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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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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石宪望着脚下冰山的奇异景象,忍不住出声赞叹。
“无聊。”恒露哼了一声,满眼不屑,甚而恶意地俯冲下去,将一座恍如镜屏的绝美冰山撞成了一堆残冰碎雪。
石宪为那座不知要多少造化工夫才能形成的冰山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说一个字。对于鸟灵而言,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美”这个字存在,它们除了仇恨,就只剩下贪欲。以至于当舒轸得知他居然矢志不渝地爱着一只鸟灵时,修养再好也掩饰不住惊诧之意。
“那就是从极冰渊了。”石宪指着下方一道深达万丈的冰壑,缓缓降下了高度,“听说翼族飞升之日,将无数无法带走的法器都藏在了冰渊之下。”
恒露收起翅膀停在从极冰渊旁,小心翼翼地往下望去,却只见到白茫茫的雾气。她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狡黠地对石宪道:“你先下去。”
“好吧。”石宪苦笑了一下,将随身宝剑抽出,当作冰橇一般支住镜面一般的冰渊悬崖,慢慢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雾气之下。
恒露等了许久,不见任何动静,心下不由有些烦躁,疑心石宪已然找到宝物却自己独吞。这份疑心渐渐变成了焦虑,踌躇再三,翼族宝物的诱惑终究战胜了谨慎,她终于展开翅膀向着冰渊下方飞了下去。
鸟灵的视力极好,就算隔着云雾,恒露也在一瞬间看到了站立在渊底的男子——那不是石宪!心里陡然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恒露不顾一切扑打翅膀想要拔高身体,那个站立在渊底的男子却鬼魅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后,手起刀落,一把薄如蝉翼、细若柳叶的小刀顷刻间已将恒露的两只翅膀齐根斩下!
凄厉的惨叫冲天而起,伴随着雨点一般坠落的黑血,将万年玄冰融蚀出大大小小的孔洞。失去翅膀的鸟灵如同最无助的生物,在从极冰渊的高空中徒劳地挣扎着,最终重重地落进了渊底恍如黄金溶液一般黏稠的泉水中。
“石宪,我恨你……”鸟灵奋力探出头来,用最后的力气和恨意喊出这几个字,随即消失在金色的涟漪下。
“恒露!”站在一旁的石宪虽然明知道这样的结果,还是忍不住蜷起身子,按住痛得发颤的心。
“不必难过,这从极冰渊的泉水与神界虞渊一脉相连,乃是上古神人沐浴重生之所。凝聚成鸟灵的怨魂也必将受此渊神力所化,化为最洁净的精灵升入天界。”舒轸捧着鸟灵黑色的双翅,微笑着安慰石宪。
“可恒露真的能复生吗?”石宪盯着波澜不兴的从极冰渊水,兀自有些忧虑。
“那就要看你的爱能否战胜她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怀疑,继续留在这个她所憎恶的世界。”舒轸说着,带着那对翅膀告辞了。至于他需要鸟灵翅膀所为何用,舒轸不曾解释,石宪也不曾质疑过这位神姿俊逸的云浮星主。
“爱,真的是比恨强大的力量吗?”石宪想起恒露最后的话语,慢慢闭上了眼睛。这样对恒露而言过于残忍而专断的决定,他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可是他真的无法再看到恒露几百年如一日承受着身入魔道的痛苦,那一年在慕士塔格峰脚下,那一声凄厉的“救救我”,那定格在半空的沾满血迹的求救手势,永远萦绕在他的脑海,也主导了他以后的一切所作所为。
从那一天起,石宪再没有离开过从极冰渊。一年、两年……他不知外面世界转换,也不知舒轸后来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他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朵莲花在从极冰渊开放,预示着又有一个怨魂冲破鸟灵身体的桎梏,自由飞上了天界。
