大森广的殿宇,目光落到上方威严端坐的龙椅上。昏白的月光下,它看起来是如此的寂寥、肃杀。

他看着它,忽然冒起一个很怪异的想法。想放一只猴在上面,穿上龙袍,戴上皇冠,这样,是不是更像一个傀儡?

想起二祖列宗的魂灵都在默默看着他,他慌忙摒除这个荒谬的想法。走到殿脚,蹲下身看去,十几只猫儿躺在他做的木箱窝里,正睡得香甜。他怕惊动它们,一只一只小心翼翼地搬到暖阁,排成排放到床前。他爬到床上,跟它们相对而卧,渐渐迷迷糊糊睡着了。

中秋过后,天气日渐凉爽,透过窗外看去,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观景人的心情也随之高逸旷达。

吴敏仪的脸上慢慢又有了笑容,看张嫣每天足不出户,在宫里写字、画画、刺绣,不由笑道:“娘娘,以前在元辉殿,我就觉得你性子最沉静,现在看来,不是沉静。”

“那是什么?”张嫣慢悠悠地穿针引线。

“是冷僻,”吴敏仪声音里有些不赞同,“这后宫里啊,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热了,男人觉得没意思,太冷,容易伤人心,何况他不只是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哪。”

张嫣手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无奈道:“我就是这样啊,扭曲自己的性子刻意逢迎别人,我做不来。”

吴敏仪笑着摇摇头,柔声细语说:“哪里是刻意逢迎?夫妻相处不就是相互磨合,包容吗?娘娘,你不要想着这是皇家,如何如何。皇家怎么了,皇上不也是人吗?他跟其他男人一样,都渴望有个温柔的疼他的妻子,甚至比其他男人更甚。娘娘,你就是太刚了,女人啊,该柔的时候就得柔。”

张嫣默不作声,刺绣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吴敏仪适时改变话题:“从进宫的时候就开始绣,绣了三四个月了,娘娘到底要绣什么,费这么大工夫?”

“万里山河。”张嫣抿嘴一笑,微带几分甜意。

“这么大?”吴敏仪拿手比划比划,“您绣完要搁哪?”

张嫣微笑不答。

正说着,宫女进来秉道:“陛下来了。”

吴敏仪笑了一笑,张嫣莫名地就给她笑红了脸。正要起身迎接,就听见天启一声接一声地唤着“皇后”闯了进来,风风火火的,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她定睛一瞧,见皇帝今日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穿着束腰裹身的白色罩甲,腰里别着弓箭,掩去了他文弱小书生的气质,英气许多。

不过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太过乖巧的缘故,总让她觉得像个孩子,像个弟弟。

“皇后,”不待她行礼,天启就拉着她,眉梢眼角跳动着欢快,“今日天气很好,我带你去内教场打猎。”

张嫣本能地想说“不”,余光瞥到面色着急的吴敏仪,又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天启本以为要缠磨许多功夫的,现在见她爽快答应,高兴得眉开眼笑。

内教场林荫茂密,杂草丛生,内侍已事先把獐兔、麋鹿放进园子里。天启先领着张嫣到马场这边转悠,挑选骏马。这里面都是他心爱的良马,个个他都赐给名字,全身红色的叫“赤霞”,白色的称“流云”,他最宠爱的是“飞元”,跑起来飞快,如腾云驾雾。他让张嫣随便挑一匹骑着玩玩,张嫣微笑摇头。

他也不强求,一手牵了飞元,一手牵了张嫣,朝狩猎的地方走。忽然想起什么,他道:“你一个女孩子会骑马,真是罕见,跟谁学的?”

“跟父亲。”张嫣笑了笑,道,“他没把我当寻常女孩养活。”

天启讶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母亲死的早,她要帮忙料理家庭,照顾弟妹,有时还要帮父亲抄书,算账,怎么可能像其他女孩一样娇生惯养?

这层原因她不想提,只说第二个缘由:“他总说我不寻常,多学点东西说不定长大后有用。”

敏锐的天启从这句话里嗅出了不平常的味道,他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似乎,这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待女儿,像是一个人看好一样东西,待价而沽。

他侧头看张嫣,她依然面无表情,眉目低垂,秋日的阳光沉浮在她白皙的脸上,弥漫出淡淡的忧伤。

到了教场,张嫣留在营帐下,坐着观看。天启骑上马,领着一班内侍冲入树林中。张嫣越看越吃惊,她以为这是一帮文雅的人,骑骑马,射射箭,玩一玩也就算了。谁知道他们跃马飞刀,乱砍乱杀,动物惨叫声不时传出,内侍大声喝彩,宫女吓得闭上眼睛。

张嫣站起身想走,冷静一瞬,又坐下了。

王体乾见她脸色苍白,捧了茶过去,笑道:“娘娘,请用茶。”

“放那儿吧。”张嫣头也不抬。

王体乾依言放下,却并不走,拢着手弯腰立在一旁,柔顺得像个小媳妇。

张嫣瞥他一眼,挥手让宫女退下,道:“你怎么跟来了?不用看折子?”

