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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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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皇天的镇压,我五百门人的怨魂开始脱离晔临湖,湖水便开始干涸了。”晔临皇子轻轻推了一把李允,“这里是天祈朝最为罪恶的地方,不要犹豫,往前走。”

李允不知晔临皇子的用意,只得沿着石墩往湖深处走去。然而他蓦地停下脚步——远处,清越正紧紧地扑在不弃身上,一只手搂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搭在他的膝盖。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么?”半晌,李允咬着嘴唇对身后的晔临皇子道。

“不要被自己的嫉妒之心蒙蔽眼睛,你再仔细看看。”晔临皇子耐心地道。

李允依言再次看去,终于看见在清越和不弃身边,环绕着身负巨大黑色羽翼的鸟灵,而在逐渐缩小的晔临湖深处,一缕缕黑气正从湖心涌出,渐渐就要凝结成一只新的鸟灵。

“我的门人们怨气太重,终归要沦落到妖魔道中。”晔临皇子叹了口气,“谁又能拯救他们的灵魂呢?”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静静对峙的鸟灵们再度朝清越和不弃扑了上去,而几乎与此同时,李允已飞一般地冲了上去,捡起地上的短刀格开了扑向不弃的利爪。

“又多了一个送命的。”恒露大笑了起来,“方才还愁皇帝不够分,你也是天祈皇族,兄弟姐妹们不愁吃不尽兴了!”说着当先飞去一把抓住李允的肩头,将他狠狠地朝地面摔落。

李允巧妙一个翻滚,手中短刀直刺恒露的眼睛。然而他武艺虽然精熟,毕竟无法对付这些不死的妖魔,没多久就被鸟灵们抓伤了多处。可他却始终护在清越和不弃身前,毫不退缩。

“皇天在此,你们这些妖怪还不快滚?”忽然,远处的晔临皇子一声大喝,皇天凌厉的光线将一只鸟灵击飞出去,几乎将它抖散成当初无数怨魂的原型。

“果然是皇天。”恒露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晔临皇子,又看了看身前三个沾满血迹的人,忽然笑了起来,“就算是帝王之血的传人来了又怎样,你早已死了三百多年了!皇天戒指在你手中,或许还比不上当初那个假货的力量强大,我敢打赌,你撑不了多久就得魂归黄泉,转世为人去了,还在这里吓唬人么?”

“我是降不住你了,可自有人能降得住你。”晔临皇子胸有成竹地笑道,“你看看那边是谁来了?你的故事,我可清楚得很呢。”

“想骗我么?”恒露正要讥笑,身边的鸟灵们却附耳道,“恒露姐姐,那边果然有两个人来了!”

恒露愕然转头,果然看见干涸的湖底,一座白色的石屋渐渐从退去的水中显露出来,而那座石屋的屋顶上,正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自己的方向奔来。那两个人分明身负法术,身行空中却如履平地,脚步迅捷无伦。

“难道也是蹑云术?”清越感觉那两人在空中行走的方式和李允当年在万井城楼外一模一样,不由惊异地问。

“那当先一人,便是我小时父皇请来教我蹑云术的中州异人。”李允不由自主地答道,“他的名字叫做石宪,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和当初一样年轻。”

“恒露,真的是你吗,我找得你好苦……”石宪看着恒露,大喜过望,奋力朝鸟灵们奔了过去。

“老不死的妖怪。”恒露皱眉看着那年轻人一脸热切地离自己越来越近,跺了跺脚道,“走!”展开羽翼便朝远处飞去。

“我辛苦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就是为了和你长相厮守啊。”石宪说到这里,见其余鸟灵也随着恒露展翅飞走,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恒露,你别跑,别一跑又让我找上几十年……”一边说话,一边不管不顾地跟着鸟灵们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下。

“师父……”跟在石宪身后的黑衣少年无奈地唤了一声,终于在空中停下。他看着身下伏倒在地上身穿皇袍的不弃,忽然问道:“你就是空桑的皇帝么,你把囚禁太素先生的钥匙交出来,我就饶了你的命。”

