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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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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上贴金而已!”
“我知道你的执念,可是想要这妖魔恢复原身,实在不是我们的力量能够办到的。”程青芜苦笑道。十几年过去,她虽然容颜未变,口气却苍老了许多,再不复当年泼辣的感觉,倒真的有点儿像个神仙了。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说到这里,语气弱了下去,心里忽然明白我除了一颗爱她的心,却是什么力量也没有,不由气馁万分,一时不知如何接下话头。
四周寂静一片,只有篝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忽然,程青芜霍地站起,快步走到盘膝而坐的石宪面前,伸指在他眉心一点,轻诧了一声:“醒来!”
“啊!”石宪如梦初醒般蓦地睁大了眼睛,额头上冷汗簌簌而下。他张了张发白的嘴唇想要说什么,却一时没有发出声音来。
“又魇住了?”程青芜和声问道。
“嗯,又梦见了邺城里堆积如山的尸体……那里面有我的父王、兄长、族人……他们的脸血肉模糊,却仍然瞪着眼睛朝我喊着:‘报仇、报仇,让汉人也尝尝灭族的滋味!’”石宪说到这里,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师父,一百万羯人,整整一百万人啊,都被汉人杀光了!中州历史上何曾有过这样惨烈的事情!我知道自己不能报仇,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那一幕!”
程青芜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将手放在徒儿的肩上,传达着自己的安慰。
“还有恒露。”石宪低着头絮絮地说着,“我以为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凭借自己的念力把她体内的怨魂一个个净化释放,可是今天再次面对她,我才发现我做不到了,我再也无法对抗她散发的怨气和戾气,如果不是我死死按住剑柄不让宝剑出鞘,恐怕我早已和那些怨气混为一体,自己也会变成鸟灵的一部分了!”说到这里,石宪的声音颤抖起来,显示着内心极度的彷徨和恐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呢?难道就是因为恒露告诉你,她以前也并不爱你,只是想要利用你、吃掉你吗?”程青芜耐心地诱导着。
“我否认不了。那个时候我亲眼目睹了羯人横遭屠杀的惨状,偏偏自己又无能为力,急痛之下几乎疯掉了。恒露却犹嫌不够,故意告诉我她曾经想要吃掉我的事实,让我明白以前的明眸皓齿间藏着的都是欺骗,我就忍不住……忍不住怒火中烧,给了她一剑!”石宪蓦地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在黑夜里映照着篝火,仿佛那些火苗就燃烧在他的内心深处,“我给了她一剑,可是我不后悔!如果不发泄出来,那些仇恨是会把我逼疯的!师父,你尝过仇恨的滋味吗,它的力量是如此强大,让人根本无法抵抗!”
程青芜对视着石宪的眼睛,或许这就是最后一个羯人的眼睛,大而明亮,带着中州汉人所没有的浓长睫毛。见石宪的情绪渐渐有所平静,程青芜淡淡地道:“你现在终于尝到仇恨的滋味了,能不能告诉我,滋味如何?”
“滋味如何?”石宪一时有些茫然,似乎找不到什么词句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像火烧灼着我,像水淹没着我,像天空一样笼罩着我,走到哪里都无法遗忘。就像……就像爱一样。”
“你想说,恨就像爱一样强大。”程青芜闭了闭眼睛,慢慢地道,“我跟你说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小狐精,从小在一个官宦人家伺候小姐,两个人情同姐妹。小狐精为小姐和一个穷书生牵线做媒,不料小姐的父母极力反对,打跑了穷书生,还找了道士来对付小狐精,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小狐精心恨小姐在此事上的懦弱无情,帮助做了官的书生一起整垮了小姐一家,让小姐沦落风尘。可是小狐精不仅爱着书生,也爱着曾经姐姐一般的小姐,当小姐日后再度和书生相爱,很快就要拆穿昔日血淋淋的真相时,小狐精用忘忧草改变了小姐的记忆,让她和书生能够毫无芥蒂地获得幸福……你说,这个故事里面,究竟是恨的力量大,还是爱的力量大?”