王体乾尴尬一笑:“娘娘,奴婢虽是秉笔太监,可说句实话,这司礼监有我没我,也没什么两样。”

张嫣扫他一眼,垂目喝茶。

王体乾自嘲地笑了笑,含着几分辛酸说:“在司礼监,奴婢不过是给魏忠贤跑腿的,他不识字,有什么话想说,就找奴婢代笔。批红这种事,字是我写的,意思却是他的。”

“大胆!”张嫣眼神陡转凌厉,“你们把陛下置于何地?”

王体乾慌忙跪下:“娘娘恕罪,奴婢说错话了。奴婢的意思是,王安败了,魏忠贤把他的人都遣到皇陵,或是发到南京去了,现在整个司礼监从秉笔到文书都是他的人。”

张嫣心头一惊,照这样下去,如果魏忠贤再领了掌印太监的职,真是要权霸内廷了。她再次打量王体乾,外表柔顺,处事圆滑。即便让他领了掌印的职,他也不敢忤逆魏忠贤,少不得还是被压制。

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魏忠贤。

“你进宫多少年了?”她缓下脸色,轻声问。

“奴婢是万历六年选入皇城,在内书堂读书,历今已四十五年。”

“放眼宫中,没有比你资历更老的。”张嫣用茶盖拨着茶水,缓缓道,“你且去吧,方才的事,我心里有数。”

王体乾压下喜色,叩首道:“谢娘娘。”

教场这边依然是丛林箭雨,一只狐兔打林间飞过,天启拉弓引箭,箭破空而出,正中狐兔腹部,内侍翻身下马,拿来给他看。那狐兔半死不活,眼珠来回转动,天启觉得甚是好玩,回头向皇后招手。

张嫣摇头,他跟个无赖小孩似的,当着众人的面,再三唤她。张嫣皮薄,不得不走过去。天启蹲在地上,一身白罩甲血污狼藉。他正逗那濒死的狐兔,想让它眼珠转得再快些,听见张嫣来,他回头一把抓住她,炫宝似地说:“你来看,多好玩!”

血从狐兔肚子里不断往外流,雪白的皮毛染了个干净,它大约知道自己要死了,一双眼睛凄凄哀哀,似在恳求。张嫣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别开了。

内侍笑道:“陛下,还有更好玩的呢。”

天启兴冲冲道:“快说,快说。”

“您就是把它的头砍了,它的眼珠还能转动呢。”

“真的?”天启更加兴奋,忙忙提起刀。

张嫣大惊:“陛下……”

手起刀落,血水四溅,狐兔身首异处,而眼珠尚在转动。天启直盯盯看着,惊喜叫道:“还真是,太有意思了!”他看得头也不回,伸手向后扯张嫣,“皇后,你快看……”

张嫣刷地转身,捂住嘴快步走了。她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来了!

☆、谣言

魏忠贤上香回来,听了客氏的事,衣服都来不及换,忙忙坐上八抬大轿,前呼后拥出宫回家去了。

他住在京城席市街东头,客氏住西头,遥遥相对。回到家里,歇宿一晚,第二天早起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领着小厮往客宅去了。三进院落,高门广厦,里面盆景花木,游廊亭台,安置得十分精雅。十来个年轻俊俏丫环坐在廊下梳头绣花,或倚栏看花,或共相戏耍,见了他,都站立两旁,有两个走进去报信。

他道:“你们奶奶起来没有?”

“还未曾起哩。”

魏忠贤走到厅里,看那陈列的古玩字画,个个精巧雅致,他不通此道,看着只觉欣羡,看了一回,还是不见客氏来,他等得心焦,便走到卧房。客氏刚起,正在大理石塌上裹脚,看见他来,就转过身去,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魏忠贤坐到她身旁,抚慰了两句,道:“你别恼,看我为你出气。”

“你说的好大话!”客氏回身哭道,“她是一国之母,是她说的,普天之下,她最大。皇爷都不在她心上,何况你我两个奴才?你等着吧,处置了我,就轮到你了。”

魏忠贤道:“皇爷也该有个主意,有事说事,怎么还让出来?”