“你是冰族人……还是空桑人?”不弃费力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少年,看见他有一张类似空桑人的面孔,眼睛却是冰族人特有的深蓝,不由问道。

“我自然是冰族人,空桑皇帝。”黑衣少年冷硬地回答,“你们关押了太素先生那么多年,终于遭到了亡国的报应。”

“那我就放了他。”不弃轻笑了一下,吃力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李允,“你拿给他吧。”既然再不必为天祈朝囚禁那个危险的冰族学者,不如放虎归山,引得冰族进犯云荒,也算是他这个亡国之君对彦照的新帝国的报复吧。

“遵旨。”李允并不知不弃所想,接过钥匙,刻意施展起蹑云术,朝那少年走去。

“你就是师父提过的那个小皇子么?”黑衣少年盯着李允,恍然道,然而下一刻又问,“钥匙都在么?太素先生的锁链是镅铁所制,没有钥匙打不开的。”

“钥匙都在,快去救太素先生吧。”李允把钥匙塞进他手中,看着这个不通世故的少年微笑道,“勇敢的冰族人,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少年戒备地盯着李允看了一会,终于挑衅一般地道:“我叫明石,是奉命接太素先生回冰族的。如果你们此刻不杀我,我以后还是会和空桑人为敌。”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预料呢?”李允笑着摇了摇头,目送着那个叫做明石的少年朝囚禁太素的石屋飞奔而去。

“不离,你下来。”晔临皇子忽然唤了一声,让李允连忙从空中降落到他的身边。

“新的鸟灵诞生了。”晔临皇子不无忧虑地指着远处对李允道,“我的五百门人都身负法术,故而他们所凝结的鸟灵法力高强,新生之时急需吸食带有灵力的血食,恐怕我们几个都无法抵抗了。”

他的话让李允和清越都是一惊,清越紧紧地搂着已接近昏迷的不弃,鼓足勇气道:“皇天后土戒指都在我们手里,哪里还会怕一只鸟灵?”

“你们都非能驾驭皇天后土之人,而我衰朽了三百多年的身体,也快要崩溃了。”晔临皇子犹豫道,“唯一的办法……”

“什么办法?”眼看那只新生的鸟灵已展翅向他们飞了过来,清越焦急地问道,“我答应过皇上,无论如何不能让鸟灵碰他!”

“唯一的办法,是我们中的一人自愿被鸟灵吞噬,然后凭借自身灵魂的力量,夺取这只鸟灵的意志控制权,才会远离越京,回到它们栖息的空寂之山去。”

“我去。”沉默了一会,李允站起身来,并不转头,只艰涩地道:“你们好好保重。”说着,他大步沿着干涸的湖床迎着鸟灵跑了过去。

“李允!”清越想要追他回来,却不敢放开怀中的不弃,只得撕心裂肺一般地喊了出来。

“去追他吧,该死的人原本是我才对。”不弃挣扎着脱离清越的扶持,伏倒在地上,“希望还来得及……”

“皇上,你……”清越心里正责怪不弃添乱,伸手想要扶他,却蓦地看见不弃不知何时偷偷藏了李允抛下的短刀,而此刻却将短刀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她一惊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我魂魄的速度,肯定会快过他……”不弃笑了起来,坚持了许久的生命终于慢慢散去,“你们幸福,便是对得起我了……”说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七哥的子孙竟都是如此……”晔临皇子苦笑着站了起来,将皇天戒指套在左手中指之上,“七哥,我如今是明白,父皇为什么心心念念都要你永享皇位了。”说完,他的身体已化为闪电,以最短捷的路径迎头朝那只新生的鸟灵飞去。

李允蓦地停住了,他惊讶地看着一道亮光若同利刃一般剖进了鸟灵的身体,无数泛着黑气的怨灵从鸟灵的身体中瓦解而出,挣扎着扭曲着,最终被一缕白光引导着向那个传说中灵魂寂灭之地——空寂之山的方向远去了。

