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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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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像是要下雨,天黑的早了许多。园中,纳雪将满头青丝用银簪绾了,一身藕荷色中衣,斜卧榻上,轻摇着一把绢丝团扇,面上未施半分粉黛,笑吟吟望向赵信。
脱去朝服,赵信换上一身月白色长袍,满怀心事,他走过来俯下身,静静抚摩起纳雪细瓷一样光滑的手臂,突然说道:“今日工部尚书奉旨入宫商议重建玉姿宫,我想,大约是已经有人为皇兄解开了心结。”说罢,坐在榻边将紫玉发冠解下,又道:“前些日子听宫里几位公公提起,皇兄月前在京郊狩猎时带回一名女子,封为玉妃,很是得宠。我今日在宫中看见她,当真将我吓了一跳,她长得与你竟颇有几分神似。”
纳雪看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呼吸也不平稳,脸上还微有些红晕,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便伸出双臂揽住赵信的脖颈从榻中坐起,将樱唇贴在他的耳畔悠然说道:“王爷,纳雪可以嫁给王爷,便是今生最大的福气。”
赵信听完一愣,旋即将她搂得更紧,说道:“我差一点就娶不到你,又一直怕你委屈。你刚才这么说,让我觉得你很聪明,很了解我的心。”
“王爷,纳雪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就算是故意的也没关系,我无所谓,我不在乎。”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清朗的眉宇显得英气勃发,他说着这些的时候,低头看到了怀里的人正露出微笑,他想,能让她这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兴奋的在她脸颊重重吻了几下,也咧嘴笑了起来。
纳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恍然间又明白了什么,胸口一暖,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几个月的相处,纳雪如今仍然可以断定她对自己的丈夫并没有爱恋之情,多年前,她已将心交给了别人,时至今日也无丝毫改变。但是,她并不讨厌赵信温暖的怀抱,窝在他的臂弯,她很想笑,他原来也不再是十一年前让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
初夏,满园的花正开得绚烂,和着晚风在枝头上肆意卖弄起姿色,仿佛园外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全然不知。
第十三章
袁兴珞睁开眼睛的时候头微微动了一下,随着经络牵连,脑后传来阵阵跳痛,他睁大了双眼,可眼前什么也瞧不见。身下是冰冷的石板,正透过肌肤散发出沁骨的凉气,他犹豫着,又动了一下被反捆着的双臂,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梦,自己真的还活着。之后,他陷入了沉思。他记得他刚从丽玉楼出来,由几位家奴伺候着在雀尾巷闲逛,怎么突然眼前一黑,等醒了来就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自个儿还被结结实实地捆着。他皱了皱眉,心中大感不妙,暗自思索莫不是被贼人劫了,要勒索一笔赎金,近来圣京不大太平,已有过几桩这样的事。他定了定心神,又记起出门时东宫李公公捎信儿来,说晚上太子和几位大人在勾云阁等他,现在却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他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阵锁链响动,“吱呀”一声,远远的一扇门开了,微弱的光亮透进来,他低着头用手挡了挡眼,指缝里看见几双崭新的靴子来到眼前。
“袁大人,对不住,让您受了惊吓了。”袁兴珞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谁,猛一抬头,昏暗的光线中瞧见一双幽深如鬼魅的眼,话中带着笑意,眼中也含笑,正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袁兴珞仿佛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
“小林王爷,你将袁某掳至此地,也太目无王法了吧。”袁兴珞绷直了身子,昂首问道。他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鄢澜太子欲除之而后快的死敌——小林王林楚,他一想到自己落入了此人手中,心不由得颤了起来,说话声音虽甚响亮,眼底却隐隐有了惧意。
“哼。”袁兴珞听到林楚在耳边轻笑一声,忙别过了眼去,惟恐看到他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
“袁大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第一红人,小王仰慕大人已久,几番相邀又皆被大人婉拒,小王也是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只是下人粗鲁,倒教大人受惊了。”说着,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林楚便伸过手来解开了袁兴珞身上的绳索,欲扶他起来,又转向身后吩咐到:“快给大人摆张椅子。”
袁兴珞摇摇晃晃坐到了椅子上,眼前是林楚颇为玩味的笑脸,心中更是不安,还未坐稳又起身作揖道:“小王爷有事不妨直言。”
林楚大笑起来,模样甚为开心。“袁大人这是什么话,小王有事相求时才能找大人吗?只是请大人在我王府做客几日而已。”
袁兴珞情知他此话没半分真心,可又猜不透他的用意,心中大急。不知不觉,冷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
林楚见他如此,便取出了袖中方帕递了过来,笑道:“这六月里天就是热啊,瞧大人这一头的汗。大人也不必急着回去,且在我这府中多住些时日,这地下石牢总比地面上凉快些,大人在恒水郡的家眷我也派人接了过来,一切都不需大人操心了。”说罢,便转身要走。
袁兴珞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急说道:“不知道小王爷是用了什么手段,教童大人和安大人几日前突然告老还乡的?”