“这不都是她挑唆的?皇爷耳根子软,一连在她那里宿了两夜,不知她怎的撮哄,自然两个人说同了,次早把我撵了出来。”

“只要你我两个对万岁忠心,凭她怎样挑唆,也奈何不了什么。”

“你说梦话哩!”客氏直说到他脸上,“陛下的心都被她引偏了,听她久了,陛下不信任你,你还算个什么?你不妨意,就等着做下一个王安吧。”

魏忠贤浑不在意,反而笑了一笑,闲闲道:“有个现成的法子为你出气。”

客氏半信半疑:“你哄我呢。”

“不但能为你出气,说不定还能动摇她的中宫位置。”魏忠贤站起身,逗弄笼子里的鸟儿。

这句话直戳客氏心坎,不顾鞋没穿好,她腾地站起身,迅快道:“你说。”

“我们这位皇后呀,”魏忠贤呵呵笑道,“身世还挺坎坷。你知不知道,她是太康伯张国纪抱养的?”

客氏又惊又喜:“还有这回事?亲生父亲呢?”

“这个谁知道?”魏忠贤哼了一声,看着她笑道,“不过我可以给她找一个来,从死刑犯里找。你说,陛下要是听说皇后是海寇的女儿,他该作何反应?”

客氏了解他的性子。从来都是说干就干,不顾忌什么。她问:“你已经找着人啦?”

魏忠贤点头:“死牢里已经有一个叫孙止孝的海盗,天天向人宣称皇后是他亲生女儿,何年何月,何时何地遗弃,都能说的一清二楚。”他得意笑道,“幸亏我多想了一道,叫良卿去查了查她底细,没想到竟有这么一段故事。”

客氏担忧道:“这个孙止孝可靠吗?别陛下不信,叫人去查,再查到我们头上来。”

“他都要死了,还想怎样?这都是为了他家人,你就放心吧。”魏忠贤“嘿”了一声,又道,“最要紧的是她本身出身就有问题,没准她亲爹还不如海盗呢。夫人,你也别在家磨蹭了,陛下叫你回宫你就回宫,把这消息散开,看她怎么在宫里处得下去。”

计议定了,两人都宽了心。没过几天,皇帝把客氏召进了宫去。她就按着原来的盘算,找了几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小内侍,把这些话说了一遍。从来谣言都是止不住的,起始的人还怀疑是假,到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真,连当时弃婴拾婴的情景都能一一描绘出来,说得好像他亲眼见到一般,那些太监、内侍、宫女见了皇后都低头哈腰,人一走过去,便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七位老娘娘听了传言,齐齐沉默。三位公主反应各异。

六公主徽婧惊得差点从秋千架上掉下来。

“皇嫂要是海寇的女儿,那将来生的太子岂不是海盗的外孙啦?”她回头看着徽妍,瞪大眼睛道。

徽妍沉吟道:“一个死刑犯整天关在牢里,怎么可能知道当今的皇后是谁?不过凡事都有可能,横竖不碍咱的事儿,静观其变。”

徽媞听到时,正在练字,罗绮在旁研墨。她面沉似水,一边提笔,一边凉凉道:“父母跟孩子有什么关系?都是上辈子的孽缘。当他不存在就是了。”

这话被她表妹宝莲偷听到,于是像以往无数次一样,翻给了西李听。西李咬牙切齿道:“我一点都没看错,她果然是个冷心冷肺的家伙!”

不过数来数去,还是天启最淡定。他听到后,略微怔了一怔,心道:“怪不得。”接着又抡起斧头砍砍削削,嘴上毫不在意地说:“只要本身好,管她亲生还是抱养。”

他只听了前半句。

客氏热心地把后半句讲给他听:“何止,他们都说皇后的亲生父亲是海盗呢。”

“什么!?”天启惊得差点跳起来。

吴敏仪接收到时,宫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她心中惊骇,慌忙告知张嫣,眼神或多或少带些求证。

张嫣刺绣的动作乍然顿住,接着又不着痕迹地恢复如常,抬起头,澄澈的带着恼意的目光从绣架移到她脸上,皱眉道:“谁在背后造谣,污蔑我和我父亲?”

吴敏仪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不是就好……”意识到自己失言,她忙忙改口道:“这谣言起来得邪门,八成是客氏在后面搞鬼,意图动摇中宫。”

张嫣不说话,面色依旧平静,心里头却如小鹿乱撞。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皇帝的心思深不可测,谁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这是有备而来啊,”她起身,双手交握,漫无目的地在暖阁中踱步,“魏忠贤和客氏的兄弟侄子都荫了锦衣卫,从诏狱里随便抓个人诬陷我,何其简单?”

“关键看陛下信不信了。”吴敏仪忐忑不安。

“宫里已经传开了吗?”

“已经传开了。”

张嫣微微点头,在炕上坐下,“那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夕阳已落山,屋里尚未点灯,昏暗天色笼罩着大地,吴敏仪看不清她低垂的眉目下,掩饰住的是何种情绪。

“你先下去吧。”低沉无力的声音响起,不复往日的清冽。

吴敏仪心下一沉,缓缓答道:“是。”

“晚膳不用传了。”

“是。”

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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