一朵又一朵莲花在石宪身边盛开了: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七彩夺目:单瓣的、重瓣的、独枝的、并蒂的,姿态各异。而越到后来,莲花的花瓣数目越多,让石宪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在邺城冰井台中看到的壁画。云荒的空桑人性喜莲花,把十余瓣的莲花称为人华,把百余瓣的莲花称为天华,此刻石宪身处的,已然是一片天华的世界。
可是恒露仍然迟迟不曾露面,让石宪不知道她沉睡在从极冰渊底究竟何时才肯醒来。可是他不急。岁月无涯,生命轮转,他相信她迟早能够感受并接纳他永恒的爱意。石宪还相信,当恒露从渊底徐徐升起的时候,岸边一定会绽放色彩缤纷的天华,而她本身也一定比天华更加璀璨。
石宪想,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他一定会告诉她:我实现了曾经对你许下的诺言——真爱不灭之处,就是天华界。
(全书完)
《梦华卷·云泥之变》
正文
前言 我的云荒纪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纪年方式,“我七岁那年”,“我上大学那年”,都是旁人无法取代的属于每一个人的印迹。
对我而言,“云荒”也是一种纪年,以至于我回头的时候,发现这些年的记忆可以用几个书名号就加以概括。
2005年,《四时歌》。
2007年,《隔云端》。
2009年,《云泥变》。
2005年初,我离开北京的那个月,第一次在晋江文学网的聚会上见到了沧月。挤挤挨挨地坐在清吧喝茶的时候,她和沈璎璎问我愿不愿意加入她们的“云荒”创作。我那时正有写一部长篇架空奇幻的打算,听了她们对云荒世界的设定,觉得很适合安放我的小说,就同意了。这一年春天,我再次离开北京来到深圳,开始写第一部云荒小说,也是平生第一部长篇小说——《四时歌》。
2007年,我在深圳已经有了安稳的工作,也结束了未婚记录,规律得略显单调的生活让我像任何一个上班族一样在两点一线间早晚奔波。更何况,深圳的生活节奏比其他城市要快,快餐店也比其他城市要多。只有在双休日补眠之后,我才会有精力拾起蛰伏了一周的思绪,重新回归到飘渺瑰丽的幻想世界。耗费了整整一年,写出了《隔云端》。那个时候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延续,让我在都市白领和奇幻作者之间不停转换,同时体会到两个世界的辛劳与愉悦。
2009年,我却出乎意料地辞了职,离开了深圳,来到了万里之外的英国。坐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见外面一片片红色的小屋,空旷的天空上时常挂出的彩虹,似乎不仅“过去”,就连“现在”也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除了必须自己做饭,自由支配的时间骤然多起来,如果不看点什么写点什么就会负疚于时光的流逝,而图书馆安静的氛围也为《云泥变》的写作提供了必要的心情。十指在笔记本键盘上翻飞时,常有人搭讪着问“为什么你打字这么快”,于是告诉那些对东方充满好奇的外国人,“我在写中国古代背景的小说”。
其实这是不对的,云荒并不是中州,它是孤悬于海上的另一个世界。但是在我的潜意识里,除了外貌的些微差异,空桑人无论从文化、风俗还是民族性都和中国人有太多类似的地方。云荒是一个架空的世界,尽管法力无限放大,时空无限延长,但这架空的根基还是古老的中国。
也许,这就是东方奇幻的特色,它离我们每个人都更近。
不要问我这三个故事中我更偏爱哪一个。每一个故事都曾让我投入真真切切的情感,每一个都代表着那一段岁月里无法重复的欢喜和悲伤。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知道在我的云荒纪年里,2011年将会用哪一部作品来概括。但是云荒是这么大的世界,就算我们这些作者耗费一生也不能将它充满。所以,如你见证的那样,传奇永远都不会结束。
2010年3月2日于英国