正不明所以,当啷一声,一只白金托子蓝宝石的戒指掉落在李允身前。他俯身从干涸的湖床中拾起戒指,便听到了晔临皇子留在皇天中的话语:“帝王之血已重新在云荒流动,你便帮我给皇天后土寻到下一个主人吧。”

转回头,李允看见清越正伏在不弃的尸体上痛哭,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模样,只觉得哭得他的心都荒芜下去。

将皇天握在手中,李允沿着晔临湖干涸的湖床向前走去。越京中此刻正匆忙地迎接新主,没有人会知道那代表云荒最高权力的信物此刻就在他的手中,并会迎来它新的主人。

“李允!”走了许久,忽然有人大声叫着他。李允转回头,看见清越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李允,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李允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我要和你一起去,不管哪里。”清越站在李允面前,蓦地伸手止住了他拒绝的话语,“你看。”

她伸出手,一枚白金托子蓝宝石的戒指正躺在她的掌心中,除了比皇天小一圈,几乎是一模一样。“皇天后土要在一起,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你父亲已然登基为新帝,你身为公主,不该任性出走。”李允耐下性子解释道。

“带我走,这是我第三次求你。”清越的眼里已慢慢蓄起了泪,“而且,你还欠了我一样东西。”

“什么?”李允知道自己万万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孩,却明知是坑也不得不往里跳。

“你还欠我幸福。”她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道。

李允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越京攻克之日,天祈朝末代帝王不弃死于宫中,同年,原苍梧王彦照破天荒地在没有获得皇天后土戒指的情况下在伽蓝城登基为帝,国号取苍梧、平城之和,名为“苍平”,也即是后世史学家所称的“无神时代”。据说当侍臣们问及新帝的年号时,尚站在越京城楼上的苍平朝开国君主凝望着湖床上行走的人影,慢慢地说出两个字:清越。

2006年4月2日星期日

(全书完)

《苍平卷·隔云端》

正文

前章 忘却的记忆

你在雾海中航行

没有帆

你在月夜下停泊

没有锚

路从这里消失

夜从这里消失

鸥群醒了

翅膀接连着翅膀

叫声那么凄厉

震颤着每片合欢树叶

和孩子的心

在这小小的世界里

难道唤醒的只是痛苦

——北岛

季宁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就算自己一生的遭遇早已如火药一般囤积在木桶里,那也是路铭点燃了命运的导索。然而这种念头同时让季宁羞愧难当,如果一切重来一次,他相信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命运是一串巨大的碾轮,被上一个碾轮碾压的人推动了下一个碾轮的滚动。

那个时候,季宁十岁。在旁人眼中,他是个古怪的孩子,却也拥有一个生长在海边的孩子所有的幻想和冒险精神,热衷于逃出私塾先生的课堂,奔向村外无际海洋的漫漫海滩。不同于其他男孩子的是,季宁常常无视石头缝里爬来爬去的螃蟹、被潮水冲上沙滩活蹦乱跳的海鱼,他专门捡拾一些被潮水从远方带来、磨得平滑圆润的石子,不知不觉间收集了大半盒子,藏在床头的抽屉里。

于是那天季宁被一颗颗石子引到了路铭的身旁。

季宁第一眼看见路铭,惊骇地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具尸体。那时路铭伏在沙滩上,双臂前伸保持着向前攀爬的姿势,却是垂着头一动不动。汹涌的波浪一次又一次将他的下半身淹没在水里,有缕缕的血色从他的身下扩散到透明的海水里,仿佛一根根的红线想要重新将他扯回大海深处。

大着胆子走近,季宁觉察到路铭的身体还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轻轻唤了一声:“叔叔,你怎么了?”