林楚停下步子,悠闲地转过身。“袁大人,朝中多少大人在背后说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您都没听说过?再者说了,这宫里宫外,有谁是在为林王府效力的,大人真的不知道吗?”林楚说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门又关上了,铁锁的声音响起来。袁兴珞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冻作了冰,竟是生生地僵在了那里。
绿池中舒展着一片浮萍,有数枝小荷,自水面上直直擎起尖尖的花苞,一朵清荷已抢先探出了粉白的笑靥。
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在水面里投下淡淡的银光,增加了水的凉意。对面的仪凤园耸立在银光下面,园子四周开满了雪白的花朵,园中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宫女内侍来来往往,离开幕还有半个时辰,已有不少的王公贵妇来到了园中,按着品级在席间坐了下来。
此时,纳雪挽着赵信的手臂刚走过梅渚亭,缓缓往这边行来。有不少年轻贵妇远远瞧见了,伸了脖子仔细地看过来,等走到近处,又都垂首欠身恭敬地行礼。纳雪听见这群人在身后窃窃私语,偏又小声的很,也听不见说些什么,心里有些好奇,也只得作罢。自从上次入宫以来,她一直推脱身子虚弱,极少露面,今日是皇上的寿辰,怎么也推不得,才随着赵信进了宫。
仪凤园是玉姿宫的后园,新砌的园子,倒是干净幽雅。纳雪心道,皇上的寿辰选在这园中点戏,看来外头传玉妃得宠必是假不了的。她想起赵信曾提起玉妃的面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心不由跳漏了一拍。她偷眼向赵信瞧去,只见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绣了团簇银白牡丹的锦衣,腰束玉带,头发用镶了颗祖母绿玉的银冠束了,他便宛如是天生的皇亲贵胄,将一袭华贵穿在身上竟是再贴切不过。虽是不苟言笑,但顾盼之间依旧是神采飞扬。
纳雪定了定心神,指尖轻轻滑过赵信手心,待他回头看时微微一笑,果然,他也报以一个温暖的笑容,颦起的眉头渐渐舒得开了。
待他二人坐上席位,西院门外隐隐传出几声吵闹,众人都回头看去,门外却又有了语声传了进来,一字字缓缓说道:“这是我的园子,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语气当真狂妄已极,但声音却是娇滴清脆,宛如黄莺出谷。话音刚落,一个裙系碧环的袅娜女子推开了身前几名内侍,瑽瑢而至。
园中一时静的出奇,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这名女子脸上,但她丝毫不为意,大刺刺地朝众人走过来。待她走到纳雪面前,突然“咦”的一声停住了,抬起眼来在纳雪身上上下打量,此时宫灯照在她脸上,纳雪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由也是一愣,只见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肤光胜雪,又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眉目如画,美艳不可逼视,正是个姿容绝色的女子。她比纳雪更美上了几分,然而这眉宇间,却是像极了纳雪。两人当下都怔住了,身旁一众人也多是你看我我看你,只有少些先前见过两人的又在窃窃私语。