壹 半生已分孤眠过
当苍茫海的天空从纯澈的蓝渐渐在天际褪化为浅淡的绯红时,隐翼山就迎来了它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夕阳的光芒从西麓的冰洞里透进来,如同一束散开的芦花把飞扬的光斑映照在巨大的冰块上,霎时折射出七彩斑斓的色泽,闪闪烁烁,让那些幽蓝色的冰块都仿佛活了一般微微晃动。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苍茫海上驾船捕鱼的渔民们,才有极小的可能遥望见这座传说中仙人所居的神山,而他们中又只有寥寥可数的人,有幸能从眩目的通透的光辉中分辨出山上的仙人们衣袂飘摇的身影。
那是一座悬浮在水面上的神山,巨大的海兽潜伏在它的脚底,托着山上的仙人们在从极冰渊和归墟一带游历。归墟是云荒众神的转生之地,横亘在它之前的从极冰渊深达万丈,阻隔了凡人通往归墟的航道。所以毋庸置疑,隐翼山就是生活在归墟中的神仙们遨游苍茫海的不系舟了。
经过历代目击者目眩神迷的描述,这个关于隐翼山的传说在云荒北陆的大片渔区流传甚广。甚至有人相信,那些居住在这座虚无缥缈的神山上的仙人,冥冥中主宰着渔民们远航捕捞的收成。于是每一次扬帆出海之前,云荒北陆的渔民——无论是空桑人还是漂流无定的冰族人,都会向着隐翼山时常出没的方向,进行他们简朴而又虔诚的祭礼。这种风俗虽然被伽蓝帝都派驻的官府视为愚昧,却也并没有加以制止。
实际上,隐翼山为什么能够隐藏在一无所蔽的苍茫海上,没有人比舒轸更清楚。作为隐翼山的主人,舒轸能够清楚地分辨出每一块冰晶的消融和凝结,预测出那些由透明冰块组成的山体如何随着天空的明暗而变幻颜色,进而判断这座飘荡在云荒大陆北方的冰山会被洋流带向哪一个方向。
隐翼山并不是神山,它只是一座没有根基随波逐流的冰山,舒轸也不是仙人,他只是一个找不到家园的孤儿。当远方的渔民们对他顶礼膜拜的时候,他想要膜拜的神灵却弃他于不顾。想到这里,舒轸站在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冰山最高处,仰起头露出了一丝苦笑。
忽然,一个黑点映射在舒轸浅灰色的眸子里,并且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迎着他当头砸下。舒轸眯了眯眼睛,轻轻伸出手,将那个半空坠落的小东西接在手中。
那是一只风鹞,云荒上飞行速度最快的鸟。它们长着雪白的羽毛,红色的羽冠,如同兽类里的狷一样傲视群侪。可惜,就如同狷被空桑的帝王当做了坐骑,风鹞也被人们训练成了送信的鸟儿。经过风驰电掣般的长途跋涉,这种速度有余耐力不足的鸟儿将主人的信物送到云荒那一头的时候,往往也就到了它们的死期。
此刻落在舒轸手中的这只风鹞,却不光是力气耗尽的疲累,更是被隐翼山散发的千年寒气冻僵了羽翼。它眷恋般瑟缩在舒轸微温的手心里,再没有力气飞上高空,只能抬起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哀恳地望着主宰他的人。
舒轸从风鹞脚踝上的金属筒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温柔地摸了摸鸟儿颤抖的羽毛,微微在掌心调动了灵力。不过眨眼工夫,那只冻僵的风鹞便立时暖和过来,连日夜兼程的疲乏也奇迹般消失。它扑闪着翅膀站起,在舒轸的手边徘徊了两圈,似乎感激地不肯离去。
“飞吧,你自由了。”舒轸轻轻地微笑着,抬起了手臂。终于,风鹞展开翅膀,朝着南方的云荒大陆飞去,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苍茫海上。
由于几无生还,风鹞一生只执行一次任务,侥幸存活下来的从此便摆脱了主人的奴役,获得自由。舒轸目送着鸟儿轻快地离去,良久才低下头,展开了手中的纸笺。
白色的笺纸上,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一对翅膀,托着一滴用最珍贵的茜蓝草汁点成的圆点,如同幽蓝色的宝石。这简单的图案中仿佛蕴含着某种沉甸甸的力量,让舒轸原本散淡的表情也渐渐凝重了。
如履平地一般走下光滑如镜的冰山,舒轸看见两个侍女正在采摘雪地上新发的夜光莲,以备夜晚照明之用。尚不等两个侍女屈身见礼,舒轸已摆了摆手道:“小姐呢?”