路铭身子一颤,挣扎着从沙地上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儿蹲在自己身边,男孩穿着南滨当地人特有的白衫小褂。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严重脱水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一个字来,他只能勉力回头望了望自己的腿。

季宁知道他的腿不能动,便弯腰架住路铭的一只胳膊说道:“我拉你上来。”

路铭点了点头,咬牙用另一只手撑住地,想要将身子从刺痛伤口的海水中解救出来,然而他颤抖的手臂早已无力,以季宁一个孩子的力气根本无法挪动他分毫。

“你的腿伤了,需要上药。”季宁蹚进水里,仔细查看了一下路铭的伤势,重新走上岸来,“叔叔你忍着点,我这就回去叫人来救你。”

过了一阵,季宁果然回来了,还拉来了家里的管家于伯。于伯肩上背着药箱,手里提着食盒,一边被季宁拉着奔跑一边喘着气道:“小少爷慢一点,当心摔跤……”

“我们先把他拉上来。”季宁见路铭仍旧一动不动地伏在原地,连忙招呼着于伯。

终于将路铭从海水中拖上来,露出了一直流血不止的伤口。

“是桃花水母蜇伤的?”于伯一看到路铭腿上形如五片花瓣一般的伤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年轻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喝了几口季宁喂来的清水,路铭终于积蓄出一点说话的力气:“交城……”

“你说谎。”于伯的口气蓦地严厉起来,“你是从海里来的,否则不会被近海的桃花水母蜇伤。根据朝廷的禁海令,出海需要随身携带官府的路凭——你的路凭呢?”说话间于伯的眼光已瞥向路铭腰间所系的防水褡裢。就算是遇到海盗或风暴跳海逃生,任何人都不会将重逾性命的官凭置之脑后。

看着精明的管家眼中的怀疑,路铭虚弱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于伯,先给这个叔叔上药吧。”季宁在一旁催促道,随手在药箱里翻捡着。

然而于伯却拉开季宁,关上药箱重新背回自己肩上,面色沉重地对路铭道:“年轻人,不是我不肯救你,实在是桃花水母的蜇伤我们根本就无药止血。如果你有出海的官凭,信得过我,我就拿着到官府里去领药;如果你是私自出海,违反禁海令,请恕我们小百姓不敢和有私通冰族嫌疑的人来往。”

“那么,可以帮我雇一辆马车么……”路铭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来,重新将抬起的头倚回沙滩上,仿佛这句话已耗尽了他的力气,然而他的眼睛,仍旧带着恳求之意望着于伯。

“叔叔,你先吃点东西……”季宁刚想打开食盒盖子,于伯已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向远处拖去:“小少爷,我们快走吧。万一被官府发现我们和通海之人往来,可是有解释不清的麻烦。”

“于伯,这样他会死的!”十岁的孩子挣扎着,却敌不过中年人的力气,只能徒劳地尖声叫道。

“小少爷,有些事情你还不懂。”忠心的管家一手扶住肩上的药箱,一手拉扯着挣扎的季宁,渐渐消失在沙滩远处。

路铭看着他们走远,他吃力地伸手过去拉他们遗忘的食盒,却打翻在地,散落出几块薯糕来。他抓起沾满了沙粒的薯糕,看也不看地塞进嘴里去。等到终于有了坐起的力气,他用牙齿撕扯下自己的衣袖,紧紧地裹在右腿上的伤处,却无法止住不断流出的血。那种被官府视为近海屏障的桃花水母,有着特别的毒素,可以破坏人的凝血功能,若是没有特效药物治疗,砂砾大小的伤口中就会不断涌出血来,虽然缓慢,却足以渐渐耗干一个人的生命。

沙滩上很静,只有波浪不断拍打海岸的声音,单调得如同幼时母亲哼唱的摇篮曲。路铭努力朝着才前方爬了几步,便疲倦得直想昏睡过去。可是内心深处却不甘心就此睡去,拼命叫醒了他的神志,让他再度拖着毫无知觉的右腿朝前爬去。

“叔叔,叔叔,你醒醒……”孩子清脆的童音穿透了黑暗,将陷入溷浊的路铭再度唤醒。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季宁近在咫尺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身后的沙滩上已蜿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我偷了好多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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