“弟子愚钝,分不清二者力量孰大孰小……”石宪茫然地说到这里,忽然口气一转,仿佛陡然问清明了许多,“可是师父的故事里却说明了一点,恨只能败事,唯爱可以成事。”
“说得不错,恨只能破坏,爱却能有所成就。因为爱,我才能够尽释前嫌照顾姐姐一生,如今还要照顾他们的孩子。”程青芜说到这里,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都是温柔,“其实哪一件做得好的事情,不是由内心的爱来驱动的呢?”
“我这一生,没有几件做得好的事情。”石宪低低地道,“十五岁那年,先皇传旨要父王遣子人宫,明着是陪皇子们读书,暗里大家都明白是人质。父王不知道派谁好,急得白了好多头发,最后是我主动请求入宫,因为我知道弓马骑射我都比不上其他兄弟,只有这样才能为父兄分忧。后来……后来我替父王喝了毒药,又度化了大哥的怨灵,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哪怕他们都已经不再爱我,我也没能舍弃这份亲情……可是如今,当我真的想要做一点儿好事,帮助鸟灵中的怨魂解脱苦厄之际,我才发现恨已经将我的爱淹没了,我憎恨将羯人灭族的汉人,我的心里烧着怨毒的火,就算我拼命救出一两个怨灵,我也明白我只是为了能够早日得道成仙……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根本战胜不了鸟灵的怨气,做不了心怀慈悲的仙人了!”
程青芜的手依然稳定地放在石宪的肩头,平复着他内心剧烈的颤抖,然而她的心神,却一直在与我对话:“如果你同意和宪儿合二为一,用你专一的爱赋予他决心和力量,或许你们真的能找出办法来化解鸟灵深重的怨恨,让恒露脱离魔道。”
我想起自己以前就是因为不肯失去自我才拒绝了这个要求,没有立时回答。可是如今我亲眼目睹了恒露无间地狱般的罪恶和痛苦,如果我真的爱她,还有什么不能舍弃呢?只要她能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她爱的究竟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答应你,可是我有一个条件。”末了,我对程青芜吐舌笑道,“还有,青姨,我真是不习惯你现在这样的道貌岸然,我还是怀念以前言语刻薄、尖酸的你啊,可是为什么除了我,大家都变了呢?”
“那么你就把‘永恒’证明给我们看吧。”程青芜抬眼看了看夜空,“傅姐姐也在看着呢。”
慕士塔格峰的夜空如同水洗过一般干净,让点缀其上的星辰一颗颗都如同眼前放大的宝石。我独自走在沙地上,体会到一种陌生的寒冷。
只有这个世界的人才会体会到的寒冷,我原本是根本感受不到的。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我动了动手臂体会着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作为与石宪合二为一的条件,我在今夜再度拥有了对石宪身体的控制权,而且与以前几次不同的是,石宪的灵魂再不曾在这具身体的角落里沉眠,如今这躯壳里唯一的主宰,只有我。
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体会到在恒露面前独立存在的感觉,她才能真正感受到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我——以后再不会独立存在的我。
程青芜虽然对这个要求感到为难,但还是答应了我,最主要的是她的宝贝徒弟热切地盼望着我带给他力量,医治他被仇恨浸染扭曲的心灵。“宪儿”,多么亲热的称呼,让没有名字的我都有些嫉妒起来了。
幸而,恒露并没有爱上石宪,那么我还有机会。想到自己的计划,我不由有些促狭地笑了,明天一早,程青芜和石宪一定会暴跳如雷吧,可惜我看不见那场好戏了。
程青芜白天画下的结界圈子还在,在夜色中仿佛流动的水光,将恒露困在孤立无援的孤岛上。然而她的警觉一点儿也不曾放松,我还没有走近她,恒露就“腾”地直起身子,傲慢地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不会杀你,我喜欢你。”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发出自己的表白。
恒露忽然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放肆地笑了起来。她尖利的指甲指着我,笑得不住颤动:“你脑子糊涂了吗?以为我还像个笨笨的小女孩儿一样,会为了你这种话乐得迷糊了神志,然后让你偷袭成功?”