纳雪正恍惚间,突然觉得有人紧紧握了她手腕,不经意地拉了她一下,说道:“武安王赵信携王妃给玉妃娘娘行礼了。”
纳雪也随着拜了下去,心兀自砰砰跳着。她虽是听赵信说过,但与自己长得如此想象的人就站在眼前,却仍是忍不住惊讶。
“不敢。小玉该给王爷行礼才是。”玉妃语气柔和了许多,脸上的冰冷表情也收敛了起来,但一双眼睛仍是在纳雪脸上打转。“这位便是武安王妃啊,真是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呢,王爷好福气。”
“娘娘过奖了。”纳雪低了头去,淡淡回了一句,只盼得眼前这人快些入了座,也不想再瞧这张叫人难堪的脸。
但玉妃可不这样想,她几步走过来,亲热地拉起了纳雪的手说道:“我一见姐姐心里便很喜欢。同是他国的公主,为何姐姐性子就这样好。”说着,又向西门外扫了一眼。
此时,这园中没有一人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神色都紧张起来,气氛浓重得教人喘不过气。
“皇后娘娘驾到。”年老的公公挑起尖利的嗓音,西门外灯光亮起来,只见皇后兰夙低头对刚才玉妃推开的那几名内侍微点了一下头,便走进园来。园中众人齐齐向皇后行礼,只有玉妃仍是直直立着,眼中尽是挑衅。
“妹妹这是怎么了,瞧见姐姐来了也不等等,此刻又是这般模样,怎么,对姐姐这皇后很是不满吗?”兰夙也定定瞧着她,眼里已经能喷出火来。
纳雪这下才明白了,原来刚才玉妃要进园时,门外那些内侍远远瞧见皇后来了,便想叫玉妃候在门外,等皇后先进园,不想玉妃如此嚣张跋扈,竟敢当面如此逾礼,心中对她也颇不以为然。
“呦,多大点儿事啊,姐姐何必跟妹妹计较。妹妹可不是存心对姐姐不敬,只是今日太医说妹妹已经怀上了龙脉,皇上吩咐,要妹妹多保重身子,宫中这些虚礼,便是能免则免。”玉妃的声音很柔媚,拖长了音调说着,听起来更是腻的很。
这番话一出口,兰夙便如当头一棒,身子颤了一颤,被宫女扶住,面色惨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一众人还在地上跪着,瞧这情景,皇后不宣他们起身,谁也不敢说话。感觉到赵信的手臂一动,纳雪急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忽然园外一声长喝:“皇上驾到。”一园的人仿佛又都清醒了过来,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哒——哒——哒——”是坚硬的履底踏上青石板的声音,脚步声的主人不紧不慢,一步步走了进来。
第十四章
“怎么,皇后也是刚到吗?”永嘉帝赵缎瞟了皇后兰夙一眼,淡淡问道。皇后几步上前,欠身正欲行礼。
“都起来吧。”手一挥,赵缎径直走向上席,在当中坐了下来。众人也随之纷纷落座。
赵缎身边依次坐着皇后、玉妃和几位公主,右下席位是赵信和纳雪,左下为宰相尚之射和太傅水珩。众人都不说话,台上已然开锣唱了起来。
席上只有昏暗的烛光,眼前影影绰绰,纳雪见了玉妃之后心里便压了块大石,对台上唱些什么毫无兴致。她向主座望去,一名宫娥正捧着凤凰纹瓷执壶往案上的荷叶杯中添酒,赵缎的低垂着眼皮,瞧不清神情。身边的玉妃正贴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而皇后的脸别在一边,神色已是难看至极。纳雪皱了眉头,她有些同情皇后的境遇。
突然,赵缎的眼皮抬了起来,向这边看过来,看到纳雪忙低了头,他将荷叶杯贴近嘴边微微一笑,又将目光收回。玉妃也深深地看过来一眼,眼神中夹杂着嫉恨,还有一丝羡慕。
纳雪低着头,依然能够感觉到视线以上,有两道目光如利剑一般射过来,她挪动了一下握在赵信手中的手指。“王爷,散了之后我们一起回府吗?”