“小姐尚在房内安睡。”一个侍女恭谨地回答。
舒轸沉了沉眼睑,迈步就往一处建筑在冰川断崖上的阁楼走去。被他甩在身后的侍女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星主,小姐吩咐她入睡的时候,不让任何人打扰。”
仿佛根本不曾听见侍女的话,舒轸的脚步毫无滞碍地踏上了断崖前冰筑的悬阶。身侧是壁立万仞的无底冰谷,谷底的冰柱如同万千竖立的刀枪剑戟,寒光盈盈。突然间,舒轸记起了她小时候初到隐翼山时,吵嚷着非要住在这悬天阁里的模样,闹得他只能无奈地摸摸她头上的红丝绳,点头说好,心里却暗叹只怕隐翼山此后再不得安宁。
可是如今,就是想听见她的吵嚷,恐怕也不可得了。
悬天阁的门并没有锁,就算有锁,对云浮世家的家主来说也形同虚设。他熟练地穿过层层的珠帘和镜子屏风,想起这迷宫般的布置是她小时候的最爱,总是嘻嘻地笑着躲在某一个角落里,引得侍女们空闻其声,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最后还是要他亲自进来,才能将她揪回修炼的静室里。可是这些记忆,都隔了很久,就连如今回想起来,也如同蒙上了荫翳的尘埃,不再鲜活清楚。
绕过最后一个画满了窗子的屏风,舒轸走到了悬天阁正中心“回”字形的天井内。虽然外面冰天雪地,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却是温暖如春。一棵巨大的心砚树种在天井正中,亭亭如盖,树下放着一张软榻,榻上侧身躺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袍,头发也只用钗子松松地挽了个髻,一只手搭在腰间,一只手枕在腮下,一动不动地合着眼睛。
舒轸走过去,站在榻边凝视着她,却已经不能将她和昔日那个活泼娇俏的小女孩联系起来。这些年来,她不再梳妆打扮,哪怕舒轸挖空心思给她搜罗来各种珠宝衣料和新奇玩意,她也视若无睹。
沫儿,从什么时候,你的眼里不再有世人,也不再有你自己了呢?舒轸安静地叹了一口气,感到孤寂的冷意从骨髓中散发开来。最近这段日子,舒沫更是不断地陷入沉睡,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也不肯说出什么。
忽然,舒沫的眼睫轻轻地动了动,原本搭在身侧的手指也屈张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就在舒轸以为她要醒来的时候,舒沫却依旧皱着眉头熟睡下去,似乎有一层淡淡的光从她身上浮起,又立刻消失不见。
然而堂堂云浮世家的家主是何等样人,只这一瞬间,已足够他蓦地伸出手指,从舒沫身上拈出了一道浅银的光。仔细一看,那在他手指尖上拼命扑扇挣扎的,是一只透明的蝴蝶。而刚才那层从舒沫身上浮起又沉入的光芒,分明是上百只这种无形无质的蝴蝶!
原本一直澄澈无波的眼眸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怒气,舒轸双指一捻,将那拼命挣动的蝴蝶化为齑粉,随即伸出手掌在熟睡的女子脸前拂了一拂。
仿佛听到了什么呼唤,舒沫缓缓睁开了眼睛。待她分辨出来面前满面怒容的人正是舒轸时,不由蓦地翻身站起,带着几许戒惧地看着面前飘逸出尘的男子,开口低低唤了声:“星主。”
“这些噬魂蝶是哪里来的?”舒轸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稳地问道。
“我养的。”舒沫原本低垂的眼睛忽然定定地看着舒轸,仿佛带着反抗的骄傲吐出这三个字来。
“你养的?好,很好。”舒轸来回走了两步,好半天才平复下怒火冷笑道,“你知道它们靠什么为生吗?”
“靠吞噬我的魂魄。”舒沫依旧从容不迫地回答。
“看来你自己很清楚。”舒轸没想到舒沫能够如此毫不在意,反倒有些出乎意料,“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沫儿?”他的语调缓和下来,带着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心痛。
“我的魂魄我自己有权处置,不劳星主费心。”舒沫说着,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刚才于沉睡中被舒轸强行唤醒,反噬之力一时难以散去,全身如同被碾压过一般疼痛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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