“我有些时候脑子是糊涂。”我老老实实地道,“可是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想得很明白,我喜欢你,真的。”看着恒露满目的不屑,我有些着急,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她相信这个事实。
“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就进来吧。”恒露慵懒地重新靠在石头上,朝我勾了勾手指,“你敢吗?”
我解下石宪腰间的宝剑,把它随手抛在地上,我想程青芜或许正在某处看着我,可是我已经顾不上她了。我迈步走进结界,犹豫着是不是可以坐在恒露的身边。
还没有等我想好这个问题,突然一阵狂风,我眼前一黑,已被恒露牢牢地掐住脖子按在地上。她先前穿越慕士塔格峰的时候受的伤还没有愈合,淋淋漓漓地滴着血,落在我的身上顷刻就把衣服烧出一个个小洞,烧灼得皮肤一阵激痛。
“这下,看你还逃得掉么?”恒露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制着我,若非我可以不靠呼吸存活,真的会被她掐死了。
“我不会逃,我喜欢你。”我努力发出声音说,“是我,不是旁人,你感受得到吗?”
“你真的喜欢我?”恒露冷笑道,“别以为我只吃心中有怨恨的人,你是我一直在找的人,一旦你喜欢我,我就会吸干你的灵魂,就像一百年前那只鸟灵吸干苏袂的灵魂一样。”
“我知道,爱的力量比恨要大,你若是吃了我,就有足够的力量可以飞回天华界了。”我微笑地看着那张妖异的面孔,心目中幻想的却是恒露以前那凶巴巴的可爱模样,“我以前承诺过要帮助你回天华界,如今我就是来履行诺言的……”
我没能再说下去,因为恒露已经不想再听我的哕唆,干脆利落地收紧了扣在我脖子上的爪子,让我一点儿声音都不能再发出来。感觉得到这具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成为恒露的一部分。
沉默如同天地洪荒,让我的心中一片空白。然而,下一刻,我却被一股力量重重推开,睁开眼看时,竟是恒露退后几步,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没有灵魂,为什么你没有灵魂?”她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在一瞬间崩塌成碎片,“你骗我,所有的人都在骗我,我根本找不到那个爱我的灵魂!”
我躺在地上,半撑起身子,感觉连占据的这个身体的心脏都不再会跳动——是的,我只是一段执念、一个妄想,我没有灵魂,我连把自己奉献给恒露的资格都没有!
万念俱灰。
程青芜也许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把我送回了夜间露宿的篝火旁,将聚魂葫芦中石宪的灵魂重新灌注到这具躯体中,没有对我责备一句半句。
三个人的沉默中,反倒是我最先开口:“青姨,作法吧。”
“好。”程青芜没有多说一个字,站了起来。反倒是石宪,大睁着眼睛凝视着看不见的我,郑重地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破除雪山上的结界,打败比翼鸟,把恒露送回云荒去——那原本,也是我的愿望。”
我不屑地笑了,转开头最后用自己的意识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和神奇的雪峰——石宪,你太小看我了。不管你此刻是真心还是敷衍,一旦我们合二为一,我就有信心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否则怎么能说爱是最强大的力量呢?