赵信转头看她,轻声道:“一会儿我要和几位大人去鉴心殿,芸生在天和门外候着,我让他送你回去。”芸生是赵信身边的旧人,很得他信任,常带在身边。
纳雪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幽幽说道:“王爷,我觉得皇后挺可怜,我不喜欢玉妃娘娘。”
赵信低头看她,正对上她一双明净如秋水的眼,心中一暖,搂着她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宫里这些女人想的做的,大多都见不得天日,皇兄不喜欢皇后,她受委屈也不奇怪。是你心太软了。”
纳雪摇摇头,又慢慢坐直了身子。
台上,戏正演到高潮,人影越来越多,锣鼓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台下,赵信不时低头对纳雪说几句话,相视一笑,这一切也都尽数落在了上座天子的眼中。
夜凉如水,弦月孤清。玉琢的五瓣梅花在银色的月光里发出点点光芒,一阵风吹过,好象空气中也骤然有了幽幽的花香味。
半个时辰之前,一卷薄薄的纸页在指尖裂成了碎片。那上面写着:林王郇之长女、次女十一年前入府,生母不详。
生母不详。林王追认的一个侧室,经查其身世却曰不详。一道清冷的目光缓缓滑过地上的班驳碎屑,额上的青色血管轻轻跳动起来。
福英低沉的声音响起来:“皇上,武安王爷和几位大人已往鉴心殿去了。”
天子背手立在梅园深处,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凝神不语。片刻,有两三个身影从远处走来。
纳雪跟在何公公身后静静走着,虽然发觉这条出宫的路绕到了梅园,一时心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突然转过一条小径,她看见了十丈开外的人。
“臣妾拜见皇上。”纳雪心中一惊,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便急忙盈盈拜倒。
一片沉寂,身穿明黄龙袍的人不说话。只是身边的何公公退到了一旁。纳雪慢慢站起身,虽是心乱如麻,面上却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王妃喜欢梅花吗?”纳雪闻言抬起了头,只见赵缎眼中只有那两株玉雕梅树,手指轻轻抚弄,脸上是少有的温柔平静。
纳雪将眼波移开,沉默片刻,答道:“臣妾不喜欢梅花。”
梅树边的天子捻着梅枝的手一紧,竟将一朵玉梅生生折断,凝神看着她,却又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缓缓说道:“相传,沉璧山顶莫奈池,生有金蕊绿梅,你若喜欢,朕可以为你寻来。”
纳雪的脸微微变色,向后退了一步,说道:“皇上,臣妾刚才说,臣妾并不喜欢梅花。”
赵缎盯着她的双眼,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来。“那王妃喜欢什么花?”
“臣妾就非要喜欢哪种花,不可以,哪一种都不喜欢吗?”纳雪漠漠地看着他。心冷下来,他和她都不再是彼此曾经认识的那人。“请皇上不要见怪,臣妾是从小便不喜欢花草。”
赵缎站在月光下,静静听她把话说完,她说话的语气这样冷漠,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心,却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说不出为什么,却觉得她仿佛熟悉极了。可她不会对他笑,不会像十一年前梅树下的那个女孩子那样,伸出小手来折一枝最艳的梅花。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你退下吧。”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微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慢慢地,那一个滴水成冰的季节又回到眼前……
刚才在玉姿宫里,母后又哭了,不管他在身边如何劝解,也毫不理会。他静静退出来,挥退了殿外伺候的宫人,不知不觉地走到这一处偏僻的园子。
冬天真的很静,静的能将细细的风声听得真切,他在冻落的残叶枯枝间走着,眼前还晃动着一地的碎瓷残玉和母后那双鲜血淋漓的手,为什么这些日子母后见了父皇总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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