尾声
来到云荒已经多少年,石宪已经记不清了。那高耸的慕士塔格峰,也就是云荒当地人所称的天阙山依然白雪皑皑,凶猛的比翼鸟仍然拦截着试图穿越天堑绝地的旅人,可是当年赤王设置在山中的结界已经完全被破除了,何况就算它们存在,也不能阻拦一个已不存在的家族。
石宪没有再回到中州,羯人作为一个民族已经从中州历史上彻底消失了,唯一的师父经过多年修炼也早已羽化登仙,中州对于他已经再没有什么值得探访之处。何况,他当年还在心里默默地发过誓,恒露一天不能恢复原身,他就一天不回归故土。
一想起恒露,石宪就忍不住摇摇头。原本以为回到云荒之后鸟灵的暴戾之气能逐渐化解,却不料空寂之山上竟然宿居着几十只鸟灵,恒露和它们厮混在一起不说,还做了它们的首领,嚣张恶毒变本加厉。若非他法力高强又运气比较好,怕是早已在那群妖魔手里死了无数次了。唯一聊以自慰的,是他毕竟在云荒救过一些人,像那个失势的皇子不离、贫苦的冰族孤儿明石、清高的读忆师季宁……虽然他们的生命和他长生不老的神仙生涯比起来不过短短一瞬,他也算感到自己的存在不至于毫无意义。
可惜,他最想要做的事情却连一点儿眉目都抓不到。恒露对他,也一直若即若离,仿佛他这么多年无论死缠滥打、深情守望还是舍命相护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站在空寂之山山顶的天池旁,石宪低头望着能够照见人灵魂的湖水,轻轻慨叹——如果世上有一千种感动恒露的办法;他已经试了一千零一种。
忽然,石宪发现平静的湖水中多了一个人的倒影,在这由怨魂凝结而成的空寂之山上,还有谁能够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旁若无人如履平地?
石宪抬起头,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那男子看不出年纪,却气度高贵容颜俊美,让人见了陡然生出敬慕之意。饶是石宪出身贵族,义修炼多年,仍然觉得在那男子面前有自惭形秽之感。
那个男子显然也对石宪的存在深感惊诧,当下开口淡淡笑道:“在下舒轸,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原来是云浮星主,在下中州石宪,失敬了。”石宪这句“失敬”是出自真心,在云荒居住了多年,他也多少得知了一些云浮翼族的传说,知道这个相当于云荒神族的种族飞上天空后,他们留在人间的后裔就自称云浮翼族,族长称为星主,拥有高超的法力和几乎与云荒帝王同等尊崇的地位。而这个自称舒轸的男子,居然就是这一届的云浮星主,怪不得如此凛然近神。
“不知……?”
“不知……”
两个人几乎同时问出心中疑问,又几乎同时凝目收声,对视片刻,不由都哈哈大笑起来。只觉惺惺相惜,都生出亲近之意。
或是太多太多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又或是本能地觉得舒轸可以给自己帮上忙,石宪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和恒露的事情告诉了舒轸,诚心向这位法力高强的云浮星主请教解救鸟灵的方法。
“我可以帮助你……”舒轸沉吟着说,“不过能不能成功还得看你自己——当然,我也有我的条件。”
“你要带我去哪里?”云荒北部苍茫海的天空中,鸟灵恒露展翅翱翔在劲急的海风中,不耐烦地问石宪。
“从极冰渊,能够提升灵力的宝物就在那里。”石宪捏着蹑云诀,面色平淡地回答。
恒露不再问什么。上百年的光阴过去了,她就算对世上万物怀着憎恨和敌视,却也知道石宪这个人对自己百般驯顺,几乎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他说这个昔日云浮翼族的休憩之地藏着宝物,应该也有几分可信。
一片片雪白透明的浮冰渐渐出现在他们身下的海面上,像一块块碎裂的玉石,互相碰撞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随着冰块逐渐增大,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冰山也随着波浪在海面上扩散开去,阳光从冰洞巾射进去,反射出七彩的宝光,让这片从未有凡人涉足过的绝地恍如仙境。
“真美。”石宪望着脚下冰山的奇异景象,忍不住出声赞叹。
“无聊。”恒露哼了一声,满眼不屑,甚而恶意地俯冲下去,将一座恍如镜屏的绝美冰山撞成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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